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回北京。一直想跟你说几句话,刚才还去了你的公司。”她语气幽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得。
辛意田心下一惊:这不是那天在民政局办离婚的王宜室吗?难道她和谢得之间的事还没了结?她顺便瞄了一眼王宜室手里的登机牌,两人竟然是同一班的飞机!
谢得似乎不大乐意见到她,态度冷淡,“嗯”了一声后不再说话,完全不管她会不会尴尬。
王宜室见他们方向不对,问:“你们不从这里走?”她瞟了一眼旁边的辛意田,声音听起来冷淡而飘忽。
辛意田并不愿意沾谢得的光走贵宾通道,忙摇头说:“没有,我要登机了。”她对谢得挥了挥手,“我走了,谢谢你来送我。欢迎你下次到北京来,我一定好好招待你。”转身留下一个洒脱的背影。
谢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走远,转身也要走。
王宜室拉住他,他蹙眉表示不悦。她跺了跺脚,恨声说:“你这人怎么一点心肝都没有?没事我会敲锣打鼓到处找你?”她看了眼手表,“哎呀呀”地叫起来,“来不及了,我要上飞机了,回头给你电话,这次真的有事要请你帮忙。”
谢得烦躁地松开领带,进超市买了一包烟。一支烟还没有抽完,秘书的电话打了进来,“谢总,下午一点半的表彰大会还开不开?”
“开。”他把手里的烟头捻灭,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上了飞机,辛意田对号入座。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像一个庞然大物堵在座位间,把她挤得只能不断地往里缩。辛意田问他的腿能不能挪过去一点,他翻了个白眼无动于衷。这时王宜室婀娜多姿地走过来,对着他嫣然一笑,问他可不可以跟她换个座位。他眼睛一亮,马上回答没问题,双手撑着扶手,动作艰难地站起来,走远了还不忘回头去看王宜室。
辛意田见状想笑,还是忍住了。王宜室跟她打招呼,在她身边坐下。两人开始聊天,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王宜室问辛意田答。
“你在法国工作了两年为什么还要回国呢?法国人不是半年工作半年放假吗,没事到欧洲其他国家旅旅游、散散心,日子多么惬意舒服。”
“在法国工作也不见得有多好,比起法国员工薪水也不高,有职业没前途。回国机会多一点,至少没有歧视,还有升职加薪的盼头啊。”
“你可以找一个法国帅哥,所有问题都解决了。”王宜室用调侃的语气说。
辛意田笑起来,“我还是比较喜欢中国人。”法国男人嘛,说得好听叫浪漫多情,说得难听就是花心、不负责任,当然也因人而异。
王宜室问她多大,“我不知道是该称呼你姐姐好呢,还是叫你妹妹?”
王宜室这话说得辛意田十分受用。当得知她跟谢得一样大,辛意田掩嘴笑了起来,“我比你们大整整五岁,小朋友。”
王宜室闻言淡淡一笑,“我不做小朋友好多年了。”
两人说着话,飞机很快就到了。王宜室得知她没有人来接,极力邀请她搭自己朋友的车一块走。辛意田见等出租车的人绕了好几圈队伍,都排到了外面的过道上,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只好接受了对方的好意,请他们在市内的地铁站放她下来就行。
“不要紧的,绕不了多少路。你住哪里?”王宜室问她。
“海淀万柳附近的一个干休所,你知道吗?”
“知道!”王宜室拍了一下手,笑说,“武警总部的家属楼对不对?我以前住它对面。”
“松露花园?”万柳一带的高档小区以松露花园最为著名,建筑物呈欧式风格,配以大片的落地窗,保卫森严。
“对。不过我现在住三元桥,以后说不定还要搬回那里住。”
两人交换了电话号码。辛意田让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再次谢过她后下车了。车子疾驰而去,她这才注意到车牌号是以“军V”打头。
谢得周末到北京开会,车子在国贸堵住了。窗外矗立着一排摩天大楼,巨大的玻璃墙在阳光的反射下明亮得刺眼。广场前的方形石碑上刻着“建外SOHO”几个大字。想到辛意田就在其中一间办公室里工作,他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
响了很久没有人接。外面排成长龙的车海丝毫没有移动的迹象。他推开车门,后面一辆车上的助理和保镖见他下车,连忙钻出来。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跟上来。
两栋一模一样的高楼之间有一座旋转木马,风雨的侵蚀使得它的颜色不再鲜艳,然而并不妨碍孩子们兴高采烈地骑在上面。欢快的歌声飘荡在风里,“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你的微笑留下……”
他停住脚步,侧耳倾听,若有所思。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很快拿出来,看也没看就按下了通话键。
“晚上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吃个饭?”电话那头传来王宜室的声音。
他蹙了蹙眉,没有回答。
王宜室想象着他此刻的表情:双唇紧抿,眸光转冷,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某一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样子。她叹了口气,柔声说:“你我相识一场,这点交情总还有的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谢得很难不答应。“吃饭就免了。晚上七点一刻,金融街的洲际酒店。”说完才发觉不妥,怕她径自上楼找他,他忙不迭又加了一句,“大厅。”
王宜室冷笑一声,对于他对自己如此防备待要讽刺几句,但想到有求于他,只得强忍下来,不忿地说:“知道了!”
