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长白山脚下陈家村。
小小的陈家村,今天却是个热闹的日子。
一间再普通不过的草庐外,此时正排着长长的队伍。
这里,一不卖吃食,二不卖日用,引来这么许多人的更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而是时间,长白山第一向导秦子玉的时间。
林俏儿搔着头发,心底微叹,没想到向导这工作竟然如此好赚,只看身边这些人当中,有穷有贵,有显有困,却一个个手捧礼盒,安安分分的排着长队,无人敢有所造次,就知这秦子玉并非一般人物。
“又出来一个,又出来一个!”身边有人叫起来,林俏儿也望向那草庐门口,却见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叹息着走了出来。
“如何?”旁边有人忙上前寻问。
“我家老爷想上长白山游玩,可秦公子说此时天寒地冻,不易上山,所以回绝了!这夜明珠不也退了回来?”将手中一方美丽的宝匣举了举,终是丧气的离开了。
那人的离去,让人群里好一阵骚动,有担忧的,更多的则是期待,那中年男子没被选上,后面的人自然就有了机会。
林俏儿的目光直送那中年男子离去,才收了回来。手掌抚上胸口,那里有一封书信,衣袋里还有纹银三十两……
“若是夜明珠都请不动的人,我这些……怕是不行吧!”
“又出来一个,又一个……”
这回,从屋里出来的是一位年长的妇人。
“这不是冷秀庄的陈妈吗?您怎么也来了?”有人认得那妇人,便叫她拉家常。
“还不是来请秦公子!”摇了摇头。“老爷想请秦公子上府里教小姐一些时令知识,秦公子却说以小姐聪慧,任何一人前往都能教好,这不,把我请了出来。”
“我看,是你家老爷相中了秦公子,想让他上门当乘龙快婿吧!”人群里立即传来一片笑声。
“这有什么?秦公子的样貌、才学都是一流的,就算我家老爷有心也没什么不对,就你们这些人当中,还不知有多少个打着歪心眼呢!”哼了一声,陈妈转身摇摆着走掉了。
不过陈妈的话倒是起了不少作用,队伍中不少人沉默下来,像是觉得前途堪忧了。
就这样等了多时,林俏儿前面的人也终是从草庐里哀声叹气的走了出来。
“秦公子说了,天色已近午时,大家回去吧!若有意相请,就等下个月此时!”
林俏儿一时怔忡了,见那传话的人也要走,她一把拉住。“下一个就是我,可不可以通融一下?”
“这是秦公子吩咐的,若你想见他就进去吧!不过只怕也是枉然,他说的话一向不会更改,就算进去也是要被打发出来的!”
“我不怕!”林俏儿小脸一绷,便走进草庐。
若不试一试,叫她如何甘心?
草庐内一如外面般平常,就像个普通的人家。
林俏儿穿过厅堂,来到敞着门的内室。
那里,林俏儿看到一个男子正在饮茶。
听见脚步声,那男子放下茶杯,露出一张俊逸柔美的脸庞,正挂着一个浅淡而温柔的笑容。
当看到这张漂亮的脸孔,林俏儿有半秒的失神。
“这位公子,我已经关门了!”男子好整以暇的看着林俏儿,虽然话语很柔软,但却是一派的闭门谢客。
林俏儿蹙眉。“我在外面等了几个时辰,而且下一个就到我了。”
秦子玉微微沉吟了一下,点点头。“说吧!想要在下做什么?”
没想到会这样简单,林俏儿愣了一下,忙欣喜的从怀里拿出那封信笺,郑重的交到秦子玉手上。
示意林俏儿落座,秦子玉接过信笺,打开,细读。
随着秦子玉的阅读,林俏儿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眼神变得急切起来。
眸光如水,秦子玉淡淡略过信纸上的字迹,然后轻轻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眼眸也淡淡停留在林俏儿的脸上。
“可以吗?”林俏儿反射性倏地站起来,身体前倾,用双手撑住桌沿。
“先坐下!”
秦子玉的声音很淡,很温暖,有安抚的效果,林俏儿强耐住性子坐了下来。
“你知道,现在封山了!”亲和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让林俏儿恍惚中以为,她应该可以说服面前的人。
“秦公子,我知道三十两银子的价格是低了点儿,但我真的有人要救……而且我一来就听说,秦公子是扶危济贫的大善人,那么多村民对你敬仰有嘉,而且上山这等小事,一定难不倒秦公子的!”林俏儿死盯着秦子玉的脸,一如镶印进秦子玉的肉皮。
不在乎林俏儿话里的强硬以及那么点威胁的味道,秦子玉只是温吞的应上一句:“你想为了一个人,再多陪上两条命?”
