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汤姆·索亚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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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一潭死水终于掀起了波澜——而且还是轩然大波:法庭就要开庭审理谋杀案了。这很快便成了村民们主要的话题。汤姆也无法躲避。每当有人提到这件谋杀案,在他的心里都会一阵激灵,因为他那受着长时间折磨的良心和所有恐惧几乎让他可以相信,这些话儿是像“试探器”一样,故意说给他听的;他根本无法想象不出为什么会有人怀疑他知道这件谋杀案,可是他依然不能在这片流言蜚语中安定下心来。这使他接连不断地打冷颤。他把哈克领到一个非常僻静的地方,与他说话。把他的嘴巴打开一会儿;让另一个受害者分担一下他的痛苦,这会让他感觉轻松一点。而且,他要让自己确信,哈克仍然保守着秘密。

“哈克,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那件事?”

“哪件事呀?”“你知道的。”“噢——当然没有。”“只字未提?”

“一个字也没说过,你就饶了我吧。怎么又想到问这个呢?”

“嗯,我是害怕。”“哦,汤姆·索亚,如果这件事要是被发现,我们连两天都活不了。这你是应该知道的。”汤姆此刻感到放心多了。过了一会儿:“哈克,无论是谁也别想让你说出来,是吗?”“让我说出来?哼,假如要让我说出来,除非我想让那个混血儿魔鬼把我活活地淹死。否则他们就休想。”“嗯,那就好。我看,只要我们每个人都闭紧嘴巴就不会有事。但是,无论怎么说,我们得再重新发一次誓。这样更保险一点。”“我同意。”

于是他们又再一次发了毒誓。“周围的那些人都在议论些什么呀,哈克?我可已听了不少啦。”“说些什么?哦,老是莫夫·波特,莫夫·波特,莫夫·波特。听得我浑身直冒冷汗,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躲起来。”

“我也是这样。我看他肯定是完了。你是不是替他感到难过,有时候?”

“差不多总是替他难过——差不多总是。他根本算不了什么,但他从未伤害过别人。只不过是钓点儿鱼,换钱买酒,自己喝个烂醉——还有就是经常东游西荡;可是,老天在上,我们每个人全都这样——至少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这样——也同样包括传教士之类的人。可他却是个好人——有一次,他所钓的鱼不够两人吃,可他还分给了我半条。在好多时候,当我霉运当头,他都出手来帮我。”

“嗯,他还曾帮我补过风筝,哈克,还替我往鱼线上装鱼钩。我真的特别希望我们能把他救出来。”

“天哪!我们根本救不了他,汤姆。再说了,这也没什么益处。他们肯定会再抓住他的。”

“是啊——他们会再抓住他。可是我讨厌人家骂他骂得那样难听,而他确实没干——那件事。”

“我也很讨厌他们,汤姆。老天在上,我曾听他们说他是全乡相貌最为残忍的恶棍,他们特别奇怪怎么早没吊死他。”

“是啊,他们总是这么说。我也曾听见他们说,如果他被释放,他们就用私刑吊死他。”

“他们肯定会这么做的。”两个孩子说了很久,但是一点都没感到舒服。随着暮色渐渐地降临,他们却突然发现自己来到那个孤零零的监狱边上,或许还怀着一种朦胧的希望,一件为他们可以排忧解难的事情即将发生。但是却什么也没发生;好像并没什么天使或仙女对这个不幸的囚犯感兴趣。

孩子们则像他们过去经常所做的那样,来到铁窗前,递给波特一些烟草和火柴。他被关在最底层,那里并没有看守。

以前,他对他们所给的礼物所表现出的感激之情会让他们的良心受到重重的打击——这次的打击更为沉重。当波特说出下面这些话时,他们感到无以复加的可鄙和不忠:

“你们对我真是太好了,孩子们——甚至比这个镇上任何人都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不会的。我经常对自己说,我说,‘我常常帮孩子们补风筝和其他东西,带领他们去钓鱼的好地方,尽我最大的能力跟他们交朋友,现在,当老波特遇到麻烦时,他们全都忘了他,但是汤姆却没有忘,哈克也没有忘——他们没有忘记他,’我说,‘我也不会忘记他们。’嗯,孩子们,我做了一件特别可怕的事情——在那时喝醉并且发疯——我只能这么说——现在我却要因为这个被吊死,这是正确的。对的,也是最好的,我想是这样——反正希望是这样。嗯,我们暂时先不说这个了。我不想让你们那么难受,你们对我非常友善。但是我要说的是,你们千万不要喝酒——这样你们就永远都不会到这里来。朝西面站一点——对——可以了;当一个人倒霉时,能够清晰地看见好朋友的脸,那种感觉真是太舒服了,而且除了你们之外,没任何一个人来过这里。好朋友的脸——好朋友的脸。你们一个站在另一个的背上,让我用手轻轻地摸摸你们的脸。好了。握握手——你们都把手伸进隔栏,可是我的手太大。小手,瘦弱的手——但是它们却给了莫夫·波特一份强大的力量,如果能做得到的话,它们还会给波特更多的帮助。”

汤姆非常伤心地回了家,那天夜里他不停地一直做噩梦。第二天和第三天,他在法庭附近来回晃悠,几乎有一种难以无法遏止的冲动,要冲到那里面去,但是拼命克制住了。哈克与他一样。他们彼此之间刻意相互回避。一次又一次地各自走开,但又总是鬼使神差般地立即返回来。每当有看热闹的人从法庭溜达出来,他都要灵敏地竖起耳朵,但听到的总是使人痛苦的消息——套在那可怜波特身上的法网正无情地愈收愈紧。第二天晚上,按照村民们的说法是,印第安人乔的证据尤其确凿有力,坚定而不可动摇,陪审团会作出什么样的裁定丝毫不成问题。

