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宋词精品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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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下片“去卫灵公,遭桓司马。东西南北之人也。”三句分别来自《论语》、《孟子》、《礼记》。《论语·卫灵公》说,卫灵公问孔子如何打仗,孔子回答说:“军旅之事,我没学过。”第二天便匆匆离开卫国。《孟子·万章上》说:孔子离开卫国后,“遭宋桓司马”。孔子在宋国的大树下,同弟子们演习周礼,司马桓魃闻讯赶来,砍倒大树,要杀孔子,他慌忙逃走。《礼记·檀弓上》记载,孔子说:“丘也,东西南北之人也。”作者用三个典故,比喻自己的遭遇。

“长沮桀溺耦而耕,丘何为是栖栖者。”二句均典出《论语》。《论语·微子》,“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桀溺讽刺子路跟着孔子到处奔走,迷不知返,并嘲笑孔子徒劳无益。《论语·宪问》微生亩问孔子:“丘何为是栖栖者与?无乃为佞乎?”(你为什么到处奔走,岂不就是个好谄媚的人吗?)对他进行指责。在这里,作者用自我解嘲的口吻,结束了他的词篇。我用不着像孔子那样,终日惶惶不安地为大事操劳,学长沮、桀溺在这里好好种田吧!

汉宫春立春日

辛弃疾

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无端风雨,未肯收尽余寒。年时燕子,料今宵、梦到西园。浑未办、黄柑荐酒,更传青韭堆盘?却笑东风从此,便薰梅染柳,更没些闲。闲时又来镜里,转变朱颜。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

开头两句,点出立春。古代的风俗,立春那天,民间剪采作人形或燕子形,戴在头上,这种东西叫做春幡,又叫幡胜。宋代皇帝还向百官赐金银幡胜,让他们戴着回家。后来虽然逃到杭州,旧例还是沿袭下来。作者说,一看到美人头上摇摆着的春幡,就知道春天已经回来了。

可是作者反挑了一笔:“无端风雨,未肯收尽余寒。”不管满城怎样点缀春光,事实还是冷酷的。

下面,这层意思又推进一步:“年时燕子,料今宵梦到西园”,从江南风物想到北方沦陷地区。“年时”是当年或前时。“西园”指的大抵是汴京西门外的金明池和琼林苑,那是从前游玩的好去处。自从汴京沦陷,它早已荒凉满目,旧时燕子,大抵只有做梦才能够看到那个地方了。“年时燕子”,也许便是作者自喻。因为他少年时是曾经到过沦陷后的汴京的。下片,又再伸进一步。“却笑东风从此,便薰梅染柳,更没些闲。闲时又来镜里,转变朱颜。”表面上指春风,说它忙着把梅花、柳树都装扮起来。其实影射的还是那批人。是那批忙着观灯、赏梅、踏青、修禊、歌舞升平的朝中权贵。最后,作者无限感触地说:花开了,花又落了,时光无情地消逝。自己过去以为很快可以驱逐金人,回到济南老家,想不到再三蹉跎,此愿不知何时实现。如今一春又到,眼见雁儿又一次先自己而北归,实在难过得很呵!

辛弃疾投奔南宋朝廷,本来不是为了捞取一官半职,更不是为了安享田园生活,如今却落得个留也不是,走也不行的局面,他的愤慨和苦闷实在是无法消解的。于是他又一次拿起他这支“投枪”。

太常引

建康中秋夜为吕叔潜赋

辛弃疾

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把酒问妲娥:被白发、欺人奈何?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

上片还只是人、仙对语,那么,在词的下片,诗人就使自己想像的翅膀,飞驰天外,直入月宫,斫去遮月的桂影。这一神话传说的运用,虽然更加离奇,更加远离尘世,但它却更直接地表现了诗人的现实理想,更鲜明地揭示了诗的主题。作者在另外两首中秋赋月的《满江红·快上西楼》和《西江月·美景良辰》中,也表示希望吹裂遮月的浮云和帷幕,这绝不是一种偶然,而是表现了诗人急切、强烈的愿望和理想。很显然,这遮月的桂树、浮云和帷幕,有着深刻的象征意义。周济《宋四家词选》谓:“桂婆娑”,“所指甚多,不止秦桧一人”。周济指出“桂婆娑”有象征意义,是颇有见地的。但仅指反对恢复中原的投降势力,却是不够的,特别是这首词的婆娑桂树,是在作者翱翔长空、“直下看山河”之后而产生斫去之想的。作者看到的“山河”,不仅是南宋王朝统治着的地方,而且还包括了在金贵族集团蹂躏下的北方大片土地,作者希望的是整个祖国大地清光照耀。因此,这带给中国人民黑暗的婆娑桂影,既指南宋朝廷内外的投降势力,又指金贵族统治集团。我们还应该看到,文艺作品的形象所展示的客观意义,往往超出作者的主观创作意图。从这个角度来说,这首词的艺术形象所展现的巨大意义,是扫荡黑暗,追求光明。这一巨大的意义,是诗人利用神话材料,借助于想像和逻辑推断所塑造的形象来实现的。在艺术效果上,它加强了“人的生活的意志,唤起他心中对于现实、对于现实的一切压迫的反抗心”(高尔基《我怎样学习写作》),激起人们改变现实世界的斗争勇气。

