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雾都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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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奥立弗的一位老相识显示了明白无误的天才特征,一跃成为首都的一位公众人物。

南希把赛克斯绅士哄睡过去,带着她自己揽到身上的使命,急忙赶到露丝·梅莱那里,也就是在这天晚上,有两个人顺着北方大道朝着伦敦方向走来,这部传记理应向他们二位表示某种程度的关注。

来者一个是妇人,一个是汉子,不然就说成是一女一男,可能更适当一点。前者属于那种四肢细长,行动迟缓,膝头内弯,体瘦多骨的一类,年龄很难确定——从为人处事上看,他们在少年时代已经像发育不全的成年人了,而当他们差不多成了大人的时候,又像是一点长得过快的孩子。女的一个长得墩墩实实,还算年轻,仿佛专职负责承担挂在她背上的那个沉甸甸的包袱。她的同伴行李不多,仅有一个用普通手巾包起来的小包,一看就够轻的了,晃晃悠悠地吊在他肩上扛着的一根棍子的末端。这种光景,加上又长得出奇的两条腿,他轻而易举就能领先同伴大约六七步。他转过身去,偶尔颇不耐烦地猛一摇头,仿佛是在埋怨同伴走得太慢,催促她多加一把劲一样。

就这样,他们沿着尘埃飞扬的大路奋勇前进,对于视野以内的景物全不在意,只有当邮车风驰电掣一般从伦敦城驶来的时刻,他们才让出通道,避到路旁,直到两人走进高门拱道,前面的那一位才停下来,心烦意乱地向同伴喊道。

“夏洛蒂,走啊,你走不动了?你这懒骨头。”“包袱可沉呢,我告诉你吧。”女的走上前去,累得都快喘不过气来,讲道。“沉!亏你说得出口。你是管什么用的?”男的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小包袱换到另一个肩头上。“噢,看你,又想睡觉了。唷,你还能干什么,除了能磨得人不耐烦!”

“还很远吗?”女的靠着护壁坐下来,抬眼问道,汗水从她脸上不住地往下淌。

“很远?很快就到了,”两腿细长的流浪汉指了指前方,讲道。“看那边。那就是伦敦的灯火。”

女的感到泄气,“起码也有足足两英里。”“管它是二十英里还是两英里,”诺亚·克雷波尔讲道。原来是他。“你给我起来,往前走,不然我可要踢你几脚了,我有言在先。”

诺亚发火的红鼻头因此变得更加红润,他口中念念有词,从马路对面走过来,仿佛真的要把他的恐吓付诸实施,女的只好站起身来,没再多说什么,吃力地和他并排向前走去。

“诺亚,你打算在哪儿过夜?”俩人走出几百码之后,她问道。

“我怎么知道?”诺亚答复,他的脾气已经由于走路变得相当坏。

“但愿就在附近。”夏洛蒂说。

“不,不在附近,”克雷波尔绅士答复,“听着!不在附近,想都别想。”

“为什么不?”

“当我说了话了,那就够了,不准备办一件事情,不要再来理由啦,原因啦什么的。”克雷波尔绅士神气活现地答复。

“哟,你也不用发那么大脾气。”女伴讲道。

“走到城外碰到的第一家旅店就住下,那样一来,苏尔伯雷兴许会伸出老鼻子,找到我们,用手铐铐上,扔到大车里押回去,那可就热闹了,不对吗?”克雷波尔绅士以嘲弄的口吻讲道,“不。我要走,我就是要挑最狭窄的偏街小巷,不找到我能够看上眼的最最偏僻的住处,钻进去就不见了,我不会停下来。妈的,你应该感谢你的运气,要不是我长了个好脑子,一开始我们如果不故意走错路,再走过田野走回去,你一个星期以前就已经给严严实实关起来了,小姐。真要那样也是活该,谁让你是傻瓜呢。”

夏洛蒂答复,“我知道我没有你那样机灵,可你不能把过错全推到我身上,说我要被关起来。横竖我如果给关起来了,你也跑不了。”

“你是从柜台里拿的钱,你知道是你拿的。”克雷波尔绅士说。

“亲爱的诺亚,可我拿钱是为了你呀,”夏洛蒂说道。“钱在不在我身上?”克雷波尔绅士问。

“不在,你相信我,让我带在身上,像孩子一样,你真是我的孩子。”这位小姐说着,拍了拍他的下巴,伸手挽住他的胳臂。

这倒是真有其事。然而,愚蠢到对人一概盲从,绝对信赖并不是克雷波尔绅士的习惯。这里应该为这位绅士说句公道话,他信任夏洛蒂到这步田地,是有一定因由的。万一他们给逮住了,钱是从她身上搜出来的,这等于是替自己留下了一条退路,他可以声称自己没有参与任何盗窃行为,从而大大有利于他蒙混过关。当然,他在这个时刻还不想阐明自己的动机,两人恩恩爱爱地往前走去。

根据这个周密的计划,克雷波尔绅士不停地往前走,一直走到在爱灵顿附近安棋尔酒家,他依据路人的密集程度和车辆的数目作出了英明的判断,近在眼前的是伦敦。他停了一下,观察着最应该避开的显得最为拥挤哪几条街。两人钻进圣约翰路,不一会就隐没在一片昏暗之中,这些污浊肮脏、错综复杂的小巷位于格雷旅馆胡同与伦敦肉市之间,属于伦敦市中心改建以后遗留下来的最见不得人的地区之一。

