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正因为如此,又遭到无端的诽谤。当时郑絪在朝为相,他十分赏识韩愈的文章,让韩愈呈献自己的“诗书若干篇”,并准备起用韩愈担任翰林学士之类的文学之职。此职是土林中人最羡慕的荣耀职务之一,于是,一伙企盼谋取这一职务的人,就散布流言蜚语,中伤韩愈狂妄自傲,连宰相也不放在眼里。还有人公开威胁韩愈,让他退出文学之职的竞争,尽快离开长安。为避免他人诽谤,蹈袭前辙,韩愈主动向朝廷提出调为外任的请求。
韩愈于元和二年(807年)六月调到东都洛阳,仍然权知国子博士。
韩愈到达东都后的主要职责是分管东都国子监的教学工作。这是一个既无权又没有多少事可做的闲散职务,韩愈认为“幸蒙东部官,获离机与阱”是一件得以脱离是非之地的好事。
韩愈到东都后,身边又聚集了一大批朋友,如郑余庆。张籍、李翱、皇甫湜、裴度等。尤其是孟郊由长安移居东都后,以他俩为中心,形成一个十分活跃的诗坛。
他们或把盏赋诗,挥毫为文,其生活并不孤独,心情亦不寂寞。在韩愈的朋友中,还有一些名士、隐士、狂士和侠士,他们在诗赋文章方面都得到韩愈的指教。如苦吟诗人贾岛,原来是一个和尚;他还俗后,于元和六年(811年)春天到洛阳拜韩愈为师。关于“推敲”的传说和佳话,就发生在韩愈和贾岛之间。有一次,贾岛骑着驴在长安大街上缓步,随口吟出一句“僧推月下门”。
贾岛又觉得“推”字似乎未能尽意,于是他又想到一个“敲”字。如醉如痴的贾岛在驴背上完全进入意境,他用手比划着推门、敲门的动作,冥思苦想,细细琢磨,不觉冲撞了韩愈的车驾。当韩愈了解到实情后,非但不怪,反而帮他选定一个“敲”字。
元和四年(809年)六月当时韩愈由国子博士改授都官员外郎分司东都兼判祠部。此职主要执掌刑法政令并主管词庙祭祀及道观佛寺等事务。他到任以后,根据有关规定,把东都寺观的管理权力从宦官手中收归饲部。
接着就整肃风纪,按法办事,当禁者禁,当诛者诛,杀掉一批不法的僧尼、道土。这些事连尚书也“敛手失职”,所以此事与宦官有牵连。韩愈依法典办事,触怒了东都腐朽势力宦官。元和五年(810年)冬,韩愈被调任河南县令。这样一来,韩愈就无权过问宦官的事了,对此,韩愈颇多感慨。为发泄对当时处境和社会现实的不满,韩愈以拟人化的手法,撰述一篇《毛颖传》。写毛颖不但“强记而便敏”,而且又“善随人意”,所以得到皇帝的赏识和重用。后来毛颖年老秃败,“不能称上意”,就被遗弃。从形式和表面看这是一篇游戏文字,但在嬉笑怒骂间,韩愈却借毛颖的遭遇来讽刺统治者的刻薄寡恩,并悲悼遭到疏忌的知识分子的不幸命运。
当时的河南县、河南府、东都留守三级行政机构都集中在洛阳城内,而河南县职级最低,权力最小。韩愈元和六年(811年)44岁,想想几年来投闲置散、无所事事的曲折经历,他哀叹自己就像“笼中鸟”一样。他写出一篇送《送穷文》抱怨“智穷”、“学穷”、“文穷”、“命穷”、“交穷”这五个穷鬼,纠缠了他40余年,他想驱逐它们,而终于又把它们请进了门。东都的4年多,除了与新老朋友赋诗唱和、执笔为文大部分时间是在闲散、郁闷中度过。
韩愈元和六年(811年)秋天,奉调由东都返回长安,被授予职方员外郎一职,负责管理有关军事地图等资料。属于一个闲职,当时的韩愈是兴奋的。韩愈第二年二月,因为华阴县令柳漳辩罪鸣不平,被加以妄论之罪,由职方员外郎贬为国子博士。这是韩愈第三次担任博士之职。于是,他写了一篇《进学解》,以国子先生与学生的对话方式,表达了自己怀才不遇的心情。文章首先写一位博士先生教诲学生“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他还告诉学生,时逢世道圣明,有司公正无私,只要“业精”、“行成”,是会有光明的前程。
