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开始说:“不用了,你回去吧。”过了一会儿又拉住要走的她,“算了,最后一天,你留下来帮我把考试重点划一下。”他把课本丢给她,自己回房睡觉去了。等他回来,辛意田的书包扔在椅子上,人却不在书房里。他以为她去了洗手间,等了十来分钟还不见她回来,他便出去找她。
他看见哥哥房间的门虚掩着,从门缝里看了一眼,辛意田果然在里面。她伸手想去拿书桌上的一个什么东西,动作像慢镜头一样迟缓,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当她看到谢得推门进来时,吓得把手紧紧背在身后,像个做错事被人抓到的孩子,神情慌乱地道歉,“对不起。”
谢得面罩寒霜,冷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没有,我、我只是随便进来看看——”她结结巴巴地解释,看见他眼睛里闪耀的寒光,以为他不相信她,误会她手脚不干净,急得满脸通红,“你不要误会,我真的只是随便看看——”
他突然吼道:“那你为什么不去别的房间,非要来这里?”
“对不起!”辛意田低头道歉,“我不该到处乱走。”说完她从他身边擦过,很快跑出房间,到楼下书房拿了书包,礼貌地跟他道别,然后走了。
谢得挫败地回到哥哥的房间。他站在她刚才站的位置,抬头,正对着他的是一个玻璃相框。里面夹着哥哥高中时的照片,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脸上挂着腼腆的笑。
辛意田用行动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他生平第一次领略到什么是痛苦。这种痛苦跟得知哥哥突然离世时的痛苦全然不同。
谢母从青岛的疗养院回家。他问母亲:“妈,我跟哥哥是不是长得很像?”谢母听到他提起死去的长子,眼泪立马滚了出来,“我现在只要一想到你哥哥,心里就跟刀割似的难受。你哥哥怎么这么命苦——”家里的老阿姨连忙过来赶他走,“不知道你妈身体不好吗?你还这样刺激她!”
谢得默默走开。阿姨把谢母扶进房休息,出来对他说:“这还用问?你跟你哥哥根本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以后少提这些话,知道吗?你没见你妈眼睛都快哭瞎了!”
谢得决定跟辛意田断绝来往,他以后再也不要看见她。但是当他得知辛意田即将出国留学时,他改变了主意。他想要得到她。
谢得看着怀里熟睡的人,现在他得到她了。只不过这中间隔了整整六年。
辛意田一大早赶回沈家收拾行李。辛妈妈问她要不要打电话叫出租车,她却接到董全的电话,“辛小姐,谢先生让我送你去机场。我现在在你家外面。”她赶紧跑出去把董全迎进来,“董哥,真是麻烦你了。你吃早饭了没?”
“没事儿,先送你去机场。”
辛妈妈忙进厨房装了一些包子、油条,让她带在路上吃。辛意田提着行李出来,笑着说:“董哥,那我就不客气了。今天起晚了,差点儿睡过头。”
董全一边开车一边安慰她,“不要急,时间还早,来得及。谢先生向来是飞机起飞前一个小时才出发。”
“他走的是贵宾通道好不好?”辛意田咕哝,“现在是上班高峰期,我怕堵车。唉,到了机场还要换登机牌,托运行李。”
董全开玩笑说:“那就让飞机等你几分钟。你人都到机场了,他们总不能扔下你不管。”
事实上辛意田非但没有误机,反而因祸得福。她登机手续办理得太迟,经济舱满员,机场工作人员只好给她免费升舱。因此她花经济舱的钱坐在了头等舱的位置上。她把椅子放平,躺下来睡觉的时候心想:原来最后办理登机手续还有这等好处,看来以后要如法炮制。
回北京工作没两天,她又接到了董全的电话,“辛小姐,你下班了吗?谢先生让我接你去吃饭。”
辛意田的第一反应是——
“他人呢?为什么不自己来?”她在挣扎要不要去赴约。
“这个……谢先生还在建筑工地现场勘察。”
辛意田意识到董全的为难,忙说:“董哥,我刚才说着玩的。你已经到了吗?稍等,我收拾一下东西,很快下来。”
董全在路上还在解释,“谢先生原本打算亲自来的,今天他自己开车。后来担心一时赶不回来,北京堵车又厉害,才让我先来接你。”
辛意田为刚才的失言后悔不已,赶紧说:“董哥,你不要误会,我没有生气,能坐你的车是我的荣幸。谢得他开车老是闯红灯,我才不要坐他的车呢。”
董全呵呵笑了,“辛小姐,你能跟谢先生在一起,我真是高兴。”
辛意田很想反驳他,说自己没有跟谢得在一起。仔细一想,还是算了。她坐着他司机的车,去指定的地方和他共进晚餐,这就跟小偷说自己没偷东西一样缺乏说服力。
过了一会儿,董全看了看她脸上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刚才来的路上碰到王小姐,她提着大包小包,一个人拿不过来,我就上前帮了把手……”他顿了顿,见辛意田好像不怎么在意,松了口气,这才继续往下说,“听说王小姐怀孕了,也不知是真是假。这事儿听着跟开玩笑似的。”
