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仍下着冰冷的雨。
厚重的窗帘随风微微摆动着。
亚当陪着莫莲走进来时,一眼就看见倒翻的圆桌,和那一地的早餐。
她瞪着床上那冥顽不灵的家伙,他却只是阴森的瞪着她。
“我说过,你要是再打翻任何食物,我会让你看到它在这里腐烂长蛆。”
“你不能这么做。”他冷冷的说。
“我当然可以。”莫莲冷讽道:“你要是想把这里弄得更像鬼屋,我保证会如你所愿——”
她语音未完,身后突然传来一句森冷的质问。
“这里是怎么回事?”
看见蓝斯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她很快就领悟了来人是谁。
莫莲深吸口气,转身面对这栋豪宅的主人,蓝斯的祖母——真正的艾斯特公爵夫人!
正走进来的老妇人,比她想象中还要年轻,虽然她已白了头发,但背脊依然挺直,脸上皱纹也不多,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高龄已经八十岁的老妇人。
她有一双灰冷如冰的眼睛,就像蓝斯一样。
“你是谁?”
“莫莲。”她冷静的回答,“蓝斯的妻子。”
艾斯特公爵夫人微拧起眉,“我以为蓝斯和你已经离婚了。”
“他没有。”亚当在这时开口解释,“是阿奇亚误会了。”
“误会?”公爵夫人看向蓝斯,“她是你的妻子?”
“我打算和她离婚。”他冷着脸说。
“但在手续还没办妥之前,不管你高不高兴,我都还是你的妻子。”
公爵夫人挑眉,回头审视着那东方女人,却见她一点也不畏惧的回视着自己,开口道:“既然我还是他的妻子,我希望您不介意我搬进这个房间。”
“什么?”公爵夫人和蓝斯双双吃了一惊,几乎异口同声的瞪着她。
莫莲却只看着公爵夫人,“我在和他结婚时发过誓,我相信,照顾生病的丈夫,是妻子的责任。”
“你休想!”蓝斯气愤的吼道。
“即使他任性又愚蠢——”她不理会他,只是跟着拉高了音量。
“这是我的房间——”他继续吼叫。
“像个三岁小孩一样毫无任何理智可言——”她只是定定的看着公爵夫人,快速而坚定的说。
“你这个疯女人——”
“但我还是不能让他住在如此可怕阴暗的地方——”
“要我和你住在一起——”
“我希望能够重新整修这里——”
“我宁愿和撒旦同住——”
“安静!”眼看这两个年轻人互相不甘示弱的叫嚣着,公爵夫人终于忍不住出声喝止,“都给我安静下来!”
屋子里在瞬间陷入令人感到愉悦的寂静。
她冷着脸看着坐在床上的孙子和那应该是她孙媳妇的女人,然后才满意的开口宣布道:“你可以搬进来。”
“不,她不行!”
“她是你的妻子,她有权利和你住在一起。”
“她要是搬进来,我就立刻搬出去!”他开口威胁。
公爵夫人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觉的伤痛,但仍维持着冷漠的面容,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你是可以,但我相信你不会找到任何愿意协助你离开的人。”
“我当然可以!”
“你可以试试。”公爵夫人扬起眉毛,“我很期待看到你想出办法,离开这里。”
蓝斯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公爵夫人看着为之气结的孙子,再瞧着丝毫未露出胜利姿态的孙媳妇,对她的好感不禁大为提高。
她对那孩子微一点头,“你可以照你想要的去做。”
“谢谢你的好意。”莫莲松了口气。
公爵夫人转身欲走,却又想到一件事,回头警告她,“不过,我的房子里不许有任何会腐烂……的东西。”
“没问题。”她开口保证。
公爵夫人满意的点头,这才转身离开。
“不要以为你赢了。”
没想到那顽固的老女人竟然会站在她那里,蓝斯恼怒不已。
“我没有。”她冷眼看着他,“事实上,我相信你刚刚替自己赢得了免除和蛆一起同居的奖赏。”
“我宁愿和蛆相处,也不愿意和你住在一起!”