她七点钟就到了,点了一客冰淇淋慢慢吃着。七点十五分,谢得准时出现在她面前,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他穿着休闲装,黑白条纹T恤外面罩一件灰色V领开衫毛衣,藏青色休闲裤裁剪得恰到好处,服服帖帖垂在鞋面上,简单优雅的装扮让他通身散发出贵公子的气派。
王宜室拿起桌上的酒水单递给他,问他要喝什么。他没有接,而是盯着她,直看到她的眼睛深处,一脸平静地问:“你想要什么?”
王宜室伸出去的手顿时僵在半空,最后尴尬地缩了回来,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就这么可怕?”
谢得不置可否。
她只得省掉跟他寒暄的步骤,直奔主题。她跟前夫李慎明谈好了离婚条件,去办手续的时候才发现离婚协议上他应当付给她的赡养费少了一个零。李慎明恼羞成怒,索性撕破脸,露出禽兽的本来面目,不但出尔反尔,还对她大打出手,其面目之可憎、言行之无耻,令她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瓜葛。李慎明态度嚣张地表示,离婚可以,但是她别想从他那里拿走一分钱。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谢得对于她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也没有伸张正义的意愿。
“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才能帮我得到我应得的。”她的声音在表达出悲愤的同时,更多的是面对旧情人时的难堪。说话的时候她一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他左手边的那盆绿色植物。
明明不关自己的事却被她硬扯进来,还是他们两口子的事,这让谢得很烦躁,一口拒绝,“我也没有办法。”
她侧过头来直视他,他的表情是如此漠不关心,她黯然,低声说:“你当然有,只不过你不愿意罢了。”
面对如此尖锐直白的指责,谢得并没有否认。他想了一下,疑惑不解,“当初你费尽心机嫁给他,现在又拼死拼活要离婚……”
王宜室腾的一下站起来,不堪忍受般地提高音量说:“这还不都是因为你!”她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脸都涨红了,但是很快又冷静下来,慢慢坐下了。
谢得对此没有什么反应,而是当着她的面抬起左手看表,他的意思很明显。
“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王宜室放软声音说,“不过用不着你出面。李慎明这个人渣,跟他摆事实、讲道理是行不通的,非常之人自然要用非常手段。别看他在外面称王称霸、不可一世,其实骨子里最怕事了,外强中干,连纸老虎都不如。你只要借几个人给我,吓他一吓,他自然会乖乖就范。”
谢得听完大皱眉头,“借几个人?你当我是混黑道的吗?什么破事儿,乱七八糟的!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王宜室见他坚决不肯,顿时急了,“我被逼得没有办法嘛,不然也不会出此下策。李慎明这个浑蛋,就是欠揍。后面那两个,你借我用一用,我保证不给你惹一点儿麻烦。”她指了指不远处跟着谢得的保镖。
谢得越听脸色越差,冷声喝道:“你是流氓吗?动不动就打人!”
王宜室一张脸由白变红,又由红转青,沉声道:“那他打我呢?这个公道要怎么讨回来?你之所以会这么说,不过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谢得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掉头就走。
没走几步,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跳跃着“辛意田”三个字。还处在不快中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按了一下通话键后把手机拿到耳边。
“我上班把手机落在客厅的沙发上了,回来才看到你的电话。”辛意田解释说。她一边说话一边往卧室走去,摸索着去按墙上的电灯开关,突然一阵耀眼的强光闪过,灯灭了。
“咦?”
谢得听出了她的异样,问怎么了。
“灯泡炸了,家里没有备用的,我得下楼去买,回头再打给你。”她说完匆匆挂了电话。等她出来才发现整个房子黑漆漆的一片,对面楼层的灯光透过厨房的窗户照进来,说明这并不是意外停电。
跟她合租的女孩小郭从自己房间里跳出来,哇哇大叫:“怎么没有电了?我动漫正看到高潮部分,电脑突然黑屏了!”
