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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北方的尤利西斯(3)

“看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我不由笑起来。然后回到我放财物的那间房子,开始来来回回地搬东西,直到高过亚西奴亚的那堆一只手。堆的东西又多又好,有薰鱼和鱼干,四十张海豹皮二十张毛皮,每张皮都装满油扎好了口。还有春天我在森林里打到的十张熊皮。至于玻璃球儿,毛毯和红布是跟东边的住户换来的。他们则是跟更东边的人换的。看着亚西奴亚的那堆财礼我忍不住笑起来,我的祖辈建功立业,制度礼俗,名垂千古,我一个阿克顿领袖,财产比此类年轻小伙不知要多多少倍。”

“早上,我走到沙滩上瞟了瞟恩嘉姑娘的房子,我的东西还在老地方,没人动过。许多女人指手画脚又说又笑。我没想到,因为从来没人能出得起这么多。当天夜里我又添了许多东西,还有一条新船还从未下海使用过的。第二天却仍然没被接受,所有的人都取笑起来。真把我气坏了,恩嘉的娘真是有点太尖酸了,当着全族的人让我遭此羞辱。到了晚上,我又加了许多东西,把那条价值二十条船的大皮船也从海里拖到她门前。结果,早晨谁也不知道它哪里去了。”

“下面就是为婚礼作准备了,丰盛的宴席和给客人回的礼品都很齐全,连远在东面的客人也要来为我庆贺。按我们计时的方式我比恩嘉要小四个太阳,还只算上个毛头小伙儿。”

“起风了,船上的人忙着用力开动抽水机,水从排水口流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船头,海水似的蓝眼睛,海狮毛般的黄头发,像南方成熟的稻草,又像水手编绳子用的马尼拉黄麻。他正高声喊着,打雷似的发布着命令,一边察看水位的深浅。”

“前几年我们就见过这种远处而来的大船,但没有一艘在阿克顿靠过岸。这一来宴会也散了,妇女孩子都躲进屋里,男人们全拿起武器,等着那伙不速之客。但是,等大船靠了岸,那伙陌生人并不理睬我们,只忙他们自己的事。海潮退了,他们把这只双桅船侧倒在地上,一起动手修补船底的一个大洞。女人们又都不知什么时候地回来了,继续品尝着各种美味。”

“涨潮时,他们把双桅船抛锚在深水处,径直向我们走过来。他们很恭敬地送上一些礼物,所以我们也以礼相待,让了座,末了还回赠似的地给了他们纪念品,因为我毕竟是阿克顿的一酋之长,又是大喜之日。那个铁塔似的黄头发男人也来了,他结实健康,举手投足仿佛也会为之一震。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恩嘉,两只胳膊交叉在胸前,直等到日落西山,他方回船上去。他走后我马上拉着恩嘉的手带她回我自己家去了。妇女们像通常那样在我家说说笑笑,后来大家渐渐散去,只剩下我们俩了。”

“那个黄毛流浪汉不知何时已进到屋里来了。他坐下打开他的几个黑瓶子里的一个,我们一起愉快地喝起来,你知道我那么年轻,又住在天边,什么也没见过。我一杯一杯地喝,血像烧着了,心里飘飘然她。恩嘉坐在一堆堆皮子上不声不响地看呆了。不知所措。那个长着海狮毛头发的人直盯盯地瞧了她一大会儿。接着,他的手下把一捆捆的货物——全是阿克顿岛上见不着的——放在我面前。有大枪小枪,火药,子弹和炮弹,光亮光亮的斧子和钢刀,尽是些上等的好东西,还有不知道名堂的许多怪东西。他示意这些全给我,我还心想这人真了不起真大方,可他接着又表示要带恩嘉走。天哪,这小子要恩嘉坐上他的船跟他一块走!我祖宗的热血顿时涌上来,我抓起长矛就想要一下戳穿他,可黑瓶子里的液体弄得我一点儿劲都没了,他抓起我的头往墙上乱撞。几下我就昏了。他已经把恩嘉拖向门口了,恩嘉尖叫着,两手乱抓起来,把东西弄翻了一地。后来那双巨大的手臂把她抱起,恩嘉狠劲扯他的黄头发,他却冲她哈哈大笑,像大雄海豹发情那么野蛮。”

“我爬到海滩边喊手下人,他们都被震住了谁也不敢往前走,只有亚西奴西是个真正的勇士,那些人举着桨狠揍他的脑袋,一直打得他趴在沙滩地上动不了。接着他们上了船,撑好帆,唱着歌顺风驶去。”

