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卫·科波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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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坠入情网(1)

我3时30分就离开了办公室,而且几分钟之后就在约定的地点附近转悠,我足足地过了约定时间一刻钟,才不顾一切地鼓足勇气,在沃特布鲁克先生家门口拉了一下装在左边门柱上的私人用铃。我跟着引路的人来到一间漂亮但不宽敞的客厅里,艾妮斯正坐在那里织钱包。

她看上去是那么文静,那么善良,不但使我那么清楚地回想起我在坎特伯雷镇上念书的时候过的那种高尚而清新的生活,也使我回想起那天晚上自己那一副污秽、愚蠢、满身烟味的丑恶的样子。在这种情况下,又没有别人在场,我就克制不住自己,感到又悔恨,又可耻,总而言之,我出了一次洋相。我不能否认我当时流了眼泪。

“艾妮斯,如果当时不是你,而是别人,”我说着把头扭到一边,“我就决不这么认真对待这件事了。怎么就正好让你看见了呢!我要是在那之前死了就好了。”

“坐下吧,”艾妮斯兴致勃勃地说。“你别不高兴呀,特洛乌德。你要是连我都信不过,那你信得过谁呢?”

“啊,艾妮斯,”我答道,“你是我身边的天使!”我觉得她虽然笑了笑,却流露出悲哀的神情。她摇了摇头。“是的,艾妮斯,我的天使,你永远是我身边的天使!”“特洛乌德,如果我是的话,”她答道,“那么就有一件事,我非常想做。”我以询问的眼光看了看她,不过我已经猜出了她的意思。

“那就是提醒你,”艾妮斯说道,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要防备你身边的恶魔。”

“亲爱的艾妮斯,”我说,“你要是指斯蒂福……”“我是指他,特洛乌德,”她答道。“要是这样,艾妮斯,你就太冤枉他了。他,我身边的恶魔!或者说任何人身边的恶魔!他,不是我的向导!不是我的靠山!不是我的朋友!亲爱的艾妮斯!就凭你那天晚上看见我的样子来衡量他,岂不太不公平,也不像你做事的样子了?”

“我不是凭我那天晚上看见你的样子来衡量他的,”她心平气和地答道。

“那你凭的是什么?”“凭的是许多事情,这些事情本身都是小事;但是放在一起,就不像是小事了。我衡量他的依据,一部分是你告诉我的关于他的情况,特洛乌德,还有你的性格和他对你的影响。”

“我一向深居简出,对外界了解得很少,”艾妮斯说着抬起头来,“现在这样很有把握地规劝你,甚至表示这样强硬的意见,对我说来,是非常大胆的。但是我知道,我之所以这样做,特洛乌德,是因为我真正记得我们是一块儿长大的,是因为我真正关心和你有关的一切事情。这就是我为什么这么大胆。我敢肯定,我的话是对的。我非常有把握。在我跟你说话的时候,我觉得好像不是我,而是别的什么人在跟你说话。我可要告诉你,你交了一个危险的朋友。”

我仍然看着她。她已经不说了,可我还在听;斯蒂福的形象,虽然还牢记在我的心里,却已黯然失色了。

“我也不是不讲道理,”艾妮斯过了一会儿说道,这时她已经恢复了原来的语调,“指望你会或者说指望你能立刻改变已经变成你的信念的某种感情,尤其不能指望你立刻改变从你那相信别人的天性中产生出来的感情。我只要求你,特洛乌德,如果你还会想到我——我的意思是说,”说到这里,她安详地笑了笑,因为我想打断她,而她也知道我为什么要打断她,“假如你还常常想到我——那就想想我刚才说的话吧。你能原谅我做的这一切吗?”

“等你公平对待斯蒂福的时候,”我答道,“等你像我一样喜欢他的时候,艾妮斯,我就会原谅你了。”“非到那时候不可吗?”艾妮斯说道。

在我提到斯蒂福的时候,我看见有一片阴影从艾妮斯脸上掠过,但是她仍然以微笑回答了我的微笑,所以我们又和过去一样,还是无保留地互相信任。

“艾妮斯,”我说,“你什么时候原谅我那天晚上的事儿呢?”

