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她哭着说。
“要不,这周末我去看你吧,大家一起想想怎么办。”
临时做的决定,没有提前订机票,她只得坐了一夜的火车回上临。何真到火车站来接她,吓得她盯着她的肚子问:“不要紧吧?这里人这么多,万一有个磕碰怎么办?”
“拜托,才一个多月而已,我还没那么娇贵。”
辛意田得知她是挤公交车来的,心里颇不是滋味。“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凡事还是要注意一点。”她拿过一个袋子给她,“这是一些补品,对孕妇很好,你要记得吃。”
“他妈妈知道我怀孕了,都没给我送东西来。”
“不要愁,陆少峰找到工作了,你们就不用这么辛苦啦。”
何真住的宿舍条件很简陋,一张桌子,既是书桌又是饭桌。书没地方放,只好堆在地上。卫生间小到几乎转不过身来,唯一的好处是有一个小厨房。她很少去外面吃饭,经常下一碗面敷衍了事。
“一个人不觉得什么,加上小孩子就感觉非常凄惨。”她看着自己的这个蜗居,叹气说。
“陆少峰呢?”
“找工作去了。”
想必他也压力很大,辛意田心想。火车上她一夜没睡好,所以很快就在何真的床上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薄暮时分,吃完饭两人在上大散步。看着西天绯红的晚霞,远处蓊郁的树林以及水中盛放的荷花,辛意田不由得感慨,“上大还是这么漂亮。”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走了一会儿,辛意田注意到大礼堂外面人头攒动,便问有什么活动。
“本科生的毕业晚会。走,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何真凭借自己老师的身份,带着她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后台。在那里,她看见了谢得,两人再次不期而遇。
他和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说着什么,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子口袋里。她很少见到他这样放松的样子。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她暗骂自己拎不清。本来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现在只要跟以前一样就好了。
谢得发现了她。
她对他展颜一笑,挥手打招呼。
他带着那个女孩子走过来,介绍说她叫唐译。辛意田戏称她“学妹”,笑说:“哇,你的名字跟我的名字一样,里面都有个‘意’字呢。”那女孩对此似乎很惊讶,转头看着谢得,目光颇有深意,调侃他说:“这大概就是学长之所以青睐我的原因,是吧?”
谢得难得地转过头去,装作没听到。
辛意田颇有兴味地看着他们,忍不住感叹,“年轻真好!”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最是催人老。
谢得看着她皱了皱眉,并没有解释。
何真招手示意她过来,说自己弄到两个好座位。
两人的相遇再次匆匆结束。
第二天何真要去医院产检,起了个大早,因为有陆少峰陪同,辛意田没有跟去。孩子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做决定。她很少起这么早,熬了一锅白粥,准备吃完饭去一趟沈家看妈妈。
听见敲门声,正在厨房忙碌的辛意田连声说:“来了,来了。”拿着搅粥用的汤勺跑出来,一边开门一边说,“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抬头一看,才发现竟是谢得。对于他的突然造访,她很惊讶。
“我不知道你今天什么时候走,所以,一大早就来了。”他见她衣着整齐,迟疑地说,“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啊,没有。你有事吗?”辛意田并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可是听到他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有”时,她只好让开身子,“哦,那进来再说。”
“你在做饭?”闻到香味,他朝厨房的方向好奇地看了一眼。
“不算做饭,熬了一点清粥而已。”辛意田本着礼貌的原则,照例问了一句,“你吃过了吗?”
谢得看着她不说话。
她顿感头疼,只好再问:“要不要一起吃?不过没有菜,只有咸萝卜,粥还是白粥……”
他很快说:“我不挑食。”
辛意田本来打算一个人在书桌上吃,这下只好把门后的折叠饭桌撑开来放在地上,将自己坐的椅子让给他,再从墙角搬了一张塑料凳过来,神态局促地说:“地方太小了。你先坐,我去盛粥。”
她到厨房翻了翻,真的是除了一小袋咸萝卜,别无他物。这怎么够两个人吃?真是的,一大早跑来,事先也不打个招呼。
看着桌上光秃秃的一碟子咸萝卜,实在是太寒碜了!她深感不安,“不知道你要来,所以,什么准备都没有……”以他的身份,大概还没有被人这样敷衍地招待过吧?
