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龟兹王名叫白纯。为了表示对高僧的崇敬,也为了进一步推广法化,他专门为罗什建造了一个非常豪华的狮子座,以黄金制成,再铺以大秦(今意大利)出产的名贵锦褥,金光闪烁,华丽无比。狮子座是佛说法的座位,所以佛的说法也被称为“狮子吼”,后来高僧们的法座也时称狮子座,而狮子吼则被喻为一切弘法之举。在当时情况下,龟兹王为罗什建狮子座,却是一种最殊盛的礼遇。
罗什对升座说法是有兴趣的,可近期以来,另一心事却时时缠绕着他,使他很难静下心来。原来,罗什想起了自己在厨宾时的恩师架头达多。那时,他随师学法,师父像父亲般地关怀他、爱护他、欣赏他,他们之间结下了浓厚的感情。可使他感到难过的是,师父滞于小乘佛法,如此淳美的大乘甘露却无缘领受,岂不憾哉!
于是,罗什对龟兹王白纯说:“大王皈心佛法,如此抬举贫僧,罗什自当奉旨弘法,利益群生。可家师身处天竺,却未能觉悟大乘。什对此甚感不安,故欲亲赴天竺,化导恩师,以共享大法之美,同登佛果之境。还望大王恩准。”
龟兹王白纯只好答应。
这一天,白纯正在宫中为罗什安排西行之事,忽有侍卫来报,说是有一天竺沙门求见。白纯一听,十分高兴,心想正可借此机会打听一下罗什之师檠头达多,或许还可免去罗什躬身西行的麻烦。于是他立即传令接见。
来人走进王宫。罗什一见,不禁大吃一惊,他急忙趋步向前,跪倒便拜,合十言道:“恩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白纯一看这场景,心中已明白了八九成。
来人正是罗什之师、罽宾王从弟架头达多。槊头达多扶起罗什,向白纯合十施礼。刚要开口,罗什抢先一步向国王介绍道:“大王,这位高僧正是贫僧在厨宾求学时的恩师,我们是心有灵犀,佛缘作和啊。”
白纯忙向粲头达多施礼,恭恭敬敬地问道:“大师千里迢迢,振锡敝国,不知有何具体打算?”
达多回答说:“此番远道而来,出于两种原因。一是听说弟子所悟非常,四方崇仰,却不知所悟之理到底为何。二是听说大王弘赞佛道,万民归信,也想一睹法化之盛,所以才冒涉艰危,远奔神国。”
白纯哈哈大笑,合起双掌,对达多说:“好!好!大师一路辛苦,还请于王舍安歇,明日由罗什大师陪同,视察敝国佛业,多多指教!”
可对达多和罗什来说,他们都等不到明日。告别白纯之后,师徒二人来到王舍,刚一坐定,达多便开口问道:
“听说你改宗大乘,但不知大乘有何真理可言,竟能让你如此崇尚?”
罗什回答说:“大乘深奥微妙,清净幽远,阐明万法皆空,无一执著,而小乘固步自封,偏执法有,多滞名相,难得超脱。”
罗什直言不讳,达多也毫不掩饰。“罗什啊,你说一切皆空,真是太可怕了,为师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舍弃有法而受空法呢?为师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位狂人,让织锦师为他织极细的线,以使所作锦缎更加细密柔软。织锦师使出浑身解数,严格选料,精心制作,终于织出细如微尘一样的丝锦。可这位狂人还嫌太粗,织师以为,自己费尽心机,织出了细得不能再细的丝锦,主人不但不夸奖,反加指责,还嫌其粗,于是十分生气,便顺手指着空中说:‘哈!细丝在这儿。’这位狂人不知织师在说气话,照着空中看了半天,什么也看不见,便问道:‘这种丝我怎么看不见呀?’织师说:‘这种丝极细,我乃织工中之良匠,尚且看不见,何况其他人呢?’狂人一听大喜,立即付给工钱。于是,这位织师便继续这样欺骗他,竟然每次都获得优厚的赏赐。其实,他什么也没织,所以也不会拿出什么丝来的。你所说的空法,与此有什么两样呢?”
