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苏琰没有再来找我。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雪片一样纷涌而至的短信。虽然我从来都不回复，可是并不说明那些文字没有牵动我。
朱夕，现在好么？天气越来越冷了，多注意保暖。
我搬到峥哥家了。你放心。
网上的工作也辞掉了。我现在身体很好。
圣诞节快到了，寄的礼物收到了么？
接下来有好些特殊的日子，我们都没一起度过过。
我在C大。从大二下学期读起。
春天来了，还去江边放风筝么？最近颈椎痛不痛？
C大的樱花开得很茂盛，如果你能来该多好。
Cisco初级的成绩出来了，顺利过关。
放暑假，我回来了，还是在峥哥的店子打工。
中秋了，很想你。
Z城下雪了，你那边呢？
再过两个小时，我就22岁了。
能回一条短信么？空白的也行。就算是给我的生日礼物。
我愣愣看那条短信，迟疑了好一会儿，拇指终于按下回复键，开始编辑：生日快乐……
我泄气地丢开手机，将头蒙进被子里。不行！这样一来，一年多的努力就白费了。他一定又会像以前那样疯狂。正想着，手机铃响。我吓了一跳，拿起来查看，心脏几乎就要从胸口跳出来。是苏琰！
和弦铃声连续不断地响着，我的心跳也跟着越来越急促，颤抖的手指却始终不敢按下接听键，直到那牵动神经的响声不甘地停止。我毅然关掉手机，捂住胸口，闭上眼睛。
这天晚上，我折腾了好久才入眠。然后，我梦见他死了。他好像是为了我而死的，最后那一刻的哀伤眼神深深地印在了海脑中。半夜里，我惊叫着醒来，发觉枕头湿了一大片。
回忆那个梦，一种已然失去他的强烈错觉令我伤心欲绝。不对！我不能这样对他！既使不在一起，也不能这样残忍地毫不理采。生日的这一天，竟然连一句祝福也不送上。他毕竟是我喜欢过的，不，是我一直都在喜欢着的人啊！
也不在乎他是否正在熟睡，我开了手机，给他回拨过去。他的手机关机了。当然，现在才凌晨三、四点而已。下半夜无眠，一直等到早上七点，我再次拨了他的手机号，依然关机。中午，又拨了一次，持续关机。晚上、第二天、第三天……直到某天，拨过去的提示音从“关机”变为“停机”。
他从此不再纠缠我，彻底地断了念。这不更好，一切如我所“愿”！
犹如大梦初醒，我终于明白自己错了。既使是强行分开，我的心依然还是停留在他身上。之所以能够平和心安地度过这一年，是因为知道他的心其实一直陪伴着。而今，他真的离我远去。一切为时已晚。
曾经的山盟海誓，只因为现实的一点困难与挫折，就被轻易摧垮。那信誓旦旦的诺言，现在想来是多么可笑！三年未到，一年刚满，执着的魔羯座就已经不起岁月的考验，中途退场。这样青涩的爱，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至此，我那段26岁的恋爱，划上了终止符。如同遭遇了腰斩，明明断得迅速彻底，可是伤口的疼痛却久久地残留在记忆深处，不愿离去。
我蹲在衣橱前的地板上，翻开藏在角落里，已经尘封了四年的小盒子。那里面，有和他在一起的记忆：白色的兔子布偶、瑜珈馆的健身卡，以及和他一同看过的第一场，也是唯一的一场电影的副票存根。
几乎搜索不出一个华丽的场景。就如他所说，我们甚至没有在一起度过任何特殊的日子。在一起的时候，全部都是平淡的回忆。就是这样平淡的回忆，却一直深沉于心海。如同音乐盒一般，即使经历再久的时光，只要又一次扭动它的发条，那音乐便如同初次奏响，每一个音符都不曾改变。
“在想什么？”浩宇的声音冷不丁在耳边响起。
我被吓了一大跳，差点打翻手中的盒子。突然意识到，那些东西是不能让浩宇看到的，于是赶紧合上盖子，将它放回原处。
“这么紧张？什么秘密不能让我知道么？”他笑了笑。那语气半开玩笑，似乎并不期待我刻意回答。
“知道是秘密还问，不告诉你。”关上衣橱的门，我撒娇地向他作了个鬼脸。
当视线对上我的双眸，他的脸色变了。“怎么了？”
“什么？”我心虚起来。
他蹙起眉，认真审视我的脸。“你哭过？”
心中咯噔了一下。我哑然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解释。这一次，他却是在期待我的回答，探询的目光默默凝视着我。
