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汤姆·索亚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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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二天早晨,汤姆醒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里。他嗖地一下坐起来,揉揉睡眼朦胧地眼睛,看着四周。随后他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是个凉爽而又、灰蒙蒙的清晨,在一片树林的深沉的寂静中,有一种使人愉快安宁的氛围。树叶一动不动,没有任何一丁点儿声响打扰大自然的沉思与安静。豆大的露珠舒服地躺在树叶和草瓣儿上被。篝火上覆盖着一层白色的灰烬,一缕缕蓝色细烟直挺挺地升上天空。乔和哈克仍然在熟睡。

这会儿,在树林深处有一只鸟儿在鸣叫,又有一只在回应;不一会儿,又传来一只啄木鸟笃笃的啄木声。渐渐地,凉爽、灰暗的清晨开始慢慢地变白,同样渐渐地,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声音多了起来,大自然万物宣布复苏。那非常神奇的大自然使尽全身的力气抖落去睡意,开始向这个沉思中的男孩来展现它的奇妙。一条绿色的毛毛虫轻轻地爬过一片沾着露珠的叶子,偶尔还把三分之二的身子直立起来,“四处嗅嗅,”然后又继续往前爬——因为它在丈量,这是汤姆所说;当毛毛虫自觉并且也是自愿地爬到他跟前时,他如同块石头那样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他那希望忽而升起,忽而又落下,因为这条毛毛虫仍然直冲他而去,好像再也不愿到别的地方去;最后,它那弯曲的身子伸在半空中,痛苦地思考了一小会儿,然后毅然绝然地从汤姆的脚上爬过,在他浑身上下开始了旅行,汤姆的整个心儿都无比的欢乐——因为这意味着他将要换上一套新衣服——毫无疑问将是一套时髦的海盗制服。这时一队蚂蚁出现了,不晓得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忙着它们的活儿;其中有一只竟然使劲拖着一只比它自身大五倍的蜘蛛,拼命地拖着它往一根树干上爬。有一只褐色斑点的瓢虫则爬到了一枚草叶极高的顶端,汤姆躬着身子俯下去,对它说,“瓢虫啊,瓢虫,快飞回家去吧,你的家里已着火了,你的孩子是那么地孤单,”那瓢虫果然就振起翅膀,飞去看个究竟——汤姆并不感到有什么希奇,因为他早已料到,只要一提到大火,瓢虫总是那么容易受骗,关于它的愚蠢程度他已验证过不止一次了。接着又来了一只金龟子,球形的身子接连不断地往前挪动,汤姆嗖地一上抓住了它,看着它把脚收拢到身子底下,装起死来。这会儿所有的鸟鸣声已响成一片。一只北美猫鸟,也就是北方的学舌鸟,栖息在汤姆头顶的一棵树上,在努力学着它邻居们的啾鸣,别提那得意劲了;接着一只尖叫着的松鸦飞下来,一道蓝色的火焰转瞬即逝,停在了汤姆几乎触手可得的一根树枝上,脑袋儿斜歪在一边,用特别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陌生人;一只灰色的麻雀和一只像“狐狸”似的大家伙嗖嗖地飞过,不时地停下来,也打量着汤姆并跟他絮叨,因为这些野生动物以前大概从未见到过一个人,所以很难判断是害怕还是不害怕。此刻,整个大自然都已苏醒开始,骚动不安;阳光长长的投影射过远近稠密的枝叶,几只美丽的花蝴蝶也翩翩而来。

汤姆推了推其他身边几个海盗,他们都大吼一声,跑了出去。在一二分钟之后,他们全部都脱光衣服,在白色沙洲晶莹剔透的浅水里相互追逐,不停地翻滚。他们也不再思念茫茫河水远处还完全处在沉睡中的小村子。一股无定向的急流或稍微上涨的河水冲走他们的木筏,这只有让他们特别地感激,因为这就如同是烧毁了他们与文明社会之间的桥梁。

