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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雪狼(19)

“必须让他学会不吃小鸡,”司各特说,“不过,我也教不了他,除非我当场将他抓获。”两夜以后,上演了一场戏。然而,这次犯的罪,出人预料。雪狼观察过养鸡场以及小鸡的习惯。当小鸡们晚上回窠以后,他就爬上一堆刚刚运到的木材上,顺着再爬上一座养鸡棚顶,穿过梁木,跳到里面的地上。然后,他在小鸡窠里开始大肆消灭。

面对这种让人苦恼,司各特紧闭嘴唇,随即厉声斥责这个意料之外犯了罪的罪犯,声音之中,只有神圣的气愤。他抓住雪狼的脑袋,摁在被杀死的母鸡身上,狠狠地揍他。

从此,雪狼再也没有潜入过鸡窠。他知道,那是违反规律的。后来,主人带他到鸡场里去。雪狼看见那些活的食物在鼻子下面拍着翅膀来来去去,自然冲动又要跳上去扑食。他难以自控,但被主人训斥声止住了。

吃午饭时,老司各特听儿子讲述他教训雪狼的故事,一脸无奈地摇一摇头:“你决不可能将一个猎食小鸡的凶犯驯服。他们一旦有了这种习惯,尝过血的味道……”又无奈地摇一摇头。

然而,威登·司各特这样认为,最后,他挑战地说:“我告诉您,我打算怎么办吧——我要把雪狼与小鸡一起关一下午。”

大法官反对:“还是担心一下那些小鸡吧。”儿子继续说下去:“另外,如果他杀一只小鸡的话,我给您国币一块金元。”“不过,你也应该罚爸爸做些什么?”贝丝插进一句。贝丝的妹妹支持贝丝的想法。于是,全家异口同声地都表示赞同。司各特大法官点头表示同意。

威登·司各特想了片刻,说:“好吧,如果到下午结束时,雪狼并没杀掉一只小鸡,那么,他在里面呆几个十分钟,请您像在法庭上严肃宣判一样,威严耐心地对他说几遍‘雪狼,你比我想像的要聪明。’”

全家藏在一个不易被发现的隐蔽处,看这场戏。只是,这事最后还是以失败而告终。

雪狼被主人关在养鸡场后,就躺下准备睡觉。一次,他起来到水槽喝水,却动静很小,不去理睬小鸡,就当它们根本不存在似的。四点时,他用跑步跳高的办法跳上鸡窠的棚顶,顺此方向望到外面的地上,十分神气地走向屋子。他已经了解了这条规律。

于是,在门口,当着异常兴奋的全家人,司各特大法官面对面地、神色凝重而缓慢地向他说了十六遍“雪狼,你比我想像的要聪明”。

然而,规律的复杂,时不时地使雪狼感到疑惑,并因此遭受损失。他还必须学会不招惹其他神们所拥有的小鸡,以及猫、兔子、火鸡。实际上,他对这规律不是十分了解时,以为对一切活的东西都不管不顾。在屋子后面的牧场上,鹌鹑可以从他鼻子下面平安飞去而毫发无损。他则控制着本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因为紧张和欲望而紧张发抖,自以为是在恪守神的旨意呢!

以后,有一次,还是在这个地方,他看见迪科追捕一只雄野兔。主人不去理会,不但不管不顾,而且还怂恿他加入到追捕中去。

由此,他知道了,对于雄野兔不存在什么顾虑,才算彻底明白了这条规律:神只是保护驯服了的动物,他们决不容许驯服的动物之间发生致命争斗。神对自己的附属品,有掌管生死的大权,小心地维护着自己的权利。

对习惯了北国单纯生活的雪狼而言,圣·科拉拉谷的生活显得非常复杂。这种错综复杂的文明,主要要求的是控制与约束——既要像游丝般轻盈,又要似钢铁一样坚硬。雪狼感到,生活物态万千,自己必须与它们一一接触,接触新的东西——无论到城市时,跟随马车跑进圣荷塞时,还是当马车停着,在街上闲逛时。

生命从雪狼身边穿梭而过,广阔无垠,变幻莫测,不停地冲击着他的感官,他必须马上做出反应,不停地判断与反应,几乎永远被迫压制自己的冲动。

肉店里,肉挂得很低,虽然够得着,但是不能碰。对于主人造访的人家的猫,怎么也不能碰它。到处都有狗冲着他吼叫,他却不能攻击他们。熙熙攘攘的人行道上,许多人注意到了他,停下脚步看他,打量他,指手画脚,和他搭腔,甚至最糟的是拍他。然而,他必须忍受,他不仅容忍了,而且不再尴尬局促不安,高傲地接受这众多的神们的注意,屈尊接受他们的讨好。与此同时,他们拍拍他的头就走开了,对自己的大胆感到满足和欣慰。雪狼身上某种东西,阻止了他们过于狎昵的想法。

