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夜宴
重新站定银月面前,她的目光,如同手里的刀一样,冷到令人发悚。
银月双眸一亮,有趣的挑起眉,“这才是朕的婉儿。”
所有人都陆陆续续退了出去,他慢慢顿了住,回眸看向那个瘦弱却坚强得不可思议的女孩,分不清是激赏,还是期待,眸底划过一抹异样。
“打开铁笼。”
嘴角勾起,他还是冷血无情的银月。
门关上的瞬间,一声狼嚎划破穹空。
德碌吓得缩了缩脖子,不忍的看了一眼那扇牢门。别说是个活生生的人,就算是阿猫阿狗,相处了三年也是有感情的啊。可对于皇上来说,三年跟三个时辰分别似乎不大。
侍卫搬来龙椅,银月惬意的坐上去,接过德碌奉上的茶,吹拂着上面飘着几片茶叶,慢慢送到嘴边,轻呷一口。从不会对茶有评价的他,却点了点头,赞道,“好茶。”
德碌陪着笑,嘘应着。
牢房内传来惊心动魄的撕咬声,听着众人脊梁骨阵阵窜凉,连头皮都是麻的。
银月放下茶杯,倚靠在椅背上,眼眸半阖着。
多年前,亲眼目睹的那一幕,毫无预警的浮上心头。他曾起过毒誓,一定会将那个女人碎尸万段,几年后,他轻而易举的报了仇,又得到了一个有趣的小东西。
记得第一次看到她时,她眼中那股对生的渴望,激起了他的兴趣。而每一次面临生与死的挑战,她所表现出的顽强远远超乎了他的意料。
生活,似乎因为她而没那么无聊。
又是一阵嘶哑的啃咬声,旁边的侍卫已是冷汗涔涔,各自都在脑海里描绘着那副鲜血淋漓的场面。
莫名的,他有些烦躁,睁开两眼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说不出的心烦意乱。
渐渐的,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小。
“皇,皇上……”德碌无意识的低呼一声,“婉儿她……”
面色徒然一滞,转瞬即逝。他缓缓站起身,瞥向两边,“把门打开。”
两边侍卫赶紧拉开架式抓紧手里的绳套刀戬,守在门边,生怕里面的狼会冲出来。
“吱嘎。”门慢慢打开。
“啊!”当看到里面的人时,所有的人都吓得失声尖叫。
银月咪紧眸子,似乎有些意外,又好像是……松了一口气。
林婉浑身是血的站在地牢中央,身上的衣衫早已是破烂不堪,凡是暴露在外的皮肤,不是咬痕就是抓痕,胳膊和大腿上的两块皮肉被撕扯了开,露出了森森白骨。
而那匹狼却倒在了地上,全身不停的抽搐着,喉咙处还在汩汩的冒着血。
血渍顺着她的长发滴下来,脸上血红的一片,只有那对眼睛亮得骇人。
紧绷的神经似乎还没有松弛下来,她仍旧握紧了手里的刀,急剧的喘息着,两眼怒睁,盯住前方,眼神却没有焦距。
这样的她,根本就没人敢靠近。侍卫们无不绕过她,小心谨慎的抬走那匹狼。
感觉到有人近身,林婉目光一寒,握刀就要刺去。在一片惊呼声中,她的手腕被人紧紧攥住。
“你还活着。”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轻。
慢慢抬起头,对上那道熟悉的冷漠视线,眼睛里倒映出他邪美的轮廓。
“当”刀掉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一下子惊醒了她。
扭过头,看着身边人吃力的将狼抬进笼子里,她突然全身一软,朝前载了去。
他下意识的伸出接住了她,锦袍上沾染了一片血迹。
她吃力的扯开嘴角,“我,我还活着……”双眼慢慢阖上,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怀里的身子软绵绵的,她的唇边却遗留着淡淡的笑,是怎样的精神支撑着她活下去呢?