他们精神抖擞地回到宿营地,满心欢喜,同时也饿得不行,他们很快便又生起熊熊篝火。哈克在附近发现一个泉眼,那里的水清凉而又干净,孩子们则用橡树或山核桃树的阔叶子做成杯子,那个泉眼里的水,似乎带有一种野生树木的香甜,完全可以作为咖啡的替代品。当乔在切着咸肉做早餐时,汤姆和哈克要他稍微暂停一下;他们一同走向河岸的一个特别有希望钓到鱼的地方,把钓线很快抛了进去,几乎同时他们就有了丰盛的收获。没等乔感到不耐烦,他们就已回来,带回来了漂亮的鲈鱼,一对翻车鱼,还有一条小鲶鱼——给一户人家吃都已足够。他们把鱼和咸肉搁在一起煎,在吃时都惊呆了,因为在以前他们从未想到过鱼竟然会如此好吃。他们并不知道,捉到淡水鱼后,越早烧了吃味道越好;他们也没有料到,露天睡觉,活动、游泳、加上饥饿这个大原料,可以调制出一个什么样的美味啊。

早餐过后,他们全部躺在阴影里,哈克抽了一锅烟,然后大家共同穿过树林进行细致地勘探。他们高高兴兴地往前走,双腿跨过腐烂的原木,顺利地穿过纠结的下层灌木,徒步走在威严的森林之王中间,葡萄藤威风凛凛飒爽英姿地从这些树中之王的王冠上一直垂落到地上。他们还偶尔遇到一些相当舒适的角落,那里被青草覆盖,鲜花点缀。

他们在路途中发现很多值得高兴、兴奋的东西,但是没有一样使他们感到惊讶。他们发现这座岛大概有三英里长,四分之一英里宽,离最近的河岸之间仅仅只隔着一条不足两百码宽的运河。他们每个小时都要游一次泳,因此当他们到达营地时,已是午后了。他们真是太饿了,没有工夫再去钓鱼,而是狼吞虎咽般地吞下了大量的冷火腿,然后一头栽倒在阴凉地里,闲聊神侃起来。但是闲聊很快就变得没有意思起来,接着就停止了。寂静,笼罩着树林的那份肃穆,以及孤零零的感觉,开始压在孩子们的心绪。他们都思考起来。一种无可言状的渴念悄悄袭上心头。不一会儿,这种渴念就隐隐约约有了雏形——原来他们开始想家了。就连红手芬都梦见他家的门槛和空空的大桶。但是他们都为自己的这个致命弱点而感到害羞,没一个有勇气把自己此刻最真实的想法表达出来。

这会儿,孩子们分明已注意到远处传来一种特别的声音,已响了好一会儿了,就如同有时一个人并不特别在意钟的滴答声。但是在这个时刻这个神秘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明显,想不注意它都显得相当困难。孩子们不由自主地吃了一惊,彼此相互看看,然后每个人都摆出仔细倾听的姿势,随之而来的是一段很长的寂静,深沉而连绵;然后那远处传来沉闷的隆隆声。

“是什么声音!”乔尽量压低嗓音惊叫道。“我也感到很纳闷。”汤姆低声附和说。“可千万别是雷声啊,”哈克贝里带着敬畏说,“因为雷——”

“哈克!”汤姆说。“听——别说话。”其实他们只等了一小会儿,就仿佛等了一辈子那么长似的,然后那肃穆的寂静中又再次响起沉闷的隆隆声。“我们去看看。”他们一跃而起,急匆匆地跑向靠近镇子那边的河岸。

他们用手掰开岸上的灌木,偷偷往河面上看。那条小渡船停泊在村子下游一英里处,随着急流而漂浮。在宽阔的甲板上似乎挤满了人。在那河面上有许多小划艇在来回穿梭或在渡船旁边随着流水在来停地漂荡,但是孩子们根本无法弄清划艇里的人究竟在干什么。不一会儿只见从渡船旁边蹿起一大股白烟,随着白烟散开来形成徐徐上升的烟云,孩子们又再次听到同样节奏单调的声音。“现在我知道了!”汤姆叫道,“有人溺水了!”