然后又借用学生之口,写博士先生的不幸遭遇。学生挖苦博士先生在骗人,说:“先生你夜以继日,又读经,又著述,学问道德以及对儒学的功绩都非常突出,结果自己却仕途艰难,屡遭贬抑,以至于儿子受冻,老婆挨饿,你自己呢?头也颓了,牙也豁了。”这篇文章实际上是韩愈借学生之口在诉说自己的遭遇,埋怨朝廷不信任,有司不公平。韩愈这篇自喻的牢骚文章,竟博得了当朝宰相的同情和赏识,于元和八年(813年)春提升韩愈任比部郎中、史馆修撰。任命诏书还把韩愈的道德文章称赞说:“太学博士韩愈,学术精博,文力雄健,立词措意,有班(固)马(司马迁)之风,求之一时,甚不易得。加之性高道直,介然有守,不交势力,自致命望。”
此时韩愈的文采声望不仅得到士林的称颂,也得到朝廷的首肯。掌修国史的修撰必须有登朝朝官担任,让韩愈担任修撰,就给他加上一个相当的职衔比部郎中。
在他撰写的墓志铭一类文章中,不落谷套,褒贬得宜,所以,当他担任史官后,不少亲朋好友均寄以厚望,给以鼓励。瞻前顾后,对史官一职犹疑畏缩。他在《答刘秀才论史书》一信中,列举了历史上史官的悲惨下场,说孔子作《春秋》,却辱于鲁、卫、陈、宋等诸侯国,最后不遇而死;司马迁作《史记》,卒受腐刑;班团著《汉书》,后受牵连,死于狱中;南朝宋之史学家、《后汉书》的作者范晔也死于非命……最后,韩愈得出结论说:“夫为史者,不有人祸,则有天刑。”表示对这种充满杀身之祸的差事“岂可不畏惧而轻为之哉”。他认为,唐朝立国已有200年,其间“圣君贤相”、“文武之士”不可胜数,一人实难胜任修史任务;况且有关事迹记载,情况复杂,如果草率作传,混淆善恶,不仅心中有愧。在韩愈看来,宰相所以让他做史官,只是照顾自己老穷无能,暂且加一荣誉职务而已,并不是真的要他修史。总之,韩愈不想就任此职。
此信抄本不久就被远贬永州(治所在今湖南零陵)的柳宗元看见。韩愈与柳宗元虽然政治观点不完全一致,但二人私交深厚,他俩曾同朝为官,彼此都很敬重,有过相约将来著史的愿望。他了解到韩愈的想法后,既失望,又气愤,感情十分复杂。他当即给韩愈复信,提出严肃、尖锐而诚恳的批评。他坦诚地对韩愈说:“退之宜更思,可为速为;果卒以为恐惧不敢,则一日可引去。”
柳宗元的真实想法是:韩愈应该当仁不让,担负起修史的重任。在当时“学如退之,辞如退之,好议论如退之,慷慨自谓正直行行焉如退之”的人不多,要写好“唐之史”,除你韩退之“卒无可托”。在柳宗元的诚恳批评和积极支持下,韩愈同意了他的意见。第二年,韩愈又被授于知制法,他完成了《顺宗实录》五卷的修撰任务。
韩愈在长安任京官期间,有了固定的俸禄收入,并在长安靖安里购置了住宅,其生活有了明显的改善。
韩愈虽然仕途历经曲折,他没有因个人失意而消沉,一颗报国之心没变。在政治上,他始终主张削平叛乱的藩镇,维护国家的统一和社会的安定。唐宪宗即位以后,力主讨伐军阀割据,取消宦官监军的弊制,起用正直和敢谏之臣,使国家出现了自安史之乱以来少有的中兴气象。还在元和元年(806年)九月,当朝廷平定川西军阀刘辟的捷报传到长安时,刚刚从江陵返回京师不久的韩愈闻之大喜,与孟郊一起写成《征蜀联句》,对此役的胜利给以热情歌颂。他的许多散文也突出了讴歌国家统一、反对分裂割据的爱国主题。在韩愈担任史馆修撰和知制浩期间,朝廷正在酝酿平定淮西(军镇治所在今河南汝南)军阀。
