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意田大四一个暑假都在准备面签、递签的事。开学前一个星期她才拿到法国大使馆返回的护照,上面盖着“通过”的蓝色印章。她顿时忙得人仰马翻,订机票,买东西,办银行卡,赴饯别宴,到处跟人见面。当接到谢得的电话时,她很是意外。她最后一次去他家给他补课,他冷淡而疏离的态度让她以为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你要出国?”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好像既不赞成也不反对,一副“你怎么样都无所谓”的样子。
“对啊,去读研究生。”辛意田点头,寒暄道,“好久不见,你呢,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考了多少分?第几名?”
他直接忽视掉她的问题,径直问:“什么时候走?”
“后天中午十二点半的飞机。从北京转机,所以明天晚上就要走。”
他喃喃低语了一句:“这么急!”然后很快说,“我想见你一面,今天可不可以?”
她有些为难,“今天啊,今天要跟一个同学见面,早就约好了的。”
“孙季青?”他问。
“不是啊。是一个女同学,你不认识。”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态度强硬地说:“今天我一定要见你。你来我家。”
“这个……”
“我想见你!”
见他如此坚持,辛意田也无法拒绝,“那好吧,中午吃完饭我就去。我们本来打算下午去看电影的。你爸爸妈妈在家吗?”
“不在。”谢父长年累月不在家,谢母一大早和几个朋友去山里避暑,顺带呼吸新鲜空气,晚上不回来。家里的阿姨也跟了去。
“要不你出来吧!跟我们一起吃饭看电影,好不好?”她提议道。
“我在家等你。”他啪的一下挂了电话。
辛意田跟同学匆匆吃完了饭,坐公交车来到谢家附近。她顶着正午的烈日走过去,还没走到谢家,前胸、后背、腋下的衣服就全被汗水浸透了。谢得打开门,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居然是——
“你怎么这么慢?我都快饿死了!”
她本来就不情愿来,加上天气闷热,看到谢得又是这种态度,脸色自然变得有些不好,冷声说:“哦,那我回去好了。”
他很快伸手拉住她,撇了撇嘴说:“来都来了。”
辛意田不愿自己显得小家子气,无奈地随他进来,站在落地空调正前方吹风,问:“你怎么还没吃饭?”
他满腹怨气,“等你啊!你也没说什么时候来,我都不敢出去吃饭。”
“你可以叫外卖啊!”
“我不想吃外卖。”
“那吃什么?总不能饿肚子吧。”辛意田拿他没办法,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说,“给你下碗面条,加俩鸡蛋,吃不吃?”
“嗯。”他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辛意田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出来,忙活了一阵又出了一身的汗。“你快吃,我去冲个澡。这天也太热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埋头吃了几口面,走过来敲浴室的门,“我妈有衣服,你要不要换?”
“不要紧吗?”她在里面问。
“你先洗,我去拿。我放在外面。”
辛意田冲完澡出来,拿起外面衣物架上的衣服,却发现不是谢母的衣服,而是一件灰色的长T恤,看款式应该是他的,似乎没穿过。她穿上T恤,把换下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里洗。
谢得倚在门边打量她,头一次发现她的个子竟如此娇小,自己的T恤穿在她的身上空荡荡的,仿佛随时可以乘风飞走。他解释说:“我妈的衣服,你穿好像不太合适,所以我自作主张……”
“没事,外面太阳那么大,洗的衣服很快就会干,先将就着穿。”她甩了甩半干的头发,用手把领口拉紧,小心翼翼地在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放在茶几下面,以防走光。
谢得看见她露出的大腿,肤如凝脂,白皙圆润,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身体里像有一把火在燃烧。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我要喝水。你呢,喝什么?”
“果汁有吗?”
“有。你坐着,我去拿。”
辛意田一边喝果汁一边跟他说话,却感觉越来越困,她拼命揉着眼睛,又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他见状,不动声色地问:“昨晚没睡好?”
“大概吧。夏日炎炎正好眠,我有睡午觉的习惯。”
“你要不要睡一觉?”
