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罗什的确太小了。一方是位乳臭未干的孩子,一方是饱经风霜的学长,双方的悬殊实在太大了。外道论师们一看罗什,哪能把他放在眼里。史载“王即请入宫,集外道论师共相攻难,言气始交,外道轻其年幼,言颇不逊。什乘隙而挫之,外道折伏,愧惋无言”。常言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这班外道论师不见得就是智者,至少在罗什面前,已证明他们不是智者,尽管他们年高学长,可辩台上只认学识,不认长幼。
罗什大获全胜,外道伏首归伏,全场欢呼雀跃,耆婆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从此“王益敬异,日给鹅腊一双,粳米面各三斗,酥六升。此外国之上供也。所住僧寺,乃差大僧五人,沙弥十人,营视扫洒,有若弟子”。
国王不但给以最高规格的供养,而且派大和尚五人、小和尚十人侍奉罗什,端水扫地,任其使唤,如同自己的弟子一般。一个小小的孩子俨然一位花甲高僧!
耆婆生怕重犯当年在龟兹的老病,所以,时时提醒,处处教诲,再三叮嘱罗什要谦虚谨慎,继续深造。罗什也不负众望,随师学法,精益求精。如此,他们在厨宾又过了一年。
东晋永和十一年(355),罗什十二岁,母亲携其离开厨宾,准备返回故国。
三 留学沙勒改宗大乘
罗什随母亲就要走了。
槃头达多对罗什这位年纪最小的弟子十分满意,所以当罗什要走时,他的确是依依不舍。多少年来,他走南闯北,收徒传法,还从来没有遇到罗什这样神俊颖悟的弟子。如今,这位弟子已是名声远播,雅誉遍传,邻近诸国纷纷遣使以重爵相聘,罗什清净自守,唯以修法为务,故一一拒绝了各国的礼请,可如此一来,罗什的名声却更大了。他这个作师父的为能有这么一位弟子而感到自豪。可如今,弟子却要离他而去了。
厨宾国王也是舍不得让罗什离开的。可罗什母子执意要走,国王只好忍痛割爱。临走这天,厨宾国王率领朝中官员前来送行。各寺院的高僧、尼师们也来了许多。
槃头达多紧紧握着罗什的手说:“今日相别,天各一方,望能精进不息,畅游法海,光大我佛法门。倘若有缘,来日再会!”
罗什合十致礼道:“恩师的教诲,弟子自当铭记在心。他日弟子一定再来拜见师父,还望师父善自珍重!”
大队人马将罗什母子送出郊外。鉴于罗什此行还带着搜集抄写来的大量经典,国王便派一队人马随同护送。
罗什再三拜谢了之后,踏上了返国的路途。
这一天,罗什母子途经月支(今巴基斯坦白沙瓦一带)北山,遇到了一位罗汉。这位罗汉一见罗什,大为惊异,再三打量之后,对耆婆说:“此儿生具慧根,不同凡响,可还有一特殊因缘,将决定他的一生。”耆婆急忙寻问其中缘由。罗汉只是说:“你应时常守护这位沙弥,如果到三十五岁还没有破戒,那么,他就会大兴佛法,救度无数的众生,与当年的沤波掬多没有两样。可如果在三十五岁前破了戒,他这一生就不会有任何作为了。切记!切记!”
耆婆知道,沤波掬多是释迦牟尼佛之后的第五代师,曾改治律藏为《十诵律》,促使护法大王阿育王奉佛建塔,广设教化。据说他每度一夫妇就用一个竹片记下,后来竹片竟塞了满满一个石洞,可见其救度众生之多。耆婆在想,自己的儿子虽然聪睿好学,但能否成为像沤波掬多那样的祖师呢?可这位罗汉说得那么严肃认真,不能不引起她的重视。
翻过月支北山,穿越一望无际的戈壁滩,罗什母子终于抵达沙勒国(今新疆喀什一带)。沙勒是从厨宾国通往龟兹的必经之地,这里地域辽阔,绿洲处处。由于靠近天竺,所以受天竺文化的影响很深。当时,沙勒佛教极为兴盛。国王每五年还要举办一次盛大的斋会供养四方沙门,并大举施舍。
沙勒当时以小乘佛教为主,但由于其地处交通要道,不光西连天竺,东连温宿、龟兹,而且向南,还可抵达莎车(今新疆沙车县)、于阗(今新疆和田)、子合(今新疆叶城)等国。这些地方皆盛行大乘佛教,所以沙勒受他们的影响,也有大乘佛教流行。
罗什到沙勒时,已近隆冬。冰天雪地,寒风不止,行走极为困难。于是他与母亲决定暂时住下来,待开春天气暖和之后再走。罗什挂单于城郊的一个寺院。由于天寒地冻,法事活动不多,罗什便从所带的经典中找出一部《发智论》,专心地研读起来。
