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克像一个移动的影子慢慢向前潜行,鼻子突然震动一下,转向一边,好像被一种不能控制的力量抓住拉了过去。它追随新的气味追进一个灌木丛,看见了尼格。尼格歪着身体,死在它爬到的地方,一支箭穿过它的身体,箭头和箭羽分别露在身体两侧。
继续走了一百码,巴克碰见了桑顿在道森买的一只雪橇狗。这条狗仍然躺在小路上翻来滚去地垂死挣扎。巴克放过了它,没有停下。从营地传来一些很小的声音,时高时低,似乎在哼唱什么曲子,它肚皮贴地爬到了空旷地边,看见汉斯脸朝下趴在地上,像个豪猪一般身上插满了羽箭。巴克突然向那间云杉木屋原来所在的位置望去,霎时,它身上的毛发都直竖了起来,一股无法阻挡的狂怒涌遍全身。它没有想到自己在咆哮,但却已经十分凶残地大声咆哮开了。这是巴克唯一一次让激情战胜了狡诈和理智,正是为约翰·桑顿巨大的爱,而失去了理智。
伊哈特人正在云杉木屋的废墟前跳舞,突然听到一声恐怖的咆哮,随即看到一只见所未见的怪兽向他们猛扑过来。是巴克,一个怒放的生命像飓风一样,如摧毁一切般的愤怒冲向他们,开始杀戮。巴克向最前面首领扑去,咬破他的喉咙,撕开的大动脉顿时血如泉涌。它没有停在这个受害者那里停留,而是顺势扑向第二个人,又撕开了他的喉咙。巴克势不可挡,在人群之间横冲直撞,不停地杀戮,动作迅速无比,射向它的箭都无功而返。事实上,它的动作之快令人无法想象,印第安人又挤在一起,射出来的箭就难免会落到彼此身上;一个年轻猎手朝飞在空中的巴克射出长矛,可长矛却杀死了另一个射手,由于用力过猛,矛射穿了它。伊哈特人开始恐慌,魂飞魄散般地往森林里逃窜,边逃边叫喊着来了“恶魔”。
巴克确实是魔鬼的化身。他们在林中逃命时,巴克怒气冲冲地尾随在后面,像对付麋鹿那样把他们拖垮。这是伊哈特人性毁灭的一天。他们在野地里逃窜,直到七天后那些幸存者才聚在一个低谷清点他们的损失。巴克懒得追了之后,就返回了无聊的营地。它发现皮特死在毯子里,是第一个发现袭击时大惊之余被杀死的。桑顿在地上挣扎时留下了绝望痕迹,巴克嗅着桑顿残余的每一点气息来到了一个深池边。斯基特就这个水池的边缘倒下,半个身子浸在水里,对主人忠诚到临死之前。池水本身变得浑浊不堪那是因为淘矿箱的污染,能有效地遮掩水中的东西。约翰·桑顿就在水里,因为巴克是循着他的踪迹到达这里的,却从未看到从水里出来的足迹。
一整天,巴克有时在水池边忧郁地沉思,有时在营地里心绪不安地游荡。死,是生命的终止,是生命的消逝。巴克明白约翰·桑顿已经死了。他的死给巴克留下了一种巨大的空虚,这种孤独的感觉有点类似饥饿,但这是一种让它感到痛楚的空虚,无法用食物弥补。有时它停下来观察着伊哈特人的尸体,便会姑且忘记那种空虚的痛苦,而觉得自己无比自豪,一种前所未有的骄傲。它杀了人,杀了最高贵的猎物,而且是在适者生存的法则之下把他们杀死的。它惊诧地嗅嗅他们的尸体,他们这么容易就死了,杀一只爱斯基摩狗都比杀他们困难。若不是有武器,他们根本就打不过它,从此以后只要他们手中没那些武器,巴克就不会畏惧他们。
夜幕降临,圆月划过树梢高悬在夜空,月光照耀着大地,使得大地像是沐浴在一种凄美的白光里。天更黑了,在水池边忧伤悲愤的巴克感觉到了森林中一种新生命的感觉,这悸动与伊哈特人引起的那种骚动不一样。它站起身,听着,嗅着,从远处隐约传来一种尖厉的咆哮,接着便是一大片尖厉的叫声同时响应。时间慢慢地消逝,那嚎叫声越来越接近,更加响亮。巴克再一次了解到,那就是留存在它记忆中的来自不同世界的召唤声。它来到一片空地中间听着。那是声调多样的呼唤,听起来比以前更具诱惑,更令它无法抗拒。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它准备去那传来呼唤的地方。约翰·桑顿已经死了,最后的纽带断了,它再也没有了人类和人类的要求的顾虑和责任。
