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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虽然杨豁非常不满常季程对他诸多猜忌,但他心里知道,佘应景这个未婚妻子,确是他“骗”来的,常季程的怀疑不无道理。奇怪的是,当初他提出娶佘应景,本是冲动的成分居多,然而真正将她留在身边了,才发现自己对当初的一时冲动根本没有丝毫后悔的意思。

而且他也越来越了解,佘应景冷漠的表情,其实只是她的一层保护色,她也会笑,虽然那笑容弥足珍贵。看着原本连说话都谨慎小心的佘应景慢慢学会对他微笑,看着她偶尔露出来的羞涩表情,还有听他讲起外面的奇闻异事时,认真倾听的模样,杨豁的心里就会出现一种异动,特别是想到能让佘应景露出真实面貌只有他一人的时候,那种夹杂着些许得意的喜悦情绪,分外明显。

不那么忙的时候,杨豁总会抽出时间陪佘应景去佘家后院扫墓,有时会在那里遇到常季程,而常季程的表情总是意料之中的担忧。杨豁只当没看见,同样会笑着跟常季程寒暄,然而等佘应景一扫完墓,却会立刻拉了她走人。

墓下之人的身份,他仍然很好奇。常季程给他的“听雨”卷轴,他独处的时候,也拿出来观看,可惜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弄懂这个所谓的线索,到底代表什么。

这日,杨豁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他急忙翻身坐起喊来拾儿,问:“应景呢?”

平时她总是天刚亮就起身,第一件事就是去扫墓。杨豁暗恼自己昨晚看账本看得太晚,早上竟然没能自动醒转。

拾儿见他醒了,脖子一缩,活像只见到猫的老鼠。

“爷您醒了?我这就让人给您打水来漱洗……”

拾儿的笑容一看就有古怪,杨豁不理会他的闪烁其词,再次不耐地追问:“现在什么时候了?她是不是一个人回佘家了?”

拾儿见躲不过,只得老老实实回答:“佘姑娘去扫墓了。”

果然不出所料。杨豁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知道急也急不了,便懒洋洋掀开被子,抓起衣服自己穿戴起来。

拾儿吁了口气,也不敢就此露出轻松的表情,把头埋得低低地上去帮杨豁穿衣。

“为什么不叫我?”

杨豁的声音听不出多少恼怒,可拾儿知道,他现在心里一定很不高兴,但这件事错又不在他,都是主子自己起不来床,“我倒是想叫您来着,可佘姑娘不让,叫我别扰了您睡眠。”而且扫墓而已,哪里用得着爷每次都跟着,有马车接送就足够了。

杨豁哼了一哼,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追究下去。想了片刻后,他问:“白先生那里可有回话来?”上次让拾儿去送了信后,便一直没得到明确的回音。通常情况下,他都不会去麻烦那位亦师亦友的神秘人物,写那封信去,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但他也清楚,既然是他委托的事,白先生不会置之不理,没回音并不代表白先生没有帮忙。

向拾儿问起白先生,其实只抱半分希望。说起来他也有六七年没见过白先生了,尽管他很清楚白先生就住在北京西柳胡同,却迟迟没有上门求见。当初那怪里怪气的白先生就说过,有事写信,没事也不用去看他……

“没有。”拾儿的回答也在意料之中。帮杨豁穿戴完后,拾儿后退一步,上下审视一番,满意地点头,又突然抬眼问道:“爷,那位白先生可真奇怪,那么大的院子,竟然只住了他一个人,要说是请不起佣人嘛,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

杨豁愣了一下,“你见到了白先生?”

“是啊,我敲了半天门,来开门的就是他。我说要找主人,他就让我等,最后才告诉我他就是主人……爷,那位白先生是您的朋友?怎么从来没听您提过?”

“……我倒是很想当他的朋友,可惜我还没那资格。”杨豁若有所思地回答,拾儿却听得吃惊。爷是说反了吧?他怎么可能没资格当那白先生的朋友?看爷如此重视白先生,他就不明白了,那白先生神神叨叨的,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得了的本事……

“对了,爷,乔少爷来了,现在客厅里。”拾儿突然想起自己本是被乔远山推来叫醒杨豁的,结果被杨豁一岔,就给忘了。

杨豁瞪他一眼,“怎么现在才说?”

拾儿自知理亏,苦笑道:“是拾儿的不对,爷,您赶紧过去吧。来的不仅是乔少爷,还有表小姐。”光是乔少爷也还罢了,表小姐才是得罪不起的。

杨豁也懒得再骂,优哉游哉地踱到客厅,一踏进厅门口,就被眼尖的秦怀莲看见,掩嘴而笑道:“杨大少,你可是越来越懒了,日晒三竿还在床上。是不是你家的生意做不下去,闲得快歇业了?”

