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到这儿来越来越多了,她们前所未有地向毒日头伸出手去,这让毒日头犯难。
各种各样的场合,他都要面对女人向他伸出来的手!
大概只有他以前送给过面粉的舞女弗丽达一个人,还让他感到比较轻松,因为她还从未向他伸手。不过,让他感到最恐怖的,也正是这个弗丽达。那是1897年的秋天,他去视察斯蒂华河下游流入育空河的汉特森湾回来,他一个人划着划艇,以一天七十英里的速度前进着。
在克朗代克河口,水面上大部分地方已经冰冻了。他看见一个人在冰面上跑着,指着河里的什么东西。
马上,他就看清了河里是个穿皮袄的女人,面孔向下,在冰流中打着转儿。
他用力划着桨,撞开了一片薄冰,冲向那女人,一伸手抓住了她胳膊,把她拖到了小艇上。
这个女人正是弗丽达!毒日头救了人心里很高兴,要不是她醒来后怒气冲冲地指责他,还得高兴一阵儿呢!“你干什么?”“你为什么救我?”
“啊?”这样的质问,让毒日头好几天无法安睡。
他睁着眼睛躺着,眼前不断浮现出弗丽达那愤怒的蓝眼睛,耳边响起她的指责声。
她的质问是发自内心的!第二次再遇见她时,弗丽达很轻蔑地转过身去,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但是她好像马上又改变了主意,告诉他事情的原委。她在某时某地被人抛弃,所以她……她的话很含糊,但毒日头听出来,在几年以前,弗丽达爱过一个人。
是爱情惹的祸,爱情是比饥寒交迫更可怕的东西。女人总是楚楚动人的动物,可她们骨髓里奔流的爱情使她们变得理智尽失,似乎为了爱情可以豁出一切!
弗丽达天生丽质、体态丰满、玲珑可爱、秀色可餐,然而爱情让她无意于人间,先是跑到这冰天雪地的北极,然后是跳河自杀,甚至非常憎恨她的救命恩人!
在矿区,至少有六个年轻的小伙子爱着弗丽达,他们都真心实意地要娶她。可她都谁都不理,她爱着遥远的世界别一端的一个人。
至此,毒日头算是顺利地逃过了天花般的爱情。爱情确实如天花一般易于传染,而且后果远比天花严重!它能让人疯狂,让男男女女干出些出人意料的事来。
圣母给了毒日头当头一棒,大约也是因为爱情这东西吧。
有一天早晨,有人发现圣母死在了她自己的木屋子里。
子弹打中头部。没有遗言,也没有任何别的痕迹。
人们议论纷纷,认为她肯定是为毒日头而死的!敏感的记者们又让这位克朗代克之王在美国报纸的星期日增刊上占据了女子一阵版面。那上面有一篇特写,说圣母早已改邪归正,再也不去舞场了。她从环城赶到这儿来,开始给人洗衣维持生计,后来她买了缝纫机为男人们制作外衣、皮帽子和手套。再后来,她又进了育空第一银行做了职员。
人们众说纷纭,有声有色。他们一致认为,她是为毒日头自杀的。
遗憾的是,毒日头自己心里也清楚,事实上确实如此。
他忘不了最后一夜见圣母的情景。当然这种忘不了,如果不是第二天他知道她自杀了,也就不复存在。因为当时他的确没有留意到。他如今仔细回想着每一个细节,他明白了她那少有的安详宁和,那种忘却一切烦恼的超脱。那个夜晚,她是那么可亲可爱,对待他就如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他记得她看自己的眼光。他给她讲了米凯·杜兰错误地在斯果根投资的事时,她笑了,轻松且愉快,没有一点往日的豪放。
显然,她心满意足地享受着眼前的一切,他当时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他以为她已经放弃了对他的爱情,恼人的爱情不存在了,轻松的友谊即将开始了!他想到这些,心里非常高兴。
他们在门口告别。她低下头,吻了他的手。他感到有点意外,显得不大自在。
如今回想起来,回想起那种嘴唇接触手背的感觉,他心里非常难受,太笨了!她那是在和自己永远地告别啊!
她沉静地面对毒日头的那个夜晚一开始,就已经下定了去死的决心。
如果毒日头早一点体会到这一点,就算自己还没沾染上爱情这种传染病,他也会娶她的。
当然,他知道她有强烈的自尊心,不会接受施舍的婚姻。他无论如何是救不了她的!
她得了病,这种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的死亡。当时,她惟一的希望是他也染上这种病,可他没有。
即使染上了,也一定是弗丽达或者别的什么女人传给他的!