辛意田觉得一双眼皮似有千斤重,无论她怎么用力都睁不开,只好放弃抵抗,昏昏沉沉地点头,“好。一个小时后叫醒我。”
谢得扶她起来,声音罕见的温柔,“来,去我房间。”
辛意田头一沾到枕头,马上睡着了。
谢得看着睡得不省人事的辛意田,呼吸不觉变得有些急促,他鬼使神差般地掀开了盖在她身上的空调被,把她身上穿着的自己的T恤从下往上一点点脱下来。她没有穿胸罩,比起身体其他部分,乳房部分显得特别白皙细腻,安静地突起在胸部的两侧,在他看来像是果冻,想吃但是不敢。乳头颜色很浅,因为和冷气的突然接触,慢慢地变硬了,立起来,周围的皮肤起了一粒粒的鸡皮疙瘩。
他目光往下移,落在了她的小腹下面。犹豫了一下之后,颤抖着双手把她的内裤从臀部轻轻褪下来。他心仪的女孩此刻已全身赤裸躺在他眼前,但很奇异,他并没有感觉到爆发性的欲望。他心里住着的那只叫做欲望的野兽此刻却乖巧地躺在月光下的沙滩上休憩。海水一波波涌上来,又退下去,而它只是闭眼享受着海水的冲刷,一动不动。
他把辛意田摆成侧躺的姿势,这样更方便欣赏。女性的玲珑曲线因此一览无余。他亲了亲她放在脸侧的手心,然后是眼睛、颈侧、乳头……他感兴趣的地方越来越多,弄得辛意田在睡梦中发出不舒服的呓语。
他有些担心地停止了动作。等了好一会儿见她没动静,想了想便脱光自己爬上了床,把她抱在怀里。辛意田的体温比他低,触感凉丝丝的,皮肤滑腻,摸起来很舒服。他用力嗅着她身上的味道,闻起来像某种水果,清新自然,永远新鲜。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双唇,软软热热的,尝起来没什么味道。他又舔了舔,仔细回味,这次感觉像布丁,有点儿甜,大概是因为她刚才喝了橙汁的缘故。
他用手、用眼、用唇好奇地探索着辛意田年轻而充满诱惑的身体,犹如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游戏。正在他乐此不疲的时候,谢母哗的一下推开门进来,头上戴着一顶大大的白色太阳帽,“阿得,我回来了,差点儿中暑。你在睡觉吗?”谢得掩藏不及,被谢母看见了露在被子外面的女子的长发,她脸色登时大变,冲过去掀开被子——看见了浑身上下光溜溜的两人,以及辛意田的脸。
谢得又惊又吓。做了错事自然感到心虚,他瞬间丧失了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稀里糊涂地被谢母强行带走了。
辛妈妈接到谢母的电话火急火燎赶来的时候,辛意田已经穿戴整齐,低着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谢母在气头上,话说得很难听,指着辛妈妈的鼻子说:“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教我儿子也不用教到床上去吧?有其母必有其女!”
辛妈妈脸涨得通红,忍气吞声拉着女儿要走,却见她心神恍惚,不太对劲儿,似被人下了药。辛妈妈又惊又怒,心想绝不能让女儿蒙受这样的不白之冤!她年纪还小,传出去以后怎么做人?于是她让辛意田先回去收拾行李,自己留下来讨回一个公道。
“谢太太,说话要凭良心!明明是你儿子对我女儿不规矩,你不但不赔礼道歉,反倒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甚至把责任全推到我女儿身上,你怎么能这样?做人要讲道理——”
“你的意思是我胡说?我儿子还没成年呢,哪知道这些事?明明是你女儿不要脸勾引我儿子——”
两家大人就这样没完没了地争吵着,最后也不知是谁报了警,警察很快赶过来调解纠纷。经过调解警察发现辛意田并没有受到实质上的侵犯,此事充其量不过是一桩小到不能再小的民事纠纷。到最后警察反过来劝辛妈妈回去,让她别再闹事了,有点儿偏袒谢家一方。
谢母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客气话,没给过一个好脸色。
事情虽然到此为止,但辛妈妈有冤无处诉,心中一直记恨着此事,谢家也因此在她心中成了横行霸道、仗势欺人的代名词。
谢得想起年少懵懂时在辛意田喝的果汁里放的那片安定,一直觉得很内疚。他当时也没想到自己的行为会造成那么恶劣的影响。
上天没有忘记他做的错事,这惩罚姗姗来迟,但终于还是来了。
辛意田半夜爬起来上厕所,看见放在电脑桌上的手机一闪一闪,显示有新的信息。打开来一看,是谢得发来的,上面只有三个字:对不起。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七分。她在椅子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回了一条:早点儿睡。
对方的电话很快打过来,“还没睡?”