清平乐

辛弃疾

春宵睡重,梦里还相送。枕畔起寻双玉凤,半日才知是梦。

一从卖翠人还,又无音信经年。却把泪来作水,流也流到伊边。

词写一个闺中少妇,与所爱的人,一别经年,音讯全无,生死未卜。是所爱的人变了心,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上片,“春宵睡重,梦里还相送。”写这个闺中妇人,春夜做了一个梦,梦见当年两人分别相送时的情景。她待要找寻玉钗分一半与所爱的人做纪念时,惊醒过来,“才知是梦”。写得情凄意切,感兴淋漓。

下片,“一从卖翠人还,又无音信经年。”与心爱的人长久离别,而不能见面。且又无音讯。怎么办呢?“却把泪来作水,流也流到伊边。”只好以眼泪作水,自离别以后,流的泪水,汇流成河。这由泪水汇成的河流,也早可以流到心爱人的身边了!描写得多么形象生动,惟妙惟肖,细腻感人。由于作家的笔触深入到描写对象的心灵深处,把握住特定环境下的特定情境,捕捉住足以代表情人之间别离苦闷的特定特征,因而塑造出有个性特征的动人形象,从而产生了感人的艺术效果。

清平乐

谢叔良惠木樨

辛弃疾

少年痛饮,忆向吴江醒。明月团圆高树影,十里水沉烟冷。

大都一点宫黄,人间直恁芬芳。怕是秋天风露,染教世界都香。

词的上片写景,下片写木樨(桂花)。词一开头就从回忆写起,说“痛饮”,说“吴江醒”,正从借酒浇愁中透露出他当年不得施展抱负的内心悲愤。回忆青年时期漫游吴江,狂欢痛饮的情景历历在目,酒醒之后,明月高悬,树影婆娑,吴江水面沉寂,烟雾笼罩,一片凄清。明月、树影、水沉、烟冷,淡淡几笔勾勒,就勾画出一幅凄凉冷清的秋夜吴江图景,点染了环境气氛,加浓了“痛饮”的内心悲愤,为下片的借物抒情作了艺术上的铺垫。

下片直点木樨。在这里,词人略去外在联系,全从词情的内在联结上着手,因此过片显得极其突兀。凄清的秋夜,酒楼痛饮,在沉重的酒后悲愁中弥散着花的浓香,把词人从沉重的悲愁中解脱出来,从眼前的悲愁中宕开,引向一个的天地。秋季正是桂花盛开时节,不过是一点点金黄色桂花,竟然使人间这样芳,只怕是秋风吹过,点染得宇宙充满芳香。佛经以过去未来为世,东西南下为界,说“世界”,是指天地宇宙,人间世界。金桂花小,但香气浓郁。“大都”说“一点”,说“人间”,说“直恁”,把花小香浓的金桂特有的品格作了突出描写,构成极深的印象。接着以“怕是”作浪漫的联想,在秋的风露吹拂滋润之下,金桂虽然只是“一点宫黄”,它将把自己的芳香染遍人世界。

词人不着重木樨的外在风姿,而是抓住木樨的特有风神,突出其个性征,花小香浓,构成鲜明的形象;并从香之浓这“一点”生发开去,作别的想像,使人间世界皆香。

词中流露的悲愤不是个人的,不是为个人的得失而悲,而是一个抗金志士悲愤,是建立在国家民族的解放事业之上的,因此词的上片写凄凉、写悲愤,有更广泛的意义,“染教世界都香”这一命题,才有了更坚实的基础,也才有更高的社会意义。

沁园春

辛弃疾

叠嶂西驰,万马回旋,众山欲东。正惊湍直下,跳珠倒溅,小桥横截,缺月初弓。老合投闲,天教多事,检校长身十万松。吾庐小,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

争先见面重重,看爽气、朝来三数峰。似谢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户,车骑雍容。我觉其间,雄深雅健,如对文章太史公。新堤路,问偃湖何日,烟水漾漾!