公司里的同事得知她分手的消息,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纷纷上前表示同情和安慰,背后的冷嘲热讽和幸灾乐祸自然也免不了。辛意田早已习惯了这件事。因此无论是魏先还是王宜室,现在已经不能激起她心中汹涌澎湃的怒涛了。她诧异的是董全怀疑的态度,告诉他,“是真的,医院的检查报告写得清清楚楚。”又加了一句,“我见过。”
董全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提醒她,“这种东西也可以造假的。只要医院有熟人,开个疾病证明或是检查报告什么的,容易得很。再说,王小姐以前又不是没干过这样的事。”
辛意田被他的话勾起了好奇心,“她以前怎样?”
“唉,反正这些事都过去了,说出来也没什么要紧的。那时候谢先生跟王小姐谈朋友——辛小姐,你别误会,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现在他们早就分手了。王小姐总是怪谢先生没时间陪她,谢先生又不肯迁就她,于是提出分手。王小姐大概是不甘心,同时又觉得丢脸,那时候她还不到二十岁,做事很冲动,一气之下到妇联告谢先生打她,还出具了验伤报告。其实谢先生根本没有碰她,是她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下来,验伤报告也是她一个医生朋友帮她开的。”
“哦,原来是这样!”辛意田露出震惊的表情。
“本来我们要追究王小姐的法律责任,告她诽谤。是谢先生说她那天之所以会从楼梯上滚下来,大概是因为他提出分手造成她心神恍惚,上楼的时候一脚踩空,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说起来他也并非完全没有责任。我们只好算了,即使谢先生的名誉因此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辛意田叹了口气说:“她当时应该哭得很厉害,才会出此下策。宁肯同归于尽,也决不乖乖就范。唉,性格也未免太要强了点儿。”
“因为有这样的前车之鉴,所以我才会对王小姐怀孕这件事半信半疑。王小姐人其实不坏,对人很大方,也很讲义气,只是她处理事情的一些做法,大家不能认同。”
辛意田没有说话,她对王宜室是否真的怀孕已经不关心了。短短几天的时间,她有点儿明白了人们常说的“命运变幻无常”是怎么一回事。她以前也总是问“生活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之类的问题。现在她会想,大概是因为生活在教你如何学习“坦然接受”,这其中的内容包括痛苦、悲伤、绝望、幸福、快乐、希望等等,直到你学会为止。在这个学习的过程中,有人及格,有人不及格。
她想要及格。王宜室比她年轻太多,还不懂得对人对事要有敬畏之心。像她这个年纪的很多女孩,都不相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回事。她们信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进化论,并认为这是自然之道,而忘了人类在漫长发展过程中建立起来的社会伦理和道德体系。它们看似毫无用处,实际上牢不可破,并且最终会将你的所作所为反作用到你自己身上。用一个成语概括就是——自食其果。有的是好果,有的是恶果。
对个人来说,基本上是这样。但是将之期待到别人身上,希望所有人都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未免太过理想化,这种期待再进一步私人化,那就是“迷信”了。很多事例证明,“善恶到头终有报”并不是真理。
理想和现实就是如此的矛盾。
“举头三尺有神明”,辛意田用这样的行为准则约束自己,但也没有恶毒地诅咒王宜室倒大霉,只希望可以避开她。
她想,自己应该搬家了。
辛意田的租房合同没有到期,同住的小郭对她提前搬家一开始有些不快。辛意田安慰她说:“我走了,你可以当二房东,招新的房客进来住嘛。房东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他说没问题。”小郭一听每个月可以少交一点房租,也就欣然同意了。
辛意田开始在网上找房子。这真是一件考验人的事情:千金租房,万金租邻。坐她旁边的同事说:“跟人合住问题就是多。你为什么不一个人住?你又不是交不起房租。”她盯着网上发布的合租信息说,“两个人住当然比一个人住划算,这是其一;其二,一个人住,晚上要是生了急病,都没人打电话帮你叫救护车。”同事笑说,“你不是新交男朋友了吗?不跟他一起住?”
