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无法讲出口!她们迫切地想打开对方的心扉却只是把话语转向另一个女人。姝缦不时往卫生间跑,不时将脸颊难过地扭成一团。梓莲给她端了杯清茶,怀孕了?“没有。有点头晕。”她为什么要隐瞒?梓莲的心紧紧地揪结在一起。
“周姐早就该这么干!”姝缦恶狠狠地叫道,要不是梓莲打了电话她才懒得管这家子的破事。她并不急躁,她不断安慰梓莲,那只不过是周紫依的阴谋诡计。“她想教训他一下,可是,顶什么用呢!”
“姝缦,人都有犯错误的时候……你还年轻,有些人,有些事我们应该学会珍惜,一旦失去了——”
她到底要说什么?
“林肃是不是告诉你什么了?”这般艰难地开口让她感到难过,“也许你比我更懂得他、了解他——”她几乎哭出来了。“我们在一起八年了。”
五十
男人对着河水在打太极拳,手臂曲来弯去的,看上去他还年轻,但腿脚不那么灵活。他摆出一个自认为良好的动作时至少要重复六遍。在他向左横过一个螳螂姿势时正好与周紫依的目光相遇,他的螳螂腿忽然非常有力,有两次竟成了功夫拳。他听到笑声。起风了,河边的空气像一块温的布。周紫依出门时有意换下裙子,穿了条中裤,周紫依坐着时裤腿直缩到膝盖上去,周紫依又拿出手机,头枕在双膝上。开机的音乐衬着河水异常地清脆,周紫依看到梓莲一条短信:
躲哪轻闲去了,你儿子都不要了?
周紫依往下翻。她留意到时间,快七点了,马上关了手机。她盯着河水。瘦男人正向她走来,甩着胳膊,左一下,右一下,两手同时打开做很夸张的扩胸动作,那不灵便的腿脚因为手臂的用力而拐杖一样地用着力。在离她几步远的距离处站住了。男人咳嗽。男人又往她跟前凑了凑。这河水怎么今晚涨了呢?
“你是外地人?”“贵地满地是金子,出门竟碰着打工来的外地人。”“我看你不像个打工的。”男人讨好地笑道。
周紫依的心绪马上一落千丈。男人看她沉默,又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在她身边站了许久仍没有离去的打算。厌恶的虫子开始在周紫依心里乱爬。
“被人抛弃了,还不回家?”“你真幽默,”男人赶紧道,“你不也没回家么?”他还没有把握将抛弃二字还与她是否先遭她抛弃便揶揄地讪笑——河风不大,却吹得人心翻飞。“天晚了,如果你准许,我可以送你回家。我是个好人。”周紫依转过头来。衬衫还算洁净,长裤却邋里邋遢,皮鞋上沾满了草屑灰尘。头发理得齐墩墩、遮住了方才被风吹散时荒草下掩埋的半只鸡蛋,这让他的长脸看上去很滑稽。
“我住华天酒店。”
风吹起来,他有点摇晃。俩人上了斜坡,过了小桥。他喘着粗气,不胜脚力的样子。过桥时,他让她在前面走,他悄悄扶了一把并没有纤弱胆怯摇晃的她一把,她站住了,转过身来。
五十一
我不知连着几天没睡过踏实的一小时了。我的心仍在三天前的那个下午三点钟的死亡中。是,那几个钟点里我惟一的愿望就是不被人发现的死去,像一缕烟尘,一把空气,一个善于变形的动物带着自己羞耻的躯体消失。
“折磨?姝缦,我们在一起八年了……八年了我不知道他是个变态……”
几天里,这种声音有时候被我阻止,有时候刻意地任它回放,加强某种折磨对身心的分割和侵害。
“要不我跟别人调一下,咱俩一个班回?”