已经无法继续伪装，我卸下面具，眼眶又热了起来。低着头，没敢看他的眼睛。“你出去行吗？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带着一丝哭腔的声音在空气中散开。
等待了好半天，身边的人终于挪动脚步。然后，卧室的门被带上了。
我倒在床上，泪如泉涌。四年了啊，就算是离约定的时间，也已经过了一年了。我还要徘徊到什么时候？
“结婚恐惧症？”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儿？”李若反问。
“不是。”我摇头。
“怎么看都像是。”她一边哄着怀里哇哇大哭的自家宝贝小霸王，一边说：“越是临近婚期，越是莫名地恐慌。好像自己就要被囚禁起来似的。这个时候，最容易怀念昔日的恋人。总觉得不甘心。即将成为老公的这个人，还有哪些哪些地方不如对方什么的……”
“不是的。”我弱弱地反抗。
李若看着我，无可奈何地苦笑。“夕夕，浩宇对你那么好，可别辜负他哦。”
“嗯，知道。”浩宇是李若托辛海介绍给我的，人当然是不错，又成熟又多金，而且样貌堪称英俊，180的身高可谓出类拔萃。这样优秀的他，对我十分容忍和大方，并且，领我进入了与以往生活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漂亮的服装、首饰，高档的化妆品、日用品。出入高级的餐厅和娱乐场所。不用担心风吹、日晒、雨淋，不用担心失业、贷款，更不用精打细算每个月的开销和花费。
与此同时，我也没有了用辛苦赚来的钱，换取心仪已久的东西，然后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的那种兴奋和喜悦。我在无忧无虑的物质世界里麻木着，变得毫无知觉。而后猛然发现，再华丽的场景，也不过是黑白的默剧而已。
我突然扑进沙发里大哭起来，哭声甚至超过了小霸王的声音。小宝贝被我吓着了，哭声更响。李若不歇声地哄着，忙里偷闲地伸出一只手，轻轻揉着我的头发。
周末下午，临近下班的时间。
“朱夕，什么时候开始休婚假？”王经理问。
“过两个星期吧。”我有些无精打采地答，清理着办公桌上的文件。
“还没结婚就累成这样了？”王经理笑，“不如辞职回家休息。老公这么有钱，还在乎一个月少这两千多块么？也好空出个岗位给我们培养新人。”
这玩笑开得多了，还真让人怀疑他存心要赶我走。我撇了撇嘴，不予理采。将一天积攒的数据申请单带出办公室，上二楼更衣室换下工作服，挎上包包，顺路去系统中心交单据。
推开系统中心办公室的门，我照例将手中的那叠单据搁在第一台电脑主机旁的桌子上，对着电脑屏幕前忙活的人提醒一声：“今天的数据单。”
没有像往常那样，听到一声“哦”，或者“THANK YOU”之类的话。觉得奇怪，我这才定神看了同事一眼。这一眼，却让我震惊了。
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景象赫然浮于眼前！这熟悉的面部轮廓，这样的眉眼、鼻尖，和嘴唇……一瞬间，我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抬起头，与我四目交接。墨色的眸子静静注视着我，浅浅的目光平静无波。一阵眩晕，我几乎失去重心，本能地倒退两步支撑住身体。心跳，擂鼓般地激烈。
“不好意思，在这儿哪。”系统中心的助理从里间的机房探出来，看到眼前的情景，笑了笑。“吃惊吧？是苏琰。”
当“苏琰”二字进入我的耳膜，并被大脑吸收，我意识到了这一次自己不是在做梦。我思念已久的人，就在眼前！
“苏琰现在是J公司的产品客服专员，正好是我们新启用的管理软件的供应商，你说巧不巧？”同事略微兴奋地向我介绍，“五年变化可真大啊。咱仍是一屈屈助理，苏小哥已经是外资公司的白领了。瞧这行头，真让人羡慕……”
同事还在滔滔不绝地赞叹着，苏琰似乎感到有些难为情，矜持地冲我淡淡一笑。
顿时，内心刺痛得颤抖起来。他变了！不只是眼眸比以前更深，鼻梁比以前更挺，唇线比以前更毅，还有他的态度：他的那种矜持，不再是来自于少年人的腼腆，而是对待我形同路人的疏离。过往的一切，真的烟散了？！大脑中一片空白，我僵直地伫立在办公室的门边，强忍着胃部翻滚起的异样难受，没有勇气对他的礼节性微笑做出任何回应。
