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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一个农场女佣的故事(1)

一个响晴的天气,怡爽舒人,农场雇工吃完饭就下地了,宽大的厨房,就剩女佣卢丝姑娘了。她慢慢地从锅中舀水清洗餐具,这时,阳光透过窗户,将玻璃的影像映出,在桌子上形成两块方形的影。

几只胆子很大的母鸡,在椅子下面刨食面包渣儿。炎热的中午十分寂静,只听见公鸡的鸣声;窗是敞开的,家禽饲养场的气味、牲口棚里发酵的热气,飘逸出来。

卢丝把一切都收拾好后,稍稍松了口气,不知什么原因,有点头晕恶心。她坐下来,只觉得气味十分难闻;她望了望发黑的土墙,挂着蜘蛛网,熏黑的梁木;长时间以来,这黑黑的土地上不知洒过了多少汤汤水水又干掉,一遇到这种天气,便蒸发出一股难闻的洋葱的气味,还混杂着隔壁阴凉屋里乳制品凝结奶皮的酸味。这些没什么,按老样子,她又要开始做针线活了,身体不适,他想换口气。

妖媚阳光的爱抚,沁人心田,遍身舒坦和缓。望着门前那堆厩肥蒸汽喷薄而上,老母鸡在那里打滚,躺在那里,时而抓抓扒扒,找虫吃。母鸡中间一只高傲的大公鸡,像随时都要选择他的娃子一样。那只母鸡便疲惫不堪地站起来,懒懒散散地接待它,弯下腿,用翅膀托住它,然后抖抖羽毛上的脏的东西,重又躺在那堆垃圾上,而公鸡则欢呼雀跃着,计数自己又征服了一个鸡,与此同时,这一片所有公鸡此呼彼应,好像要发表什么爱情宣言似的。

女佣望着鸡,头脑中空空如也。后来,她抬眼望去,看到美丽的白色苹果花,被这一片迷人的景色晃得眼花缭乱。

忽然,她面前跑过了一匹撒欢的马驹,沿着栽了树的水渠跑了两趟,突然停住,扭头瞧瞧,仿佛怀疑只有独自一个。

女仆也想活动一下自己的筋骨,然后舒服地躺下,晒晒太阳。她走了几步,但犹豫不定,合上眼睛通身感到满足的舒适感。继而,她拖拖拉拉地走向鸡房,拾了3个鸡蛋,拿到了厨房,感到非常不舒服。

这座农场大院仿佛睡着了。青草细高,翠绿翠绿的,呈现春天的色彩。草丛中有些黄色的蒲公英,犹如一盏盏亮晶晶的灯笼。苹果树的影子越来越矮,房子的屋顶上都长满了杂草,草顶微微冒着热气,是房里的潮气蒸发。

女仆走进了棚舍,见里面停放着各种车辆。大桶的边上有一个大坑,坑底上绿油油地长满了香堇菜。从这里望去,能看见宽敞的田野,像一挂挂绿毯,还有几片小树林,远处散布几堆农民,远远望去十分渺小,就像小孩的玩具一样的。

她从仓房抱过来一把干草,扔下了坑,坐在上面小憩了一会,还觉得不舒服,把草铺开,躺在了上面。她慢慢地合上双眼,享受着这温馨的一刻,就在她似睡非睡之际,忽然感到有一双手触摸他的胸脯,她忽地坐了起来。你们猜是哪一个?原来是亚科,这小伙子高个头,是个庇卡底人,近来一直向她求爱。这天,他正干活,看见姑娘在那个阴凉的坑里躺下,于是就轻手轻脚走了过来,他的眼睛此时更加明亮了。

亚科对姑娘非礼,当即就挨了一耳光。他心里打着鬼主意,却装着求饶。就这样,二人并排坐下,随意聊天,谈到他们的雇主,说他是个老实人,还谈到他们自己、往事、童年、他们的村子,以及别的,然后又谈到邻居、这一带地方,也许都不会再见到父母了。卢丝回忆起这一切,心中百感交集,而小伙子则另有想法,她挨着姑娘,充满了欲望。

“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妈妈了,一直这样,我会受不了的。”

她两眼似乎穿越了空间,直到那个遥远的村庄。小伙子又亲了她一口,而姑娘朝他脸狠狠打一拳,打得他直流鼻血。他站起来走开,脑袋顶在一棵树干上。

姑娘见他这个样子,心就软了下来。“哎呀!是不是打疼了?”想不到他却笑起来。一点都不疼,只不过是打了个正着。他唠叨着:“真厉害!”不由得萌发了真正的爱。血停后,小伙子怕这样下去又要挨打。这次,倒是姑娘主动挽上他的手臂,就像是夜晚在树林里散步的情侣。卢丝对他说:“亚科,你怎么这么瞧不起我,这可不对呀。”亚科努力为自己辩白,他不是看不起她,而只是爱上她罢了。

