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文
在中国佛教史上,有一位颇带传奇色彩的高僧,他就是禅宗六祖惠能。为什么叫作六祖呢?相传2000多年前的一天,在古印度王舍城郊的灵鹫山上,大梵天王为使一切众生得大利益,便把一枝名贵的金菠萝花献给释迦牟尼佛,请佛为大众说法。佛接过花,只是反复赏玩着,并不作声。就在大众及诸弟子莫名其妙之时,佛的大弟子摩诃迦叶看着佛发出会心的一笑。佛马上知道迦叶已得真传,当即宣布:吾有正法眼藏,已传予摩诃迦叶!于是迦叶便成为禅宗第一代祖师,以后经过阿难等传到菩提达摩,已是第二十八代祖师。到梁武帝时,菩提达摩来到中国,成为中国禅宗第一代祖师。达磨又传给慧可……到惠能恰是第六代祖师。
惠能的说教简洁明晰,不加雕饰,其核心就是明心见性、直了成佛。这种简便易行的修禅之道备受中下层民众的欢迎和认同。特别是在惠能死后,惠能的弟子不负师望,不遗余力地宣传惠能的顿教法门,使惠能的声望不断提高,如日中天,唐朝廷特敕封惠能“大鉴禅师”
称号。不仅如此,惠能的言论和轶事还被弟子整理编次,成为著名的《六祖坛经》,这是佛教三藏中唯一被尊称为“经”,而又出自中国人之手的佛教典籍。从一个侧面说明惠能在佛教史上享有崇高的地位。
一 初结法缘
六祖大师惠能俗姓卢,祖籍范阳(今属河北省),唐高祖李渊建立唐朝,他的父亲卢行开瑫便在当地做一名小官吏。不久,因为一点小事触犯权贵,被贬到几千里外的岭南新州(今广东新兴县),做了一名普通百姓。
十几年后,卢行瑁已在新州娶妻成家,小两口恩恩爱爱,男耕女织,日子过得还算美满。唯一不如意的,就是夫人李氏过门后几年了,一直没有身孕。卢行瑫这时已届不惑之年,不由得暗暗着急。李氏夫人也是今天拜菩萨,明天求娘娘,祈求神明保佑,让她喜得子嗣。
几年时间又一晃而过,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夫妇二人时常相对叹息,陷入绝望。
这天清早,李氏夫人告诉夫君,夜来她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梦见自家院子里百花盛开,群芳争艳,还有两只白鹤展翅盘旋,上下翻飞,一边飞还一边叫着,叫声清厉嘹亮,十分好听。屋子里也像是用兰草熏过一样,异香扑鼻。总之,整个家似乎完全变了样。
李氏讲完,卢行瑫自言自语道:“这梦确实不同寻常,但愿是个吉兆。”
几天之后,卢行瑫正在地里除草,李氏火急火燎地跑来,还没到跟前,就不住地喊道:“有了!有了!我有喜了!”
卢行瑫又惊又喜,一把抱住夫人,眼里涌出激动的泪水:“老天有眼,看来我卢氏香火不该绝啊!”这个未出生的孩子给卢家带来了欢乐和希望。
命运总是在捉弄人,卢行瑁夫妇眼巴巴地盼着孩子降生,十个月过去了,没有临盆的迹象。耐着性子再等,一年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两口子急得团团转,又没有一点办法。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卢行瑫的头发急得白了一片。
贞观十二年(638)二月八日子夜时分,随着“哇”
的一声啼哭,孩子呱呱坠地。算起来,从夫人李氏有孕到孩子降生,整整六年时间!据说当时屋子里红光四射,祥云缭绕,异香不散。
第二天黎明,有两位形貌奇特的僧人来到卢家,开口便说:“恭喜恭喜,这孩子将来前程无量,就取个名字叫惠能吧。”
卢行瑫诧异地问:“因何缘故,要叫作惠能?”
僧人回答说:“所谓惠者,通晓佛法施惠大众;所谓能者,能敬奉佛祖,精勤法事。”说完扬长而去,马上就不见了。
行瑫联想起几年来的一幕幕往事,知道这个孩子不是等闲之辈,说不定是天上哪个大神托生。他很清楚,一切都得随其自然,凡事都有一定,这孩子既然不属于我,我又何必牵肠挂肚呢?自此以后,他对惠能的心思反而淡了,闲下来便借酒浇愁。
小惠能生下来就不食母乳,每天夜晚,其母总看见神人在用甘露喂惠能。惠能母亲也就听之任之,自家每天摆设香案,念经拜佛,祈求佛祖保佑一家平安。
惠能一天天长大了,三岁那年,父亲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父亲一死,惠能母子的生活一下子陷于困境。母亲替别人做些缝补浆洗的活计,换些粮食糊口,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惠能长到十几岁,不忍心再看着母亲操劳,便自己到山里去砍柴,再挑到集市上去卖,用卖柴所得的钱赡养母亲。
母亲依旧每天烧香拜佛,而惠能对此早已习惯了,他每天很早就出去,天黑时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他甚至顾不上看一眼那尊小佛像。此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日后他会与佛结下不解之缘!