有个叫达华滋的大学生,在波纳若湾投资,获利颇丰。老杜立特的女儿波泰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可他却偏偏染上了格根哈马的大矿务专家瓦尔顿上校的妻子。
这样,就出了三个疯子:达华滋以实有价值的十分之一将矿产卖光。上校妻子则牺牲了地位、颜面和优裕的生活,上了一只无篷船沿育空河而下,私奔去了。
瓦尔顿上校则驾上另外一只无篷的船,在后面疯狂地追赶……这就是爱情,它可以毁灭男人与女人打乱一切秩序,让善良的女人堕落甚至自杀,让事业有成的男人变成无赖甚至去杀人!
女人真是可怕的生物,她们情火旺盛,为了爱情敢于做出一切。她们并没有因为圣母的不幸而退缩,甚至更大胆地向毒日头伸出了手臂。
是啊,就是他并不富有,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三十岁的男人,身强体健,相貌堂堂、性情和善,也会成为女人们追逐的对象。
何况,在他这些天生的优点以外,还有那么多传奇故事、天文数字的财产,这已足以让任何一个未婚的女人用愉快的目光来打量他了。
已婚的女人的打量就不必说了。这对别的男人来说,大概难以抗拒,前程必毁,对于毒日头则只是让心中的恐惧更甚。于是,他不再接受有机会碰到年轻女人的家庭的邀请,也不再去有舞厅的酒店喝酒,他更多地去赴单身汉们的饭局,或到鹿角酒店去喝一杯。
因为鹿角酒店没有舞池。
十三、功成身退
1897年冬天,在各个河溪里工作的人,有六千多。据说,春天山外还会涌进来十万多人。那是多么壮观的景象啊!
在一个傍晚,毒日头登上了法兰西山和斯果根山之间的高原。
他脚下是厄尔多拉多湾最富饶的地方,波纳若上下几英里的景物尽收眼底。
可他看见的是一片破碎的河山,树木被砍伐一空,光秃秃的山上千疮百孔,到处是洞是坑,山上的雪也遮不住这些难看的疤痕。
木屋子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一层灰暗的烟雾笼罩着天空。
烟是从成百上千的洞子里冒出来的。在冰冻的泥土和砂石之间,人们匍匐着又是铲又是挖,用柴火推开冰冻的阻拦。
烟云火影到处皆是,人影晃动,有进洞的、有出洞的,一片繁忙。
用木头搭成的架子比比皆是,洞里的砂石就是靠这些架子吊出来的。吊出来马上就又冻上了冰。
废弃的洗矿槽、引水槽、水车抛得到处都是,这些都是春天的淘金者遗弃的东西。
“这种开采也太没有章法了。”
毒日头自言自语着。每个人都各扫门前雪,树被砍光、水被截断,浪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在如此丰饶的矿区,开出两块钱也得付出一半去!
这样,再过一年,所有的矿点就会被糟蹋光了。而他们开采到的黄金,绝对不比留在地下的更多。
必须把他们组织起来,他的脑海中立刻出现了一幅厄尔多拉多湾的新景象。从头到尾,从一个山顶到另一个山顶,由一个能干的人统一组织。
毒日头还想到了蒸汽融解法和挖金机,这样,除了河边利用水力以外,别处就不需再用水了!他听说加利福尼亚已经有人用挖金机了!
毒日头看到了第二次开掘的巨大潜力。他从一开始就对格根哈马和英国的大企业派了高薪水的专家来感到疑惑,如今他明白了。
他们千方百计地和他套近乎,要买他那些已开掘过的登记了所有权的地方和矿渣。他们所以愿意要这些地方,就是因为那里还埋着另外一半,大约有数百万之巨吧。
面对满山遍野粗陋的小矿井,毒日头下定了决心,他要进行新的赌博。他的这种赌博,很可能惹恼格根哈马之类的人物们,但他心意已决。
然而,这崭新的计划刚刚考虑成熟,他就倍感疲劳。
他对北极的生活厌倦了,他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那个道听途说,但却一无所知的花花世界!
