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宋词精品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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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最后两句,帘纤的细雨打湿了少女单薄的翠袖,正是写轻薄的爱情折辱了少女纯洁的心灵。“翠袖不胜寒”正是指少女无法承受这痛苦。但更痛苦的,却是这悲剧的无法申诉。告诉谁呢?告诉荷花,荷花怎么能理解呢?寄情花鸟,然而花鸟无知,问了等于不问,说了等于不说。这首词较上两例更见其含蓄蕴藉之处,在于写到“欲共荷花语”,便戛然而止——她并没有说出来,更使人对这欲诉无言的悲剧低回不已。

清平乐

晏几道

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在这首《清平乐》里,晏几道对于那个“千留万留留不住”的人,也是感到懊恼的。看他一开头就下了“留人不住”四个字,想见已经挽留过不知多少回,终于无法留得。“醉解兰舟去”,她喝醉了,却毫无留恋之意,船缆一解,就决绝地走掉。他呢,仍然陪着她喝酒,仍然殷勤相送。

“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这一带的江上景色,原是他和她平时流连欣赏过的。那些春涛、晓莺、青山、杨柳,他是这样熟悉。如今还是这些景色,可那人已经把它丢在脑后,头也不回地走掉。眼看那船儿在碧波春水中飞箭似地驶了过去,转眼便“过尽晓莺啼处”,可以想见小晏的心情是如何怅惘。

等到连“一棹”的影子都消失了以后,他猛地回过头来,只剩下“渡头杨柳青青”,这时心情的寂寞和激动才到了顶点。一方面,看到堤边的杨柳就仿佛一枝一叶都染上离情别绪;一方面,又恼着对方走得这样决绝,因而陡然涌起了“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的念头来。反正这些人物都是一走就完事的,自己又何必书呀信呀向她寄个不休呢!

但这又不过是一时激动,好像恍然大悟,从此割舍一切,而其实并非如此的。深情的人不会真正割舍,因为他常常想到对方曾经在自己心头留下的美好的印象。那些一时决绝的话,不过是更加执着的表面的反拨罢了。否则,在他的眼里,就不会出现“枝枝叶叶离情”的感觉了。

生查子

晏几道

关山魂梦长,鱼雁音尘少。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归梦碧纱窗,说与人人道: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

有些作者擅长于模写人物性格,虽然寥寥几笔,因为掌握了对方的特征,一下子就把人物写活了。

开头四句,就已经透出了这位公子的傻里傻气:那青年人离开家乡以后,自然是满口埋怨。这里只是突出写他既怨魂梦思家之长,又怨家中音书之少;他不禁拿起镜子,对着满头黑油油的秀发,硬是埋怨说一下子就老了许多,还执拗说这是因为思念家人的缘故。

他这股傻劲儿继续发展了。他想着要做梦,因为那是能够见到他的家人妻子的绝妙而惟一的办法,而他却也居然做到了。在梦里,他就对着妻子大诉其苦:

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又是一句傻里傻气的废话。不过它又是这位公子哥儿在饱受苦楚之后,从内心中迸发出来的一句真心话。谁不知道别离难、相逢好呢?难得这位哥儿在此时此地说出这种最平凡的真理,让你恼不是,笑也不是。我们只好说,这是一句“傻角的语言”。

傻角的语言,往往就是哲人的语言。就看你从哪个角度去评量它。秦二世时代的小丑优旃对皇帝说:“陛下想把皇城都上了漆,那多好哇!滑滑溜溜,敌人怎么也爬不上来。只是,漆器上漆以后,要放进阴黑的屋子里阴干的,我们怎么把皇城装进黑屋子里去呢?”你说他是傻角还是哲人?

菩萨蛮

晏几道

来时杨柳东桥路,曲中暗有相期处。明月好因缘,欲圆还未圆。却寻芳草去,画扇遮微雨。飞絮莫无情,闲花应笑人。

上片写来赴密约,而伊人不遇。首句点出“来时”,正与下片首句中的“去”相遥应,从而使该词带有一种回忆、追述的色彩。来赴约时沿着杨柳成荫的桥东路上走着,满怀喜悦和希望,因为就在这蜿蜒曲折的小径里,有一个相约好马上就在那里见面的幽静的地方。淡淡两笔里,流露了赴约人即将与情人见面的喜悦急切心情。但作者意犹未尽,更以“明月好因缘”之句。对人物的心理作进一步刻画。心情愉快,似乎觉得天上的月亮也分外明亮,从云影里闪出来泻下银包的光,为即将见面的情人提供好条件。“因缘”,作机会、条件讲。结句是全词的关键,承前句“明月好因缘”而下,则该句似是纯景物描写,指此时的月并非中句圆月,而是处于上、中句之交欲圆未圆之际,但这也是一个很妙的比兴之句,借物喻人。作者之意,显然是以天上月未圆引出地上人孤单的效果。思念中的伊人未至,赴约人一场空欢,失望之情继之而来;失望不是绝望,因为失望中还带着希望的因素,这从“欲”与“还未”之字可以表露。语淡情切,句短意深,耐人寻味。

