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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浊世浮生:暗流急涌(2)

紫元宗暗暗戒备,轻手轻脚的走上竹桥,忽听见榭内有人说话道:『钱毒姑,做人需知足,你算算,这些年从我这里拿走多少东西?如今又要我偷窃别人家的婴孩,咦,奇怪了,你要那些未满月的婴孩作什么?』又听一个老女人的声音答道:『哼,亏你还有脸说。不错,这两年我在济世堂取用病鬼的尸体,虽说也有百八十具,可这些东西对你有何用?若非我帮你料理死人,恐怕济世堂早就尸臭熏天了。』先前说话那人冷笑道:『打量我不知道么?你收集尸体,用死人的血液制炼毒物,暗地里不知已害了多少性命。这回偷取婴孩,只怕又想干那伤天害理的缺德事吧?』钱毒姑道:『少跟我来这套。陈希文,你开这个济世堂,仗着两分医术媚富欺贫,昧心钱赚的还少么?嘿嘿,现在倒跟我装好人?哼,若不是大身主赏识器重,将紫竹院建在你这鸟窝里,你能有今天?实话告诉你,搜寻婴孩之事,乃是堂主他老人家的意思,连大身主都得恭敬从命,你一个微不足道的跑腿的,趁早别多啰嗦!』听了这几句,陈希文半天无语,继而泄气道:『帮忙是可以,只是……以往帮你盗取病人尸体,十斗坪街头巷尾已经早有议论。这回要偷盗那么多婴孩,若是被人知道,我便无法在此地立足了。』钱毒姑道:『你医术高明,处事却迂腐——有大身主撑腰谁还能把你怎么样?再说你在此坐堂问诊,正是得其所便:倘若有身怀六甲的妇人求医,你便可用药将胎儿催生,再告知事主生下的是死胎;或者有患病幼儿上门,你就用麻药麻痹病儿,放出话说其已染上瘟疫而死,尸体不能见人,暗地里再将幼儿藏匿……如此数次,何愁大事不成?到时候堂主论功行赏,可要记得是我给你出谋划策哦。』说着吃吃而笑,声调既猥琐又阴森。

听到此处,紫元宗放慢了脚步,眉头渐渐皱紧。那陈希文又道:『既然是大身主的意思,我也只好照办。唉……大身主现在何处?修养紫竹院耗费多少银钱,原是给他老人家消遣散心的,可是一年到头也没见大身主来住过几天。』钱毒姑笑道:『嘿嘿,才说你迂腐,马上就开始卖乖了。可惜大身主听不见你这番话,这些年他事务繁忙,而且最近……』话音忽地低沉下来,悄声道:『告诉你,可别乱传扬——最近大身主在太原失了手,让人折断了脊梁骨,又被官兵捉住。虽说后来脱险逃出,可至今还瘫在床上动弹不得呢!』陈希文骇异道:『有这种事?哪个衙门的官差,竟敢……竟敢太岁头上动土?』他口气虽硬,言语间已流露出畏惧之意。钱毒姑冷冷地道:『你怕什么?区区几个官兵能怎样?听着,再过两天大身主便要回紫竹院养伤……』陈希文吃惊道:『真的?』钱毒姑道:『骗你作甚?此次除了大身主,一同前来的还有陆堂主,热赫姆长老等头面人物。这还罢了,另有许多位神通广大的仙师驾临。嘿嘿,那些仙师道术高强,个个都有通天彻地的能耐。你能有幸见到他们,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造化。』陈希文良久无语。钱毒姑又道:『早则几日,迟则半月,陆堂主他们就要来到此地。你快将各处房屋收拾整齐,好好准备迎接。』顿了一顿,接着道:『婴孩之事也千万抓紧办,切莫耽搁迟延……还有,方才所说绝不能泄漏半点风声。我从后门出去了,你好自为之罢。』说完只听脚步促响,房门『吱呀』开合,然后屋内便再无声息。

紫元宗门外窃听多时,不禁心下疑窦丛生:那钱毒姑所说的『陆堂主』,似乎就是当日太原『醉仙阁』中那个陆登云,可是『福寿堂』被黄天骄一网打尽,怎会忽然又出现在十斗坪?钱毒姑要陈希文窃取病人的婴孩,听来手段卑劣,但到底有何企图?至于『道术高强的仙师』,又指的是何许人物?