“人家都说,这样也罢,往后阿克顿就没人打什么仗了。我什么话也没说,月圆那天,往皮船上放些油和鱼之类,径直向东边出发了。一路上看见许多岛,岛上有许多人,我在荒郊野外住了这么多年,头一回长见识,原来外面大得很呢。我用手势问他们看到过双桅帆船,及长着海狮毛般黄头发的大个子男人,他们却不明白就是老指着东面。人们大都当疯子一样笑话我。但有时候老人们在阳光里为我祝福。有的年轻姑娘听了我讲的外来船,恩嘉和那伙航海的家伙的事儿都哭了。”

“我一路走来,但是没有我要找的那一条。再往东走,世界越来越大,寻遍了路那奠格岛、哥迪亚克岛和阿土格内克岛还是没那条船的音讯。一次,一群人在一座岩石山里凿出几个大洞,同时把出的石块运到船上,那儿也有一条双桅船,当然不是我找的。我不明白为什么运这些看起来遍地都是的破石头,开玩笑似的。但他们给我饭吃,并强迫我参加一块干。船吃水很深了。船长给了些钱让我走。我问去什么地方,他向南指了指。我又用手比划说我想同他一起走,他冲我大笑起来,我仍在坚持,他就留我在船上帮忙,这会儿,船上正缺人手。慢慢我学到很多经验诀窍,连说话也跟他们一样了,尤其知道狂风突起时要卷起硬邦邦的帆,专人拉锚索,轮班掌舵。不过这并不奇怪,就算是继承祖业吧。”

“开始我心想到了他们族人的地方,找他没什么不方便。第一次要到达陆地时,船从海峡进入港湾,我觉得这儿也是有好几只那样的双桅船,我要找的一只定在其中,可一到码头才发现这种船跟小鱼似的排得足有几英里长,我上前去一个挨一个地打听是否有人见过一个头发很长的男人,我听不懂那么多种各地的话,就知道大伙都在笑我这个乡巴佬。”

“嘈杂混乱的城市什么人都有。永无止息的喧嚣使我昏昏沉沉。在偌大的城市我一张脸一张脸地寻找,一英里路一英里路地问,经过了许多阳光明媚如歌如画的地方,走过满地是吃不完的庄稼的平原,还有不少地狱般的大城市。可我那阿克顿海岛上的人们整天快乐地捕鱼狩猎,还以为世界只有自己呆的那么一小片。”

“我怎么也忘不了那次打鱼归来时恩嘉的表情,冥冥中老认为总有一天,我一定能见到她。在岛上时,她喜欢伴着朦朦夜色在寂静的小路上散步,有时我真忍不住,顾不得茂密的庄稼上沾满浓重的晨露去追求她,她那天使的眼神啊,只有恩嘉这样的女人才有如此的眼神!”

“我四处游走,经过了成百上千的城市。有的人恭敬地给我饭吃,有的只取笑我,还有人毫无理由地骂我。无论怎样我都默默地往前走,从这条陌生的路走向那条陌生的路。遇上铁石心肠,一心只想从同伴那里榨油的那种人,我这个酋长的儿子并且也是酋长的人也得给这些满口脏话的混蛋做苦工。就是没有我寻找的人的一点消息。我像海豹归巢一样回到了大海上,那是一个北方国家的海港,却终于听到一点线索。”

“当时是捉海豹的黄金季节。我上了几个迟迟懒得起程的希洼瑟人的一只猎船,沿路北去。一晃几个月过去了,我们被颠得个个筋疲力尽。他们讲了很多船队的事,也讲了许多那个黄头发男人的野蛮故事,不过压根没有遇到他。我们继续向北走,在布雷底洛弗群岛海滩有很多海豹被捕获。往船上搬的时候身子还热乎乎的。我们堆了满满一大船,甲板上连一个立足的地方都没有了,排水口成了排油和血的口,这时一艘轮船向我们追来,还向这儿发射大炮,那条破轮船走得一点也不快,我们扬起满帆,奋力前行,不一会儿就钻进茫茫雾海里,大浪挟着海水不停地冲刷甲板,把什么都洗得干干净净了。”

“为他来到达布雷底洛弗岛时,我们受到炮击吓得半死扯起帆急忙逃跑了。他上了岸直奔工厂,命令手下人一部分威胁住工人,一部分抢走了有一万张生皮,从仓库搬上他的船里,这虽然是传说,但我知道他一定干得出来。沿海飘泊的这些天虽然没亲眼看到的,却灌满了耳朵。北方海洋上的人对他的粗野残暴无人不知,有三个大国还派人捉拿他。我也听说了恩嘉的事,人们说她老跟那小子在一起,看起来她喜欢那种生活方式,人们都对她赞叹欣赏。当然没有人像我这样清楚她的心永远属于阿克顿的黄沙滩的人们。”