《发智论》全称《阿毗达磨发智论》,又译作《阿毗达磨八犍度论》,共三十卷,是古代印度说一切有部著名论师迦多延尼子所著的论书,全面阐述了有部佛学的基本观点,是小乘佛教的代表作之一。罗什日诵夜思,两个月下来,《发智论》已背得烂熟。
这一天,罗什与其他僧人谈起有部学识,便以《发智论》为准,阐发自己的体会,众僧一听,大为惊叹。
这样,消息便传到寺中的一位大德和尚那里。
这位和尚名叫佛陀耶舍,意为觉明,本是厨宾国人。
十七岁出家后,宗习小乘佛教,对法藏部、有部佛学有精深研究。传说他每日诵经二三万言,悟解超群,四方归服。后度岭北游,来到沙勒。此人赤髭红颜,又善解佛学内毗婆沙义理,所以在沙勒都称他为“赤髭毗婆沙”。
佛陀耶舍把罗什找来,问其对《发智论》的理解。罗什也不保留,便如其所思,向这位大师作了汇报。佛陀耶舍认为罗什对其中的“十门”、“修智”诸品见解独到,而且十分切合原意。其它诸品虽然也能理解,但尚未深入其玄秘之处。
于是,罗什便拜佛陀耶舍为师,学习《发智论》。
有了名师指点,加之他对此论业已熟背在心,所以一个月后,便完全精通了此论,而且对解释此论的另外“六足论”,即:《集异门足论》、《法蕴足论》、《施设足论》、《识身足论》、《界身足论》、《品类足论》,也一一通晓无碍,受到佛陀耶舍的夸奖。
不久,罗什的名声便传遍整个沙勒国。这时,有个沙门名叫喜见,向沙勒国王建议道:
此沙弥不可轻,王宜请令初开法门。凡有二益:一、国内沙门耻其不逮,必见勉强;二、龟兹王必谓什出我国,而彼尊之,是尊我也,必来交好。
国王一听,认为言之有理。那时,沙勒国内修学佛法的出家人(即沙门)极多,虽然也有许多名震四方的高僧,但多是厨宾等天竺诸国来的僧人,本国高僧极少。
许多僧人修学不力,学识不足,国王早就不太满意。如今借罗什这位十二岁的小沙弥激励大家,倒是个很好的办法。至于如此还能收到与龟兹国交好的效果,这也是沙勒求之不得的美事。于是国王下诏,命即日创设讲坛,礼请罗什升座,为大众宣讲《******经》。
《******经》本属《阿含经》内的一部单品,介绍释迦牟尼佛成道之后在鹿野苑为五比丘宣讲的四谛八正道。这是佛学的精华,是整个法门的理论核心。但许多人或者只知其名,或者是理解肤浅,遂使佛法妙义失去了应有的光彩。罗什熟读《阿含》,体悟幽微,升座之后,便口若悬河,层层分析,条条阐释,讲得既深刻又明白。
座下听众无不心悦诚服,他们在这位小沙弥面前,深感愧疚,发誓用功修习,以续佛慧命,传佛法灯。
讲经****持续了好长时间。罗什之名便又越出沙勒,传向附近各国。龟兹王一听,十分高兴。果然像喜见预计的那样,龟兹王以为沙勒王礼敬自己的外甥,就是友好的表示,于是他立即派遣使臣,带着交好的国书和大批礼物,送往沙勒,表示酬谢,并永结友好。
罗什在说法之余,还寻访佛教以外的各种书籍,这一点,恐怕也受其师佛陀耶舍的影响。据说佛陀耶舍曾学穷五明诸论,对世间的各种法术奇技也多所宗习。罗什自幼出家即以佛学为主。这时,他接触到印度传来的大量外典,便非常好奇地研读起来。此时学习的主要外典有:《韦陀舍多论》、《梨俱吠陀》、《娑摩吠陀》、《夜柔吠陀》、《阿达婆吠陀》。这些典籍是古代印度最权威的正统学说,就像中国儒家的四书五经一样。除此之外,“五明诸论,阴阳星算,莫不毕尽,妙达吉凶,言若符契”。
五明是古代印度最流行的五种学科,即语言文学的声明、医学的医方明、工艺技术的工巧明,还有咒术明和符印明。每一明均有著名论书。罗什博览群书,精通各类奇术,不但为深入佛学奠定了更好的基础,而且也为以后适应各种场合需要提供了应变的能力。
佛陀耶舍对罗什的影响还不止这些。史载佛陀耶舍少年时代便性情高傲,不为诸僧所重,自以为是,为所欲为,受到其他僧人的攻击,这恐怕也是他后来远走他乡的一个重要原因。没想到在沙勒遇到罗什,一下子找到了知音。因为罗什不但智力超群,而且言行亦不受俗间各种环境的支配,史载其“为姓率达,不厉小检”,颇有点我行我素、不注重仪表与戒规的习惯,所以“修行者颇共疑之”。这也难怪,佛门自古以来就是要严守戒律,清净自守,古来高僧哪个不是以戒为本。可罗什却是个不注重戒律的高僧。