下片写赴约人归去。通过景物的生动描写,对因未遇而产生的失意惆怅心情,作了深入刻画。首句“却寻芳草去”,一个“去”字点出赴约人失望地离开了约会地点,沿着来时的小路踽踽归去;这路上长满了青青芳草,寻芳草而去,和上片首句沿杨柳而来一样,都是景物描写,不一定有更深寓意,“杨柳”、“芳草”以及下面的“微雨”、“飞絮”、“闲花”暗示时令似在暮春。次句“画扇遮微雨”,从“明月好因缘”到“画扇遮微雨”说的是天气一晴一阴的变化,而人物的一喜一悲不同心境的转化也尽在其中。此外,该句也点出赴约人多情徘徊在相期处,等待自己之所爱,直到下了微雨才离去。归去时,赴约人的心情是复杂的:对情人的渴念、未见的失望与受冷遇的委屈等交织在一起,虽然是夜色苍茫、四围人寂,也总觉得自己败兴而返的样子十分狼狈,仿佛连飘卷扑打行人脸面的柳絮,都在对自己进行嘲弄,路边的花草也在笑他太痴情。不直写赴约人的失望与难为情,而仅以“飞絮无情”、“闲花笑人”作代,这也是透过一层的写法。且又赋予了“飞絮”、“闲花”以人物性格,产生了多重效果。

阮郎归

晏几道

天边金掌露成霜,云随雁字长。绿杯红袖趁重阳,人情似故乡。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词一开头,节令已在深秋。从“天边金掌”四字,可知地点是在京城汴梁。因为“金掌”原是汉武帝为了求仙而建立的。

“云随雁字长”,是说天上拖着长条形的卷云,还有一行飞雁,列成一字,向南飞去。这两句点出时序已是深秋,为下文的“趁重阳”先作衬垫。

“理旧狂”,正是悲凉心情的无可奈何的反拨;“殷勤”理它,又可见这悲凉是沉重的。为了摆脱这种悲凉,于是他想到:还是听听那些美妙的曲子,让自己沉浸在酒杯和歌喉的甜美境界中,再不要惹起什么哀愁了!他好像是要追求一种解脱,一种忘却;然而,恐怕连他自己也不会相信这真能换来欢乐吧!这才是小晏晚年的真正悲哀。

于是,他让我们看到:尽管也还是那种披肝沥胆的真挚,但在经历了多少风尘磨折之后,悲凉已经压倒了缠绵;虽然还有镂刻不灭的回忆,可是已经很害怕回忆了。

时间,对于一个人来说,非常有限,同时又是非常冷酷的。深情倒像小晏,也给时光的流水冲刷到这种程度——拿它同“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那种豪情盛况,以及“长到月明时,不眠犹待伊”那种向回忆强烈拥抱的心情比较起来,相隔是多么遥远啊!

阮郎归

晏几道

旧香残粉似当初,人情恨不如。一春犹有数行书,秋来书更疏。衾凤冷,枕鸳孤,愁肠待酒舒。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

这首词抒写的仍然不外是一种思忆之情。但它同其他同类主题的作品比较,在技巧上却自有它的特色。小晏在这首词里,运用了层层开剥的手法,把人物面对的矛盾逐步推上尖端,推向一个绝境,从而展示了人生不可解脱的一种痛苦。

这词上下两片,九句话,可以分为六段。

第一段:“旧香残粉似当初”。人显然已经走了,但留下她用过的东西。在小晏看来,它们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只是“人情”却不是当初了。物和人对比,由此揭开了矛盾。

第二段:“一春犹有数行书”。盼来盼去,总算盼到一封信来了,这还是一种安慰,虽然不过仅仅数行而已。然而,“秋来书更疏”,证明对方的感情越来越冷淡,越来越疏远。这就探进一步,事实上证明了“人情”的“不如”。

第三段写自己眼前的实境:“衾凤冷,枕鸳孤。”自己并没有别恋他人,当时的信誓自己是坚守着的。

第四段:“愁肠待酒舒。”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除了拿酒来使自己开解,使自己麻木。