姝缦怀孕了,他还不知道。如果我说出来,他会不会又举起他的拳头?我的心里满是对这个男人的感动和依赖。温良去调度室调我的班次。我在公寓里找了个无人的房躺了一小时。不久,温良冲进来说家里出了点状况。我们提前往回赶。
五十二
“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他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张报纸后才掏出手机哆嗦着递给她。“九点了,平时这阵我都上床了。今天的报纸看了吗?”人们多么容易模仿和制造情节,那产量惊人的电视剧——,打过几个电话,她慢慢明白过来,她被绑架了!
五十三
“她是很闹的女人不可能安静这么长时间,我看报警吧——给你同学电话打了吗?”“胡闹,你们什么也别做,看好小语,周紫依自个儿会回来。哪能那么快,我们还在路上。”
温良在对面的床铺上不时接到姝缦的电话。梓莲却没打给我。我翻身坐起来。以往她会先急疯了。我和温良便乘客车往回赶。“要不是姝缦这样需要我,我才懒得多管闲事呢。看到了吗,她心里还是有我的。”
“她怀孕了。”我感觉很窒闷,我被那天下午的声音追击得无路可逃,我怕重复听到那些让人发疯的声音,那个丈夫还不知晓的喜讯随口就自己蹦出去了——我还没征得姝缦的同意。
他盯着我,我真傻。我望着窗外,夜空里没有一颗星星,机车单调沉闷地向着前方的无尽。他放下手机。手机铃声是一首快乐的DJ舞曲。
姝缦打不通他的电话,梓莲就会向我发出求救的声音。果然。“你没跟温良在一起吗?让他给同学说说,我们刚收到一条短信。要真那样,我——”我马上安慰她。等我们回来。你们什么也别做。我宁愿这不是遇事没头脑、小心眼的女人们的恶作剧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真的发生了需要勇气和智慧较量、使众人团结起来的事件。
“……对不起,没跟商量,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他说别人要搬到他家里去,小语怪可怜的……他跟我去公司拿了钱就不见了,一直联系不上。”
我还未意识到事件的真假,但我已按照真实去策划和改编了。我给汤树打电话。“弱智。”温良站在过道里吸烟,我听见他笑了。梓莲说那是很复杂的一串数字,不知是不是本地的号。就是下午给她打了两遍却不说话的那个号!
千万别紧张,我绑架了你的朋友。38小时之内我不会动她一根指头。
“我看得报警了。”汤树在电话里说。那个被我们在不同的时空里揣着各自不同的心思猜测的人似乎能揣摩我们过于分散的心思,一条短信很快出现在温良的手机上。
请将五十万于38小时之内备齐,地点时间另告。如想保周紫依的命就别报警。老子的耐心没您想像的那么好!
五十四
“周眉,你叫什么?”周紫依主动伸出手,一边观察那张脸,确定他不正好是某个同事和熟人,也不是又一个追讨高利贷的隐形人。
“麦伦。”男人也伸出手,握住了她那只没有温度的手。麦伦?她仔细端祥那张脸。他们对视着。看样子他认不得她。
“我手机没电了。我有个儿子,马上六岁了。”忽然说不下去――“呵,夜色很好哇。”
走一阵她就要焦躁、频频打开手提包,取出手机,她手里正攥着他那一只。又经过一家酒店,她仍旧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他打了个呵欠。她也打了个呵欠。
他终于问:“还要走吗?”她早忘了自己住酒店的话,“你不喜欢走路?还是不想跟我这样走路?”“你凭什么这么信任我?”“一看你就是个好人,”她换了下抱胳膊的顺序,左手抬上来压在右手臂上。“好人俩字都是脸上写着的。”“那我又凭什么信任你?”