“睡了一觉,醒了。你呢?”
“睡不着。”
辛意田想了想,轻声说:“那件事我早就忘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嗯。”没有人能了解十六岁那年夏天发生的那件事对他产生了怎样巨大深远的影响。他在生理上从男孩一下子过渡到了男人,而辛意田的离开又让他在心理上过早地成熟起来。这种影响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淡去,而是不断地持续更新,随着他的成长以及心境的变化,每回忆一次,感受和体验便又加深一层。
他又想起辛意田侧躺在床上、阳光铺满她全身肌肤的情景,她闭着眼睛睡在那里,样子甜美圣洁。他的心突然绷得很紧,紧得有些难受,不由自主地呼唤她的名字,“辛意田,辛意田——”
“嗯?”
“我很怕。”
“怕什么?”
“怕自己越来越贪心。”他以前只要看到她就满足了,慢慢地变成了独占她,然后是得到她,现在——他不但要她属于他,还要她爱他。他对她似乎永远没有办法满足。
辛意田并没有理解他真正要说的是什么,便顺着他的话开玩笑,“小心人心不足蛇吞象哦!”
“对啊,我应该知足。”他自嘲地说。
“关于去你家的事,我有仔细想过。”她突然提起这个她一向避之不及的话题,“你妈妈身体不好,我应该去看看她。单纯礼节性的拜访,可以吗?”
他有些失望。他的本意是让两家大人一起见个面吃个饭,好把他们的婚事订下来。“那你想什么时候来?”
“最快也得到这个月底。我要做准备。”
“做什么准备?又不是上考场。”
“不光是心理上的准备,还有物质上的准备啊。我要买几件颜色鲜艳的衣服,头发也要弄一弄,好让自己显得年轻漂亮些。还有礼物,你妈妈喜欢什么?”
“不要破费。如果你非要买的话,送花好了。”
“什么花?”
他顿了顿说:“桔梗。”
“光买一束花?可以吗?会不会太失礼?”
“你来就是最好的礼物。”
她展颜一笑,故意叹气说:“唉,就为了你这句话,我也不能当缩头乌龟啊。”
辛意田瞒着母亲回了上临,在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来到久违的谢家。走过前面庭院的时候,她看着眼前熟悉的一花一叶、一草一木,感叹道:“你家几乎没怎么变呢,还是老样子,除了花草树木长得更茂盛之外。”
谢得和她并肩走着,心情很好地说:“旧地重游,感觉如何?”
“不坏。”她笑了一笑。
谢家的一个阿姨出来招呼他们,接过辛意田带来的水果和鲜花,说:“太太头痛,在房间里休息。”谢得“嗯”了一声,“先不要去吵她,吃饭的时候再叫她下来。”又对辛意田说,“我家有些冷清,你随便坐。”
辛意田一眼便看见放在窗台上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一束白色的洋桔梗,叶子上有黄色的斑点,花瓣掉了近一半,说:“这花有点枯了,正好可以把我新买的换上。”
谢得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花瓶拿下来,把里面枯萎的花扔掉,重新灌了一瓶清水。两人坐在沙发上,一个剪枝,一个插花。辛意田把最后几支作为衬托的满天星插好,笑着说:“白绿相间,淡雅宜人,漂亮吧?”她站起来正要把花瓶放回去,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冷喝,“谁让你动我花瓶的?”吓得她一个激灵,差点把怀里抱着的花瓶打翻,忙又放回窗台上。
谢母穿着一套浅灰色的家常休闲服,披散着头发站着二楼楼梯口,手扶栏杆居高临下地看着辛意田,满脸不悦。谢得抬头看她,笑说:“妈,你起来了?花瓶是我拿下来的。你今天是不是忘了换水?”