他倒是什么都没说,端起碗开始喝粥。她不死心,又到何真放杂物的纸箱里翻寻,里面有一袋子鸡蛋,还有一盒用保鲜膜包着的咸鸭蛋,不过只剩最后一个。她拿起咸鸭蛋,如获至宝,跑到厨房对半切开,将其中的一半递给他,笑说:“来,一人一半。”
谢得突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跟哥哥平分一个咸鸭蛋。他总是要计较哪一半的蛋黄多,还有,他每次都把蛋白扔掉。
“我昨天有看晚会,很精彩。你怎么没有上台表演?”辛意田想让饭桌上的气氛轻松一点,挑了这个话题。他的表情太过严肃,让她倍感压力。
他想了想说:“影响不好。”
“不要这样嘛,偶尔也要放松放松。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他抬头看她,认真地问:“那要怎样放松?”
“嗯……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
他嗤笑道:“如果人人都可以随心所欲,那一定不是我存在的这个世界。”
“我知道很难,可是未必不可以啊,事在人为嘛。比如上学的时候,看课外小说是不被允许的,可是我还不是照看不误,并且从来没有被老师抓到过,只要注意方法和技巧就可以啊。”辛意田侃侃而谈,提到中学时代,她不禁笑了起来,颇为自得。
谢得看起来有些愣住了。
“事在人为。”他重复道,“你真的这么认为?”
“对啊,所以你要多多参加集体活动,这样一来,你公司的下属就会更喜欢你,工作起来也会更有效率啊,呵呵。”
他没说话,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低头把碗里的粥喝完,自己到厨房又添了一碗。
辛意田打开来,乍一看以为是结婚请帖,待看清楚上面的字,才知道是他这个月底要办生日宴会。“在上临办啊,我不知道赶不赶得过来。”
谢得看着她说:“那天是星期六。”
“星期六,星期六我有时候也要加班的,再说北京离上临这么远……”她察觉到他明显的不悦,忙改口说,“有时间的话,我一定来。”
他很不满,用指责的语气说:“你不是也来看何真老师了吗?”
她很尴尬,料不到他会这么计较,勉为其难地说:“好吧,我尽量。”她看着手里设计精美的请帖,轻声说,“马上就二十二岁了啊,是大人了。”
“可是你还是一直把我当小孩。”他用灼热的目光望进她的瞳孔深处。
辛意田别开脸没有回应,只是站起来收拾碗筷。
“我很久没有吃过这么简单但是美味的早餐,让人充满怀念。”他向她道谢,离开之前又说了一句,“希望那天你能来。”语气是如此的真诚和期待。
等他走后,辛意田虚脱般地靠在门后。不是她拎不清,更不是她多想——他用那样狂热又悲伤的目光看她,叫她如何应对?他是如此矛盾,强悍而又脆弱,冷漠却又执著。她不能给他任何希望,否则事情将无法挽回。
她最不希望伤害的,就是他。
辛意田在北京一所很大的出国留学中介机构里面工作,主要负责法语地区部分。她处理起事情来很专业,但总是提不起多大的热情,因为这份工作琐碎繁杂,没什么技术性,虽然薪水不低,但她还是喜欢不起来。而当初回国她之所以留在北京,无外乎是因为魏先。因此,部门主任说公司要扩大业务,问她愿不愿意负责外地的招生工作时,她问去哪儿。
“上临近几年发展得非常快,很多学生都想出国留学,你又是上临人,应该可以很好地胜任公司的招生工作。”
“那我岂不是要常驻上临?”