然而,雪狼对这样的安排不太满意。虽然他没有公平、正直这些抽象的观念,但他的休内有某种程度的公道感,因此,对于不被允许行使自己的自卫权回击向他投掷石子的人,他认为不公道,非常伤心。他忘了,神们在契约上已经保证了要照顾他,庇护他的。但是,有一天,司各特跳下马车,用鞭子将那些扔石子者教训一番。以后,他们不再扔石子了。而雪狼也看懂了,满意了。

在去城市路上的一个十字路口,三只在一家酒店周围溜达的狗过来攻击他时,他又获得了一个类似的经验。

司各特晓得雪狼致人于死地的打法,因此总是不停地告诫雪狼。雪狼懂得这个教训,每次经过十字路口的酒店时,都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而对方每一次最初发动的冲击,总是被雪狼的咆哮吓得退了回去,不得不保持一定的距离。然而,那些狗跟在后面叫着吵闹,嘲讽他,过了一些时候,酒店里的人甚至也叫唆狗们攻击雪狼。

有一次,他们公然唆使狗们发起攻击。司各特将马车停了下来,对雪狼说:

“去干吧!”雪狼不相信,看看主人,看看狗,目光中等待主人的回应。司各特点点头:“好家伙,消灭他们!吃掉他们!”

雪狼立即行动,掉过头来,不声不响地冲到敌人中间。三只狗一起上来跟他打,一阵咆哮怒吼,一阵咬牙的声响,一阵打成一片的场面。路上飞扬的尘土,遮住了战斗的情形。

随着一下杀死三只狗这件事,他与狗们的主要麻烦就没有了。这消息传遍了整个山谷,人们不再让自己的狗去找这只“战狼”的麻烦了。

二十四、爱意浓浓

时光飞逝,几个月过去了。雪狼在南国的生活,悠然而快乐,食物丰富,又怡然自得。他长胖了。雪狼不仅位于地理上的南方,而且身在生活中的南方。人类的仁慈厚爱像太阳一样,温暖着他茁壮成长,他好像种植在沃土里的花一般枝繁叶茂。

然而,不知为什么,他仍旧和其他的狗不同。和那些不懂别样生活的狗相比,他更懂规矩,克守纪律。但他身上仍然潜藏的凶猛,仿佛“荒原”还留在他体内。就他与种族的关系而言,过去,他孑然一身地活了下来,将来,也仍要孤独地活下去。他从来不与别的狗友好。幼时,利·利与其他的小狗欺负他,长大以后,他落到美人史密斯的手里,又同狗打仗。因此,他养成了自始至终的厌恶狗的习惯。自然的生活道路误入歧途,他躲避自己的种族,而眷顾人类。

他唤醒了南方狗心灵深处对“荒原”的本能的畏惧,他们都对他满腹狐疑,总是向他咆哮怒吼,好战中充满了仇恨。他也掌握了无需牙齿即可对付他们的办法,露出来的牙齿与扭开的嘴唇总能发挥作用,吓得叫嚣着冲过来的狗栽倒在后腿上。

不过,科丽是雪狼生活中的一大麻烦。她那刺耳的神经质的叫声,总回响在他耳边。对于主人要她与雪狼成为朋友的一切努力,她不管不顾,她决不饶恕他杀害小鸡的事情,坚信他内心凶残,科丽成了雪狼生活中的一个祸根。

除了科丽,雪狼其他方面都很顺利。他学会了规矩,学会了控制和平衡,做到了谨慎、冷静、大方和隐忍。生活环境不再充满敌意,周围也没有了危险、攻击和死亡。终于,有一天,那眼下的恐怖威胁——“未知”消失了。生活温柔、舒适、安宁地继续着,其中既没有潜伏着恐惧,也没有隐藏着仇恨。

他的总是隐藏自己的感情。除了偎依和“爱吼”中的喃喃地响外,他不会别的表达爱的方式。但他又天生有可能发现第三个方法。过去,他对神的嘲笑一直非常敏感,气得几近疯狂。然而,他对自己的主人却从不生气。

当主人和善、友好地逗他时,他感到难堪,感到体内汹涌而起的曾经的愤怒所产生的痛楚。这种愤怒违反对主人的热爱,他不能愤怒,又必须有所回应。最终,主人的笑吹走了他的尊严,他稍稍吡着嘴,翻起一点嘴唇,眼中亮出一种奇特的表情,与其说充满了诙谐,不如说洋溢着热爱。