那天汤姆很晚才回家,翻窗进屋,麻利地上了床。他显得非常激动。过了好几个小时他才渐渐入睡。第二天早晨,全村所有的人倾巢而出,直奔法庭,因为这将成为一个大日子。男女都能平等地参与这次旁听。经过漫长的等待后,陪审团,各就各位;紧接着,被戴着脚镣的波特带了进来,他脸色苍白、憔悴、胆怯而绝望,坐在了所有好奇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他身上的那个地方;印第安人乔同样引人注意他还是那样仍然面无表情。又是一段时间长久的停顿,法官就位了,执法官便宣布开庭。随之而来的是经常见的律师间的相互交头接耳和收集整理文件。这些微妙细节加上开庭前的延迟,使得开庭的准备工作造成一种令人既感到敬畏又特别神往的气氛。

现在,第一个证人被传到庭,证明在谋杀案被发现的那天清晨,他亲眼看见莫夫·波特在小溪里洗澡,而且立即就逃走了。经过进一步深层次的询问之后,控方律师说:

“询问证人。”在押嫌犯眼睛仅仅抬起了一会儿,但当他的律师要说话时,他的眼睛却又垂下去:“我没有问题问他。”

第二个证人证明发现了尸体旁的刀子。控方律师说:“询问证人。”“我没有问题问他。”波特的律师依然答道。第三个证人发誓他常常看见波特拿着那把刀。“询问证人。”

波特的律师再次拒绝问他。旁听者们的脸上便稍稍开始显露出怒色。难道这个律师不肯花点力气救他当事人一命啦?

之后,又有好几个证人证明波特被带到案发现场时的那种心虚举动。他们各个都没有遭到反诘,就被允许退席了。

那天早晨发生在墓地里的种种对被告非常不利的情形,甚至每一个细节,在场所有的人都记得一清二楚,现在,几个可信的证人又将它们一一重现,但是他们没有一个受到波特律师的反诘。全场响起咕哝声,表示困惑和不满,引起法官的严厉呵斥。这时控方律师说:

“刚才几位公民已宣誓作证,他们所有纯朴的话我们无需置疑,据此我们可以断定,这个可怕的罪行,正是这个邪恶的被告所为,这是毫无疑问的。我们就案情陈述完毕。”

可怜的波特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用双手捂住脸,身子轻轻地来回摇晃,与此同时,一阵令人痛苦的沉默却弥漫了法庭。很多男人都为之动容,很多女人只能用眼泪来证明她们的恻隐之心。被告律师站起来,说:

“法官大人,我们在本次审讯刚开始的陈述中,曾预示过我们的目的完全在于证明,我们的当事人肯定是受了酒精所造成的盲目和不负责任的癫狂的影响,才做出这样使人可怕的事情。但是现在我们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我们再不打算提出申诉。”[然后转向书记员]“传托马斯·索亚!”

法庭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显现出莫名其妙的惊愕神色,甚至连波特也不无例外。当汤姆站起来,走到证人席上时,所有的目光全都好奇地注视着他。汤姆当时被吓坏了,看上去显得极为慌乱。他宣了誓。

“托马斯·索亚,六月十七日,大约半夜时,你在哪里?”

汤姆稍稍瞥了一眼印第安人乔的那张如铁的脸,舌头就不听自己使唤了。人们屏气凝神地听着,但他却生硬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过,片刻之后,小家伙恢复了一点儿力气,并且把仅存的这点力气全部用在发声上,让法庭上的一部分人听到他的声音:

“在墓地里!”“请大点声。别害怕。你是——”“在墓地里。”

那印第安人乔的脸上微微掠过一丝不屑的冷笑。“你是在霍斯·威廉斯墓的附近吗?”“是的,先生。”“大声说——稍微大点声。那你离他的墓究竟有多近?”

“就如同我现在离你这么近。”“你是不是躲着的?”

“我是躲着的。”“躲在哪里?”“躲在坟墓旁边的榆树后面。”

此刻,那印第安人乔脸上露出一丝令人难以觉察的惊诧表情。

“当时,有谁和你在一起吗?”“是的,先生。跟我一起去的是——”“等一等——等一等。无需说出你同伴的名字。在适当的时候我们也会让他出庭的。你去那里时带了什么东西吗?”

汤姆立刻变得迟疑起来,看上去显得有点儿慌乱。“说吧,孩子——别怕。事实总是被受尊重的。你带了什么去那儿的?”“只有一只——一只——死猫。”

顿时,全场响起一阵嬉笑声,但是却被法庭制止了。“我们会出示猫的尸骨。现在,孩子,把那天发生的一切全部详细地告诉我们——随你怎么说——任何事情都不要疏忽遗漏,不要害怕。”

于是汤姆说起来——开始变得有点迟疑,但是后面越说越来劲儿,话也越来越利索了;没过多久,全场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只有他的声音;所有人的眼睛全都死死地盯着他;听众们都半张着嘴巴,屏着气息,聚精会神地听着他的话,根本没有注意到时间飞快的流逝,完全被他那一波三折的故事所吸引。当他说出下面这些话时,听众们的紧张情绪终于达到了顶峰:

“——医生挥起木板,莫夫·波特应声倒地,而那印第安人乔手握着刀跳过来,并且——”

砰!那个混血儿疾如闪电似的朝一扇窗子冲去,用力地甩开所有试图想要拦住他的人,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