他凝神思索,心里模模糊糊似有所悟,却一时又想不明白。那伙计看他站着出神,便缩身在竹桥边的树阴里不敢吱声。过了良久,小榭里户枢『咯咯』微响,那陈希文推门走了出来。他低着头埋着脸,冷不防正撞在紫元宗身上。陈希文还以为是自家仆从,便皱眉道:『我叫尔等休要入内,你怎么……』话音未落,忽见眼前之人脸色阴沉,目光肃杀,也正冷冷的瞪着他。陈希文吃了一惊,愕然道:『你……你是何人!?』紫元宗尚在沉思,猛然被这声喝问惊醒,省悟道『我到此处原为寻医索药,没来由管什么闲事?福寿堂作恶多端,陈希文偷窃婴孩,却与我有何关系?』想到这里,脑海中又浮现出无忧哀哀娇怯的病容,紫元宗一时五内如焚,心里焦躁起来,当下不由分说,伸手抓住陈希文胸前衣襟,拖着就往外走。陈希文挣扎着大声喝骂,无奈身无缚鸡之力,纵然四肢乱挥乱打,却又怎能挣脱得开?

那伙计生怕紫元宗狂性大发,举手之间就把这位陈大夫结果了。他壮着胆子蹩到近前,连声道:『慢来,慢来。』陈希文喘息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伙计赔笑道:『陈先生休要害怕,我是来升客栈的店小二,您看仔细,认出来没有?我们是请你出诊看病的,这位客官妹子害了急病,他求医心切,手脚便粗鲁了一点。』说罢抖索着轻拉紫元宗的胳膊,道:『客官,咱们有求于人家,还是客气些为好。』陈希文听得明白,当即板起脸骂道:『还不趁早给我松开?哼,有这般请医生的吗?』紫元宗微微冷笑,轻摆胳膊推开伙计,右手扔攥住陈希文,转身跨过竹桥径向大门口而去。陈希文大喊大叫,伙计小心赔话,三人拉拉扯扯走到大门口。此刻济世堂正堂上还躺着三四个半死的汉子,余者有的原地发呆,有的仓皇乱走,有些呼喝着要报官。忽然看见紫元宗重新出现,众人齐声大叫,登时作鸟兽散。

紫元宗毫不理会,挟持陈希文出了济世堂,穿街过巷直奔客栈。沿路乡里差役兵勇闻讯赶来,拿着棍棒枷锁捉拿肇事『凶徒』,可是无论呵斥还是恐吓,那『凶徒』仍旧面无惧色,充耳不闻。偶有数名官差挥棒围攻,却都被他不知用了什么妖术,或冰或烧,手法诡异毒辣,接连伤了十几个人。众官差既惊且怕,只得远远的跟在后面。客栈伙计看过紫元宗发狠行凶,此时再见他杀人,还是心里发怵,而那陈希文已然唬得全身酸软,魂飞魄散了。

转眼来至客栈前,掌柜听闻外面喧嚣,忙出门察看,恰好撞见伙计迎面走到,刚想发问,却被他拉到角落里低声告知:『好家伙,掌柜你好眼力,咱们这位客官可真是非比寻常。』当下详细叙说前后经过,又笑道:『嘿嘿,说实话,刚才我差点吓得尿裤子。可现在回想起来倒觉得痛快——那帮狗奴才平日只知仗势欺人,今天终于遇到煞星对头,一个个也夹着尾巴屁滚尿流。哈哈,真是又解气又痛快!』掌柜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喝道:『痛快个鬼!惹出如此大祸,我们客栈也别想开下去了!』说着皱起眉头,沉吟道:『官府定会再来捉拿,要是此人拒捕,咱们是不是也会背上窝藏凶手的罪名?』伙计脸上还带着兴奋之色,闻言撇嘴道:『你老人家不是要仗义行善么?怎的这时候前怕狼后怕虎的?』掌柜瞪眼道:『事关生死,命都快没了你还说笑?』抬手在他头上一拍,道:『愣着干什么?快进去照应着,切莫让那人又把陈大夫给伤了。我且出去看看,官差上门追究,还得想法子应付才好。』说完双眉紧锁,连连叹气,摇着头走出去了。

伙计依言走进里边客房,扶着房门往里探看。只见紫元宗肃然站在屋中,皱着眉头紧紧盯着陈希文,眼睛里隐含期望,却大有戒备之意。又见陈希文蹲在床边端详无忧,偶尔回头瞅瞅元宗,脸上一幅失魂落魄的表情,正不知是为无忧的绝世美貌而颠倒,还是被紫元宗的凛凛杀气所震慑。伙计心下暗暗好笑,踱进去道:『陈先生怎么不坐凳子上?哪有大夫蹲在地上看病的?床上躺的就是这位客官的妹子,劳驾给瞧瞧得了什么病。不过医金是没有的,您老要想少吃苦头,这回只能将就点了。』有紫元宗在旁边,伙计的胆气也壮实许多,面对平日趾高气扬的陈先生,这番数落也格外令人畅快。

陈希文苦着脸唯唯诺诺应了两句,稳定心神再次观察无忧的面色。看了半晌,又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她的腕上,渐渐的嘴巴越张越大,似乎又惊讶又骇异,继而咋舌点头,眉宇间神色阴晴不定。紫元宗看到此状,心头反而感到一丝希望,暗想这医生果然懂些门道,大概也看出无忧伤势非比寻常。