时间过得真快,惠能眼看就过二十四岁生日了。母亲心疼儿子,早早就在心里盘算开了,这孩子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好好过过一次生日,今年说什么也得做几样好菜,庆贺庆贺。她还打算给惠能做件新衣衫,儿子身上那件粗布衣已经穿了几年,补丁摞补丁,做母亲的看见就心酸。
这天,惠能像往常一样,砍了一担柴挑到街上,刚把柴担放下,就有一位管家打扮的人来买柴,谈好价钱,管家要惠能把柴给他送到家里去。惠能二话没说,把柴挑到一个富家门前,接过钱,转身要走。正在这时,他看见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人正在那里念经,仿佛鬼使神差,惠能情不自禁地驻足谛听,那声音虽然不大,却十分清楚:“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惠能心中一阵怦怦乱跳,这句话像是很久以前,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呼唤,那么熟悉,那么富有感召力。他忘记了自己眼下还是个大字不识的穷汉,急切地问道:“请问客官,读的是什么经典?”
那人正在专心诵经,听到有人问话,抬眼一看,眼前站着一位衣衫褴褛的樵夫,先是一愣,随即不在意地答道:“我念的是《金刚经》,给你说你也不知道。”
惠能不肯罢休,再问道:“请问客官,如何得到这部经典的?”
客人有些惊奇,合上经书,上下打量起惠能,见他尽管衣不蔽体,两眼却透出诚恳和聪慧,心想:《金刚经》
上说,宣讲经书的功德胜过布施无数金银财宝。今天既有人找上门来,也算有些善缘,我何不就便积些功德?
这样一想,那人便和颜悦色地对惠能说:“小兄弟,我刚从蕲州黄梅县来,那里有个东禅寺,寺里有个弘忍禅师。劝世人读《金刚经》,说读了此经,就可以修成不坏之身,因此,我无论走到哪里,都忘不了读它。”
“弘忍大师是谁?”惠能听得入了迷。
“他呀,是当今最有名的禅师,许多人都到他那儿求法,光弟子就有一千多人呢!”
惠能脸上先是露出仰慕的神色,很快又罩上一层阴郁。
客人见他面有难色,便说:“小兄弟,我看你资质聪明,善根不浅,假如去投弘忍大师学法,前程不可限量啊。”
惠能这才说出了家有老母无人赡养的苦衷。
“干脆这样吧,”那人掏出十两银子说:“我这里给你十两银子,你拿回去安顿了母亲,便去投黄梅弘忍禅师。”
惠能大喜过望,再三道过谢,一口气跑回家中,把事情原原本本向母亲述说了一遍。
老母亲感到事情来得太突然,见惠能决心已下,劝他改变主意绝无可能,便挽留他在家中多呆几天,等过了生日再走也不迟。
惠能完全理解母亲的一片心意,从感情上说,他怎能忍心抛下老母远行。可是那庄严佛法似乎有一种魔力,驱使他斩断一切尘世的凡情俗根。他含泪对母亲说:“母亲拉扯孩儿成人,实在不易,本应朝夕侍奉,怎奈孩儿仰慕佛法,不能自已,实在一天也不能多呆,明日一早就得走了。”
老母亲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她一边暗暗落泪,一边想,儿子遇到的客人说不定是哪位神仙呢。
二 皈依禅门
惠能强忍着母子离别的痛苦,毅然踏上了北去的征途。经过三十多天跋涉,终于来到蕲州黄梅东禅寺。
这东禅寺位于县北二十五里的凭茂山上,丛林广大,气象恢弘,古朴中透出庄严神秘气概。寺中住持弘忍,俗姓周,就是这黄梅县人,七岁时就随禅宗四祖道信出家,十三岁时正式剃度为僧,一直跟着四祖习法传禅。
四祖圆寂后,他被奉为禅宗第五代祖师,现有弟子一千多人。
惠能来到时,正当中午,弘忍正要用午斋,负责招待来宾的知客僧,把惠能带进方丈室。惠能怀着崇敬的心情,向弘忍大师行了礼。
弘忍一看惠能,地道的乡巴佬一个,粗糙的双手,黝黑的脸膛,也许是由于刚刚走了很远的路,脸上衣服上沾满灰土。弘忍想考验一下惠能的禀赋,便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气,傲慢地问道:“你是哪里人氏?到这里来想得到什么东西?”
惠能彬彬有理地答道:“弟子是岭南新州的贫苦人,远道赶来参拜大师,只求大师传授佛法,不敢有其它奢求。”
弘忍继续作戏:“你既是从岭南来,那么应是未开化的愚民了。你难道也想成佛?”