谢母咚咚咚下了楼,瞪了辛意田一眼,用教训的口吻说:“小孩子要听话,不要乱动别人东西,知道吗?”辛意田忙不迭地点头,“知道了。”她又问,“几点了?”辛意田赶紧看了眼手表,“十一点半。”她转过头去跟谢得说话,“十一点半了,你哥怎么还不回来?今天星期六,他不要上课啊?你出去找找,大家等他吃饭呢。”
谢得顺着她的话说:“好,我这就去找。”说着往外走,对辛意田使了个眼色。她忙跟了出去。两人站在外面的花园里说话。
“我妈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她这里——”谢得指了指脑袋,“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以前还好,这两年糊涂的时候越来越多。她总以为我哥还在,只不过出去玩没回来。我哥走的那天,出门前跟她说去游泳,她的记忆就一直停留在那一刻。她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不要放在心上。”
辛意田点头。她想象着十六岁的谢厚理着小平头,穿着短袖白衬衫、藏青色长裤,里面贴身穿着泳裤,高高兴兴出门去的情景,那是他在这个世界留给大家的最后一个影像。
纵然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只要一想到他的离开,感觉还是很凄然。
她跟他见的最后一面是在哪儿?教室里?考场上?还是体育馆?好像都不是。哦,对了,她想起来了!
期末考试最后一场考的是数学,她没做完,监考老师就把试卷从她手中强行收走了。她等到所有人都走了才脸白唇青地从考场里出来,在楼下的走廊上碰到了趴在栏杆上抬头望天的谢厚。他看到她,走过来问她怎么了。她摇头,下台阶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他伸手及时扶住她,然后说了一句话。她那时候心情很差,没有注意听,所以一句话都没说背起书包走了。当时他说什么来着?她多么希望自己当时是在认真听他说话啊,可她现在无论怎么用力都想不起来了。
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辛意田苦苦思索。
谢得跟她说话的时候她有点儿魂不守舍,不断地重复,“哦——你说什么?”老是要他一句话说两遍。谢得眯起眼睛盯着她看,脸上的表情阴晴难测,仿佛有什么话要说,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他叹了口气,“我们进去吃饭吧。”
谢母在餐桌上犹在问:“你哥怎么还不回来?”谢得一脸平静地说,“他跟我说他在外面吃,让我们先吃。妈,这是辛意田,她来看您。”辛意田忙喊了一声“阿姨”。谢母瞟了她一眼,不怎么感兴趣,反倒是一脸严肃地对儿子说:“你小小年纪,不要学别人早恋,听到没?要向哥哥学习,用功读书,年年考第一。”
谢得哭笑不得,“好好好。你吃饭,多吃点儿,身体才会好。”
饭后,辛意田跟谢母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喝茶。她没话找话地说:“阿姨,您好像很喜欢桔梗花。我也很喜欢,特别是白色的洋桔梗。”谢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理她。辛意田有些尴尬,两个人坐在一起什么话都不说感觉怪怪的,她只得硬着头皮又说:“阿姨,谢厚以前喜欢吃什么菜?”
提到谢厚的名字,谢母立马转过头来看她。一开始看她的眼神显得很茫然,慢慢地,变得锐利起来,继而脸色一变,语气干脆地问:“你是阿得的女朋友?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辛意田既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谢母开始盘问:“你叫什么名字?家里有什么人?父母做什么的?”