“就暑假这两个月,招完生你就回来。”
她还是犹豫了,“我再想想。”
回去后她跟魏先提起这事,抱怨说:“出国考察没我的份儿,招生这种苦差事就轮到我头上。再说了,就算我是上临人,可是又不认识哪个学校的领导,一点关系都没有,怎么招?”
魏先提醒她,“何真不是上大的老师吗?”
“她一个小讲师有什么用?”
“话不能这么说,只要她有学生资源就够了。招一个学生拿多少提成?15%?你可以给她5%。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只要她肯配合,这招生工作还不是手到擒来?上大应该有不少学生想出国留学。”
辛意田想了想,果然有道理。她跑去打电话跟何真商量。何真得知自己有5%的提成,满口答应下来,并说她在上临各个高校几乎都有认识的同学。
这事就这么敲定下来。
临走前辛意田抱着魏先的胳膊闷闷不乐地说:“以后我们就要分居两地了。”
“在北京我们也是分居两地啊。”魏先看着她笑道。
“那不一样。在北京,我想你来看我,你随时都可以来,哪怕是深更半夜。可是在上临,隔着这么远,山高水长呀,打个电话都要多等好几秒。”
“那好,为了不让领导等,我每天提前十秒打电话。”魏先边说边敬了一个军礼。
辛意田被他逗笑了,叮嘱说:“我不在,你一个人要乖乖的。”
“好,我会按时吃饭,早睡早起,保证不调皮不捣蛋,做个好孩子!”
辛意田摸了摸他的头以示赞许,“嗯,不错!放假记得来看我。”
几天后,辛意田从北京飞到上临,她提着一大箱子衣服住进了上大附近的一家酒店,打开电脑连上网线,便开始了繁忙的招生工作。
时间倏忽到了月底。某一天她看见夹在记事本里当书签的请帖,才想起谢得的生日要到了。她原本是不打算理会的,反正在北京,离得那么远。可是她现在既然来了上临,不去未免太失礼。万一被谢得知道了,面子上也下不来呀。可想到他暧昧不清的态度,她又犹豫了,暗自思忖是否可以礼到人不到。
然而她认识的人里没有谁收到过谢得的请帖。她找不到可以替她把礼物带去的人,甚至是王宜室。王宜室频繁来往于北京和上临这两个城市,据她说是有一些财产问题要处理。谢得生日的前一天,她约辛意田出来逛街吃饭。辛意田因为要给谢得挑礼物,不管她去不去参加,总要先把礼物买好,于是就去了。
王宜室买起东西来又快又准。她站在女装专卖店中间,先快速浏览一遍,然后指着其中一件衣服,让工作人员拿下来,对着镜子一比画,也不试穿,直接打包,刷卡,走人。只有鞋子,她才勉为其难穿在脚上走两步,确定不会不舒服后便刷卡买下,而且一口气买了三双,都是今年最流行的新款高跟鞋。
辛意田则跟她截然不同。为着舒服的缘故,她的鞋子大多是平跟,衣服也多是蓝、灰、黑这样的冷色系,样式一律简单、大方、低调,选择的范围也只有偏爱的几个牌子。不到两个小时,王宜室已经斩获了一堆战利品,而她则两手空空如也。两人坐在甜品店里吃蛋糕喝咖啡。
“没有看中的?逛街不买东西,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的。”
“不会啊。这次逛街让我感觉上临真的发展好快,凡是国内进驻的国际大牌,这里全都有。”
王宜室点头表示同意,“我记得我刚来上临上大学的那会儿,这个商场都还没有呢。不过,购物还是香港最带劲儿。”
“你不是上临人?”辛意田问道。
“我是四川人。”
“哦,怪不得,四川出美女啊!”
她大概听多了赞美的话,只是淡然一笑,突然说:“这栋商厦是谢氏集团的产业,你知道吗?”
