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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法国人大决斗(1)

不管一些爱说俏皮话的人怎样百般地轻视和讥嘲现代法国人的决斗,反正它仍旧是我们目前最令人慄慄危惧的一种时尚。因为它总是在里外举行,所以参加决斗的人几乎都会要着凉。查得·比彻姆先生,那位习性难改,最爱决斗的法国人,就是因为经常受到寒风侵袭,以致最后成了和病床打交道的病夫;连巴黎最权威的医师都说他,假如再继续决斗十八年或二十一年——除非他能够养成一种习惯,在不受湿气和穿堂风侵袭的舒适的房子里厮杀——他最终必然有生命之忧。这个例子一定平息一些人的奇谈怪论,他们一口咬定了,说什么法国人的决斗最有利于健康,因为它给人们提供了空气清新的户外活动。再说,这个例子也肯定可以驳倒另一些人的谎话,他们说什么只有参加决斗的法国人以及社会主义者所仇恨的君主是可以长生不老的。

不过,现在要谈到我的正题上了。我一听到豪威乐先生和雅科卡先生最近在法国议会中闹出了一场激烈的争吵,就知道肯定会生出些是非来。我之所以会料到这一点,是因为我和豪威尔先生交往多年,熟悉他这个人的刚直性格和顽强执拗的脾气。尽管他的身材长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但是,我知道,复仇的狂热会深深渗入他遍体全身每一个角落。

我不等到他来我家,就马上跑去看他。果然不出所料,我发现这位勇士正深深地沉浸在那种法国人的宁静之中。我说法国人的宁静,是因为法国人的宁静和英国人的宁静不尽相同。他正在那堆砸坏了的家具当中来回踱步,还不时地把一个偶尔滚落脚下的碎块猛踢到角落里。不停地咬牙切齿,或者破口大骂,每隔一会儿就停下脚步,将另一把揪下的头发放在他已经积在桌上的那一堆的上面。

他张开双臂,搂住我的脖子,把我按在他腹部上方胸口,在我脸颊上吻着,紧紧地拥抱了我四五回,然后把我拽到那张他本人平时坐的安乐椅里。我精神刚恢复正常,他马上和我谈起正经事情。

我说,猜想他是要我做他的助手吧;他说:那肯定是的。我说,要我做助手可以,但必须答应一个条件,改名字;这样,万一闹出人命事故,我可以不至于在本国受到指责。听到这里,他身体动了一下,大概认为这句话暗示决斗在美国是不受人尊重的吧。但是,他还是同意了我的要求。这说明为什么此后所有的报纸上都报导:豪威尔先生的助手肯定是法国人没错。

首先,我们为决斗双方订立合同。我坚持我的看法,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妥。我说,我不曾听过,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会在决斗之前不先立好他的遗嘱。他说:他从来没听说,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会在决斗之前干这一类的事情。他把遗嘱写好后,就要着手编一套最后的话。他很想知道,作为一个垂死者发出的呼声,以下这些话会对我产生什么影响:

我的死,死的光荣是为上帝而死,为祖国而死,为言论自由而死,为文明进步而死,为了全人类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关系!

我反对这些话,我说要在临终前讲完这一套会拖延太长的时间;对一个痨病患者来说,这确是一篇绝妙的演说词,但是它不适合于决斗场上那种迫切的要求。我们提出了很多种临终前的大放厥词,双方在选择上争执不休,但最后我还是迫使他将这条噩耗缩减成为一句话,他把它抄录在日记本上,准备给背下来:

我是为了法兰西永久长存而死。我说,这句话好像跟决斗没什么联系;可他却说,有没有联系并不重要,你需要的是挑战刺激。接下来双方开始选择武器。豪威尔说,他觉得身上有些不舒服,决定把这件事情以及安排决斗的其他细节都托付给我。所以我就写了一封信,把它带给雅科卡先生的朋友:

先生:豪威尔先生接受雅科卡先生的挑战,并赞成我向对方建议,暂时把决斗场地选在金沙萨一个篮球场。时间定在明天早上六点。武器将用斧头。

阁下,我是十分尊敬您的

文斯·隆巴迪

雅科卡先生的朋友把这封信读了一遍,打了一个哆嗦。接着,他转过身来,用十分严肃的口气对我说:

你是否想过,先生,像这样一场决斗,可能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那么,您先说说看,到底能引发什么后果?会有生命危险吗?大致上就是这么回事。我说。瞧,如果可以承蒙指教的话,请问贵方你们有没有危险?这回可把他问住了。他知道自己一时失言,因此赶快含糊其辞地解释。他说刚才是开玩笑。接着他又说,他和他的委托人都很喜欢使用斧头,的确感觉它比别的武器更好,可惜我国法律严禁使用武器决斗,于是我还得把建议修改一下。

