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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狗的自述(1)

我的父亲是个圣伯尔纳种,我的母亲是个柯利种,但我却是个长老会教友。我母曾经亲是这样告诉我的。但是这些微妙的区别我自己并不清楚。在我的想法里,这些名称仅仅是些派头十足却毫无意义的字眼。我母亲很爱这一套。她喜欢说这些,还喜欢看看其它的狗显出惊讶和忌妒的神气,好像在惊讶她为什么受过如此多教育似的。但这其实并不是什么真正的教育,不过是卖弄玄虚罢了:那是她在餐厅屋和客厅里有人谈话的时候在旁边听,并且和孩子们到主日学校去,在那儿听,才把这些名词学会的。每当她听到了那些晦涩的字眼,她就反反复复地背好几遍,因此她才能把它们记住,等后来在附近一带开起讲学问的会来,她就把它们搬出来唬人,叫别的狗大吃一惊,并且不好受,附近所有的狗儿都让她唬住了,这就使她没有枉费那一番心血。如果有外人,他差不多一定要怀疑起来,他在大吃一惊、细细回味起来之后,就要问她那是什么意思。她每次都答复人家。这是他难以预料的,本来他以为可以把她难住;所以她给他解释之后,他反而显得很难为情,虽然他原来还以为难为情的应该是她。其他的狗都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并且很高兴,很替她得意,因为他们都有过同样的经历,早知道结局如此。她把一串深奥字眼的意思告诉人家的时候,大家都羡慕得要命,无论哪只狗也不曾想过怀疑这个解释是否对错。这也是很理所当然的,因为第一呢,她回答得非常快,就仿佛是字典说里的注解似地,另外,他们上哪儿去弄得明白这词解释的对错呀?因为有才学的狗就只有她一个。等我长大一些的时候,有一次她把缺乏智力这几个字记熟了,并且在整整一个星期里的各种集会上拼命地显摆,使人很懊丧、很丧气。就在那一次,我发现在那一个星期之内,她在好几个不同的集会上被人问到这几个字的含意,每次她都不假思索地说了不相同的解释,这就令我看出了她与其说是有学问,还不如说是沉得住气,当然我并没戳穿她的谎言。她有一个名词时常现成地挂在嘴边,像个救命圈似的,遇到紧急关头就像有的时候,猛不提防她有了被冲下船去的危险,她就把它套在身上——那就是同义词这个名词。一旦她不巧搬出几个星期以前卖弄过的那一串晦涩的字眼来,但她却把原来的解释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的时候,要是有个生客在场,那当然就要被她弄得晕头转向,好一会之后才清醒过来,此时她已经调转了方向,顺风顺水地往另外一段路程上飘出去了,料不到会有什么问题,所以客人忽然招呼她,向她请教词解之时,我能够得出她的帆篷松了一会儿劲(我是唯一明白她那套把戏的底细的狗)——但不久之后——马上就鼓起了风,鼓得满满的,她就似夏天一样平静地说道,那是“额外工作”的同义词,或是说出与此类似的吓坏人的一长串字,说罢就高高兴兴地走开,轻飘飘地又赶另一段路程去了。她简直是非常称心如意,你知道吧,她把那位生客晾在那儿,弄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那些内行就一致把尾巴在地板上敲,他们脸上也雨过天晴,露出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成语也是一样。如果有什么特别好听的语句,她就搬回一整句来,卖弄六个晚上、两个白天,每次解释都径向不同——她也只能如此了,因为她所注意的仅仅只是那句成语;至于说的是什么,与她无关,而且她也清楚那些狗没头没脑的,挑不出什么刺。咳,她才真是个了不起的角色哩!她这一套弄得非常顺手,因此她一点也不担心,她对于那些糊涂虫的无知无识,有十足的把握。她甚至还把她听到这家人和吃饭的客人说得哈哈大笑的小故事也记住一些;但如平时一样,她老是把这个笑话里面的精彩地方胡凑到不相干的一个里面去,理所当然是凑得莫名其妙,简直是驴头不对马嘴;她说到这种地方的时候,就倒在地板上打滚,大笑大叫,就像发了疯似的,但我看得出她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她说的不如她当初听见人家说的时候那么有趣。不过这并不要紧;别的狗也都打起滚来,而且汪汪大叫,个个心里都暗自为了没有听懂而害臊,根本就不会猜想到过错不在他们,而是谁也看不出这里面的毛病。

从这些事情,你可以知道她是个相当爱面子和不老实的角色;不过她还是有些长处,我觉得那是足以与她的缺点相抵的。她的心眼儿很好,态度也很端正,不管人家有什么对不住她的事,她从来就不记恨,总是大大咧咧不把它记心了,过一会就忘了;她还教她的孩子们学她那种好脾气,我们还从她那儿学会了在危急时刻表现得勇敢和敏捷,坚持到底,不管无论是朋友还是生人遇到了危险,我们都要大胆地承担下来,尽力帮助人家,丝毫不考虑自己的得失。而且她不仅仅只是耍嘴皮了,而是自己以身作则,这是最好的办法,最有把握,最经得起考验。啊,她所做的那些勇敢的事和漂亮的事可真了不起!她可以成为一个勇士;而且她还十分谦虚——一言概之,你不得不佩服她,你也不得不学她的榜样;哪怕是一只查理士王种的长耳狗和她在一起,也不能老是完全瞧不起她。所以,您也知道,她除了有教养之外,还是有些别的长处哩。