秦子玉的表情没有变,语气没有变,可是无形的,就是让林俏儿有了压力。是呵!为了一个人再陪上她一个就行,不该拉着别人送死的!
可是……她没办法!
“你要怎样才同意?”干脆甩掉那些多余的罗嗦,林俏儿用最直接的方法与秦子玉对抗。
“这种事,我没理由去做!”起身,白色的狐皮长袍被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话还没说完,不许走!”林俏儿慌张的要冲过去拦住秦子玉,膝盖却硬生生碰到桌脚上,发出清脆的一声,然后是她整个人就向前跌了出去,心一下子悬了空,等待与地平面亲密接触时的痛。
然后……“啊!”硬生生摔在地上,果然很痛。
林俏儿在预期的时间内,极不雅观的摔趴在地,膝盖的疼痛还没有缓解,身上的疼痛更添一分懊恼与伤感。一个月来的焦躁、无助、担忧、痛苦一齐涌上心头,就着这些疼痛,化成无声的泪水,慢慢溢出眼眶,滴在地上,和着尘土,变一个一个小小的圈……
林俏儿第一次承认,自己真的很没用!
泪一旦掉落,就算是一向自认坚强的林俏儿,也止它不住。肆虐的泪不断滑落脸颊,抹也抹不净,干脆将双臂叠起来,小脸压上双臂上,轻轻闭上双眼,就任那泪水流个痛苦。
这感觉,真好!不用理会任何人,不用理任何烦心的事情,只是为了痛痛快快哭一场……
秦子玉就沉默的站在一边,看着面前男装的林俏儿。一个男人如此哭泣只让人觉得无能与懦弱,可这位林公子脱了刚才那份强硬,却让人无端多出一份怜悯,也牵扯了秦子玉的脚步。
哭了很久吧!将一个月积累起来的所有负面情绪统统宣泄掉了。虽然问题还在,但林俏儿觉得心里似乎一下子清亮起来,人也像是有了新的能量和信心。
原来,哭是一剂最好的药,可以让心变得轻松一点。曾经,她对爱哭的女子不以为然,觉得自己天生就没有泪腺,永远不会掉下一滴泪。但这次她哭了,而且哭得很爽,很开心!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林俏儿在心底这样鼓励自己,抹掉泪痕,然后动作敏捷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正想拍掉身上的尘土,却猛然对上一副宽广的胸膛。昂起头,意外看见秦子玉那张俊朗、和善可亲的眉眼,脸腾的一下子红了起来。
“你没走?”这是她的疑惑。在她摔倒时,秦子玉并未伸出援手,林俏儿一直以为,秦子玉是不想和她纠缠,人早已经躲了起来。
“哭够了?想清楚了?”秦子玉站在那里,一如最典雅的画作,静静的看着林俏儿,像是已经这样伫望了几千年。
心头蓦然升起怒火:“不劳秦公子费心,我会有其他办法!”每个字句里都含着怒意,也隐含着不可动摇的坚持。
这位秦公子表面的温柔和可亲让她在这一刻深深唾弃。事实证明,秦公子完全不值得那些村民的景仰,在看她摔倒时,他不仅没有试图阻止她与地面的接触,甚至连上前扶她一下都不曾,完全的是置身事外。
人是不可以貌相的,表面温柔的人其实骨子里可能是个恶魔。林俏儿断然放弃了这个她近一段时间一直执着的秦子玉,决定另外寻找出路。
挑眉:“你还坚持?”秦子玉颇意外的对上林俏儿那坚定的眼神,心头被轻轻击中。
“我是不会放弃的!”丢下一句,林俏儿转身便走,她的时间很紧,不能浪费。
“等等!”
林俏儿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一花,原本应该在她身后的人,已经挡在了她的前面。无声无息,一如鬼魅,当即让林俏儿咋舌。
“你家开酒坊?”
林俏儿眨了眨眼睛,对秦子玉的问话不明所以。
“我们来比酒!”
“比酒?”她干嘛要和他比酒?她有更重要的事。
“你赢了,我带你去!”
丢下这句话,人已经转眼不见了!
林俏儿愣住了,这男人是用飘的吧!为什么动作如此轻盈,在她眼花缭乱之际,人早就不见了,难道那就是传说中的轻功……
等下!不见了?林俏儿这才缓过神来,追啦!