辛意田把每个房间的开关按了一遍,依然不见丝毫亮光。小郭跟在她身后问:“是不是没缴电费?”
“不会吧?我上次一下子买了600多度电呢!”
“大概我们这次用得特别多。小区外面就有工行的ATM机,可以缴电费,我去缴。今晚一定要把这部动漫看完,与其被吊胃口,还不如去死。”
不到十分钟,小郭气喘吁吁跑回来,人还在门口便连声问:“来电了没,来电了没?”得到的回答是一室的黑暗。
“辛姐,我去朋友那儿住一晚。”小郭说完提着手提电脑包就走了。
辛意田走了几步,不是碰到这个就是撞到那个,只得无聊地坐在黑咕隆咚的房间里发呆。手机提示她有新的短信,打开一看,竟是谢得,问她灯弄好了没有。她答没有,随后他的电话打了过来——
“怎么了?”
“不知道,所有房间的灯都不亮。物业这时候也下班了,只好等明天再说喽。”
“可能是电流过大,保险丝自动跳闸。你去把开关扳下来。”
“什么是保险丝?开关在哪里?”辛意田听得一头雾水。
谢得让她把电表打开。她摸黑来到楼梯口,电表盖子上面挂了一把锁,而房东并没有把钥匙给她。谢得问她有没有老虎钳子之类的工具,把锁撬开。她摇头,“没有。不过我可以问邻居借。”住她对面的一家三口是本地人,家里应该有这些工具。可是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人应,大概是一家人出去过周末了。
她无奈地拨通谢得的电话,“看来是没有办法了。算了,我洗洗早点儿睡了。”提到洗澡,她这才想起来热水器也是要用电的。坐在黑暗里,她才深刻地体会到了爱迪生的伟大。
“其实还是有办法的。”谢得顿了顿说,“把外面的盖子拆掉就可以。”他小时候不知道拆坏过多少家里的电器。
“我不知道怎么拆。”辛意田头大地看着墙上挂着的电表,上面的金属框幽幽泛着冷光。
“你住哪里?”谢得本来已经回房间了,这时拿了车钥匙出门。
“你来北京啦?”辛意田惊喜地问,随即又说,“没事的,一个晚上没有电而已,明天物业会过来的。大晚上的,你不用来啦。”
“不麻烦,很快就到。你先去买支蜡烛,反正拆电表我在行。”
辛意田顿时笑起来,她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谢得那时还是一个大男孩,勉强可以称作少年,也像其他男孩子一样,痴迷于各种机械仪器。
她把买来的蜡烛点上,简单收拾了一下客厅,谢得便到了。他上楼后没有进屋,先看了一下电表,问她要了一把剪刀,三两下便把盖子四个角上的螺丝拆了下来。辛意田举着蜡烛紧挨着他以便照明,踮起脚尖仰着脸问:“找到保险丝没?”她闻到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浅淡的甜香,隐隐约约,若有似无。心里一直恍恍惚惚在想是什么,洗发水、沐浴露的味道不会这么好闻,香水又不会这么稀薄缥缈。
谢得把开关扳上去,屋里的灯还是没有亮。他沉吟了一下,动作熟练地取下一根筷子粗细、两三厘米长的管子,迎着烛光看了一眼,说:“保险管炸了。”
“那怎么办?”辛意田一脸失望地看着他。
“换一根。”被她用这样信任的目光瞅着,他感觉很好,“外面的超市有卖吗?”
辛意田想了想说:“应该有吧,要不我们一起去?我不知道要买什么型号的。”望着他的眼神充满希冀和期待。
两人下楼,并肩来到小区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闻到里面面包房飘出来的香味,辛意田这才察觉到自己有点饿了。“我还没吃饭呢,你吃了吗?”