词的上片,主要写灵山雄伟峭拔的气势以及齐庵周围小桥流水、苍松翠柏的优美环境,衬托出作者不满意投闲置散的愤慨心情。词的下片,写灵山给人的种种令人欣慰的感受,展望偃湖筑成后的良辰美景,表达了作者“径须从此去,深入白云堆”(《临江仙·停云偶作》)的旷放胸怀。大体看来,词的基调是健康的,艺术成就是很高的。明代词论家杨慎对它的表现艺术特别赞许。他说:“说松而及谢家、相如、太史公,自非脱落故常者,未易闯其堂奥”(《词品》卷四)。杨慎这话虽然是就词的下片说的,但他实际上指出了这首词在表现艺术即比兴方法的运用上,达到了一般词人所难以达到的境地。

永遇乐

戏赋辛字送十二弟赴都

辛弃疾

烈日秋霜,忠肝义胆,千载家谱。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辛酸辛苦。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吐。世间应有,芳甘浓美,不到吾家门户。比著儿曹,累累却有,金印光垂组。付君此事,从今直上,休忆对床风雨。但赢得,靴纹倦面,记余戏语。

“烈日秋霜,忠肝义胆,千载家谱。”劈头就通出一个“千载家谱”来,足见这篇所谓戏作也者并非真的要玩弄什么文字游戏,而是实实在在要借此以阐明作者自己的奕世家风。“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得姓何年”,虚抛一笔,把“千载家谱”的话头揭过一边。“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点“戏赋辛字”的题。这三句的意思是说:我们家是何年何月得到这个“辛”字的姓氏的,那就不需考究了;我却不妨把这个辛字参悟参悟,兄弟你就权且听一听,把肚子里的抑郁不快付之一笑吧!

“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吐。”国事既不可为,家风又不容继,已足以令人戚怆伤怀;无奈自己又素性严厉峻切,不肯作乡愿取容,因此被朝廷摒弃;即使今日被夺官削职,自己也绝不改“辛辣”本性,纵然被“捣残”也罢。

“世间应有,芳甘浓美,不到吾家门户。”“世间”,指借东南一隅苟安求存的南宋统治阶层。“应有”,自有,即与我不相干。“芳甘浓美”,就是酒肉女色。“比著儿曹,累累却有,金印光垂组。”“比著”,比较,比对。“儿曹”,鄙弃语,犹言“那一帮混账东西”。这是承接“世间”三句说的。这儿的三句,合起来讲,就是:和那般沉迷于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的混账东西们比较,我们辛氏家族的历史上,却另有许多值得夸耀的勋劳功业。

一方面,芳甘浓美,不到家门;另一方面,金印累累,勋劳显赫。这就是“吾家”的历史。

“付君此事,从今直上,休忆对床风雨。”“付”,托付。“此事”,指保持忠义、清俭的家风。“直上”,努力进取。“对床风雨”,指兄弟友爱的情谊。“但赢得,靴纹纫面,记余戏语。”最后这几句收束,却真真正正是几句戏语。意思是说:希望你我兄弟都得到长寿,一直活到脸上的皱纹跟靴子上的皱纹一样多,一样细;就是到了那个时候,也不要忘记今天的这一席“戏语”!

破阵子

为陈同父赋壮语以寄

辛弃疾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词全首都写军中生活,也可以说是写想像中的抗金军队中的生活。上片描写在一个秋天的早晨沙场上点兵时的壮盛场面。开头两句写军营里的夜与晓,“醉里挑灯看剑”一句有三层意思:“看剑”表示雄心,“挑灯”点出时间,醉里还挑灯看剑是写念念不忘报国。次句“梦回吹角连营”,写拂晓醒来时听见各个军营接连响起雄壮的号角声。上句是看,此句是闻。接下三句写兵士们的宴饮、娱乐生活和阅兵场面,词的境界逐渐伸展、扩大。“八百里分麾下炙”,八百里炙是指烤牛肉。《晋书》载:王颉有牛名八百里骇,常莹其蹄角,王济与王颉赌射得胜,命左右探牛心作炙。“麾”是军旗。全句的意思是:兵士们在军旗下面分吃烤熟的牛肉。“五十弦翻塞外声”,指各种乐器合奏出雄壮悲凉的军歌。古代的瑟有五十弦。李商隐诗:“锦瑟无端五十弦。”这词里的“五十弦”,当泛指合奏的各种乐器。“翻”,指演奏。“塞外声”,指雄壮悲凉的军歌。

下片写投入战斗的惊险场面:“马作的卢飞快”,“的卢”,骏马名。相传三国刘备在荆州遇厄,的卢马载着他一跃三丈,越过檀溪(《三国志·先主传》引《世说》)。“作”,作“如”解。“弓如霹雳弦惊”,比喻射箭时弓弦的响声如雷震。“了却君王天下事”两句,描写战斗获胜,大功告成时将军意气昂扬的神情。“天下事”指收复中原。收复中原,不仅是君王的事,也是人民共同关心的大事。末句一结,却转到在南宋统治集团的压抑下,恢复祖国河山的壮志无从实现的悲愤。这一转折,使上面所写的愿望全部成为幻想,全部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