我渐渐地成长,却被人卖了,要被别人带走,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离别时,她很伤心,我也很难过,我们俩都哭了;但是她极力安慰我,说是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一个聪明和高尚的目的,必须好好地尽我们的责任,决不要发牢骚,我们碰到什么日子就过什么日子,要尽量顾到别人的利益,无论结局如何;都不是归我们管的事情。还说凡是喜欢这么做的人将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里一定会得到光荣和很好的报酬,我们禽兽虽然不到那儿去,但只要循规蹈矩过日子,多做些好事情,不图报酬,还是可以使我们短暂的生命很体面和有价值,这本身就可以算是一种酬劳。这些道理是她和孩子们到主日学校去的时候随便听到的,她很用心地全部记在心里,比她记的那些字和成语都更加深刻;不但如此她还下了很深的工夫研究过这些道理,为的是对她自己和对我们都有好处。你可以从这儿看得出她脑子里虽然有些轻浮和虚荣的成分,终究还是聪明和肯用心思的。

于是我们就互相告别,含着眼泪彼此看了最后一眼。她叮咛我的最后一句话——我猜她是专门留在最后说的,好让我记得清楚一些——是这样说的:为了纪念我,当别人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就不要想到自己,你只要想到你的母亲,照她的办法行事。你想我会忘记这句话吗?不会的。

那真是个温馨的家呀!——我那新的家。房子又好又大,还有许多图画和精巧的装饰,讲究的家具,根本没有阴暗的地方,到处都有充分的阳光照得非常鲜亮;四周还有很宽敞的空地,还有个大花园——啊,那一大片草坪,那些高大的树,那些花,说不完!我在那儿就好像是这一家人里面的一份子,他们都爱我,把我当成心肝似的,而且并没有给我换个新名字,还是用我原来的名字叫我,这个名字是我母亲给我取的——爱莲·麦弗宁——因此我觉得它特别亲密。她是从一首歌里发现的。格莱夫妇也知道这首歌,他们说这个名字很棒。

格莱太太有30岁,她非常漂亮、非常可爱,那样子你简直想像不出;莎第10岁,正如她妈妈一般,简直是照她的模样刻出来的一份美丽可爱的仿制品,有一头赭色的头发,身穿短短的上衣;娃娃才一周岁,长得白白净净,脸上有一对小酒窝,他很喜欢我,总爱拽我的尾巴,抱我,亲我而且还哈哈大笑地显示出他那天真烂漫的快乐,简直没完没了;格莱先生38岁,高个子,细长身材,长得很帅气:头有点秃顶,人很机敏,身形矫健,一本正经,办事从不拖拖拉拉,很有理智,他那副如冰凿石刻的脸简直就如闪耀着冷冰冰的智慧的光芒!他是一位有名的科学家。我不知道科学家是什么意思,但我母亲一定知道这个名词怎么解释,知道怎么去卖弄它,让其它人羡慕。她不但会知道怎样去拿它叫一只捉耗子的小狗听了垂头丧气还,能把一只哈巴狗唬得一愣一愣的。但就是这个名词还不是最好的,最好的名词是实验室。如果有一个实验室能够把所有的狗脖子上拴着缴税牌的颈圈都取下来,那么我母亲肯定就会组织一个托拉斯来办这么一个实验室。实验室并不是一本书,也不是一张图画,也不是洗手的地方——大学校长的狗是这么说的,但又不对,那叫做盥洗室;实验室是大有区别的,那里面放满了罐子、瓶子、电器、五金丝和千奇百怪的钢铁家伙;每个星期都有别的科学家到这里来,坐在那地方,用那些钢铁家伙,大家还讨论,还做他们所谓什么试验和研究;我也常常到那里去,站在旁边听,很想学点东西,为了我母亲,为了好好地纪念她,虽然这对我是件痛苦的事,因为我体会到她一辈子耗费了不少精神,可我却什么也没学不到;不管我如何努力,我听来听去,根本就一点也听不出所以然来。

平常我躺在女主人工作室的地板上睡觉,她时常地把我用来当作一条垫脚凳,知道这会使我高兴的,因为这也是一种抚爱;有时候我在育儿室里呆上很长时间,让孩子们把我的毛发弄得乱蓬蓬的,使我很快乐;每当娃娃睡着时,保姆有其它的事情出去一会儿,我就在娃娃的小床旁边守护着她;有时候我在空地上和花园里跟莎第嬉笑玩耍一阵,直到我们跑得都精疲力尽,之后我就在树荫底下的草地上舒舒服服地睡觉,同时她在那儿看书;有时候我到邻居的狗那儿去探望一下他们——那里有几只非常可爱的狗离我们不远,其中有一只很漂亮、很客气、很文雅的狗,他是一只纯种的爱尔兰猎狗,名字叫做罗宾·阿代尔,他也同我一样,是个长老会教友,他的主人是个当牧师的苏格兰人。

我们那个人家的仆人都对我很亲热,并且很喜欢我,因此,你也能想像得到,我的生活是很快乐的。天下再不会有比我更快活、更知道感恩图报的狗了。我对自己说这种话,因为这说的是事实:我极力循规蹈矩,多做正经事,不辜负我母亲的慈爱和教导,以此换取我所得到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