“我又一次回到那个海峡处的港湾是很久以后的事,一到就听说他穿过洋面到俄罗斯南部的东海岸温和些的地方捕海豹去了。那时候我已成了一名真正的水手,立刻乘上他们族人的双桅船按他的踪迹追着去抓海豹。很少有船到这个新地方来,整个春天我们守着海豹群迫使它们向南走。后来天气常常起雾,母海豹怀了小豹全游到俄罗斯沿海一带,每天都有几个人乘着小船出去就不来回了。大家伙都害了怕,说什么呆不下去了,船长没办法只得原路返回。我知道那个黄头发的野大汉不会被吓住,他肯定跟着海豹群一直追到偏远的俄罗斯群岛。趁守望的水手在船头甲板上打瞌睡的间隙,我摸黑驾着小船往温暖的长岛方向驶去。我一路朝南行驶,到江户加入了又一伙儿不懂害怕是什么的队伍。吉圆的姑娘们个个漂亮,个子低低的,皮肤光白油亮。我一心想着恩嘉,一个劲儿地在北方的海豹窝附近冒险流浪,急忙地赶路,顾不上休息半刻。”

“江户的人杂乱,无家无地也没什么信仰,坐在悬着日本旗的船里,缓慢地开往富强的铜岛海湾,这时我们船舱已高高堆起了一座皮山。这儿真是太安静了,到现在还没遇见一个人。接着某一天,大风吹散了浓雾,一前一后两条船紧紧跟着向我们这边奔来,前面一只是双桅帆船,紧追不舍的是俄国战船,烟囱里冒着阵阵浓烟。我们把帆涨满,顺着风势飞奔,可那只双桅船比我们跑得更快,我们走两尺它就走三尺,所以眼看向我们逼过来,一个有着海狮毛般黄头发的家伙站在船尾,他正手按着使帆的横木,冲我们笑着,看上去非常强壮。恩嘉在他旁边坐着,我一眼就认出她了,他在炮弹快要能射住船时把她安置到舱里去了。你知道我们前进两尺他就进三尺,一个浪把它绿色的舵在我们眼前高高掀起来,这时俄国人的炮弹已经打在我们船上了,我边掌好舵,边骂这个狡猾的家伙,我知道接着是什么场面了——我们被抓住,他却乘机逃掉。什么都来不及了,我们的桅杆被轰倒了,船像受伤的海鸥一样乱转着飞不出去,就在这会儿他和恩嘉飞也似的冲向前方,很快就没有踪影了。”

“我们被俄国佬带到某个他们的港口,又送到一个荒野里被迫下矿掏盐。有的被折磨死了,有的硬是活了下来。”

他说着揭开毛毯,露出一道道鞭子留下的伤疤,那种疙疙疤疤的肌肉真恐怖,普利思赶紧帮他盖上。

“我们度日如年。起初往南逃,总被他们捉回来。后来一天夜里,大伙夺下警卫们的枪,拿着它往北面走。那地方幅原辽阔,平原湿润,森林非常之多。最坏的是天冷后地上雪特别深,连路都认不出。我们在无边无际的大森林里熬了好几个月,忍饥挨饿,有时一点吃的都没了,我们就躺下等死。末了,只剩下三个人走到冰冷的海边。从江户来的那个船长了解这一带大陆的地形,他知道从哪儿可以到达另一块陆地。他领着我们不知多长时间,就只有我们俩了。到可以从冰上渡过海去的地方,我们遇见了五个当地的陌生土人,他们有那么多狗和皮子,我俩却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们跟他们打起来,最后把他们全打死在雪地里,那船长也死了,一切都是我的了。我带上狗和皮子从冰已破裂的地方起程了。又在海上漂流了一阵子,一股大西风把我吹上了岸。我到了芬勒温海湾,巴士德里克,还访问了那个神父。再往南就回到我第一次所到的那个阳光灿烂的地方。”

“但是,在海里已经不再能再做些什么了。捕捉海豹,冒很大的风险,却只能赚到很少的钱。船队已经散开了,那些船长和水手,没人知道他们在哪儿。所以我离开了大海,离开了那永远也不会静下来的大海,来到陆地上,在这个充满了树木、房屋和山脉的大地上,我走得非常远,学到了很多过去不明白的东西,甚至包括读书和写字。我觉得,这么干也许是对的。”

“恩嘉一定学会了这些东西,总会有那么一天那时……我们……你们当然清楚……到时候……”

“我四处游荡,就像一条小渔舟,虽然乘风破浪,但是却没有舵。不过,我的眼睛没时没刻在留意看,耳朵在随时地注意听。我经常和有见识的人接触,我知道,如果他们见到过我要找的那两个人,他们肯定会记得的。直到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刚从山里走出来的人,他有几块矿石,这矿石上镶着许多有豆子那么大的金粒。他不但听别人说起过他们,而且亲眼见过他们并且知道他们。他告诉我,他们发了财,就在那个有金子可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