“你担心我曾杀过人?刚从监狱逃出来?身上藏有凶器?”她抖动那只手提包。“哦?”他转头看她。她似乎听到他那发出不规则声音的心跳。“我回去也没事可干。”“事实上我只干过拐卖妇女儿童的活。”
“哈哈哈,你真幽默。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来看朋友。”
“朋友在哪?”“其实,来了发现自己根本就没那门心思,我们好多年没联系了。”“对海城影响咋样?”“朋友她做房地产。我不想给她添麻烦——主要是,我……”“怕让朋友觉得你寒酸?这没什么,我也常常这样想。”“不,她不会——你总兴致勃勃一个人散步?”“身陷囹圄多年,是这一场遇见一下让我重获自由!”她拿出手机。她暗地里笑着。咒骂的声音低得她自己都听不清楚。夜已深了,他们绕着广场南端的人行道来回走着。“能开一下手机吗?”
她没有开。“对不起,待会你就拿走,好不?谢谢你。”她的声音柔和得如同夜空里淡悠悠的一缕不知从哪飘出来的气息。
“如果你愿意,我们在哪坐坐吧。不至于要一直走到天亮吧?”这才是他一直在酝酿着要说的话。
“也许是我在海城的最后一夜。”她不无悲壮地想。
他看了下表。两点了。
五十五
如果报警,我立刻杀了她!
短信被复制传到我和温良的手机上。能想象出来,姝缦和梓莲她们被吓坏了。除过过隧道无信号的时间在过去的六个小时里我跟温良一直与她们保持通话。天边终于露出一抹珍珠色,已望见了海城的灯火。
温良给他同学打了电话,不过他倒没给警察告诉正在发生的绑架事件而是与他聊起他的婚姻生活。这个电话直打到客车驶进海城站。
“抱歉,有任务。挂了啊。”“什么任务透露点?”
“绑架案,打了一夜的电话,操,看样子是真的了。”“那是个玩笑,相信我。”
“除非是你策划的。”“跟我策划得差不多,不过你自己去瞧瞧热闹也好。”
七点钟,十一辆警车开往滨河路在浓荫的柳树下和树一样茂密的杂草丛以及滨河路近旁的加油站隐藏好。我跟温良和一辆警车同时进入小区。
立刻有人围起警车指手划脚,议论纷纷。这帮人中有人看见警察敲开了牙医家的防盗门。“做‘金’牙的那个——那可不是‘金’的!”“就那个赌棍啊?”“男的女的出事了?”
警察正在详细询问梓莲和姝缦,汤树提前送小语去幼儿园了,他认为小孩不该掺和进这种事来。
“怎么?你真知道这事儿?”温良的同学盯着温良。“我说过了不过是个闹剧,你等着瞧好了。”他说着倒在我家的沙发上,他的同学命令他站起来。
警车在滨河路直守到近八点,没见任何动静。
那个奇怪的电话再也没有出现在谁的手机上。
“怎么回事,难道我间接的策划不准?难怪,”温良受到同学的限制,他盯着窗口立着的姝缦,他向他同学耳语了句什么,同学也盯着姝缦。一夜的惊慌失措现在变成了有了警察依靠的焦心等待,梓莲不住地叹着气,给众人杯子添了水,她拿出件外衣准备给我披上,又觉得这根本用不着而懊恼地甩了它。我悄悄走近她,将她的手抓在手心里,她看着我,将头靠在我肩上。我希望这种时刻能永存。睡意像幸福一样席卷而来,四天来我头一次遇到它,我抱着梓莲的胳膊睡了。
“什么声音?”有个警察抬起头来。“哈,看啦,他在打呼噜。真的假的,站着也能睡?”“抱歉,他好几天没休息了。”我的头贴到一个温暖的床铺,我听到梓莲小声在说话。梁府楼下守着的人等不到动静主动编了几个故事站在那里津津有味地交流着。快八点的时候,众人忽然接到市一院来的电话。
五十六
她在一股奇怪的气味中极其敏感地醒过来,那是被雾气打湿了的香烟味、清晨一些潮湿清冽的声响所带来的杂七搅八的味道。薄雾瞑蒙中她拿出手机。他似乎还在熟睡,枕着自己的膝盖脸颊歪向一边,一只臂膀垂下去贴着她刚起身的地面。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腿脚,手臂。来来回回地走了一阵,她又拿出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