这里是长白山山脚,现在是农历正月二十三,天寒、地冻,皑皑白雪覆盖了整个村落,让这小小的陈家村,看起来既安宁又古朴,是个让人放松心情、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这是陈家村里唯一的一间酒馆,虽然多少有些简陋,但看起来结实、安心。
在这小小的酒馆里,散落着三三两两的客人。当秦子玉走进这间酒馆时,所有的目光都聚了过来,大家纷纷和他打招呼,甚至有人叫他过去喝一盅,很热情的样子。
“秦公子!”酒馆的老板亲自跑来招呼:“还要老样子吗?”
“菜色不变,酒先来两大坛!”淡淡的语气,温柔的笑容,当林俏儿一路小跑着跟上来,正看到眼前这一幕。
“这么快的速度,你真不赖!”虽然对秦子玉有不好的观感,但林俏儿还是由衷的赞叹了一句。
喘着粗气,林俏儿再次坐到了秦子玉的对面,看着他用修长白净的手指,流畅的解开身上的狐皮长袍,交到店家手中,还顺便轻轻的点下头,示意自己的信任和感激。
“秦公子请稍等,酒菜马上就齐!”像是拣到个金元宝似的,店主屁颠屁颠的下去吩咐酒菜,顺便很用心的将秦子玉的袍子挂好,还夸张的吹吹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虽然从走进陈家村开始,林俏儿便深刻的感受到秦子玉的好人缘,但一看到如此明显的逢迎,林俏儿终究忍不住朝天翻白眼,不以为然的眼波正好对上秦子玉含笑的眸子。当即林俏儿咬着唇尴尬的垂下头,若是因为自己的一个眼神,连累到失去这次机会,那她一定会发疯。
不过,秦子玉完全没有在这上面做文章,而是从身侧拿出挂在腰间的一管长笛,轻轻的放在唇边。
刹时间,悠远绵长的古曲,滑过时空的阻隔,滑过连锦的长白山脉,滑进乡间的酒馆,在林俏儿的耳边缠绵,然后溢入她的心田。那是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林俏儿几乎能感觉到自己似梦似幻间,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像是吐出了堆积多时的烦恼与责任。
不由自主的抬起本来低垂着的头,林俏儿的眼睛就定定的挂在了秦子玉的身上。
这男人,全身上下一如太阳的味道般,浸满了温柔。
他有魅人心魄的眸子,高挺的鼻梁,薄而有型的唇。此刻,那唇正吹奏着乐曲,一动一动,像是一种邀约,像是某种倾诉。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的在笛管上移动,忧雅的一如黑夜里璀璨的星辰,耀眼,让人不肯移开视线。
整个酒馆里就像午夜一下寂静,只有笛音在轻轻的流淌,而沉醉其中的不只是林俏儿,还有酒馆内的食客们。
直到,最后一个音节结束,酒馆还是一样的安静。
林俏儿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余音绕梁,也知道了何谓优雅与沉醉,因为她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吸引了。
当所有人都仍处在迷醉的状态,静静回味时,秦子玉早已经收了玉笛,眸光飘到了站在桌边的小二身上。
“请上菜吧!”
“哦!”小二这才惊醒过来,过意不去的搔搔头,将托盘里的菜色摆上小桌,然后惴惴不安的解释:“我只顾着听您吹笛子,实在对不起!”
“没关系!去吧!”给小二一个安抚的笑容,得来小二接二连三的点头哈腰,然后退了下去,很快,又拿来两坛好酒摆上桌:“有什么需要秦公子只管吩咐,二位慢用!”
林俏儿看着小二兴高采烈的离开,似乎能够为秦子玉服务,是天大的幸事。这男人无论怎么看都是出色的,是让人受魅惑的。好在她从小到大在男孩堆里滚大的,天生对男色有超级抵抗力,虽然初相见也会失神,但却不至于象陈家村人一般,会被秦子玉的表象骗到。
示威似的,林俏儿颇自信的抬眼,再次望向秦子玉的脸,却在下一秒,慌乱的垂下头去。原来秦子玉也分明将目光锁在她的脸上,那观察与探究的眼神,让林俏儿觉得灼热。于是这意外的四目相交,林俏儿败下阵来。
“林公子似乎很爱低头!”秦子玉将玉笛放在桌上,打开酒坛,立时,屋内被浓烈的酒香弥漫开。
他的话让林俏儿倏地抬起头,然后再昂起头,即使她是真的无法摆脱他的淫威,一直低着头,但被人提起,甚至拿来当话题,就让她很不爽了。
等下喝酒,一定要灌死这男人,让他所有优雅统统见鬼去,林俏儿想。
“来吧!”倒了两大海碗,推到林俏儿面前一碗。
“不是比酒吗?拿坛子吧!”林俏儿语带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