“既然如此,你愿意和我结婚吗?”姑娘闻道。小伙子犹豫不决起来,开始仔仔细细打量她,而姑娘则专注地望着远方。她鲜红的脸蛋像个大苹果,丰满的胸脯在紧巴巴的短褂里高高耸立,性感的嘴唇特别鲜艳,脖颈几乎全都露了出来,沁出细小的汗珠。小伙子看着这些,又感到控制不住情绪,把嘴凑到她耳边,柔声细语地说道:

“是的,我感到很荣幸。”姑娘闻言,拥抱住他,同他接吻,这一吻持续好久,结果两个人都气喘吁吁了。从那以后,他们之间便开始了令人炫目的爱情。二人在幽静的角落谈情说爱,夜晚到草垛后面幽会,就连吃饭的时候,在饭桌下还不停地挑逗对方,皮鞋底下的铁掌在对方的腿上留下了记号。渐渐地,亚科好像对她产生了厌恶,总是有意躲着她,连话都很少讲了,更别提什么约会。因此,卢丝忧心忡忡,心里很痛苦,不久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她一开始觉得有些羞愧,可是很快就转变成了愤恨,因为亚科总是聪明地躲避她,她连他的影子都看不着了。

后来有一次,卢丝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打开了马棚的门。亚科就睡在几匹马上方一只全都装着干草的木箱里,他看到卢丝进来,就假装睡熟了。但是,卢丝爬上去,坐在他身旁,直到把他推醒为止。

亚科坐起来,问道:“你有什么事啊?”卢丝气得浑身哆里哆嗦,愤愤地说:“你不是已经答应同我结婚了吗?”

亚科轻笑道:“嗳!要是把和自己有过关系的女人全娶了,那可就天下大乱了。”

卢丝恼羞成怒,突然起身将他翻倒,掐着他的喉咙对他说:“我怀孕了,听明白了没有,我怀孕了。”

亚科被掐得喘不过气来,两个人在这寂静的马棚里僵持着,只能听见马吃草料的咀嚼声。

亚科知道她有劲,便慢慢地说:“那可以吧,既然这样,我就娶你,做我的妻子。”但是,姑娘不再相信他所说的话了。“立刻,”她说道,“既然这样,你就立刻去教堂宣布与我结婚。”

亚科答道:“立刻执行。”“对着天主发誓。”

亚科想了片刻,然后就说:“我对着天主发誓。”卢丝这才放开手,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后来几天,她没有时机与亚科对话,她不敢声张什么,怕事情闹大。

没想到有一天,她看见来了一个新人,便问道:“亚科走了吗?”“走了,”那人答道,“我是来顶替他的。”卢丝听了这些话,浑身抖动起来,抖得很厉害,连工作都做不下去了,等大伙收工回来,她跑回到自己的房间,埋头痛哭起来,一整天,她努力地打听亚科的消息,可是她最后还是失望了,亚科走了。

接着,她又开始了连续不断的艰难生活,像没有生命的机器一样不停地在运作着。她现在就像个行尸走肉,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的事。

这个念头时时困扰着她,想摆脱也摆脱不掉,现在什么都不想了,明明感到她怀孕的事很快就暴露,她也不去为自己的后路打算一下。

每天,她都必须起得比别人早,拿着破镜子,总是不停地照着腰身观察,迫切地想知道今天会不会露馅。上工的时候,经常放下活计,从上往下看,仔细地看看肚子有没有被围裙遮住。几个月过去了,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别人问她什么事,她也不理,总是慌里慌张的。东家看她这个样子,就难免会问她:

“可怜的孩子,这段时间你生病了吗?”她就是去教堂,也躲在角落里,再也不敢在上帝面前祈祷,最怕碰见的是本堂神父,认为他很通灵,会看透她的心事。

就连吃饭的时候,同事的目光都会令她惊慌失措。她总是觉得自己的事被小牛倌发现了:那孩子鬼怪灵精,而且一双大眼总是注视着她。

一天早晨,她收到一封信。她从未收到过任何信件,因此心中十分恐慌。也许是亚科写的吧?可惜她不识字,对着这封来信发呆,最后还是藏了起来,不敢向任何人透露这件事;她干活时不时停下来,对着这封信长时间发愣,看着这些工整的字迹,幻想自己会突然发现信的内容。她有些坐立不安了,终于去找教小学的老师帮她的忙。那人请她坐下,念道:

我亲爱的女儿:

这封信没别的意思,我现在的病越发严重了。咱们的邻居唐蒂师傅代笔,如果有空,速速回家。

你亲爱的母亲

塞萨尔·唐蒂代笔

卢丝什么话也没说便走了,可是当她发现周围已经没有人了,她忽地瘫倒在地,在那里一直呆到了天黑。回到农场后,她把这件事告诉了东家。农场主给了她假期,住多久都行,这里先雇一个女佣,等她回来时,再把她给辞掉。

她妈妈病情恶化了,就在她到家的时候,她妈妈也去世了。此后,卢丝早产,生下一个男婴;婴儿很瘦小,看了就觉得可怕,看着婴儿的那个样子,她觉得很难受。

尽管这样,孩子活下来了。卢丝说她已有了一个家,但是却不能带孩子,便放在邻居家里,人家已经答应帮她照看。卢丝又重新回到了农场。不过,她那个饱经沧桑的心中萌生了一种新的爱;而她对那个弱小生命的爱,很快成了一种新的痛苦,因为她和孩子分开了。

折磨她最痛的,就是一种母爱,一种自然而然的爱,她每天都想孩子。

周围的人都说她一定有了爱人,并问她那小伙子长相怎么样,家境好不好,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孩子?听了这话,她简直快疯掉了,经常躲起来痛哭。她要把这些烦恼都抛开,因此就拼命地让自己不要闲着,她要为孩子挣钱。她决定努力干活,迫使雇主给她增加工钱。就这样,她一个人揽了好几种活,一个个女佣都被辞退了,既然她那么能干,别人不就是多余的了吗?而且她处处节俭,对生活一向精打细算的。她花主人的钱,也一样舍不得。她还善于讨价还价,因此,所有管家的事都由她一人包了,不久她就成了这个家不可缺少的人了。由于她的帮助,农场越办越好,方圆几公里,大家都谈论“瓦兰师傅的女佣”的大名,她的东家也说:“像她这样的姑娘,真是万里挑一的。”

可是,时间已过了很久了,她的工资还是这些。她这样努力,仅仅被认为是好女佣的表现。她想起这些事很伤心:每月,她能为主人节省很多钱,可她的工资却微乎其微。

她决定要求加薪。有三回,她去找主人,可是她总是不知从何说起。她总不好意思张嘴,就好像这是件大逆不道的行为。终于有一天,她见主人单独在厨房里吃饭,她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她的想法,主人吃惊地看着她。她立即乱了阵脚,忙说要请一周的假,主人马上就同意了,并且说:“等你回来,我们再好好谈谈。”

孩子都8个月了,她都有点认不出来了,孩子长得胖乎乎的,甚是可爱,卢丝猛地扑了上去,拼命地吻着孩子,把孩子吓得呜呜直哭,她也伤心地哭了,因为孩子不认识她。

可是,孩子很快就习惯她了,见了她就笑。她带孩子到田野,举着他发疯一般奔跑,然后他们坐在树荫下,她第一次向别人打开心扉,虽然孩子根本听不懂,她还是对孩子倾诉自己的一切。

她给孩子洗澡,帮他穿衣服,在做这些事时,从中得到极大的快乐。就连给孩子擦屎擦尿,她都觉得幸福,就好像这种悉心照料才能证明她是母亲。她仔细看着孩子,然后抱在怀里,喃喃道:“我的小乖乖,这是我的小乖乖。”

她一路哭闹着回到农场,刚一回来,主人就在屋里喊她。她进去不知怎么的又惊讶又激动。

“坐下吧。”农场主说。她坐下了,这种坐法却显得很不安,胳膊也不知往哪里放,并且谁也不看谁一眼,简直就是乡下人见面的那种样子。

这位农场主是个胖子,丧偶,今年45岁,性情活泼倔强,今天他一反常态,明显地不自然。他决定开口了,但是不敢正视对方,眼睛望着远方,说话吞吞吐吐,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

“卢丝,”他说道,“你不想有个家吗?”

卢丝的脸色顿时惨白,跟死人一般。他见她不说话,又说:

“你是个好姑娘,规矩、勤劳、节俭。你嫁到谁家谁家就幸福。”

卢丝仍旧一动不动,像大祸临头那样,眼神惊恐,思想一片混乱,甚至不想听对方的解释,主人停了一会,继续说道:

“你是知道的,这里不能没有女主人,哪怕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女佣也可以啊。”

他什么也不说了,而卢丝惊慌失措,就好像面对一个杀人凶手,稍有不测就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