他学会了笑。与此同时,他学会了与主人打闲嘻戏,摸爬滚打。

作为游戏中的吃亏者,他就反过来假装生气,毛发耸立,凶猛咆哮,咯吱咯吱咬着牙,看上去真地要致人于死地。不过,他决不至于放浪形骸,他的连吼带咬都是向着空中的。

但是,对于别人,雪狼维护着自己的尊严,从不允许他们跟他打闹。否则,他耸起的鬃毛与警告的狂吼,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允许自己的主人的这些权利,并不等于说,他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狗,可以随时随地,不分对象地表达爱意,是大家共有的财产,供每一个人娱乐消遣。他的爱是自私的。他决不会随便表现自己和自己的爱。

在北方,雪狼以轭下的劳累证明着自己的忠诚。然而在南方,既没有雪橇要拉,也无需驮什么东西,因此,他必须用一种新的方法表达忠诚。主人经常骑马出去,陪同主人,便成为雪狼日常的工作。

有关这些,雪狼学习到了另外一种弥足珍贵的表现方式。他一生也只做过两次。

第一次,在训练一匹纯种烈马时,为了避免骑马的人下马,司各特尝试着教马开门的方法。一次、两次……他多次牵着马到入口门旁,想教它关门。马每次都惊了,腿缩着跑开,越来越兴奋,越来越难以控制。马倒立在后退时,主人用马刺刺它,逼它将前腿放下来,它又撂起蹶子来。

看到这种情况,雪狼也愈发焦躁,最后忍不住,跳到马前,用粗鲁的狂吠作为警告。

之后,他常常试着发出吠声,主人也予以鼓励。但他只成功了一次,而且也没有主人在场。

那一次,主人正骑着马飞驰在牧场上,忽地,一只雄野兔从马蹄下跳了起来,受惊的马猛然一起一跌,将主人翻倒在地。主人摔断了一条腿。暴躁的雪狼跳上去,就去咬那匹干了错事的马的喉咙。

主人厉声止住了他。弄明白自己的伤势后,威登命令他:“回家去!回家去!”

雪狼不肯离去。威登想写一个条子,白费时间摸索了一会儿,但口袋中没有铅笔和纸。威登又命令雪狼回去。

雪狼心事忡忡地望着主人,走了,又回来,低声地哭泣着。威登温和、严肃地跟他说话。雪狼的神情既难堪且慌乱,侧耳倾听。

“对!好家伙,你跑回家去,告诉他们我遇到了什么。你这狼,回家去,快回去!”

雪狼不明白主人其余的话有何寓意,但他知道“家”是什么,知道主人的想法是要他回去。他十分吃力地转过身去,小跑着,走了。

接着,他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看主人,迟迟不能决定。“回家!”又一严厉的命令。

这一次,他服从了。下午,全家人正在门廊上纳凉。这时,全身布满尘土的雪狼,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威登的母亲说道:“威登回来了。”孩子们兴奋地叫着,跑上去欢迎雪狼。雪狼避开他们。走下门廊。孩子们将他包围在一张摇椅和栏杆中间。雪狼咆哮着,想从他们身边挤过去。他们的母亲望着,忧心忡忡地说:“说实话,他在孩子们身边,我真担心。没准哪天,他会不正常地咬他们。”

雪狼怒吼着跳了出来,撞倒了孩子们。母亲将他们拉到身边,安慰他们,告诫他们不要惹雪狼。

司各特大法官说:“狼始终是狼,不能信任!”

“但他不完全是狼。”哥哥不在时,贝丝为哥哥争辩道。

“你不过是在重复威登的话罢了。像他亲自告诉你的那样,他也并不了解,只是猜想雪狼有点儿狗的血统。至于他的模样——”

法官还没说完,雪狼站在他面前猛烈地吼叫着。“走开!趴下!”法官命令道。雪狼转向主人的妻子,用牙齿咬住她的衣服,使劲儿拖,撕破了单薄的衣料。此时此刻,全家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他身上,他不再吼叫,而是昂首站在那里,注视着他们。他的喉咙抽搐着,全身挣扎地不能动弹,似乎竭尽全力想交待明白一件什么事情,但却叫不出声来。

威登的母亲说:“我对威登说过,这里的天气酷热,恐怕一只北极的动物很难生存。希望他不要发疯吧。”

“我相信,他想说话。”贝丝说。这时,雪狼的嘴里发出一阵犬吠。威登的妻子判断道:“一定是威登出什么事了。”这时,他们都站了起来。雪狼跑下台阶,回头瞅了一眼他们,要他们跟他走。

这是他平生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叫唤,他让自己得到了人们的理解。

这件事过后,希埃拉·维斯他的人们越来越疼爱雪狼。即使那位被他咬伤手臂的马夫,也只好承认,雪狼是一条狼,但更是一条机敏的狗。

司各特大法官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他根据百科全书和各种博物学著作的相关评定与描述,证明雪狼是一条狼。但是,每个人都不满意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