辛意田很震惊,她头一次对谢得拥有的财富产生了相对清晰的概念。这样的他,她越发招惹不起。所以当王宜室问她去不去参加谢得的生日晚宴时,她摇头,“不去,我明天还有工作。反正生日嘛,年年都过,下次再去也是一样。”
听罢她的话,王宜室微微抿嘴,露出一个颇为微妙的笑容,其中的寓意让辛意田感觉有些不安。她一边用勺子搅动咖啡一边说:“谢得的生日可不是年年都过,我认识他这么久,只有今年才大张旗鼓地办了一回。我以为他跟以前一样,还在办公室过呢。不过以前,你也没有在国内。”说完抬头看她,仔细观察她表情的变化。
辛意田垂下眼睛盯着白色的瓷杯,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呢?去不去?”
“我?我都没有收到请帖,怎么去?总不能不请自来。他这么不想看到我,我当然要识相点,做人要知趣。”她自嘲道。
辛意田可以明显感觉到她对谢得余情未了。然而不知什么缘故,谢得对她的态度很差,从生日请帖一事便可看出端倪。她想起何真说谢得打她一事,难道是真的?因为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谢得名誉受损,所以对她怀恨在心?
辛意田回到酒店,还在想王宜室和谢得为什么会分手。
辛意田这一晚上一直没睡踏实。明明已经决定不去,可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内心挣扎得越来越厉害。一个声音悄悄冒出来说,去也无妨,不就是参加生日聚会嘛,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众多宾客的面,他难道还会对她怎么样?收到请帖不去,更何况是人家亲自送来的,不去太不给面子。另一个声音则告诫她,小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谢得可不是普通人,行事往往出人意料,他的手段她根本就招架不住。
第二天起床,她头疼不已,本来要约见几个学生,何真见她身体不舒服,便替她取消了。她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可实际上她并没有睡着,不过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犹豫不决。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决定去看一场电影分散注意力。看完电影出来,已经是下午五点,街上的暑气尚未散去。她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行人在她身边一个接一个擦肩而过,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夏日炽热明亮的阳光照在头顶,晒得头发滚烫,晒得她整个人头晕眼花。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那一年,她跟他,在一起,度过了一个炎热、宁静的夏天。回忆接踵而至,让她变得感性、柔软。闭上眼睛,她似乎还能闻到那个夏天的味道,午后悠长的时光,风中送来荷叶的清香,蒲公英散落一地。他们是如此的年轻。
她决定去赴宴。
迅速赶回酒店化妆、换衣服,结果还是迟到了。她不习惯迟到,转而恨起自己的不干不脆来。她装作从洗手间回来一样,深吸一口气,大方自然地走进大厅,因此没有人注意到她。晚宴的规格超出了她的想象,人人华服盛装,高贵优雅。里面甚至有记者、摄影师,闪光灯时不时亮起。大概宾客里有不少是当地名流,引得新闻媒体闻风而至。
大厅里的人太多,她一时没有找到谢得,不过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大概是近乡情怯的心理在作祟,她觉得晚一刻面对他也是好的。她一路赶得急,有些疲惫,于是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休息。过了一会儿,音乐响起来,谢得出现在璀璨的灯光下,挽着她上次见过的那个叫唐译的女孩的手,翩然滑进了舞池。
她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即便是失落,她都没有资格。她觉得自己这一天一夜的挣扎完全没有必要。她把问题估计得严重了,这让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以谢得在商场无往不利的智商,他难道会不清楚自己所忧虑的那些事情?他难道看不见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些障碍?他难道会比她笨,比她还不知道如何取舍?