辛意田做了个鬼脸,看着她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交了男朋友?”同事笑她掩耳盗铃,“我不用看,听也听得出来。他不是每天都给你打电话吗?”说话间,谢得的电话又来了。她叹了口气,“我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抓起手机到走廊上接听,同事在后面笑着说,“那就不洗,干脆同流合污。”
谢得的第一句话向来是问她在哪儿。
“上班时间,不在公司还能在哪儿?你呢,在干什么?不忙吗?”辛意田对他的问题有点儿不耐烦,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在开会。”
“那你还给我打电话?”
“开会也要上厕所啊。”
“哦,你又偷偷溜出来!你以前老是逃课,现在是不是可以叫逃会?”她笑着揶揄他。
“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随你高兴。”某人心情颇佳,柔声问,“周末可不可以来上临?”
她苦着一张脸说:“上了五天的班,很累耶,周末我只想闷头睡大觉。”
他不满地说:“我每天都在上班,也没有你累。”
“哎呀,你比较年轻嘛——啊,回头再说,有学生找我。”她挂了电话,投入到工作中去。
魏先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说他把房子装修费退回到了她银行卡里,并提醒她是工行的那张,最后附了一句“对不起”,辛意田看完短信便删了。她去银行办理业务的时候,顺带查了一下余额,大吃一惊。装修房子的时候,预计费用是二十万,两人平摊,她出了十万,魏先却把二十万都汇到了她的户头上。
她又气又恼,问柜台的工作人员可不可以把钱退回去。对方回答可以,但是要收手续费。她更加郁闷,一气之下提了十万块钱出来,打车来到魏先的公司,打电话给他,冷声说:“我在你公司楼下,你现在下来,立刻,马上!”
魏先心中有数,当辛意田把一纸袋钱递给他,质问他什么意思的时候,他没有接,低声说:“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我只是很抱歉……”
“所以你想用钱弥补你犯下的错?”辛意田发出一声冷笑,咬牙切齿地说,“是不是只要我收下这十万块钱,你的良心就可以得到救赎?”
魏先很是难堪。
“可是我为什么要让你的良心得到救赎?那又不归我管!”她把纸袋塞到他手里,恶狠狠地说,“你搞清楚,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还是拿着这些钱给你的孩子买奶粉去吧!”
魏先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离开,什么都补偿不了,这种感觉让他很无力。他懒洋洋地下了班,到松露花园接王宜室出来吃饭。王宜室自从得知自己怀孕后,一直闷闷不乐,对魏先的态度也变得不耐烦起来,动不动便对他发脾气。魏先体谅她是孕妇,十月怀胎很是辛苦,全都忍了下来。
王宜室黑着脸坐在副驾驶座上,大声抱怨,“不能抽烟,不能化妆,不能穿高跟鞋,逛街也不让,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左手碰到旁边的一个纸袋,不由得问,“这是什么?”她拿起来一看,翻了个白眼,“你带这么多现金在身上,不怕被人打劫啊?”又问他取这么多钱干什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魏先没有瞒她,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简明扼要说了一遍。她突然怒了,冷笑说:“你以为你是谁?人家看得上你这十万块钱?还不够谢得送她的一个手机链呢!自讨没趣了吧?她现在跟谢得在一起,你是不是后悔了?”