那一刻,他迷惑了。
林婉伤得很重,全身上下没有完好的地方,颈上更是被咬穿了一个窟窿。她持续了昏迷了两天两夜,三年来,这是不曾有过的。
银月下旨宣来了御医局的所有御医为她诊治,盯着奄奄一息的她,他愤怒了。她是他的宠物,她的命是他给的,没有得到他的允许,她绝不能死掉。
第三天,她突然发起了高烧,持续不退。
御医们慌了,看着皇上阴沉的脸色,却不得不据实以报,“皇上,婉儿姑娘她……”
银月倏地挥手阻止他们说下去,长眸微瞄,语气冰冷道,“她若有事,你们都要陪葬。”
“呃……臣,臣遵旨。”御医们战战兢兢的退下去,咬咬牙全都使出了浑身解数。
德碌瞧得心里直纳闷,却没敢吱声。皇上这几天的脾气难以捉摸,他可不想触霉头。
“皇兄。”翎霜静静的走进来,低垂着眸,朝银月施礼,淡然无波的面容,隐含着深深的指责,这一切银月都看在眼里,却没有反应。
继续将目光调向窗外,看着她种的那几株花。从来不知道,她会喜欢这些小东西,这院子也被她打理得十分干净。
翎霜看起来憔悴许多,默默的走到她的床前,御医们识趣的退到一边。
她的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苍白的小脸上,密睫不安的颤抖着,双唇干裂,冷汗不时的淌下。像似做了什么噩梦,不时的低语梦呓。
心疼的抓起她的手,感受着手心里的温度,这让他还能体会到她活着的事实。
“婉儿,睁开眼好吗?”
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哀伤,眸底郁结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愁绪。
翎霜握紧她的手,“婉儿,睁开眼好吗?睁开眼看看我……”
银月侧过头瞟他一眼,不发一语的转身出了屋。德碌一见,忙冲御医们使了个眼色,也跟了出去。
渐渐的,遥远的天际,充斥着夜幕降临前的孤寂,直到黑夜蔓延无边,才点缀着几点璀璨的莹亮。月光倾泻,洒下满室柔和,融化了一地的萧瑟。
床边,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狭长的眸,淡漠的深视着床上的人。良久。
“痛……好痛……”她的秀颜皱成了一团,身体不安的扭动着,颈间的绷带渐渐溢出一小片红,就像凋落在雪地里的梅,红得刺眼。
双手无意识的抓着,企图挽留些什么。不经意的,抓住了他的长衫。
眉头一蹙,却没有扯开。
她紧紧的抓着,仿佛手里抓的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的无助,借由此一点点传递到对方的身上。
就在刚才,御医全部手捧乌纱跪倒在地。他们不想死,却也是束手无策。
眸底的冷漠晕散了开,月光拂在他的侧颜上,如同暗夜里的鬼魅,神秘诡异却又妖娆似花。他垂下眸,不知何时,右手竟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懒懒的伸出左手,只见银芒一闪,左手手腕赫然出现一道血口。殷红的血,顺着白皙的手臂流下。
将手腕凑到她的嘴边,脸颊上是漫不经心的笑。
“喝吧,小东西。”
入口的温热,让她不自觉的拧了拧眉,却无力阻止它流过喉间。
收回手,扯过旁边的丝巾随意的擦了擦腕上的血,脸上掠过不羁而狂妄的神情。
“你的命,由不得自己。”
她似乎做了一个十分漫长的梦,梦里有妈妈,有爸爸,还有自己的童年。睁开眼时,她已不再是那个几岁的小女孩。
阳光打在脸上,热得让人有些难受。
“婉儿?你醒了?”身旁是不敢相信的惊呼声。
林婉转过头,对上翎霜微滞的面容,想要开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婉儿……”翎霜攥紧双拳,因为害怕碰到她的伤口,而不得不死死压抑住那种渴望拥她入怀的冲动,“只有这一次,听明白了吗?只有这一次。”他的嗓音有些哽咽,清眸是狂喜过后的惧怕。
林婉没听懂似的,疑惑的看着他。
“不要再吓我了,我……我不能失去你。”他的双肩微微颤抖着,不敢去想像失去她的结果。
那一瞬间,连他自己都震惊了,她就像是衍生自他的灵魂深处,在他心底牢牢的扎了根。即使痛失所有,也不愿放手。
这个男人在害怕,怕她会死吗?
林婉突然笑了,第一次有人会因为她会死而伤心。
不知道他得知她没有被狼咬死,会不会失望呢?