罗什一听,知道其师对般若之空成见甚深,要改变他的看法,还得下一番功夫。于是他没有直接反驳师父,而是拿出一部《德女问经》,给师父逐章逐节地讲了起来。
这是一部专门阐释因缘空假的经典。罗什以大小乘佛教公认的缘起论出发,说明了万物皆由各种因素在一定条件下,在一定时间内相聚而成,此即所谓“众因缘生法”,离开任何一缘,此物均不可成,而众缘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无常”是一永恒的法则。无常之缘聚合成法,所以,法的内部并无永恒主宰,此即“无我”理论。因缘生法,无我无常,故一切法空。
罗什不但据理剖析,而且还频频举例说明:“往复苦至,经一月余日,方乃信服”。可见,此番解释伴随着师父的不断反问,使得罗什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头。但不管双方如何往复辩解,也不管罗什如何苦苦阐说,最终,架头达多还是信服了大乘般若之法。
槃头达多不免感慨万千,他长叹一声,对罗什说:
“《瑞应本起经》上说过:‘师不能达,反启其志。’此话今天又应验了。”
“师父……”罗什想安慰达多,可话刚出口,达多却抬手阻止道:“我只是你的小乘师,你可是我的大乘师啊。当年你拜我为师,今日我当拜你为师。”说着,便俯身下拜,连叩三下。
罗什急忙扶起达多,谦虚地说:“为师能回小向大,不愧大智之人,从今以后,我们就共修大乘之法,共证成佛之果吧!”
达多满怀欢喜,默默地点了点头。
听说罗什已使家师改宗大乘,白纯十分高兴。他立即礼请罗什升座说法。消息一传开,远近僧尼一拥而至,讲堂内座无虚席,群情振奋。罗什侃侃而谈,法音清扬。
一时间,龟兹王官成为西域各国大乘佛法的弘播中心,各国僧尼纷至沓来,连王公大臣们也自远来皈,无不盛赞罗什的神俊超拔。
法化如此成功,龟兹王便决定每年定期举办讲经****。据史料记载,当时“西域诸国咸伏什神俊。每年讲说,诸王皆长跪座侧,令什践而登焉。其见重如此”。这简直是把罗什当成了神,在罗什面前,连国王们也甘愿作俯首听命的奴仆。
五 发兵邀请滞身凉州
罗什升座说法,声震西域,四方咸皈。这时,恰有两位汉地僧人留学西域,所以慕名前来听法。他们是僧纯和昙充。
僧纯和昙充留学西域,主要是为求取戒法,特别是有关比丘尼的戒本。后来,他们在龟兹国云慕蓝寺从高僧佛图舌弥(即罗什出家时的师父)那里得到《比丘尼大戒》、《教授比丘尼二岁坛文》等律典。那时,佛图舌弥已改信大乘,但所奉戒律依然是小乘有部的戒本。后来,他们又到王新寺巡礼,认识了罗什。据他们说:“王新伽蓝(九十僧)有年少沙门字鸠摩罗什,才大高,明大乘学。”于是他们多次亲临罗什讲席,对罗什极为推崇。
苻秦建元十五年(379),僧纯、昙充从龟兹返回长安,将西域诸国特别是龟兹的佛教情况以及罗什的学识与才智向名僧道安作了汇报。道安是前秦皇帝苻坚刚刚请来的贵客,便又将这一情况告知苻坚,劝苻坚邀请罗什到长安弘法。如此一来,罗什“道流西域,名被东国”,中国佛门随时盼望他的到来。于是道安以僧界领袖的身份又多次劝苻坚设法邀请罗什。
那时,苻坚已建立大秦国,并屡经征战,统一了整个北方,国势处于鼎盛时期。苻坚屡胜而骄,便欲垂芳千载,效汉武之功,打通西域,平定诸戎。于是,他一方面遣使前往西域,宣扬自己的盛德,另一方面积极作出兵的准备。前秦建元十七年(381)二月,鄯善王、东师前部王及康居、于阗及海东凡六十二国的国王到长安朝贡。西域鄯善王及车师前部王劝苻坚西征,以使西域诸国内附。次年九月,车师前部王、鄯善王入朝,“请为向导”西伐。
于是苻坚派氐族人吕光任都督西讨诸军事,率兵七万西进。并任鄯善王休密驮为都督西域诸军事、宁西将军,车师前部王为平西将军、西域都护,率其国兵为吕光向导,一同西征。
临行前,苻坚特意在长安建章宫为吕光饯行。他对吕光说:“古来帝王应天而治,以爱民为本。这次西伐并非为贪他人之地,而只是为了一位怀道之人的缘故啊。朕听说西域有一位高僧,名叫鸠摩罗什,深解法相,精通阴阳,为后学之宗师,朕非常想得到这位高人。常言道,贤哲者,国之大宝。你此番西征,一旦攻克龟兹,就立即飞骑驰驿,送罗什到长安来。”
苻坚崇尚佛法,敬重高僧。可吕光历来不信佛法,所以对苻坚的用意很不理解。但位居人臣,屡蒙皇恩,只能满口答应。于是,大军于建元十八年(382)九月从长安出发,开始了万里之遥的西征。
此时的龟兹,依然像往日一样,到处是一片升平之象。可罗什却感到了国运的不妙。他对龟兹王白纯说:“国运将衰,强敌将至。”
白纯大惊,急忙问道:“如今天下太平,诸国依附,四方来皈,那里来的强敌呢?”