“你可不可以冷静一点儿?”魏先头痛地说,“你不要误会,无论怎么说,是我对不起她在先。”
“你有什么对不起她的?你以为她冰清玉洁,神圣不可侵犯吗?她跟谢得不清不白的时候,你还做梦呢!”
“够了你!”魏先大声斥责她,“把她踩在脚底尽情地中伤、污蔑,这样你就高兴了?”
王宜室愣了下,随即气得脸色发青,“停车!我要下车!”她转身去掰车门,用力拍打车窗。
魏先怕她动作太大,伤到肚子里的孩子,不得不在路边停下来,按住她胡乱挥舞的双手,“你气什么呢?为了你,我连家都不能回了。”他叹了口气,“不要气了,吃饭要紧。就算你不饿,宝宝也会饿的。”
“我才不管他会不会饿呢!我根本就不想要他!”她大声说着不负责任的话,“你倒好,一时痛快了,可是我为什么要受这个罪?”
魏先不知道该怎么哄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开心,既霸道又不讲理,生气的时候根本没法沟通。吃完饭逛商场,两人来到珠宝区,王宜室对钻石饰品情有独钟,趴在柜台上一一细看,完全无视跟在她身后的魏先。
魏先为了讨她欢心,当场买下她看了很久的一个钻戒,标价是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元,他付的是现金。那相当于他大半年的薪水。
当他把戒指戴到王宜室手上的时候,她兴奋得满脸通红,拉着魏先的手又蹦又跳,立马把刚才的不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魏先看着她宠溺地笑,摇头说:“又哭又笑,小狗撒尿,也不害臊!”她的快乐是这样直接,毫不掩饰,就像她的怒气一样来得毫无道理。
辛意田直到搬完家才跟谢得说起这件事。他有点儿生气,“你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一下?什么事情都自己说了算!”辛意田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解释说,“搬家而已啊,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东西不多,找了搬家公司,都不需要自己动手。再说,我现在不是特地打电话告诉你嘛。”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谢得明显处于不快当中。
“喂,你怎么了?信号不好吗?”
“你现在住哪里?”面对已经成为定局的事实,他唯有接受。
“在公司附近,走路只要二十分钟,每天可以不用挤公交、地铁上班,真是太棒了!生活重新变得美好起来。”她十分高兴,又说,“跟我同住的女孩也在附近上班,比我小两岁,都已经结婚了。她先生调到济南去工作,因此把其中一间房分租出来。”
“你为什么不一个人住?这样我岂不是又不方便去你那里?”谢得对她找房子没有把自己考虑进去大为不满。
“你不是在上临吗?”
他顿了顿,闷声问:“周末你来不来?”
辛意田立马觉得头大,“周末我要加班,刚才齐主任说……”不等她说完,谢得切断了电话。她对着手机自言自语,“你自己工作至上,就不许我对工作认真负责吗?今天都星期四了,几乎全价的飞机票,谁承受得起?”
第二天她刚上班,就收到快递公司送来的电子客票行程单,是用她的名义订的,上面的时间写的是今天晚上八点。她看到下面的票价,差点儿叫出来,头等舱,全价。事已至此,她不得不去跟齐主任请假。
哪知齐主任在走廊上碰到她,喊住她说:“小辛啊,刚才你男朋友打电话来说你周末要回家,那明天你就不用来了。”辛意田连忙说好,对谢得这种闷不吭声、专横霸道的做法又爱又恨。
下了班她回住处简单收拾一番,直奔机场。
到了上临,谢得亲自开车来接她。他一个人,既没有带助理身后也没有跟着保镖。“晚上我住哪里?”辛意田上车前问他。
他难得开玩笑,“露宿街头!”