“怎么了，朱夕？不会是太吃惊，不知道如何反应了吧？”同事打趣的说。
除了胖主管，公司里大概没有其他人知道我曾经和苏琰交往过的事。同事自认为无害的一句玩笑，在我听来，却是正中心思，令我更加地慌乱和不知所措。
我的失态，被那双沉默淡然的眸子一一收入眼底。苏琰不动声色，目光回到电脑屏幕上，继续研究正在试运行的程序。甚至撇开我，和同事搭话：“这个数据导出来的时候，要更改一下文件格式，否则……”
此时此刻，我清楚地认识到，事过境迁，昔日的岁月再也回不来了。三年前，与他彻底失去联系时所留下的伤口，又一次裂开来，正在滴着血。将所有的情绪咽进肚子里，我默默转身，逃离系统中心。
走到楼梯口，突然感到胃部一阵绞痛，不由地用手按住，呻吟着蹲下身子。与此同时，头脑中不停歇地回放着刚才的画面。“……苏小哥已经是外资公司的白领了。”是啊，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他打了个翻身仗，回到了本应该属于他的世界，这不正是我盼望的么？我咬紧了牙，强忍住泪。
一双手伸了过来，轻轻托着我的胳膊肘，将我从地上掺扶起来。“怎么了，不舒服？”关切的语气。
那沙哑的声音侵入大脑，身体再一次激烈地抗议，又一波疼痛汹涌而来。我踉跄了一步，他的双臂立即环了上来。一瞬间，目光无意扫见了一件东西。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一个银灿灿的东西！我几乎就要晕阙过去，喉咙口失控地漏出一声呜咽。我拼命地捂住了嘴。原来，他的心早就离开了！只有我，还傻傻地蹲在原地！
……
除非你变心了，否则，我和你的约定绝对不会改变，任何事情、任何人都阻挡不了！
听我说，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一切都会好的。要是你真的离开，那我一个人还活着干嘛？
……
我现在不抽身，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本来就只是玩你一下，还以为我真会天真到和你结婚？
……
神啊，我要到了多少岁才能成熟起来，才能不轻易被昔日那段感情左右，变得沮丧、失落，彷惶失惜？自作孽，不可恕！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啊！
“还好吧？”
我微微点头，没有抬眼看他。害怕他看到我眼中的泪。
“抱歉。”
几乎不敢相信，那样的话出自他的口中。我凄然地笑，摇着头。抱歉什么？就算要说抱歉，也应该由我来说啊。
“可能这么问很唐突……你刚才不会是在生我的气吧？”
泪水哽住了，我诧异地抬头。苏琰，你说什么来着？唐突？生气？你是在挖苦我，还是在嘲笑我？看到我现在这样手足无措的狼狈相，发现过了四年我依然很紧张你，你得意了吧？泄恨了吧？“你特意跟来，就是要问这个？”我冷冷地问。
“不是。我其实是想向你道歉，”他说的好像是他甩了我一样，“因为……”
“不用了。”我打断他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本来就应该这样，没什么好道歉的。何况已经四年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他定定地看着我的双眸，探询的目光越凝越深。“你说的这些，我……不明白。”
我眯起眼睛盯着他，胸中燃起无名之火。“不明白就算了。”径直下楼而去。
“请等一下，你刚才说‘四年’什么意思？”他一边问，一边追下来，“我是五年前离开ER的。四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已经走到了员工通道门口，我停住了脚步，愤然回头：“苏琰，你有什么意见直说好了！”
他显然被我的怒吼震住了，站在离我两、三米远的地方迟疑不前，迷惑地想要从我脸上寻找出他能读懂的讯息。徒劳之后，只得放弃。苦笑着：“抱歉，我……三年前出了场车祸，头部遭到撞击。之后，好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