第五段:“梦魂纵有也成虚。”于是矛盾进入白热化。他指出,自己便是进入梦魂中去找她吧,那也是白费的。为什么?因为她同自己的想法不一样,连梦中看见她时,她的感情也是冰冷冰冷的,让自己很不好受。

第六段:“那堪和梦无。”以“和梦无”三字向“梦魂纵有”反戈刺入,于是构成了心死魂断、完全绝望的境界。就像《红楼梦》写到林黛玉的结局:“一点泪也没有了。”作者就是这样层层开剥、步步紧迫,把感情挤压到无可回旋的地步,使人产生了异样的黯然情绪。

六么令

晏几道

绿阴春尽,飞絮绕香阁。晚来翠眉宫样,巧把远山学。一寸狂心未说,已向横波觉。画帘遮匝,新翻曲妙,暗许闲人带偷掐。前度书多隐语,意浅愁难答。昨夜诗有回文,韵险还慵押。都待笙歌散了,记取留时霎:不消红蜡,闲云归后,月在庭花旧阑角。

这首词极为细腻婉转地描写了一个歌女复杂的情感。上片,写她的心态真切、自然。开头两句:“绿阴”表明时间是在春暮,地点在她的香阁。“晚来翠眉宫样,巧把远山学。”写她描眉化妆。说明她画妆的是远山眉,宫样妆,皇宫内苑的化装款式,泛指上层社会妇女流行的式样,言其时髦艳丽。“一寸狂心未说,已向横波觉。”说的是她心里想的事,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对方已经从他们的眼神中感觉出来了。“寸心”即“内心深处”。

下片,进一步写她的心理活动。说自己心爱的人,来信写得很含蓄,而自己一时理解不透,难以给他回信;昨晚想到几句回文诗,又因为得了险韵。思想上矛盾得很,只好作罢。既不要写信,又无需写诗,让我们都记取过去那短暂的相会时的情景吧:那是一个幽静美好的夜晚,庭院里开满鲜花,人们散去之后,月亮还挂在庭院的旧阑角上。通过这些极其复杂、矛盾心态的刻画,是为了说明这位歌女所向往的真实爱情,是无法得到的。字里行间,洋溢着对处于社会下层的歌女的同情。

御街行

晏几道

街南绿树春饶絮,雪满游春路;树头花艳杂娇云,树底人家朱户。北楼闲上,疏帘高卷,直见街南树。栏干倚尽犹慵去,几度黄昏雨。晚春盘马踏青苔,曾傍绿阴深驻。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

这首词,按词调是分成上下两片;但按内容,却是分成上、中、下三个段落的。作者灵活地打破了原来的局限。

从开头到“树底人家朱户”,是第一段,写的是街南。从“北楼闲上”到“几度黄昏雨”,是第二段,写的是街北。从“晚春盘马”以下,是第三段,回头再写街南。其中,第一段是眼下的街南,第二段是眼下的街北,第三段则是过去的街南。三段之中分成两段不同时间,这又是一个变化。虽然仍旧是忆旧的主题,在艺术安排上却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作者通过一系列有如电影镜头的处理手法,以街和树作为画面的主干,中间插入人物的活动,反复变换,给读者以形象性的暗示,然后在最末一句点出题旨,使读者获得艺术上的满足。

现在我们就从这个角度分析一下这首词的“蒙太”街南绿树春饶絮,雪满游春路——画面上出现一条街道的一部分,夹道绿荫,杨柳摇曳,树上和路上满铺着白蒙蒙的飞絮,仿佛刚下了一场雪。

“树头花艳杂娇云,树底人家朱户”——镜头前移,树上开着各样颜色的花,繁密得就像五色云彩。镜头继续前移,透过树阴,出现了朱门一角。

“北楼闲上,疏帘高卷,直见街南树”——画面转换,出现了街的另一端,即街北。树影中出现一座楼房,有个人孤独地缓步登楼。镜头随移,推近。楼上珠帘高卷,出现了登楼人的面影。他倚着栏干,向前眺望,神情惨淡,若有所思。镜头顺着他的目光,移到远处,那就是刚才出现的朱楼,如今隐约可见。

“栏干倚尽犹慵去,几度黄昏雨”——雨景,雨而又晴,斜阳下,树影变长。倚阑人凝神深思,并没有移动位置。

“晚春盘马踏青苔,曾傍绿阴深驻”——画面化为回忆。是另一个晚春,也是满路落花,也是那边街角,倚阑的人此时正骑着一匹细马,在画面上出现。马在绿树丛中停下,人在马上瞻望,若有所盼。朱楼上面,隐约出现一个女郎的秀影。

“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画面又

回到现在:朱楼的近影,空虚寂寞,重门深闭,绿窗低掩,悄然无人,下面是落花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