就像伊哈特人以狩猎为生一样,群狼也追着麇鹿群捕杀猎,在捕食过程中跨越了遍布溪流和丛林的大地,迈进了巴克的山谷。它们好似一股银色的洪流,涌入了月光淋漓的林中空地。巴克在空地中间,雕像般站定,无任何举动,只等着它们到来。它立在那里,是那样镇静、那样伟岸,这副样子令它们恐慌。片刻安静之后,才有一只最勇敢的狼扑向了它。巴克闪电般反击,咬断了它的脖子,随后又像刚才一样站住不动了,那只被咬伤的狼,痛苦得在它身后直打滚儿。又有另外三只狼,一个接一个发起迅猛攻击,也都一只一只以失败告终,被巴克撕裂的喉咙和肩膀血如泉涌。
这就足以惹得整个狼群全部冲向前,急于把眼前的猎物消灭。它们你拥我挤,自乱阵脚;互相阻碍,混乱不堪。巴克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和矫健的身姿为自己赢得了有利地位。它以后腿为支点,迅速地旋转着身体,对对手又撕又咬。巴克行动比闪电快,能立即出现在任何一个位置,建立起了一道显然没有破绽的防线。它从周围出击,保卫着自己,但是为了不让它们从背后袭击,它不得不后退,绕过池塘进入河床,最后来到了一道高耸的砾石堤坝边。这堤坝是人们淘金时修建的,巴克在拐弯处找到一个有利的角度,在那儿三面都能相互协防,只需应付正面的敌人。
它正面作战相当出色,两刻钟后狼群被击溃,相继向后撤退。它们一起伸出卷舌,白獠牙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异常凶恶。有一些狼躺在地上,抬着头,耳朵向前竖起;一部分站在那里,望着它;还有一些则在水池边饮水。这时,一只瘦弱的灰狼小心翼翼走上前来,态度和善,巴克认出那就是曾和自己跑过一天一夜的荒野兄弟。它轻声呜叫着,巴克也呜呜应答,随后彼此碰了碰鼻子。
之后,一只瘦削的老狼带着满身伤疤走向它。巴克扭动了一下嘴,准备嚎叫,结果并没有叫,而是和它嗅起鼻子来。老狼就地坐下,仰起头,发出一声悠长的狼嚎。其余的狼也坐下来嚎叫。这时,巴克又听到了那种呼唤,音调清晰可辨。然后,它也坐下来长嚎。过了一会儿,巴克走出了那拐角处,狼群把它包围,以半友好半野蛮的方式嗅鼻子。狼王带着狼群咆哮起来,跃入了树林。其余的狼也转过身,齐声嚎叫着跟了上去。巴克也跟着它们跑了,与荒野兄弟齐头并进,边跑边嚎。
巴克的故事到这里可以结尾。几年之后,伊哈特人发现森林中的狼的品种改变了。有的狼脸部长出了棕色的斑点,还有向下伸展一道白纹胸膛中间。但更令万众瞩目的是伊哈特人讲述的那条“魔狗”。是那条“魔狗”带领狼群领头跑。他们都害怕那只“魔狗”,因为它比它们更难对付。“魔狗”在寒冷的冬天到他们营地偷吃,盗走捕兽机上的猎物,杀死他们的狗,向他们最勇敢的猎手挑战。
不,故事编得一塌糊涂。有些猎手出去了就再也没能回来,有些猎手被一伙的人发现时喉咙已被凶残地撕开,雪地上留下最大的狼爪印。每年秋天,在伊哈特人追赶搬家的麇鹿时,有那么一个山谷是他们永远不敢进去的。人们在火堆旁谈起那“恶魔”是如何选定了那个山谷作定居的地方时,女人们都会感到伤心。
然而,伊哈特人不明白的是,每年六月份都会有个客人来这个山谷居住。那是一只皮毛光滑的大狼,与其它的狼不怎么像。它独自穿过那片亲切可爱山林地,来到树木环抱的一片空地。这里,从鹿皮口袋里溢出一股黄浊的水,流入地里。这儿蔓草萋萋,上面盖着腐殖土,使阳光照不见这黄色东西。它就在此沉思一段时间,忧伤地长嚎几声,然后离去。
但它并不总是自己一个。在漫长的冬季夜晚,狼群追赶着猎物潜入低矮的山谷,这时,人们会发现,巴克跑在狼群最前面,透过惨白的月光或朦胧的北极光,它那伟岸的身体跳跃于伙伴之上,巨大的喉咙洪亮地高唱着一曲那年轻世界悠久的歌,也就是狼群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