杨豁耸耸肩,在乔远山身旁坐下,道:“你们怎么突然想起过来?”他又不是天天睡到日晒三竿。杨豁打小时候开始,每日起床都会头晕目眩,大夫只说是小毛病,也吃药调理过,只是不见好。好在这毛病日间对身体并无大的影响,杨豁就懒得理它,随它去了。只是怀莲明明知道,却总爱以这个短处来嘲笑他,杨豁知道,最好的应付方法,就是把她的小小嘲讽当成耳旁风。

乔远山品着茶,笑道:“你问怀莲吧。”他其实也是被老婆大人拉来的。

杨豁眼珠转了三转,已猜到这对夫妻的来意,当下摇头道:“可怜堂堂二品大人,也是个怕老婆的,才下早朝就被提拎到我这里来学三姑六婆。乔远山,我都替你脸红。”

“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我们的夫妻感情。”秦怀莲笑骂,然后又偏着头有些好奇地问:“住在你家的那位姑娘呢?你怎么不请她出来让我们见见?”

杨豁只是笑,“你们的消息还挺灵通的啊!”

“哼!”秦怀莲皱皱鼻子,“灵通?亏你还好意思说!外面的人都知道你杨豁多了一个未婚妻,我和远山却是从别人口中才听到这个消息!杨豁,你今天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可轻饶不了你!”

如今也只有乔夫人有这个能耐可指着他的鼻子要说法,对于秦怀莲不会轻饶他的声称,杨豁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跟在杨豁身后的拾儿见主子吃鳖,便笑着上前一步,替杨豁解围:“表小姐,”尽管秦怀莲早嫁乔远山为妻,拾儿还是按老习惯叫她,“您和乔少爷来得不巧,佘姑娘现在根本不在府上。还有,外头传的那些话,传啊传的就变味了,事实上我们爷之所以要娶佘姑娘……”

“嗯哼。”杨豁轻咳一声,打断了拾儿的滔滔不绝。

拾儿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差点又坏事了,赶紧住嘴,在秦怀莲怀疑的目光下,嘿嘿傻笑。

秦怀莲又将怀疑的目光转向杨豁,后者还是那张狐狸笑脸,眨巴眨巴眼,很无辜的样子。怀莲哼了一声,斜眼道:“我就知道,这里面肯定不会如此简单。” 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就跑出个未婚妻来,还是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姑娘。

听第一个人传杨豁有未婚妻的时候,她还嗤之以鼻,完全当笑话听——杨豁要有未婚妻,她这个当表妹的,怎么会不知道?但传的人却越来越多,连那女子的样貌身份都一清二楚,她也开始怀疑传闻的真实性,拉来丈夫一问,乔远山虽然也说不清楚杨豁的事,但却透露一个重要事实,那就是前一阵杨豁确实托他从牢里救了一个女子出来,而且跟外头传的一样,那女子姓佘。

杨豁救人不稀奇,奇的是竟然会让那人住在自己府里,还让“未婚妻”之类的谣言满天飞,秦怀莲能坐得住才有鬼!想当初姨母为了让表哥成亲,连生病都假装过了,只是没骗过狡猾的杨豁。后来杨豁与他父亲关系恶化,才独自搬了出来。

想来姨母还没听说这事,不然不会没有一点动静。

只是……听说那佘姓女子本是清贫人家,也不是国色天香,杨表哥怎么会看上她的?

乔远山端着茶杯,扫了气鼓鼓的妻子一眼,又看看一脸轻松的杨豁,笑着摇了摇头。外头的传言他也听说了,要说一点不好奇,那是假的。不过他也没那么好的闲情跑来追问杨豁是不是真要娶老婆了,反正杨豁要成亲,总得先通知他们,也不急在这一时。

话说回来,今天见了杨豁,也觉得杨豁与平常真有那么一点不同,当然具体是哪点不同,他也说不出来。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春光满脸吧。

看来外面的传言,并非是空穴来风。

乔远山笑着摇头的样子被秦怀莲看见,送上白眼一个。现下苦笑的人轮到乔远山,为着回家后自己的耳根着想,乔远山放下茶杯,问杨豁:“那你真打算跟佘姑娘成亲?”话一出口,连自己都摇头,然后又安慰自己:他这是被逼成为的“三姑六婆”,不是本意。