“等我想起来,再说吧。”艾妮斯说。第二天晚上我到沃特布鲁克先生家赴宴,有幸在那儿遇见了一位过去的同学——特拉德。

“特拉德,”沃特布鲁克先生说,“是个年轻人,正在学法律。是的,他是个挺好的人——从来不与别人为敌,只与自己为敌。”

“他怎么与自己为敌?”我听了他的话,感到遗憾,便问道。“唉,”沃特布鲁克先生说着,把嘴收拢,手摸着表链,显出舒服、阔绰的样子。“我应当说他属于这样一类人,这类人专门给自己制造障碍。是的,我应当说,举例说吧,他一年永远挣不了500镑。特拉德是一位同行推荐给我的。哦,是这样的,是这样的。他有一种天才,擅长写案情摘要,能把一个案子写得清清楚楚。一年之中,我总可以给他些活儿干;一些活儿——给他——相当可观。哦,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饭后我又到楼上去,见到艾妮斯,和她坐在一个角落里说话,感到非常高兴。我还把特拉德介绍给她。特拉德有些腼腆,但很随和,还是像过去那么善良。由于他需要早走,明天一早就上路,要去一个月,我本想多跟他聊聊,也没来得及;不过我们交换了地址,而且约定,等他下次到城里来的时候,我们再痛痛快快地聚一聚。他听说我知道斯蒂福的情况,很感兴趣,谈起他来,非常热情,我就让他把他对斯蒂福的看法告诉艾妮斯。艾妮斯只是看着我,在只有我看她的时候,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认为艾妮斯和周围的人在一起,是不会感到很自在的,所以,当我听说她过几天就要回去的时候,几乎为此而感到高兴,虽然我由于不久就又要和她分离而心里难过。因此我一直待在这里,等客人都散了才走。

和她谈话,听她唱歌,实在叫人高兴,使我回想起她把那所沉闷古老的房子变得多么美好,回想起我在那里度过的幸福时光,在这种情况下,我是可以在这里待到半夜的;可是等到沃特布鲁克先生交往的明星全已散去,我就没有借口再留下去了,满心不愿意,也只好告辞了。

时间一天一天,一星期一星期,就这样悄悄地溜过去了。我正式成了斯彭洛—乔金斯事务所的学徒。姨奶奶每年给我90镑。我的寓所订了12个月的租约。虽然我仍觉得这儿的晚上寂寞得可怕,而且又特别长,不过我却能在千篇一律的怏怏不乐中,保持心情的平静,靠一味喝咖啡消遣。现在回想起来,在我一生的这段时间里,我喝的咖啡恐怕得以加仑计算了。

在正式签约开始习业那天,我除了带去三明治和雪利酒,款待那些文书们,以及晚上独自一人去看了一场戏之外,没有别的庆祝活动,签约那天,我们办完一切手续后,斯彭洛先生说,他本想请我到在他诺乌德的家里去,庆祝我跟他确立的师徒关系。可是由于他女儿刚在巴黎完成学业,就要回来,家里的事还没有安排就绪,所以暂时不能请我。不过他说,待他的女儿回来,他希望有幸招待我。我知道他一直鳏居,只有一个女儿,我当即对他表示感谢。

斯彭洛先生没有食言,一两个星期之后,他又提起了这件事,说如果我肯赏光的话,下星期请我去他家,待到星期一,那他就太高兴了。我当然说我一定会去拜访,于是说定他用他的四轮敞篷马车把我载去,然后再把我带回来。

当那天到来时,斯彭洛先生和我,一起坐着他的四轮敞篷马车,驱车而去。

斯彭洛先生家有一个非常漂亮的花园;这时虽然不是一年中赏花最好的季节,但那个花园收拾得仍很美丽,使我十分着迷。那儿有一片漂亮的草坪,有一丛丛的树木,还有在暮色中隐约分辨出的小径,上面搭着棚架,架子上爬着生长季节长的灌木和花卉。我们走进灯烛辉煌的住宅,先来到门厅,那儿有着各色各样的礼帽、便帽、大衣、花格呢衣、手套、马鞭和手杖。“朵拉小姐在哪儿?”斯彭洛先生问仆人。“朵拉!”我心里想,“多美丽的名字啊!”

我们走进了靠门口的一间屋。这时我听到有个声音说道,“科波菲尔先生,这是我女儿朵拉,这是我女儿朵拉的贴心密友!”

这声音毫无疑问是斯彭洛先生的,可是我没听出来;我也顾不上是谁的声音了。刹那之间,一切都化为乌有。我命里注定的事一下子到来了。我成了一个俘虏,一个奴隶。我爱朵拉?斯彭洛爱得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