她哼了一声,“我怀疑你知道蛆是长成什么样子。”
“既然这东西不会出现,我想你们不需要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听得一阵头皮发麻的亚当,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转移两人的注意力。“如果你要搬进来这里,这间房必须打扫整理,在仆人整理并将窗户换新时,我想我们可以到别的地方进行你所说的复健运动。”
“你说得对。”莫莲立刻将重点放到这事情上头,“我想隔壁的房间应该就可以了。”
“对个鬼!我不要、也不会做那该死的复健——”
她不理会蓝斯的鬼吼鬼叫,只道:“亚当,麻烦你去推轮椅过来,帮忙你哥移动到隔壁。”
“我不坐那该死的东西!”蓝斯青筋爆起,愤恨的瞪着她吼。
“也好。”莫莲点头,“那么近是不需要轮椅,亚当,抱你哥过去。”
“好。”亚当往床边移动。
“你敢!”蓝斯震怒不已,直瞪着小弟。
“抱歉。”亚当一脸歉然,却还是倾身要将蓝斯抱起。
蓝斯当然不可能乖乖就范,亚当一靠近,他就握拳朝亚当的脸部攻击,亚当早有心理准备,他闪过蓝斯的前两拳,然后抓住了他的拳头。
“放手——”
“蓝斯·巴特!”莫莲出声打断他的吼叫,冷声道:“你可以自己坐上轮椅,或是让亚当抱你过去。当然你还有第三个选择,我们可以在这里,让所有来打扫整理的人,都看到你光着屁股,痛得在床上尖叫抗议,因为我今天一定会帮你做复健,无论是在隔壁,或是在这里。”
“你不能强迫我!”他握紧了拳。
“你可以试试看。”她冷冷的说:“就算得把你绑起来,我都会做。”
“你不是医生,你也不是物理治疗师——”
“我的确不是物理治疗师,也不是医生,但是,拜你的无礼之赐,全英国的物理治疗师,没有一个愿意靠近这里,幸好,医生说你现在需要做的复健也不困难,我就能轻易做到,所以你只能将就我了。”
“你不能把我当实验品!”
她扬起下巴,睨着他,“这里或隔壁,你自己选一个。”
“我、不、做、复、健!”他火冒三丈,一字一字的将单字挤出牙缝。
“那就是这里了。”将他的抗议当放屁,莫莲放下背在肩上的包包,从里头拿出一罐按摩膏,“亚当,他要是攻击我,就压住他。”
“没问题。”亚当点头。
她走上前,无情的翻开他的被子,他想要阻止她,却被亚当抓住了手腕。
她将药膏放在床上,一副接下来就要上前脱他裤子的模样。见她真的打算在这里帮他复健,蓝斯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你要让她当着你的面,脱我的裤子?”他愤怒的瞪着亚当,鼻翼歙张。
“她是你的老婆。”亚当一耸肩。
“等一下进来的人可不是!”他吼着。
亚当看着他,然后回头替他和莫莲求情,“或许我们应该到隔壁去。”
“你愿意到隔壁去了?”她看向脸色铁青的蓝斯,开口问。
他紧抿着唇,恨不得将她掐死。
她扬眉,对着亚当说:“显然他一点也不!”
“我要到隔壁去!”蓝斯额冒青筋的爆出一句咆哮。
“轮椅还是亚当?”她问。
“轮椅!”他气愤的说。
“亚当。”莫莲对亚当点头。
亚当松开了蓝斯的手,直起身子走了出去。
蓝斯恶狠狠的瞪着那邪恶得有如女巫的女人,她却看也没再多看他一眼,只是将刚刚拿出来的药膏又收回包包里去。
亚当很快就将一张崭新的轮椅推到床边,他本想伸手帮蓝斯,却被他斥退。
“我自己可以上去!”
莫莲带着冷漠的面具,看着他动作笨拙地从床上移动到轮椅上,光是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就花了好几分钟,等他终于坐上去时,已是满身大汗。
途中,她有好几次泪水几欲夺眶,幸好这里的光线不够亮,他也没空注意她,她才有时间成功的将它们逼了回去。
他喘着气,抬头瞪着她,银灰色的眸子满是恨意。
“你满意了?”
她抓紧了肩包,一语不发地转身带头走了出去。
她并没有真的脱光了他的裤子,让他光着屁股。
到了这间房后,她让亚当去通知莱恩,便自行脱去了他的长裤,不过让他保留了他的内裤;但当她盯着他变得苍白无力又布满手术疤痕的双腿时,还是让他觉得莫名羞愤。
他握紧了拳,张嘴讥讽。
“怎么,没看过残废的腿?”