我在屋子里一边走,一边在琢磨这件事情,最后我想到,假如双方相隔二十步远,用机枪进行射击,这样也许一切可以在决斗场上见分晓。于是我急忙把意见给他们提出来。

这项建议没有被用上。它同样又受到法律的阻碍。我建议使用来福枪;然后,是双管猎枪;然后,是柯尔特海军左轮手枪。但是这些一一都被拒绝了;我考虑了几分钟,接着就含嘲带讽地建议双方距离四分之三英里互相扔碎砖头。我向来不愿多费工夫,去跟一个没有幽默感的人开玩笑;所以,当这位先生竟然一本正经地把最后这条建议带回去给他的委托人时,我心里感到难受极了。

没过几分钟,他就回来了,说他的委托人十分喜欢采用双方相距四分之三英里扔碎砖头的办法,但是,考虑到这样做会给那些在中间来回走的闲人带来危险,他又一次谢绝了这个提议。于是我生气地说:

啊,这我就没办法了。要不,你想一种办法吧!用武器吗?说不定您心里已想到一种了吧?

他脸上闪现喜悦之色,急忙回答说:哦,当然,先生!我是想了一个方法。于是他开始在口袋里掏——掏了又掏,掏了这个口袋掏那个口袋——同时嘴里一直在唠叨:啊,瞧我这记性,能把它放在哪儿啦?

他终于找到了。他从坎肩口袋里摸出了一对小玩意儿,我把它们拿到光线强的地方看,断定了那是手枪。

它们都是单管的,镶银的,小巧玲珑十分可爱。我无法抒发自己的感情了。我一句话也不说,拿出其中的一枝挂在我的表链上,然后把另一枝递还给他。这时候我的伙伴拆开了一包折叠着的邮票,仔细一看里面是几粒弹药他从中拣了一粒给我。我问,只给一粒子弹是不是说我们的委托人只可以打一发枪。他回答说,按照法国法律规定,只能打一发不可以打得比这更多了。因此我继续和他这山望着那山高,看看双方应当相距多远比较合适,因为,受不了过度的紧张,这时候我的头脑已变得越来越迟钝和糊涂了。他将距离指定为六十码。我差点儿失去了耐性。我说:

相距六十码,使用这种手枪?即使相距四十吗,使用水枪,也要比这更容易死人呀。想一想,我的朋友,咱们这次决斗,是为了要速战速决,看谁先死,不是要他们多活呀。

然而,凭我极力劝说,多方争取,最后只能使他将距离缩短到三十码;而且,即使是采取这一折衷办法,他还是勉强同意的,最后他叹了口气说:这件屠杀的事我无心再管了,你就看着办吧。

再没其他办法可想了,我只好回到我的老师那儿,去向他汇报我有失身份的经过。当我走进去的时候,豪威尔先生正把他最后一绺头发放在祭坛上,他向我走过来,激动地说:

你肯定把决斗的事安排妥当了——从您眼神里我看出来了。

我已经安排妥当了。他的脸霎时变得有些苍白,他急忙向桌边靠稳。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了一阵,因为他情绪太激动了;接着,他沙哑着嗓子压低了声音说:

那么,武器呢,最后决定使用什么武器呢!快说呀!使用什么武器?

使用这个!我拿出了那个镶银的手枪儿。他只朝它看了一眼,马上就晕倒在地上。

等了好一阵子才苏醒,他非常伤心地说:以前我是那样强作镇静,以致现在影响了我的神经。不过,从此以后我们坚定信心,要勇敢起来!我要正视现实,像一个血气方刚男子汉,像一个法国人。

他猛地爬起来,做出了一个凡人根本无法望其项背、塑像极少能够比它更美的雄壮的姿势。接着他就扯着一条低沉的粗嗓子说:瞧呀,我沉着冷静,我已准备就绪;告诉我那距离多远。

三十码。

不用说,这一次我可扶不起他来了;但是我把他就地翻了一个滚,然后用水泼在他头上。他很快苏醒过来,说:

三十码——没有可以靠着的物体?可是干吗还要问呢?既然那家伙存心不良,他又怎么会顾得上关心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呢?但是,有一件事您必须注意:我这一倒下,全世界的人都将看到法国骑士是怎样英勇就义的。

沉默了好半天,他问:我人高马大,目标太显眼了,你们没谈到那个人的家族也站在他一起,作为一种补偿吗?可是,这也没关系;我在这方面给人家提要求,那会让人耻笑的;如果他风格不够高,自己不提这件事,那么就让他占点儿便宜吧,像这样的便宜,有脸面的人是不会去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