陈希文诊断良久,站起身背着手,在房内来回踱步。此时他又恢复了名医的派头,身姿倒有几分轩昂气势。紫元宗估量他在沉思病情,故而不敢轻易打扰,那伙计心热嘴快,忍不住问道:『陈先生,你闷头只管走什么?姑娘到底怎样了?你倒是说话啊。』陈希文站定脚步,恍然应道:『哦,哦,对,应该说说。』紫元宗和伙计屏息只待他开口。陈希文迟疑片刻,低声道:『这位小姐面色苍白,气短频弱,寸关尺三部脉象沉涩短促,当主血虚外感,阴寒时疫侵内所致。《难经》有云「沉者阴也,涩者阴也,各以其经所在,名病逆顺也。」《灵枢》又有云「病在阴者,是为血行亏缺,外邪入里……」』还没讲完,伙计粗声打断道:『喂,谁要你背医书?快说怎么医治,该吃些什么药吧?』陈希文道:『嗯,你拿笔墨纸砚,且让我开药方子。』伙计闻言出外,少时回来,拿了枝柜台上用的秃笔,又从账本上撕下半张黄纸,都摆在桌上。陈希文捻笔调墨写下一张药方,道:『小姐并无大碍,若依照此方服药,大约三五日便可痊愈。待我亲自回去抓药煎熬,再给小姐送来。』说罢转身就想抢出房门,可刚迈出半步,早被紫元宗抓住胳膊。伙计看出蹊跷,笑道:『怎能劳动陈先生大驾?跑腿的事情还是交给我来作罢。』扯过那张黄纸,便欲去外面药店抓药。紫元宗伸臂拦住他,将他手里的药方拿过来,展在眼前一看,霎时脸色如罩寒霜,怒气渐渐涌上眉梢。

只见那药方上写着『桔梗陆钱,射干伍钱,蝉衣伍钱,姜虫伍钱,青蒿陆钱,别甲叁钱,牛夕叁钱,银花陆钱,甘草贰钱,以霜桑叶作引,和水煎服,每日壹剂,日服叁次。』紫元宗幼年常到峨眉山采集药材卖钱,对药理也略知一二。此刻见方子上尽是些解表之药,应付头热气虚等诸般小病还可以,但无忧眼下已然垂危,此等小方能有何用?他料定陈希文并未真打算给无忧诊治,只想借故逃脱,登时心里怒火渐炽,『刷刷』将药方撕得粉碎,张开右掌揪住他的衣领。陈希文见他又要动粗,不禁吓得骨酥筋软,还没等元宗拳头落下,先扯开嗓子放声惨叫。伙计赶紧上前劝解,又不敢拉扯紫元宗,只是念叨:『客官你别着急,要打要杀都行,可千万别在屋子里动手,不然吵得病人难以安稳,却又怎生是好?』正说着,床里传出一声微弱的叹息,无忧从昏迷中悠悠醒转。她微微翻身,转过脸怔的盯着三人,迷糊道:『我……我在哪里?我怎么了?』紫元宗撇开陈希文走到床前,轻缓的将被角掖进她身下,心里柔声道『咱们在客栈里,你只管好好休息,什么也别多想。』无忧舒口气,喃喃问道:『客……栈?我们……哪儿来的钱住店?刚才,屋里为什么那么吵?』紫元宗稍微迟疑,道『这家客栈生意清淡的紧,掌柜看到有客光顾住店,哪里还会先问客人要店钱?我请了郎中为你诊病,方才他解说病情,因为嗓门粗声音大,这才吵醒了你。我且让他说话轻声些。』无忧嫣然微笑,心道『我没什么大病,何必劳师动众请郎中?再说,咱们也没有钱付诊金啊。』想到此节,她微愁色,随即又展颜笑道:『有了,还有那件宝贝,我怎么都忘记了呢?』说罢颤抖着在怀里摸索,再伸出手时,掌心一物玉润皎洁,璀璨生光。她抬起手掌道:『麒麟丹乃九华派至宝,可我不知……这东西究竟值不值钱。眼下也没办法,权且充当店钱和诊金罢。』话虽如此,心内毕竟没有把握,又低声自语道:『若是人家不要这东西,又怎么是好?还有,听那瞎道士说,哥哥你是寅时生人,此宝物正与你相宜,我本想……唉,算了,你麒麟丹交给人家罢,咱们虽穷,却也不能亏欠别人。』紫元宗知道,那麒麟丹是李红莲唯一的遗物,好像对自己也有莫大好处。无忧素来珍视,救浮生草时宁可被剃掉青丝长发,也不愿失却此物。此刻拿出麒麟丹,无异于剜心掏肺,可她没有顾及自己伤感,竟还先惦记着会不会亏欠他人……紫元宗恻然心酸,接过麒麟丹揣进怀中,心道『这些琐事你且休管,等你病好后,我自然会酬谢店家和郎中的。』无忧点点头,长长的吸口气,合上眼又昏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