辛意田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开始觉得如坐针毡,继而抬头到处找谢得在哪里。
谢母则开始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她隐约记起儿子刚刚说她叫辛意田,猛地一下跳起来,一抬手就把桌子掀了。
辛意田躲避不及,滚烫的茶水一股脑儿溅在她的身上,烫得她惨叫一声,连蹦带跳地跑开。
谢母指着她的鼻子骂:“你这个贱女人,勾引我儿子不够,还敢上我们家的门?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你死了这条心吧!想进谢家?没门儿!我告诉你,这个家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谢得听到动静一个箭步从外面跑进来,动作熟练地抱住情绪激动的母亲,“妈,您这是怎么了?您冷静点,不要伤到自己——”
辛意田撩起衣服下摆一看,肚子上的皮肤红肿一片,火烧火燎地疼,刚刚又莫名其妙地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眼泪顿时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滚下来。
谢得半拖半抱把母亲往楼上拽,“妈,你先回房睡一会儿。”
家里的阿姨见状,连忙倒了一杯水,往里面放了一片安眠药。
谢母一边走一边朝辛意田的方向大吼:“你给我滚!只要有我在,你休想踏进谢家大门一步——”谢得接过阿姨递给他的水杯,送到母亲嘴边,“妈,喝水。”谢母张嘴还想说什么,水顺势灌进她喉咙里。她呜咽了几声表示抗议。
谢得安顿好母亲,让阿姨在房间里守着,牵着辛意田的手来到自己房间。他让她坐在床上,动手解她上衣扣子,“把衣服都脱了,我先看看要不要去医院。”她双手拽着领子不肯脱,“不用了,有没有治烫伤的药膏?我自己涂。”他突然发起了脾气,“你能不能听话点儿?没一个省心的!”
辛意田见他情绪不佳,只得由着他把外面的衣服脱了。低头往下看,从胸部到腹部好几处都烫着了,不是红肿就是水泡,腿上也有。他见伤势不重,便问阿姨要了药膏、纱布和剪刀。先对着伤口吹了吹气,再把药膏涂在上面,然后缠上干净的纱布,缠一圈问一句疼不疼。辛意田见他如此,心里的气稍微平了一些,吸着鼻子声音沙哑地说:“我要回去。”
“回哪儿?”
她没好气地说:“除了沈家,我还能去哪儿?”
谢得开车送她,路上问:“你跟我妈说什么了?她怎么突然发作起来?”辛意田一脸委屈,“我没说什么啊,统共只说了两句话。”
“哪两句?”
“一开始我跟她寒暄,问她是不是喜欢桔梗。我从小就喜欢桔梗,所以顺口问了一下,她没说话。然后我就问,就问……”
“问什么?”谢得侧过头来看她。
“因为她一直在念叨谢厚怎么还不回家吃饭,我想顺着她的心思说应该比较好,就问她谢厚喜欢吃什么菜——”
他脸色有些不好,“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辛意田忙解释说:“我没有想知道啊,我只是随便问问。”
谢得仔细观察她脸上的表情,想要知道她说的是真还是假。剩下的时间里他没有开口,眼睛一直看着前面。在离沈家还有一段距离的路口,辛意田叫他停车。他突然刹车,靠路边停下,用力捶了一下方向盘。
辛意田心虚地说:“我妈都不知道我回了上临,她要是再看到你……”
他沉着一张脸坐在那里,浑身散发出冷漠、愤怒的气息,突然问:“你喜欢桔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辛意田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还是认真地回答:“嗯,应该是从初中开始的吧。那时候的留言簿个人资料里总有‘最喜欢的花’这一栏,大家都喜欢填玫瑰、郁金香、熏衣草这些,我一开始喜欢桔梗只不过因为很少有人会填它。慢慢地,发现它很特别,与众不同,就真的喜欢上它了。”她顿了顿,又说,“不过后来发现,喜欢桔梗的人也蛮多的,像你妈妈就很喜欢啊。”她想赶紧回沈家换衣服,于是打开车门说,“我走了,你自己开车注意安全。”
谢得回到家,脚步沉重地推开谢厚房间的门。他从抽屉里翻出哥哥珍藏的相册,里面有他拍摄的各种颜色、各种品种的桔梗的照片。一张张排列整齐,照片下面附有卡片,卡片上都有花的名称、习性、产地等描述性的文字,其中出现最多的是白色洋桔梗的照片,一共有五张之多。看着这些照片,他的心情极其复杂。
谢母在儿子离开数年后,某一天突然记起他喜欢桔梗,为了纪念他,就在家里的花瓶里常年供一束桔梗。
谢得望着对面桌子上哥哥的照片,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无法安慰自己这些纯粹是巧合。对着照片,他心中默默在问:你是不是也喜欢她?