杨豁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却听见厅外传来人声,乔远山和秦怀莲对看一眼,知道他们今日想看的正主儿来了。

佘应景早上起来没见杨豁,听说他头晚睡得晚,便阻了想去叫醒杨豁的拾儿,让杨豁好好安睡。反正以往扫墓都是她一人,多一个人在旁边,反而不自在。

她这次前去的时候,常季程已经站在墓前了。以前常季程也多次前去扫墓,这次却似乎是专程为了等她。在墓前,常季程跟她说了一番话,言下颇为担忧。其实常季程担心的事,她不是没想过,只是这段时间住在杨府,跟杨豁朝夕相处,渐渐淡忘了其实一直就存在的问题。回杨府的路上,她一直在沉思,她确实应当搬出杨府。至于成亲一事……却得再跟杨豁谈谈。

不是她想言而无信,只是常伯提醒得对,现在佘家仅剩她一人,她不能随随便便嫁人,毕竟她身上还有更重的责任。

听说杨豁已经起床了,她向下人打听了杨豁的所在后,就直接过来,然而当她进到客厅,看见有外客在,才惊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只匆匆看了那对年轻的客人一眼,佘应景就别开了头,垂目道:“对不起,打扰了。”

杨豁却不会就这么放她走。他起身挽住她,笑道:“你不用急着离开,他们都不是外人。”

佘应景回眸望着他,杨豁见佘应景面露疑惑,哈哈笑着将她带到乔远山夫妇面前,一一介绍:“这位乔远山,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这次你能这么快从狱里出来,还多亏了他;这位秦怀莲,是远山的妻子,也是我姨母的女儿,比你略长,你叫她姐姐就是。”说完,他又一顿,对乔远山两人道:“我身边这位姑娘,就是佘应景。”他们不是想看看他的未婚妻长什么样吗?看就看吧,反正迟早也要见面的。

佘应景只是不想见陌生人,并非怕生。既然杨豁硬将她带到乔远山二人面前,她也没有挣扎。面前二人,男的英俊儒雅,女的虽然略显柔弱,却气质高贵,美丽动人,应景微微一福,淡淡道:“二位好。”

从佘应景一进来,秦怀莲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果然如同外面传闻的那样,这佘应景的容貌只能算清秀,身体却比她还弱的样子,一阵风似乎就能把她吹跑。从她的举止言行来看,应当是出生于普通人家的女儿,但让秦怀莲有些意外的是,这女子竟然能直视她和丈夫的目光,而且那对眸子清澄如水,波澜不惊,态度也不卑不亢,丝毫没有寻常女子的羞怯娇弱。

这女子确实特别,但老实说,也并不容易讨人喜欢。

秦怀莲有些不解地望了杨豁一眼,发现表哥脸上是难得的柔和,嘴角微翘,那笑容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但秦怀莲却一眼看出,杨豁是真的快乐,绝不同于平时客气疏离的微笑。

秦怀里回想刚才杨豁挽住佘应景那一幕,心里有些明白了,这杨豁,是真的被佘家女子套住。

姨母盼了多年的儿媳妇茶,这次总算能喝到了。

基于爱屋及乌的想法,秦怀莲立刻扬起热情的笑脸,拉起佘应景的手,“哎呀,叫什么姐姐呢!我一听到那姐姐妹妹的就烦,应景,我就叫你名字,你呢,也直接称我怀莲,这样多好!呵呵,我一见你就喜欢,应景,你和我那狐狸表哥是怎么认识的……”

秦怀莲的热情让佘应景很不适,她微微蹙眉,不时回头望向杨豁。

看总是一脸平静无波的佘应景都有应付不来的时候,杨豁乐眼睛都眯成了缝儿,根本没有上去搭救的意思。他就觉得应景的性子还是太过冷淡,正该多接受怀莲的影响。

见妻子拉着那佘应景走到旁边去,乔远山走到杨豁旁边,低声道:“行之,你刚才是不是还有话要跟我说?”

杨豁淡淡笑了下。果然是多年老友,怀莲大而化之看不出来,远山却能看见他心里被困扰的波动。

他回头看了乔远山一眼,同样低声道:“你跟我来。”

佘应景那边对秦怀莲的问题应接不暇,根本没注意到杨豁带着乔远山悄悄出了客厅。走到廊上后,杨豁带着笑的脸也略微凝重,皱眉道:“我想这件事,我根本不应当再追查下去,可它一直堵在我的心头,让我很不舒服。远山,你知道我的脾气,其他人有什么秘密,只要不涉及到我的利益,我是没有兴趣去知道的;偏偏这次跟她有关……”佘家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也许对他并无影响。但它却会一直阻碍在他和应景之间,让他永远不可能真正走入她的心。

“秘密?”乔远山讶道,“她?你指刚才那位佘姑娘吗?”