“我……好渴。”
“哦,我给你倒水。”翎霜倏然反应过来,赶紧跑到桌前,倒了一杯清水,小心翼翼的递到她的嘴边。
当御医闻讯赶来时,无不惊讶的直呼神奇。翎霜不管其它,只要婉儿没事就好,吩咐御医开了一大堆补药,然后又回到自己的宫殿去搜罗灵丹妙药。
屋子里的人散了去,只留下了一个小丫头照看着林婉。
“呀,这帕子上怎么都是血,是婉儿姑娘的吗?”小丫头捻起一块沾染血迹的丝帕,凑到林婉面前。
帕子是她的没错,可上面的血……或许吧。
林婉伸手接过来,自嘲的笑笑,“留着吧,权当是纪念我狼口脱险,让它好保佑我以后再遇到什么狮子老虎的,都能化险为夷。”
小丫头“扑哧”一声乐了出来,“婉儿姑娘现在可是皇宫内传奇啊。能杀死一匹饿狼,这可绝不是耸人听闻的的本事。”
林婉撇撇嘴,“这样的传奇,不做也罢。”
因为伤得太重,林婉卧床足有一个月,翎霜是每日必到,不是带些煲好的补汤就是带来小黑给她解闷。没有银月的日子,竟是那样舒适惬意,林婉似乎都要忘记了她的身份。
翎霜对她的心意,在皇宫内已经不是秘密了。大家都在等着看好戏,银月的弟弟看上了他的宠物,结果究竟会怎样呢?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不知不觉已是深秋,除了身上留几道疤外,林婉的伤算是好了大半。
每到换季时,德碌都会亲自送来应季的衣裳,塞了满满一柜子,再将旧的收走。每年如此,林婉不得不承认,在生活上银月将她照顾得很好。却也更能提醒她,这正是一个宠物应得的恩宠。
从德碌那里,她知道在这段期间内,银月亲自出征,收服了几个部落,前几日才刚搬师回朝。今晚则会在宫中大摆庆功宴。
翎霜来的时候,恰巧碰到德碌指挥着人抬走几箱旧衣裳。他蹙了蹙眉,一声不响的来到林婉面前,又看了眼满柜的新衣,默默的垂下头,“以后,这些都由我来准备。”想到这些事都是别人在为她做,就让他很挫败。
林婉抬眸看看他,“听德公公说,今晚宫中会有庆功宴?”
翎霜点点头,“不错。”随即不解的问,“婉儿,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会去吗?”林婉不答反问。
“嗯,皇兄设宴,我定要参加。”
林婉调开目光,嘴边轻轻上扬,“能带我去吗?”
“婉儿,你——”翎霜意外的瞪大清眸。
她一笑,“以翎王女伴的身份,而非皇上的……宠物。”
翎霜怔住了。
银月的庆功宴设在了天一宫,夜幕才刚落下,四周就挂起了宫灯,照得是夜如白昼。桌上摆满了酒水佳肴,大臣们围坐两边,不时朝座上的银月说着讨巧献媚的吉利话。
银月身着一袭明黄龙袍,慵懒的坐在龙椅上,一手支着头,长眸微阖,睨着底下这些大臣,唇边掀起一个嘲弄的弧度。
“翎王到。”门口一声高唱。
登时,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自外走进的两人身上,空气瞬间凝结。
银月咪起双眸,如野兽般散发出危险的锋芒,紧紧盯住那个美丽如妖姬的娇小女子。
“参见皇兄。”翎霜拱手施礼。
“参见皇上。”林婉落落大方的拜下身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众大臣无不诧异的看着她,随后又小心的窥探着银月的脸色,谨慎的窥测圣意。
银月眼波微转,懒懒的收回视线,“平身吧。”
翎霜毫不避嫌的牵起林婉的手,走向银月左手边的空位,并体贴的让她先落座,举动再自然不过,又像在有意宣誓着什么。
见皇上并没什么反应,大臣们也都放了开,或是起身敬酒或是对银月歌功颂德,大谈棘梠国强盛云云。
银月慢慢放下酒杯,眼神莫测的瞥向左侧,一笑,“婉儿,过来。”
大殿内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林婉垂下头,幽幽叹息一声,虽轻却像根刺一样,刺进了翎霜的心底。
她刚想起身,双手却被翎霜按了住,疑惑的看向他,却见他站起身,端起酒杯,“皇兄,臣弟敬您一杯。”说罢,一仰而尽。
底下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悄然看着银月。
眸底如飓风般掠过一丝残戾,眼眸骤冷,但银月还是端起酒杯,呷下一口。
“皇兄。”翎霜迈前一步,来到殿中双膝跪下,“臣弟想借皇兄得胜之喜,求皇兄赐一门亲事。”
他的话音刚落,四周一片吸气声。
林婉的眉头轻拧,抬眸看向面前的白衣男子,他英挺的侧颜,透着无比的坚决。
银月阖了阖眸,敛却眸中的狂暴,“哦?翎霜想娶妻了啊,这是好事啊。”缓缓抬起眼睑,锐利的目光直射向座下那抹娇媚,“那么,你想娶谁家的小姐啊?”
感觉到他的注视,林婉坦然的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那是结局尚未揭晓前对胜利的笃定。不管怎样,这一局她赌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