诺亚·克雷波尔在这些街巷穿行,夏洛蒂落在后边。他有时走到路旁,对某一家小旅店的整个外观打量一番,有时又磨磨蹭蹭地往前走去,仿佛他想认定那里人一定很多,不合他的心意。最后,他在一家看上去比以前见到的任何一处都更肮脏、寒碜的旅店前边停下来,又走到马路对面的便道上考察了一番,这才庄严宣布就在这里投宿。

“给我包袱,”诺亚说着,从女的肩上解下包装,搭在自己肩上。“你不要讲话,除非问到你。这家客店叫什么名字——三——三——三什么来着?”

夏洛蒂说,“瘸子。”“三个瘸子,”诺亚重复道,“招牌还真不赖。喂喂,走吧,一步也别落下。”嘱咐已毕,他用胳臂推开嘎嘎作响的店门,走进旅店,身后跟随他的女伴。

柜台里只有一个胳膊肘支在柜台上年轻的犹太人,正在看一张污秽的报纸。他阴沉地看着诺亚,诺亚也凶巴巴地盯着他。

假设诺亚穿的是他那套慈善学校制服,这个犹太人把眼睛睁那么大也还有几分道理,可他已经把上装和校徽给扔了,皮短裤上边穿的是一件短罩衫,这样一来,他的外表仿佛没有什么特别理由在一家酒馆里引起这样密切的关注。

“这就是三瘸子酒馆吧?”诺亚问道。“正是小号。”犹太人答复。“我们从乡下来,路上遇见一位绅士,向我们介绍了这个地方,”诺亚说着,用胳膊肘推了推夏洛蒂,可能是想叫她注意这一个赢得尊敬的高招,也可能是警告她不要大惊小怪。“我们今天晚上想在这儿住一宿。”

“这事我做不了主,”巴尼说,“我得去问问。”“领我们到酒吧里,给我们来点儿冷肉和啤酒,然后你再去问,好不好?”诺亚说。他俩被巴尼领到一个不大的里间,送上客人要的酒菜之后,他告诉两位旅客,当晚他们可以住下来,接着就退了下去,听任这可爱的一对去充饥歇息。

原来,这一个里间与柜台只隔一道,并且要矮几步阶梯,任何一个与这家客店有联系的人只要撩开一张小小的帘子,透过帘子下边上述房间墙壁上离地大约五英尺的一层玻璃,不但可以俯视单间里的客人,并且不用害怕被人发现(这块玻璃是在墙上的一个暗角里,窥视者的头必须从暗角与一根笔直的大梁之间伸出去),还可以把耳朵贴到壁板上,相当清晰地听到里边谈话的内容。酒馆掌柜的眼光离开这个观察所还不到五分钟,巴尼向客人传达了那几句话也刚抽身回去,此刻,晚上出来活动的费金便走进了柜台,想打听自己的某个徒弟的状况。

“嘘!”巴尼讲道,“隔壁屋里有陌生人。”“陌生人。”打着耳语的老头儿重复了一遍。“啊。也是个古怪的家伙,”巴尼补充道,“打乡下来,不过跑不出你的手,要不就是我看错了。”费金看模样对这个消息很有兴趣,他爬上一张脚凳,很小心地把眼睛凑到玻璃上,从这个秘密哨位上可以看到,克雷波尔绅士正在吃盘子里的冷牛肉,喝壶里的黑啤酒,一边按照顺势疗法的饮食剂量,随意分一点牛肉、啤酒给夏洛蒂,而她则安安分分坐在一旁吃着,喝着。

费金朝巴尼转过头来,低声讲道:“啊哈。我喜爱那孩子的长相。他会对我们有用的。他已经懂得怎么样训练那丫头了。亲爱的,你别像耗子一样发出那么多声音,让我听听他们在说什么——让我听听。”

费金又一次把耳朵转向壁板,眼睛凑到玻璃上,全神贯注地听着,一脸狡猾而又急切的神情,活像一个老恶魔。

“因此我打算做一位绅士,”克雷波尔绅士蹬了蹬腿,继续讲道,费金迟到一步,没听到开头的部分。“再也不去恭维那些棺材了,夏洛蒂,过一种上等人的生活,并且,只要你高兴,尽可以做一位太太。”“亲爱的,我自然再高兴不过了,”夏洛蒂答复,“可钱柜不是天天都有得腾,别人往后会查出来的。”“去******钱柜。”克雷波尔绅士说,“除了腾空钱柜以外,有的是事情。”同伴问,“你指的是什么?”

“钱包啦,女人家的提袋啦,住宅啦,邮车啦,银行啦。”克雷波尔绅士喝啤酒喝得性起,讲道。

“亲爱的,可这么些事,你也办不了呀,”夏洛蒂讲道。“我要找能办事的人合伙干,”诺亚答复,“他们有法子派给咱这样那样用处的。嗨,只要我把你放出去,你自己就抵得上五十个娘们。绝对找不到像你这样花言巧语诡计多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