他晚上几乎没怎么吃,刚才忙了一通,这会儿也有点饿了。辛意田见他不说话,自作主张拿了两块蛋糕,结账出来,将其中一块用塑料袋包着递给他,“先垫垫肚子。回头电弄好了我做饭给你吃,下班的路上正好买了菜。”说完对他歉意地一笑。
两人一路走一路吃。辛意田问他来北京做什么。他据实以告,说想在北京开发一个楼盘,目前还在商讨阶段,手续繁杂,要平衡多方面的关系,以后他恐怕要经常来北京出差。
辛意田听他说起这些事就跟谈论天气饮食一样平常自然,既不炫耀也不埋怨,不由得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他,心中颇多感慨,笑说:“噢啦啦——阔人哦!我连房子都买不起呢。”眼前的这个人,年纪轻轻,既富且贵,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坏脾气的少年。想到他刚才竟屈尊为自己拆电表,一时不由得惶恐起来,可惶恐之余又有一丝得意。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荣幸,尽管事出突然。
“买得起又怎样?房子和幸福又不是同义词。”他不以为然。
“但也不是反义词啊!”辛意田暗自嘀咕,你自己有大把的房子,当然无法体会我们无房一族寄人篱下的凄凉喽。因此换了一个话题,“那天下了飞机,是王宜室送我回来的,我还没好好谢她呢。”
“你们怎么会认识?”
“聊着聊着就认识了,回北京的时候我们坐一起啊。”
他“哦”了一声,不再有下文。夜色的遮掩使得辛意田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踩到了地雷,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赶紧救场,指着前方的小卖部说:“我想吃冰淇淋。”进去买了一盒埋头大吃,这下总不会说错话了。
谢得把新买的保险管换上,电灯亮了一下又灭了。他叹了口气,“没办法,电表炸了,只能换电表。”
折腾到现在,辛意田反倒不像先前那么急了,没电就没电吧,明天再说。她站在那里,就着微弱的烛光挖着刚才没吃完的冰淇淋往嘴里送。
实在无事可干,谢得无聊地坐在沙发上看她吃东西。夜色从四面八方把他包围起来,烛火一闪一闪在他眼前跳跃,像一张嚅动的嘴,又像一颗悸动的心。
辛意田三两口吃完冰淇淋,找出纸杯给他倒了一杯水,“冷的,没有热水。”她颇为尴尬,搓着双手说,“今晚真是麻烦你了。”
他缓缓站起来,“什么忙也没帮上。”
“哪儿的话,是我自己没用,以前电啊水啊这些事都是魏先在弄。害得你饭也没吃,忙了一晚上空着肚子回去,真是不好意思。”
她话说得这么客气,两人的距离忽地又拉远了。四周寂静无声,她的影子在烛光的映射下变成了一个巨人,从地面一直拉伸到天花板上。谢得看着她沉默不语,最后低声说:“我走了。”辛意田要送他下楼,他很干脆地说了句“不用”,带上门离开。
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辛意田深深陷在他刚才坐过的沙发里。一支残烛,光点如豆,这使得她对于刚才谢得是否来过变得恍惚起来,而魏先的来电又让她重新回到现实中来。
第二天物业公司的工作人员上门换了新电表,检查线路后发现是房间里的吊灯短路了。
魏先出差回来,让辛意田去他家吃饭。辛意田埋在被子里不肯起来,撒娇道:“我不去。”
“乖,吃个饭就回来。”
“不要,你妈妈不喜欢我。”
“胡说!她总是问我你怎么不来家里吃饭。”
“眼看着一手养大的儿子就要被别人抢走了,哪个女人心里会痛快?我才不要送上门去自讨没趣呢。”
魏先笑着刮她的鼻子,“瞎说八道,就你事多!明明是自己懒不想起来。”
话虽如此,辛意田还是乖乖去了魏家吃午饭。她手脚勤快地帮未来的婆婆择菜、洗菜、剥蒜、端菜,争取给魏家二老留下一个贤妻良母的好印象。
饭桌上魏先的母亲范晓云问他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辛意田闷头闷脑吃饭。魏先说还早,不急。
“早什么呀,你都三十靠边的人了。”范晓云教训儿子,又转头对辛意田笑说,“据科学统计啊,女人最佳生育年龄为二十四岁到三十岁,过了这个年龄,就是高龄产妇了,很危险的。”
且不管这个科学统计是否正确,辛意田唯有“嗯嗯嗯”地点头称是。
一家之主魏志清咳了一声,说:“你们年纪不小了,也该考虑结婚的事了。芍药居那套房子给你们做婚房,装修我们就不管了,你们自己弄。我们老两口再给你们买一套家具,怎么样?”
辛意田自然不敢提出反对意见。魏先想了想说:“这事还得问过田田的妈妈。”顿了顿,又开玩笑说,“人家说不定还不愿意把闺女嫁给我呢。”他是典型北方人的长相,方脸、浓眉,体格高大强壮,能给人以强烈的安全感。
范晓云拍着儿子的手,以护卫的姿态说:“不怕,咱儿子也不差!是吧?”
辛意田对着魏先挑了挑眉,戏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