辛意田直到现在还爱着哥哥,他早就知道。但是如果哥哥也爱着辛意田,这让他无法忍受。他们彼此深爱,而他,简直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如果你也喜欢辛意田,我该怎么办?她一直以为你不喜欢她,转而在我身上寻找你的影子。你会不会怪我从你手中抢走了她?”
照片中的谢厚就那样静静地望着他。
他闭着眼睛轻声说:“哥哥,从小到大,我是那么崇拜你,还有……嫉妒你……”他带上房门出来,上网找到桔梗的花语:永恒以及无望的爱。他宁愿相信辛意田是因为哥哥,爱屋及乌而喜欢桔梗。
他感觉头像要炸开似的疼。
辛妈妈得知女儿背着她偷偷去了谢家,并且带着一身的伤回来,又气又疼,点着她的额头咬牙切齿地骂,“我对你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不听话的女儿来!我都到知天命的年纪了,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难道比你还不会看人?谢得那孩子,我相信他不是什么坏人,可是你们俩,不合适!你非不听劝,一头往里钻,现在可好,弄得浑身是伤回来,还不知悔改——活该!”
辛意田小声说:“妈,我说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把茶壶打翻了——”
“你当我没眼睛!”辛妈妈气得抄起手边的鸡毛掸子要打她。辛意田有点儿吓蒙了,一蹦蹦出两米开外,躲得远远的。自从她上了初中,就再没挨过母亲的打,看来母亲这次真是气狠了。
沈家山赶紧走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田田浑身是伤,你还要打她!”辛妈妈瞪了她一眼,“打死算了,省得操心!”
辛意田小心翼翼地说:“妈,你别生气——”
“你说我能不生气吗?让你跟他分手,你倒好,上赶着去人家家里。你说他妈精神失常,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挨了人家一个耳光自己都不知道,没见过你这么傻的,送上门去给人打!谢家的人一个个如狼似虎,哪是你应付得了的?你要真想让我消气,那就别跟他来往!”
辛意田不敢再说话,怕母亲一怒之下又要打她,缩头缩脑躲在沈家山背后。沈家山忙说:“你看你,把孩子吓的,有话不会好好说吗?田田已经算听话的了,你没见我那两个——”
辛妈妈见女儿可怜兮兮的样子,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妈妈难道还会害你吗?你也不想想,谢家什么人家,咱们什么人家?就算他们不介意,别人会不会介意,谢家的一干亲戚朋友会不会介意?还有谢得,有钱人家的一根独苗,那得多金贵,年纪又轻,你们能有什么好结果?你这个傻丫头,傻得动了真感情,任由别人欺负。你看你,身上都烫成什么样儿了!就算他喜欢你,那也是一时的,贪新鲜跟你在一起,过后可就难说了。人家玩得起,你玩得起吗?你以为你今年年方二八,貌美如花啊?”辛妈妈的话说得辛辣刻薄,却是句句在理。
辛意田表面上看似无动于衷,实际上母亲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回响。她今年二十八岁了,结婚比谈恋爱重要。她无法想象跟谢得结婚是一种什么样的画面,那感觉就像天方夜谭一样遥远。
大概她潜意识里对自己和谢得的关系也是不赞同的吧?
晚上吃饭的时候,辛妈妈说起她一个朋友的儿子,刚从美国回来不久,姓秦,今年三十五岁,在政府部门工作,算得上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说着说着用筷子指着女儿说:“你明天去跟人家吃顿饭。”辛意田愣住了,“这是相亲吗?”随即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去,被别人知道,要笑掉大牙的——”
“什么相亲?吃顿饭交个朋友而已。你摇什么头?”辛妈妈把脸一板,她不敢再吱声。“明天晚上七点,君悦大饭店,我已经跟人家说好了。”
“我明天晚上的飞机回北京!”辛意田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大声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