罗什回答说:“太阳底下的人,将从遥远的东方而来。”
白纯道:“大师是说中土又要来收附西域?”
罗什点头言道:“你应当恭顺相迎,切莫抗拒其锋。”
龟兹王相信罗什所言不会有差,但让其拱手让国,他却很难做到。
前秦建元二十年(384),吕光一路西进,兵锋直指龟兹城下。龟兹王白纯及附近诸国救兵联合相拒,但终被吕光战败。白纯出逃,王侯降者三十余。吕光立白纯之弟白震为龟兹王。
攻破龟兹之后,吕光立即派人找到鸠摩罗什。
吕光一见罗什,甚感意外。心想,这位名震天下的奇士,原来不过是个年轻的和尚,普普通通,与一般和尚并没有什么两样,怎么会让我家皇帝如此着迷。吕光尚不知罗什的才智,加之不信佛法,所以,对罗什非常无礼。罗什应机而处,就势周旋。不料又过了几天,吕光便使出一个怪招,他要把龟兹王的女儿强行嫁给罗什为妻。
“什拒而不受”。可吕光却说:“你的操行不会超过先父吧,先父当年被迫娶王女为妻,后来也不是恩爱和睦,从而生下大师的吗?你又为何如此坚决拒绝呢?”
罗什羞得无言以对。后来,吕光设计将罗什灌得酩酊大醉,与龟兹王女一同锁在一个幽闭的密室之中。史载:“什被逼既至,遂亏其节。”罗什由此便破了淫戒。
幸亏这已是三十五岁的事了。
不光如此,吕光还想方设法戏弄罗什。有一次,吕光让人牵来一头牛,强迫罗什骑上去。然后,鞭子一抽,牛便东拐西歪地乱跑起来。然后又一颠一簸地来回走动,罗什在上面东倒西歪,乐得吕光大笑不止。他还嫌不过瘾,又叫人拉来一匹马,让罗什骑上。谁知这马是一头狂马,刚一骑上马便狂怒不止,急驰而去。罗什跌倒在地,苦不堪言。
想起母里时,境内相对安定,经济文化有了一定的发展,佛教十分盛行。《魏书·释老志》说:“凉州自张轨(255-314)后.世信佛教。敦煌地接西域,道俗交得其旧式,村坞相属,多有塔寺。”然而,如今后凉王朝的吕氏家族均不信佛教,所以也不鼓励罗什从事传教译经,而只是把他当作能占卜吉凶、预言祸福的方士。
太安元年(386)正月,凉州突起大风,吕光心神不定,便来咨询罗什。罗什对他说:“此乃不祥之风,当有奸叛作乱,然不劳将军征伐,自可定矣。”不久,梁廉、彭晃相继反叛,但很快便失败了。
此事的应验,使吕光对罗什更加崇拜。想起当年罗什说他在中路有福地可居,如今占据凉州,不正在中路吗?还有那次山中行军,他在山下扎营,罗什认为不可,说会出现狼狈之事。夜里果然突来暴雨,死者数千人。
罗什真是神机妙算啊。
后凉龙飞二年(397),张掖卢水胡沮渠男成与其从弟沮渠蒙逊反叛,推建康太守段业为凉州牧、建康公。
吕光派庶子太原公吕纂率兵五万讨伐。当时,人们普遍认为段业等人属乌合之众,吕纂素有声威,必能全胜。
大军走后,吕光又请教罗什的看法。罗什对他说:“观察此行,未见其利。”不久,吕纂果然败于合梨。接着,郭馨作乱,吕纂再次大败,仅以身免。吕光痛惜万分,后悔没有及时听取罗什的意见。
后来,中书监张资生病。吕光十分器重此人,便多方求医。这时,有一外国道人名叫罗叉,声称能治此病,吕光大加赏赐。可罗什却对吕光说,此人乃诳诈之徒,让他施治是徒劳无益的。为了证实这一点,罗什当场用五色丝结成绳,再烧成灰末,投放水中,说:“如果灰末浮出水面还原成绳,那么此病就不可治愈。”过了一会儿,灰末聚集一起,浮出水面,回复到绳的本形。不几天,张资果然病死。
就在罗什滞身凉州之时,关中出现了又一大国,此即羌人姚苌于386年建立的后秦。姚苌崇信佛法。当得知罗什之名后,便“虚心请要”,派使者来到凉州,与吕光交涉。但吕光认为罗什足智多谋,害怕为姚苌所用,与己不利,便拒绝放行。后秦建初九年(394),姚兴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