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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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投宿一宵(4)

“如果爵爷能给我荣幸,听我的辩论,不要离开本题!”他说。

“你能在我面前说话,已经是给你过分的荣幸了。”爵士说道。“当你在和一个上了年纪、身份尊贵的人说话的时候,你还是要留点神的好。否则换个急躁一点的人,就会用比这更刺耳的话来责备你了。”于是他站起来,在房间的下首一角踱来踱去,在愤怒和憎恶中挣扎着。维龙偷偷地又斟满了一杯酒,比先前更舒适地安坐在椅子里,交叉着两条腿,一只手托着头,胳臂肘支在椅子背上。这时,他吃饱了,暖和了,一点也不觉得他的主人可怕,因为主人已尽可能很公平地在这样两种不同的人物之中估量了他。这一夜也快消磨完了,到底是用一种很舒服的方式度过的。他大致上觉得天一亮有把握可以很安全地离开此地。

“告诉我一件事情,”老人说着停住不走动了,“你真的是个贼吗?”

“承蒙你这样殷勤款待,我真是万分感激,”诗人回答道,“大人,我是贼。”

“你还很年轻,”爵士继续说。维龙一面回答,一面伸出了自己的手指头:“如果我不用这十个能干的东西帮助我自己的话,我决不会活到现在的。它们自始至终是我的衣食父母。”“你还是可以忏悔和改变的。”“我天天忏悔,”诗人说道。“比可怜的弗朗西斯还肯专心忏悔的人也没有几个。至于改变,让别人来改变我的环境吧。一个人即使专为了他可以不断地去忏悔,也得不断吃饭呀。”

“这种改变得从心里开始,”老头子庄严地回答道。“我亲爱的爵爷,”维龙回答道,“你真以为我偷东西是为了找乐子吗?我恨偷窃就跟恨别的危险或别的工作一样。我看见了一个绞刑架牙齿就发抖。可是我得吃,我得喝,我得混在某种团体里。人不是一个孤孤单单的动物——一个男人总得要有个女人!要是叫我做御厨房的掌管……叫我做圣但尼斯教堂的执事,叫我做柏塔特拉克的执行吏,那我就真的要改变了。然而,只要你始终叫我做穷学者弗朗西斯·维龙,连一个小钱也没有,哎,当然喽,我还是要这样的活下去。”

“上帝的仁慈是万能的。”“要是对这一点发生疑问,那我就是邪教徒了。”弗朗西斯对答道。“上帝叫你做了柏里斯托特大人,和柏塔特拉克的执行吏。他什么也没给我,就只有脑子里这点急智,手上这十根指头。我可以自己斟杯酒吗?我很恭敬地感谢你。老天在上,你这个酒可真是头等好货。”柏里斯托特大人反背了手来回踱着。也许是在他脑子里,他还没有肯定贼和兵是否相同;也许是由于错综的同情心使他对维龙发生了兴趣;也许是这许多新奇的理论把他的神智真正弄糊涂了;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很希望将这个年轻人的思想改造得好一点,因此下不定决心把他重新赶到街上去。

“这里面有些地方是超过了我的了解认知范围的。”他终于说道。“你这张嘴里尽是些花言巧语,魔鬼已经领你在邪途上走了很远了。但是,在上帝的真理面前,魔鬼不过是一个十分脆弱的幽灵;他一切花言巧语,只要听到一句真正的道理,就会像黑暗在黎明面前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听我一次劝告。很久以前我就明白一个道理,一个绅士应当英勇地、仁爱地为上帝、为国王、为他的意中人而活着。虽然我也亲眼见到许多奇怪的事情,可是我仍然努力地践行着这条信念。只要他肯用心感悟一下,他就会发现这不仅写在所有高贵的历史上,而且也写在每一个人的心里。你说到了食物和酒,我也知道得很清楚,饥饿是一个很难忍受的考验。不过,你一点也没提到你缺少的其他东西。你一点都没提起过荣誉,和对上帝和其余的人的忠诚,不提到礼貌,也不提到真真正正的爱情。我的确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可是我自认为我是聪明的——而在我看来,你好像是个陷入迷途、在生活上犯了很大错误的人。你就像一个到了最后审判日期还在关心牙痛的人,只是关心一些小小的需要,然而你完全忘记了那些伟大而特别真实的需要。因为像荣誉、爱情和信仰这些东西,它们不仅是要比食物更高贵,而且我认为我们确确实实更加需要它们;在缺乏这些东西的时候,你会感到更厉害的痛苦。我之所以对你这么说,是因为我想这样说最容易使你理解。在你注意填满肚子的时候,你是否忽略了你心中另外一种欲望,因而破坏了你生命中的欢乐,而弄得你永远这样落魄呢?”

维龙被他这一大套说教很敏感地激怒了。“你以为我没有一点荣誉感!”他喊道。“我是够穷的。上帝也知道!看着富人带着手套而自己却呵着两只冻手是难过的。空着肚子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你却把它说得那样轻松。如果你也经历过像我这么多的痛苦,你没准也不会再这样说话啦。不管怎么说,我是一个贼——就算你往最坏处想——我可并不是地狱里来的魔鬼,我如果说谎,天诛地灭!我希望你能知道,我也有我自己的一种荣誉感,和你的一样体面,可是我并不以为有了这么一点就要每天挂在嘴边算是上帝的奇迹。对我来说:这是自然而然,没什么了不得的。我把它关在箱子里,需要的时候再打开。就谈现在吧,你瞧,我和你在这间房里耽了多久?你不是已经告诉过我你是单身在家里的吗?瞧你的那些金盘子!就算你很结实,如果你高兴这样说的话,不过你老了,没带兵器,而我倒是有把刀子。我不需要其他动作只要一举手,就会把一柄钢刀插在你肚子里你就会倒在这儿而我呢,怀里捧上一大堆金器,走在大街上了!你是不是以为我笨得连这一点也想不到?我不过认为这么做无耻。因为你那些倒霉的金樽,安安稳稳像放在教堂里似的;因此你的心健全得跟新的一样。而我呢,预备就走出去,依然穷得和我进来的时候一样,只有一枚你骂我不该拿的白币!而你认为我没有一点荣誉感——我说的如果不是真话,天诛地灭。”

老头子伸出了他的右臂。“我要告诉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他说。“你是个流氓,伙计,一个厚颜无耻,黑心肠的流氓,讨饭的。我已经同你混了一个钟头。唉!相信我吧,我觉得自己受到了耻辱!而你在却在我的桌子上又吃又喝。不过现在,见你在眼前我就恶心。太阳出来了。深晚出现的枭鸟该滚回窝里去啦。你愿意走在前面,还是走在后面?”

“随你高兴,”诗人一面回答一面就站了起来。“我深信你是极有荣誉的。”他思索着把杯子喝干了。“我想我能够再加上一句:你是有智慧的。”他一面说着,一面用指节在他自己头上叩了一下,“老了,老了!脑子僵了,害上风湿病了。”

老头子由于自尊心,走在头里。维龙跟在后面,吹着口哨,将两个拇指插在腰带里。

“上帝可怜你吧!”柏里斯托特爵士在大门口说。

“再见,老爷爷,”维龙打了个呵欠回答道,“多谢你的冷羊肉。”

门在他后面被关上了。黎明正在白色的屋顶上慢慢的伸展。一个寒冷而令人不舒服的早晨把白昼接引来。维龙站在路中心,愉快地伸着懒腰。

“真是个索然无味的老绅士。”他想,“他那些金樽也不知道到底能值多少钱。”

(万紫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