她做了个“OK”的手势,“好啊,完全没问题!有一年我在欧洲旅行,整个夏天都是露宿街头。和一大群留学生,每个人带一个睡袋,公园、广场、野外,横躺竖卧,大清早爬起来,满眼都是密密麻麻的‘人蛹’,好像停尸房……”
谢得突然转过头来看她,好一会儿才问:“国外生活好吗?”
辛意田认真地想了想,点头说:“好的比坏的多。”国外的这段生活经历让她建立了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并让她对爱、幸福、家庭这些美好事物深信不疑。
“在我还没有接手公司之前,我也曾想过那样的生活。现在……”他摇了摇头,眼睛看着前方,用平静无波的语气说:“我有时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疲于奔命。我根本没有时间享受生活,我甚至不能在想你的时候去找你。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都习惯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
辛意田看着一脸疲惫的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知道他并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安慰。他只是累。
她想了想,换了一个话题,“刚才在飞机上,我读到舒婷的一首诗。”谢得瞟了她一眼,继续开车,对这个话题完全不感兴趣。
她自顾自往下说:“名字叫《会唱歌的鸢尾花》,蛮有意思的。”她开始轻声吟诵,“在你的胸前∕我已变成会唱歌的鸢尾花∕你呼吸的轻风吹动我∕在一片叮当响的月光下∕用你宽宽的手掌∕暂时∕覆盖我吧——”她停下来,问他,“怎么样?听出什么了吗?”
谢得的敷衍极其漫不经心,“不错。哦,到了,下车。”
辛意田对此没有说什么。她看着眼前矗立的五星级酒店说:“不用这么浪费,我可以回沈家住。”谢得的回答令她吃惊不小,“我住这里。”
她站在豪华套房里像房间一样宽阔的阳台上观看上临市的夜景,回头问:“你有那么多的房子,为什么要住酒店?”
谢得拿了一瓶红酒和两个酒杯出来,“有什么区别吗?”
“住酒店虽然方便,可是你不觉得没有人气吗?”她拿过他递给她的杯子,喝了一口,“我不喜欢住酒店,没有归属感,因为知道迟早是要走的。”
“反正只是回来睡觉而已,住哪里不是住?”他表现得无所谓,“逢年过节,不忙的时候,我也回家住。不过——”他停下来想了想,“既然你不喜欢住酒店,那我去问问他们还有没有房子没有卖掉。你喜欢什么样的?大一点还是小一点?公寓还是别墅……”
辛意田忙打断他,“你还是继续住酒店吧,不然谁给你打扫房间?我人在北京,山高水远,有心无力啊。”
谢得把手里的酒喝完,然后把杯子放在一边,上前抱住她,在她耳边细语呢喃:“今天可以吗?”
“你让我先洗个澡。”
他不容她逃避,果断扳过她的身体,动作轻柔地吻她。辛意田被他推倒,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地上?我的床你嫌小,你的床不是又大又软吗?”她眼睛看着里面的房间。
“地上没有声音啊!”说完他把她的衣服从肩头褪下。辛意田仰躺在地毯上任由他摆弄,用手指着天空惊喜地说:“快看,月亮!今天初几,农历?”她爬起来要去拿手机查日历。
谢得受不了她,“你能不能专心一点?”看她一脸郁闷,发狠说,“你要是不行,我就用这个了。”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瓶润滑剂。
“不用了——”辛意田突然把他推倒,趴在他身上笑意盈盈地解他的衬衫扣子。谢得对此半信半疑,他看着辛意田半躺在他怀里,像被人咬了一口的月亮升上来,皎洁的月光如同一匹白纱铺在她身上。她突然拍着他的脸问:“你还记得刚才我念的诗吗?”
谢得从她颈侧抬起头,想了想说:“什么鸢尾花?”
“对啊,你听——在你的胸前∕我已变成会唱歌的鸢尾花∕你呼吸的轻风吹动我∕在一片叮当响的月光下∕用你宽宽的手掌∕暂时∕覆盖我吧——”她把他的一只手掌放在她的左胸心脏的位置上,脸上似笑非笑,“你现在总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吧?”