她告诉自己,你不要再把他当小孩子看,他比任何一个大人的手段都老辣,不然他今天也不会成功到上临市大把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来给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过生日。
她把挑选了许久的礼物拿给一个服务生,请他转交给谢得,黯然离开。她的脚步比来的时候沉重了许多,犹如千斤,重到她几乎没有办法抬步。一辆出租车恰好驶过来,停在门口,她等上面的人下来,一头钻了进去,力气用尽般地倒在座椅里。
筋疲力尽地回到酒店,辛意田跟自己说,过滤那些或失落或隐秘的不该有的负面情绪吧,就像净水处理器一样。这样催眠着自己,她慢慢睡着了。
醒来时已近中午。她赤脚跳下床,哗的一下拉开窗帘。阳光在微尘里跳舞,明亮,绚烂,无处不在。洗漱好下楼吃饭,门口有人喊她:“辛小姐!”她回头,看见董全从车里走下来,手里提着一个纸盒。纸盒上用绸带绑了一朵花。她很惊讶,“董哥,你怎么在这里?”眼睛四处搜寻着谢得的踪影。
“谢先生让我把这个给你,他说你昨天晚上走得匆忙,连生日蛋糕都没吃到。这是专程从北京请来的一个外国师傅做的。”
“你为这个专门跑一趟?在下面等很久了吧?”她颇为不安。
“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事。谢先生一大早去北京了,有一个大合同要签。”他倒是一点都不介意。
“你一大早就来了?还没吃饭吧?要不要一起去?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好的面馆,老字号,好吃到你下次一定还会来。”
董全嘿嘿笑了,“既然这么好吃,那我可要去尝尝。”
“陈记面馆”隐藏在酒店后面一个曲折幽深的小巷里。店面很不起眼,一进门却是人声鼎沸。辛意田见缝插针抢了两个座位坐下,也不看菜单,熟练地点了两碗面和几个小菜,笑着说:“这里一到饭点就这样,所以,动作一定要快。”
董全环顾四周,笑道:“酒香不怕巷子深。”
面端上来,董全吃了一口,竖起大拇指称赞。两人边吃边聊,辛意田问:“董哥,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她来上临工作的事,并没有告诉谢得。
“哎哟,这话说来可就长了。谢先生昨晚特意留了一块蛋糕让我给你送去,没有跟我说你住哪儿,想必是忘了。我打你电话关机,急得不得了。后来想到何真老师应该知道,但是怕她查问我的身份,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就冒充学生家长说找辛老师——我有听说你在上大招生的事。何真老师听我说你手机打不通,告诉了我你住的酒店的电话。我一查电话就知道你住哪儿啦。不过大半夜的怕影响你休息,所以今天早上才送过来。”
辛意田听得啧啧称赞,说:“董哥,你很会办事嘛,有当侦探的潜质,哈哈,冒充学生家长这样的办法都想得出来。不过,谢得对属下是不是很严厉啊?一块蛋糕而已,送不送到有什么要紧的,你没必要急成这样啊,一大早就在楼下等。”
“谢先生是老板嘛。老板吩咐做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可是送蛋糕这样的事是私事啊,他这个老板当得有点公私不分吧?”
“这点小事算什么,谢先生对我们很好的。”董全为谢得说起好话来,“上次我做错了一件事,惹得谢先生很不高兴,说要扣我一个月工资。到了月底,工资是扣了,却多发了一个月的奖金。谢先生对员工很大方,自己倒是很节俭。一部手机用了好多年,前些天摔坏了,叫我拿去修没修好,这才换了一个新的。”
“那他成天飞这飞那,赚那么多钱干什么?看起来过得也不怎么样嘛。”
“谢先生也是没办法。父亲重病不起,母亲精神失常,又没有兄弟姐妹可以扶持。这么大一个公司,总要有人打理啊。”
辛意田呆呆地看着他,“他父亲病了?什么时候的事?”
“好几年了。我跟谢先生的时候,老爷子身体就不好。”
“那他母亲呢?怎么会精神失常?”