“是啊!”哈克说,“去年夏天比尔·特纳溺水时,他们就是如此做的;他们朝河面上开了一枪,那个孩子就冒出水面。他们又把水银放在大面包里,再把面包放在水上漂,那面包会立即漂到有人溺水的地方,然后停下来。”

“对,我听也曾到过这样的说法,”乔说,“但我弄不懂的是,面包怎么会这样做呢。”

“我看这并不关面包什么事,”汤姆说,“据我推断主要还是他们在把面包放进水里时对它所念的那些咒语。”

“可是他们什么也没说呀,”哈克说,“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他们确实什么也没说。”

“哦,那就很好玩了,”汤姆说,“也许他们只是对着自己说的呢。他们肯定说过。这是谁都知道的。”

其他孩子都默默地承认汤姆说的确实有点道理,因为,倘使一只无知的面包,没有完全被施过咒语,是根本无法指望它在执行一项如此艰巨重要的差使时做得这么聪明、漂亮。

“天哪,我多么希望我此刻就在那边,”乔说。

“我也是,”哈克说,“假如要是能知道那是谁,要什么我给什么。”

孩子们依然还在注视,倾听。不一会儿汤姆突然心头一亮,叫道:

“兄弟们,我知道是谁溺水了——是我们!”他们刹那间觉得自己像是英雄。这是一场无比辉煌的胜利,因为有人牵记挂念他们了;也有人为他们哀痛;也有人为他们伤心;也有人为他们流泪;更有人痛心地想到人们为那么虐待这几个失踪可怜的孩子,陷入完全地徒劳的后悔和自责之中;最奇妙的是,一旦说起这件使人惊奇、众所周知的事情,这几个失踪的孩子就成了全镇议论的中心,其他男孩子所羡慕的对象。这种感觉相当好。当一回海盗好歹也算值了。

暮色慢慢地降临,渡船重新恢复做起了正当生意,划艇也全都消失不见了。海盗们回到营地。他们为自己新的辉煌和他们所制造的巨大麻烦而欢呼雀跃,得意洋洋。之后,他们捕了鱼,煮了晚饭,吃过后便开始猜测村民们如何想他们,说他们;他们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幅村民们为他们而伤心的画面,想着想着这些画面,他们此刻感到心满意足——从他们的立场和思维角度上来说。但是当夜色聚拢来时,他们慢慢地停止说话,坐在那里紧紧地盯着火光,心思显然在别的地方。这会儿,那种兴奋劲儿已过去,汤姆和乔情不自禁地想起家里的某些人,他们肯定不会像这些孩子一样欣赏这个开心的游戏。他们心里感到担忧,甚至变得烦躁和不快起来;有人不知不觉地还叹了一两声气。后来乔羞怯地绕着很大的圈子向同伴“试探”道,他们是如何看待回到文明社会——并不是现在,但是——汤姆用嘲笑立刻制止了他,本来已经处在中立的哈克又声援了汤姆,于是动摇者立刻“解释”,虽然表面上尽力不遗留任何怯懦的想家痕迹,因而很高兴地避开了这次正面冲突。叛乱暂时被平息下来。

随着夜色在不断地加深,哈克开始不由自主地打起瞌睡,不一会儿工夫就发出了大大的鼾声。乔也接着打起鼾来。汤姆纹丝不动地躺着,用胳膊肘支撑着整个身子,神情专注地看着两个同伴。一会儿之后,他悄悄地爬起来,双膝着地,在草地和营火摇曳的反光中间不停地搜寻着。他拾起几块半圆形的白色西克莫大树皮,非常仔细地检查了一番,最终选中了两块他认为还比较合适的。然后他跪在营火旁,用他的“红赭石”非常艰难地在每块树皮上写了一些字;只见他把其中一块卷起来,放进自己的外衣口袋里,另一块则放进了乔的帽子里,把那帽子移到离乔较远的地方。他甚至还在帽子里放了一些被男学生们视为无价之宝的东西——其中有一截粉笔,一只橡胶球,三个鱼钩和一个“正宗的水晶”弹子。然后他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在树木间穿行,径直走到别人根本听不到他发出动静的地方,紧接着撒丫子朝沙滩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