罗什的母亲耆婆发现儿子自从随佛陀耶舍学法以后,性情变化极大,昔日那种谨慎的作风在他身上已逐渐地消失了。想起在月氏北山那位罗汉所说的话,她深感自己责任的重大。耆婆暗下决心,一定要随时教诫儿子,至少不要让他在三十五岁之前破戒。
这一天,耆婆领着儿子巡礼沙勒境内的一处圣迹。
这里供奉着释迦牟尼佛当年用过的一个佛钵。那时佛与僧众一样,每到食时,即手持自己之钵,亲自步行乞食,吃毕之后,自己收拾钵具,再与众说法。佛钵成了佛严于律己、谨持净戒的象征。耆婆领罗什来这里瞻礼,看来是有用意的。
罗什母子夹杂在巡礼佛钵的人群之中。人们礼拜佛钵之后,都要触摸佛钵,以表示亲近佛陀,蒙佛加持。
其中有些人还把佛钵捧了起来。其实,这具佛钵也不见得就是当年佛使用过的,从它那巨大笨重的样子来看,或许是后人为了纪念佛陀而仿制的。总之具体情况已不得而知。罗什拜完佛钵之后,也用手触摸了一会儿。他还觉着不过瘾,便又双手举起佛钵,顶在自己的头上。
这时,他心中在想,佛钵并不重呀,怎么有些人举佛钵时显得那么吃力呢?正想着,他却感到佛钵变得越来越重,终于支撑不住了,罗什不由得摇摇晃晃,随之尖叫一声,抛下佛钵。
耆婆一看,禁不住笑了起来。她问罗什道:“该知道佛的威力了吧。凡是不严持佛的戒律的人,就会感到佛钵的分量,你可要……”
不等母亲说完,罗什便抢先言道:“儿心有分别,故钵有轻重,万事在心,而不在外,钵之轻重与持戒无关。”看来罗什早已为自己的不羁行为找到了理论根据,气得耆婆直摇头。
那时,罗什登坛讲法,听众极多。特别是随着天气一天天地变暖,南来北往的僧人也日益增多起来。这一天,从南方的莎车国来了两位僧人。他们是兄弟俩,哥哥名叫须利耶跋陀,弟弟名叫须利耶苏摩。他们是莎车国参军王的儿子,他们放弃荣华,出家修行。当时,莎车国盛行大乘佛法,莎车以南诸国也以大乘为主。受此影响,两位王子也都皈信大乘佛法。须利耶苏摩虽然年纪不大,但才技绝伦,“其兄及诸学者皆共师焉”。他听说罗什在沙勒集众说法,可沙勒与龟兹一样,均盛行小乘佛教。罗什所讲之法是大还是小呢?
一打听,果然不出须利耶苏摩所料,罗什登坛所讲,全是小乘的东西。罗什尚在幼年,能有如此超群智慧,实乃难得之奇才。可如果只囿于小乘,终难有大的作为。
须利耶苏摩甚感惋惜,他准备亲自教化罗什。
这一天,苏摩同众人一起,前来听罗什讲经。当轮到听众问难之时,苏摩连发数问,罗什虽然引经据典,多番阐释,但苏摩据理辩析,步步相逼,罗什渐感吃力,他知道,对方一定是位高手,自己辩不过他的。幸好苏摩适时退却,为罗什留了个台阶。于是,双方皆大欢喜,罗什虽然在众人面前风光不减,但他心里明白,苏摩绝非等闲之辈。讲经****结束后,他立即找到苏摩,虚心求教。苏摩也不推让,便拿出一部《阿耨达经》,向罗什演讲起来。
《阿耨达经》亦名《弘道广显三昧经》,经中记述释迦牟尼佛应阿耨达龙王之问宣讲般若义的经过,层层解疑,步步深入,将大乘佛教的核心理论全盘托出。这种理论认为世间的万事万物及所有一切名言概念,都不是真实的东西,此即所谓万法皆空、无相无住的思想。法即一切事物、一切现象、一切概念。佛教对法的分类很多,主要有“五阴”、“十八界”、“十二入”等等。《阿耨达经》
即以“阴”、“界”和诸“入”为例说明诸法性空假有的道理。
罗什自出家以后,无论是在龟兹,还是在厨宾,所学的佛法都是小乘的学说,特别是有部的学说。这种学说的核心便是“三世实有、法体恒有”的理论。即认为一切事物、现象从时间上看一直存在(三世即过去、现在、未来),从法体本身看也是实实在在的“有”。这种“法有”的理论同苏摩现在讲的“法空”的理论是对立的。
史载:“什闻阴、界、诸入皆空无相,怪而问曰:‘此经更有何义,而皆破坏诸法?’答曰:‘眼等诸法非真实有。’”
眼等诸法指十八界,十二入。十二入即眼、耳、鼻、舌、身、意等六种感官及其所对应的六种外境:色、声、香、味、触、法。十八界则是在十二入外另加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