那儿也可以赌,他既然有了大笔的钱财,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
于是,他在斯果根山上就决定再最后大干一场,便去外面的世界了。
但是,他这最后一下费时颇多。他派出了可靠的经纪人去跟踪那些专家们,他们收买哪些地方,经纪人们便也去收买。
凡是那些人所要垄断的已经开发过的地方,他都要去竞争,他买了几处所有权,这样,那儿的土地便无法连成片了,这样就巧妙地使他们的计划落了空。
“我要公开地战胜你们!”这种挑衅,只是导致了更为激烈的战争,然后是休战、妥协、战争、休战、妥协……
1898年,克朗代克已经聚集了六万人。他们的事业随着毒日头的动作而无法安定。毒日头体会到了一种巨大的赌博的乐趣。他战胜了伟大的格根哈马,完完全全地战胜了他!打得最激烈的一仗是“奥甫战役”。奥甫是一片辽阔的野鹿牧场,全是烂泥地,值点钱只因为面积广大。毒日头在这个地区的中心地带拥有七个地段的所有权,格根哈马无法把他买来的地连成片。
他们拗不过毒日头,只好让他买下了整个奥甫。毒日头请来了美国资深的工程师,制定了详细的计划。
他要在八十英里外的林格别莱流域修建蓄水池,然后铺设八十英里长的木制水管,直通奥甫。
这项浩大的工程估计要耗资三百万,最后花了四百万。
毒日头并没有就此停手,他又建了发电厂,在所有的工作面上都安了电灯,工作也用上了电。
这期间,很多淘金老手都劝告他,这太冒险了,当心破产!
毒日头一笑,他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在城市地区的所有权。
他以最好的价钱出手,因为金矿开采正处于高峰。他在鹿角酒馆里向他的朋友们预言,五年之内,城市地区的所有权将不会有人再买进了,木屋都得拆了当柴烧。
人们一阵哄笑,十分不以为然。他们认为到时候一定找到母矿脉了,地价会更高!
毒日头继续进行自己的计划,当他不需要木材时,便卖掉了锯木机,他还卖掉了各个溪流河湾上的所有权。
他顺利地完成了引水工程,安好了挖掘机,奥甫金矿立即投入了大规模的开采。
这个五年前穿越印第安河的分水岭、横跨荒凉的草原、按印第安人的方法管理狗群,也学印第安人只吃野鹿肉的毒日头,如今却在用大嗓门的汽笛,指挥自己的上千个工人去上工、看他们在弧光灯下干活了。
完成了这最后的壮举,毒日头便着手准备离开北极了。
这个消息非常震撼,格根哈马、英国企业、还有法国公司便争相要购买奥甫金矿和他其余所有的工厂。
出价最高的是格根哈马,他让毒日头多赚了一百万。人们传说他有两三千万元的财产。毒日头最清楚,该卖的都卖掉以后,他的钱袋里一共有一千一百多万。
他的壮举以及他的离去,都震惊了整个育空地区。他请了育空所有的人参加他的告别酒会。在那最后的夜晚,任何人都不准花一分钱。
所有的酒店都打开了门,喝酒通通免费,因为毒日头买单!
服务生们轮班上酒,即使这样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个别人坚持要自己付账,他周围立即就会有十几个人群起而攻之。他们要捍卫毒日头!毒日头穿着鹿皮鞋走到的地方都会爆发出雷鸣般的喊声,人们用狼嗥般的声音喊着毒日头,表达着对他的敬意与友谊。
毒日头同样回以狼嗥,完全的狼嗥,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这个夜晚,城市中盛况空前,毒日头希望人们永远记住这个夜晚。
大多数人都喝醉了,由此组织了救护队,在街道上巡逻,扶起醉卧街头的人。
虽然严冬未至,但温度却已降至零下二十五度,谁要是在街头睡一个钟头,他就会永远睡下去。
让人们都不醉不归,这是毒日头的心愿。但,又不能出什么意外,这也是他的心愿。跟以前一样,他不允许有斗殴与胡闹之类的事发生,一旦有,他都会亲自处理。
这一夜,根本就无此类事情发生,因为几百个信徒主动在为他维护着秩序。
在大城市中,如果有哪个大工厂主去世了,他的工厂要停止运转一分钟以示哀悼。
在克朗代克,当他们的英雄要离开这里远行时,他们的机器停止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包括庞大的奥甫金矿在内,谁也没去上工。
第二天天朦朦亮,成千上万的人就已经拥在了河岸上了,他们戴着手套,捂着耳罩,跺着脚。
毒日头站在“吉特尔”号的甲板上,大声喊叫着,不停地与人们挥手道别。
气温在零下三十度以下,育空河里漂着浮冰。汽船解开了缆绳,慢慢启航了,泪水瞬间从毒日头眼中涌了出来。再见了,寒冷的北极,这世界上自己惟一熟悉的地方、故乡一样的地方!他摘下帽子,不停挥舞着:“再见,再见了,我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