谢得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兴奋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原来你一下飞机就在引诱我。”
辛意田笑起来,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是你自己迟钝。”她在飞机上无意中翻到这首诗的时候,脑海里忽然产生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就像流水在岩石上面无声地淌过。然后她明白自己想要他。
那天晚上,她热情非常,什么样的姿势和动作都愿意尝试,宛若一朵会唱歌的鸢尾花。谢得仿佛做了一个极美的梦,柔软缠绵,极其尽情。他变得又轻又硬,放任心思,一直飞,一直飞,飞到极高极高的空中,又飞到极深极深的海底,然后在那里晕眩、爆发。
直到一觉醒来,他还在疑惑昨晚那种极致的快乐是不是真的。辛意田一边害羞地穿衣服,一边低声说:“我也很疑惑,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渴望,像雨水落进大海一样,势不可挡。”
谢得从被子里跳出来把她按倒在床上,闭着眼睛闻她身上、头发上的味道,“起这么早干什么?”
“早吗?都快十点了。”
他跟着起床,随便套了件睡衣在身上,“今天我放假,整整一天,不要开会,不要应酬,不要坐飞机,不要……”辛意田见他手舞足蹈像个得偿所愿的孩子,扑哧一声笑了,挑眉问,“那你想要干什么?”
“跟你在一起。”他走过来在她左边脖子上轻轻落下一吻。
辛意田笑着往后缩了缩,“痒——”然后拍了拍他的脸颊柔声说,“快去刷牙洗脸,等下我们要下楼吃饭。”
他想起来,问:“上次的蟹黄灌汤包哪里买的?”
辛意田得意地笑了,“好吃吧?走,我带你去。”
两人在“苏记”排队等位子。辛意田问他:“没有来过?就在你公司附近。”谢得摇头,环顾四周,“很久没有在这种小店里吃过东西了。每次跟你在一起,我都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所以我有穿越时空的魔力?”她笑起来。
谢得一脸认真地想了想,“也可以这么说。”
“唉,”她叹了口气,“你真的很没有幽默细胞耶!不过——”她拿起桌上的手机晃了晃,“你送的这个手机链大家都说漂亮,上面的珠子颜色好特别,晚上还会发光。一个同事问我哪里买的,我说地摊上。结果第二天她跟我说,她找了一条街的地摊,也没看见这样的。后来知道我跟她开玩笑,硬逼着我请她吃了一次哈根达斯才善罢甘休。你看,你送我这么一个手机链,害得我破财请人吃哈根达斯,真划不来。”她佯装生气埋怨他。
谢得对于手机链没有多说什么,那是天然水晶里的极品,看着她笑说:“那下次记在我账上好了。吃完饭去哪里?要不要看电影?”
她不假思索地说:“最近没有好电影,回酒店休息吧。”
回到酒店后她就拿出纸和笔还有电子词典坐在桌子前,谢得这才明白她要工作,没好气地说:“你怎么比我还忙?”她回头对坐在沙发上的他笑,“外快。”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问:“你很缺钱吗?”
“不缺啊。可是,”她指着手边的纸张,“翻译菜单这种钱,不赚白不赚。一张菜单两千块,还可以免费品尝,我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你赚那么多钱干什么?”
辛意田转头诧异地看着他,“这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赚那么多钱干什么?”
“我只是在工作,赚钱不过是兴趣。可是你不是说一周上五天的班,累得要死吗?”
“抱怨人人难免嘛。但钱多一点儿也没有什么坏处啊,至少可以让你在某些事情上,不用为了五斗米折腰。最重要的是,翻译菜单这种事,其乐无穷啊。一些中文菜名翻译成法语,笑得人肚子痛。”
“哦,是吗?”他把翻译好的菜名拿起来看,都是一些古里古怪完全不像菜名的名字,法语则看不懂。他看着身边的人,突然说:“Jet‘aime。”辛意田露出惊讶的表情,过了一会儿笑着说,“咦,你会说这一句?”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不过语调有点儿不对。应该这么说——”她看着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Jet‘aime。”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