她抬起眼,看着他,平静的道:“我只是好奇,一个人要有多愚蠢才会把自己的腿弄断两次。”
他脸色一白,才要开始咒骂,她就在床尾蹲了下来,然后拿起一条热毛巾,替他擦脚。
没有想到她会亲自帮他擦脚,蓝斯瞪着她轻柔的动作,到嘴的咒骂哽在喉里,硬是挤不出口。
她擦完了右脚,把毛巾在盆子里洗干净后,换左脚再擦,她的动作很仔细,连脚趾缝都擦洗得干干净净。温热的毛巾,暖了他冰冷的脚底板,她轻柔的触摸,更是让他胸中愤懑的抑郁稍稍消散。
替他擦完了脚,她以按摩油擦满双手,握住了他的脚,从他的脚底板开始轻柔的按摩起来,然后再慢慢往上移动。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火热的欲望,仍因为她的按摩而逐渐攀升,当她越来越靠近他的大腿根部时,他已经完全硬了起来。
她看到了。
他知道她看到了,因为有那么一秒,她停下了动作,然后才又开始继续按摩。
虽然她没抬头看他,蓝斯却清楚看见她的耳根子红了起来。
“我是个男人。”他盯着她。
“我知道。”
“这是生理反应。”
“很高兴知道你至少还有一项功能是正常的。”她还是没有抬头,只是目不斜视的看着他的大腿,双手规律的替他按摩肌肉,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
他却知道她一点也不如外表看来的那般冷静。
蓝斯扬起嘴角,清醒后的第一次,心情愉快了起来。
啊,或许复健会比他想象中的好玩。
“我很高兴你为此感到高兴。”
他的语音带笑,她微讶地抬起了头,眼前的男人是笑了没错,但那笑却万分暧昧邪恶。
她挑眉,然后屈起他的膝盖。
她的动作并不是很用力,事实上还很轻柔,但他却痛得脸孔扭曲,大声吼道:“该死,放开我!”
“别乱动!”她看着他,警告道:“反抗我只会让你更痛。”
他根本不敢动,只能冒着冷汗,抓紧了床单,瞪着她说:“放手!”
“你的肌肉和关节太久没用了。”她没有放手,只是继续将他的腿慢慢屈起,然后再慢慢拉直,一边说:“我们必须试着伸展它,否则你的关节会越来越僵硬,肌肉也会继续萎缩下去。”
他痛得咬紧了牙关,根本无法开口咒骂,只能在她放松时大口地喘着气。
“我知道你很痛,忍耐一下。”看着闭着双眼,痛得满头大汗的他,莫莲狠下心再次屈起他的右脚。
她几乎可以听到他牙齿咬合的摩擦声。
“我和你的主治医师联络过,他说他最后一次替你检查时,你骨头愈合的还算不错,只是因为昏迷时无法做太多复健,所以才会造成关节僵硬和肌肉萎缩,虽然要花较多的时间,但只要适当复健,疼痛就会逐渐改善。”
“住手……”
他脸色苍白如雪,她可以感觉得到他因疼痛而起的颤抖。
“我不能。”她再次拉直他的脚。
他愤怒的睁开了眼,却看到她直视着他,眼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决心。“你必须忍耐下去。”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他愤恨的从齿缝中挤出这句话。
“谢谢你的赞美。”她甜甜一笑,再次屈起他的腿。
他呼吸一窒,豆大的汗珠从额际滑落脸庞。
“邪恶的巫婆……”
“我要是够邪恶,就会让你在这里烂掉。”她继续折磨着他的腿,遗憾的说:“可惜我不是巫婆。”
他痛到说不出话来,才感到她终于放开了他的右腿。
蓝斯原以为苦难终于结束,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发现她开始折磨他的左腿。
他闭上眼,不断的在心里咒骂她,因为痛得根本无法张嘴出声。
好不容易她终于将左右脚轮流做完两次,才满意的停了手,但那时他早已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她的手再次回到他腿上时,他吓得睁开了眼。
可这一回,她只是拿热毛巾替他擦去两腿上的汗水,然后再次帮他按摩。
他在她熟练的按摩中放松了下来,重新闭上了眼,她拿了一条又一条的热毛巾替他双脚热敷,然后轻柔的替他擦去脸上和身上的汗水。
有人走了进来,是亚当。
他可以听到她和亚当轻声说话的声音,眼皮却沉重的无法睁开。
“他还好吗?”
“睡着了。”
“你要不要也去休息一下?白云说你们早上才刚下飞机而已。”
“不用,我在飞机上有睡。隔壁整理好了吗?”
“差不多了,灯和地毯都换了新的,窗户要等到下午,工人才会送到。”
“麻烦你请人把我的行李搬过去,顺便再借我一把刮胡刀。”
“我不认为他会喜欢这个主意。”
“我喜欢。”
亚当低声笑了出来,“愿上帝保佑你。”
“我需要的是刮胡刀。”
“我会拿来。”
“谢谢。”
亚当离开了,她重新替他的两腿换上热毛巾。
然后,他感觉到左边的床垫陷了下去。
他原以为她是想叫醒他,但在有如千年的寂静之后,一只微温的小手抚上了他凹凸不平的左脸。
他屏住了呼吸,惊吓不已,完全不敢动弹。
她的手指轻柔地、慢慢地,拂过他残缺烧伤的脸庞,然后顺着他的脖子,来到衣袍敞开的胸口。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他的心窝,几乎再次腐蚀灼伤了他。
敲门声轻轻响起,她闪电般缩回了手。
“进来。”
“夫人,公爵的医生来了,他说你约了他。”
“他在哪里?”
“绿厅。”
“请他等我五分钟,我马上下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