惠能差点发作一通,但他克制住了,想了想,心平气和地说:“大师差矣,人可以有南北之分,而佛法却没有地域之分,南方小民确比不上祖师您那么尊贵,但在修习佛法上我想是不会有多大差别的!”一番慷慨陈辞,句句掷地有声,听得弘忍大师暗暗称赞,他想说几句表扬的话,又见几名高足弟子都在跟前,想了想又咽回去了。吩咐惠能说:“好吧,你先留下来,跟大伙一起去下地干活吧。”说罢便要离去,谁知惠能还不肯罢休,进一步说道:“弟子还有话要说,弟子内心蕴藏着无穷的智慧,好比一块肥沃的福田。只要把握自己,修心养性就等于广种福田。大师还要我去下地种田,不是多此一举吗?”弘忍大吃一惊,此一番话句句契合禅理,可称天衣无缝,看来这个小南蛮根性非浅,说不定将来能成就一番事业呢!想到这里,五祖装出不耐烦的神气,挥挥手说:“行了,不必多言,到马棚里去干杂活吧。”
未来六祖惠能,就这样步入佛法殿堂,开始了对禅理的不懈追求。
三 舂米悟禅
惠能辞别弘忍大师,被分派到碓坊舂米。这活很累人,平时弟子们都不愿干。惠能明白,让他来干这舂米的活计,也就算是正式开始修习禅法了。自此以后,每天不等天亮他就赶紧爬起来,匆匆洗漱完毕,一头扎进碓坊干起来。
那大石碓足足有一百多斤,惠能本来就生得瘦小,要压起硕大的石碓十分艰难,不久他想出一个办法,用绳子在腰间绑上一块石条,身体重量增加了,压起石碓果然省力多了。不过,随着石碓的一上一下,捆石条的绳子把惠能的腰腿磨出道道血印,他也毫不在意,日复一日认真地舂着米。
别的弟子看惠能这样老实,便取笑他说:“惠能,加劲干,弘忍大师会早点传授禅法给你的。”惠能并不搭腔,心中却在替他们叫屈。侍奉五祖身边多年,竟然不懂大师传法的规矩。五祖不是常说,住行坐卧都是修禅嘛,舂米当然更不例外了。
光阴荏苒,转眼间惠能已经干了八个多月了。在这多半年时间里,他经历了筋骨劳苦,完成了思想上的飞跃,也有许多体会和疑惑,他急切想见到弘忍大师。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惠能正埋头舂米,一抬头,发现弘忍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他赶忙礼拜大师。
弘忍看着他那伤处,都磨出了厚厚的老茧,话语中带着几分爱怜:“这活很累,你一定吃尽了苦头。”惠能想,弘忍大师赶在这个时候来,决不是仅仅为了安慰他,肯定是考察他修禅的成绩的。他机警地回答说:“弟子醉心禅境,早就忘记了自身的存在,哪里还谈得上痛苦呢?弟子每日勤奋修习,只是天资愚钝,难窥禅法高妙,还蒙大师垂示。”
弘忍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心中暗道,为求佛法而忘掉自家身体,实在是难能可贵,将来承继我衣钵的,莫非正应在此人身上。这样想着,他有意不露声色,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米舂好了没有?”
惠能一听这话,马上明白这是双关语,实际是问他:
经过这么长时间修习,是不是领悟了佛法真谛。既然五祖存心打哑谜,惠能也只好陪着兜圈子,他不假思索地说:“米倒是早就舂好了,只是还得好好筛一下。”一席话不卑不亢。颇为得体。不但回答了五祖的提问,而且乘机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弟子的这些体会还得经过大师您的鉴定和验证呢!
弘忍还能再说什么呢,他盯着惠能看了片刻,做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把手中的拐杖用力在地上敲了三下,转身大踏步离去。
四 木棉袈裟
弘忍有天夜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四代祖师道信弥留之际,正要把衣钵传给他,旁边忽然闪出一个人,上来就抢那袈裟,他死活不放手,两个人扭作一团难分难解。猛然惊醒,却是南柯一梦。弘忍回想梦中情景,不由打了个冷颤。
第二天一早,弘忍召集弟子们训话,他神色庄严地说:“我现在正告你们,人活在世上,最可怕的事就是生死轮回的痛苦。你们每天总是想着修禅求福,盼望来世福星高照。也不想想,假如身陷生死轮回的苦海不能自拔,连自己的真性都认不清,又有什么福分可言呢?从现在起,你们各人都下去,按照自己的悟性,把多年修习的体会作一道偈,拿来让我看。如果谁的偈真正体现了佛法真谛,我就把衣钵传给他,让他作第六代祖师。”
稍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其实你们也用不着挖空心思去苦思冥想,平时只要用心体悟,那么言语之间立时就可成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