说话间,已走到杨豁的书房。杨豁掩上门,过去拿了常季程送他的卷轴,徐徐展开。

他皱眉道:“远山,你来帮我看看,这卷轴会是关于什么的线索?”

乔远山接过卷轴,也皱起了眉头,“听雨?”他问杨豁,“什么意思?”

杨豁苦笑,“我要是知道什么意思,还用问你?”

乔远山也发觉自己问了傻问题,他自嘲地一笑,拿着卷轴踱开去。

“听雨?听雨?小楼一夜听春雨?”乔远山眉心打结,自言自语地念道。

杨豁愕然抬头,“你觉得这两个字跟这句诗有关?”

乔远山望了他一眼,摇头,“是不是跟陆游的这句诗有关,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两个字和这句诗,我似乎有印象……”

“听雨,小楼一夜听春雨……这字也熟悉……”乔远山皱着眉,继续自言自语,“我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怎么就是想不起来……行之,这卷轴你是哪来的?”他突然转头问杨豁。

“是常季程给我的,怎么?”

“常季程?”乔远山反问,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摇头。

“远山?杨豁?”门外忽然传来秦怀莲带着笑意的声音,“你们又躲在书房啦?”

乔远山和杨豁面面相觑,心里同时涌上“不好”二字——

他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两个男孩子有时关起门来谈一些事,常常会惹得秦怀莲不高兴,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硬闯书房是常事。每到这个时候,两人就会自动闭嘴,先哄得怀莲妹妹高兴再说,当然,他们也为此说过她几次,秦怀莲记得了要敲门,只是仍然没习惯等那声“进来”。

一听见书房外秦怀莲的声音,杨豁下意识地就挡在乔远山前面,而乔远山则快速地卷起卷轴。

秦怀莲一手拉着佘应景,意思意思地敲了房门两下,就推门进来,笑道:“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跑到这里来了?又在谈官场上的事?”说完,她眨眨眼,房内二人的异样神情终是没能逃过她的眼睛,“咦?把什么好东西藏起来了?”她还在笑。

杨豁脑筋转得很快,自然之极地从乔远山手里拿过卷好的卷轴,递到秦怀莲面前,“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做坏事?我不过是对远山说,最近得了一卷字画,让他帮我看看是哪位名家的,远山也没看出来——或者你告诉我也成!”

果然,秦怀莲马上不感兴趣地挡开去,“那就算了。”

杨豁不动声色想将卷轴放回书桌上,却注意到佘应景的眼睛正直直看着书桌上的东西。

装卷轴的那个黑木盒子。

佘应景收回目光,望向杨豁。

她又看着杨豁手里的卷轴,眼里有什么闪了一闪。

“这是什么字画,我倒很有兴趣。”佘应景淡淡说着,从杨豁手里抽出卷轴,一点点展开。

杨豁全身僵硬,心里却复杂得很。她知道这卷轴了,结果可能更好,也可能更坏,而他此刻什么也无法做,只能眨也不眨地盯着佘应景的脸。

佘应景脸上并没有明显的情绪。秦怀莲毫无所觉气氛的怪异,她见佘应景打了卷轴,便凑过头去跟她一起看。

“这么少的字?”秦怀莲眨巴眼,“听雨?什么意思?”

佘应景的目光从字上扫到杨豁脸上,静静看了一阵,什么也没说,又若无其事地收起卷轴,放回桌上。

杨豁觉得身体一阵热一阵冷,连最后的笑容也装不出了,只能盯着佘应景看。

秦怀莲抬头正想说话,却看见杨豁一脸凝重的表情,严肃得可怕。

“表哥……”

她正准备拍杨豁的肩头,却被丈夫一把拉住,“我们先出去。”乔远山低声招呼秦怀莲,心里有些为杨豁担心。佘应景明显是知道这卷轴的,此刻却是全无表情,更加反常。不过他们两人的事,还是让他们两个私下解决好了。

秦怀莲只是有些粗心,却不是笨人,被乔远山这么一提示,也看出事有蹊跷。她神色疑惑地在杨豁和佘应景身上看来看去,乖乖地任乔远山将她带出书房。

出了门,等乔远山帮他们把门掩上,她立刻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乔远山回身,手扶在妻子腰上将她带离这惹祸的书房,笑道:“行之的麻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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