“我也不清楚。近两年情况似乎越来越不好。谢先生偶尔回趟家,别说是知冷知热的人,有时候连口饭都没得吃,还要我打电话叫外卖。我常常想,他要是有个兄弟姐妹帮他分担一点儿半点儿,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累了!我隐约听说过,谢先生似乎有一个哥哥,不过从来没见过,也不知是真是假。”
辛意田听到这,脸色白了一白,没有做声。
董全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说:“幸亏谢先生能干,公司里的大事小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大家都不相信他今年才二十出头。不过,背后放他冷箭、给他下绊子的人也很多,好在谢先生都熬了过来。”
辛意田默默把面吃完,低声说:“有钱人有有钱人的烦恼,没钱人有没钱人的烦恼,只不过烦恼的层次不同。越有钱,烦恼越不能用钱解决,所以痛苦程度就更深一层。”
可是没钱人的烦恼不那么痛苦,却十分悲哀。正如何真和陆少峰这对贫贱夫妻。
辛意田吃完饭送走董全,回酒店没事做,于是转头去找何真,以打发这无聊的周末。走到教师宿舍门口,刚要敲门,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忙又缩了回来。
何真的声音听起来很生气,“你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干什么?不要钱的吗?”
陆少峰解释说:“超市在打折啊,我想着家里没有,正好买一个,而且还送这么多东西……”
“那些锅碗瓢盆有什么用?家里难道没有吗?”
陆少峰大概是被她训得急了,大声说:“电磁炉是没用的东西吗?你发这么大的火干什么?不就是几百块钱的事吗?”
“你很有钱是不是?你一个月工资多少?你知不知道生一个孩子要花多少钱?更不用说养了!几百块钱,几百块钱,你有几个几百块钱……”
陆少峰急于找工作,毕业后在导师的推荐下进了一家国家研究机构,主要研究新型药物的合成。然而他资历浅又没有后台,到现在都还没转正,领的还是实习生的薪水,经济状况可想而知。
辛意田本来想走,听他们越吵越厉害,吵到后来,何真的声音都带哭腔了,忙隔着门喊:“敲了半天的门,怎么没人应啊?”
走来开门的是陆少峰。何真冷着一张脸坐在床上,见到她脸色才好了一点儿。辛意田看了一眼罪魁祸首——扔在地上的电磁炉,笑着说:“有电磁炉啊,太好了,以后吃火锅就不用发愁了,你说是不是?”她转头看着何真眨眼睛。
何真“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辛意田又说:“晚上我们吃火锅吧,我去买菜。陆少峰,你留下来打扫卫生,不许偷懒。”说完拉着何真出去了,劝她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小心动了胎气。”
“该买的买,不该买的他也买。有煤气灶、电饭煲,要电磁炉干什么?你也知道我那宿舍比豆腐干大不了多少,东西买了都放不下。我气的是他有家有老婆了还跟以前一样,花钱大手大脚,心里没个算计。眼看孩子就要生了,小孩子的东西又贵,我急啊——”
“急也没用,日子还不是一天一天、按部就班地过。男孩子哪个花钱不大手大脚?上次魏先头脑发热,花了一千多光买了个耳机,没两天就坏了。陆少峰还能想着给家里买电磁炉,已经很不错了。”
“他能跟魏先比吗?人家魏先有房有车有事业。”
“你又来了!人不能比的,自己中意就好。再说了,他哪里有房有车有事业?房子是家里的,车子是公司的,事业也才刚起步。”
何真叹了口气,“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心里常常堵得慌。”
“典型的孕期综合征,没事多出来走走就好了。”
夏天开着冷气吃着火锅,加上冰啤酒和几个谈得来的老朋友,可谓是人生一大乐事。陆少峰不停地往何真碗里夹肥牛肉和肉丸,要她多吃点。饭后又怕她累着,主动要求洗碗,看得辛意田不由得眼红起来,晚上便给魏先打了个电话,他又在加班。她不好多打扰他,说了几句就匆匆挂了。
生活各有各的得意和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