淮西军阀吴少阳卒,其子吴元济元和九年(814年),自领军务,抗命作乱,叛军一度惊动了东都洛阳。唐宪宗元和十年(815年)春,下诏征调十六支军队讨伐吴元济。一些人主张赦免吴元济,请求唐宪宗停止征伐。
韩愈则坚定地认为讨吴不能动摇。他上奏《论淮西事宜状》,比较全面地论述了征伐淮西的有利条件和各项策略。首先分析了当时的政治军事形势:指出吴元济自叛乱以来,财力、兵力消耗严重,他以淮西“三小州残弊困剧之余,而当天下之全力,其败破可立而待也”。对取得平叛战争的胜利充满信心。他建议朝廷勿事犹疑,果断行事。”他认为久拖不决,半途而罢,不仅影响朝廷威望而且耗费巨大。所以要抓住时机,当断即断。他认为:作为统帅要尽力于前,参谋要尽心于后,内外要互相配合,这样“其功乃成”。他提出用兵过程中的一些具体主张与策略,如就地解决兵源,集中优势兵力,激励教育将士,优待俘虏,瓦解叛军,以及树立信心,严明赏罚等。韩愈在《论淮西事宜状》中所表现的思想和所提出的战略原则,在军事上也有许多过人之处。当时的宰相武元衡、御史中丞裴度也力主讨伐淮西,叛乱的藩镇对朝廷中的主战派采取了暗杀的手段。
武元衡元和十年六月二日凌晨,在上朝的路上被刺客所杀,裴度也遭到袭击,所幸没有丧命。此事极大地震动了朝野,但一部分握有实权的大不员但不搜捕刺客,却以此事件而停止征讨淮西。韩愈在这种时刻,指出:“盗杀宰相而遂息兵,其为懦甚大。兵不可息。”“以天下力取三州,尚何不可!”
元和十二年(817年)七月,裴度以彰义军招讨使的身份担任进讨淮西诸军的统帅,他又表奏刑部待郎马总为副,韩愈为行军司马。韩愈以文人置身行伍。他赋诗抒怀说:“暂从相公平小寇,便归天下致时康。”韩愈在对淮西的战争中他针对吴元济为迎战平叛大军,将兵力集中在边界,而其本营蔡州空虚,建议裴度挑选精兵3000人,出其不意,直取蔡州,活捉吴元济。只是裴度还没来得及实施,大将李想采取同样的战术率精兵疾进,奔袭蔡州,生擒了吴元济。李朔心的行动证明韩愈的建议是正确的。裴度进驻蔡州城,结束了淮西30多年的割据局面,征讨战争取得了胜利。恰在此时,一位名叫柏誉的平民进见韩愈,建议利用淮西胜利的余威,派人去河北劝说军阀王承宗归服朝廷。韩愈认为此策可行,就将柏管推荐给裴度。裴度就派遣柏耆去河北,王承宗迫于形势,只得上表请割原来由他控制的德州(治所在今山东陵县)、棣州(治所在今山东惠民)给朝廷,表示归服中央政府。讨伐淮西战争的胜利,表明韩愈不仅是一位满腹诗书文章的饱学之士,在政治和军事方面也具有非凡的胆略。当年十二月,裴度率得胜之军凯旋归朝,到了潼关以后,华州刺史张贾已先期到此迎候。韩愈因之而作《次潼关先寄张十二阁老使君》一诗:“荆山已去华山来,日出控关四扇开。刺史莫辞迎候远,相公亲破蔡州回。”表现了韩愈不可抑止的兴奋喜悦之情。
师回长安后,朝廷论功行赏,韩愈以从征之功,被拜为刑部待郎。
唐宪宗元和十三年(818年)正月,诏命韩愈撰写平淮西的碑文。三月,《平淮西碑》撰就。碑文中对裴度事迹叙述较多,引起奇袭蔡州的李朔心的不满。李朔心通过其妻唐安公主告了御状,于是唐宪宗下令磨去碑文,令段文昌另撰一篇,重新铭刻。诗人李商隐是对此提出异议的第一人。宋代的苏东坡也为韩愈鸣不平。他在《临江驿》中说:“淮西功业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载断碑人脸炙,不知世有段文昌。”
唐宪宗在平定淮西、慑服河北之后,自以为大功告成,天下无事,劣根性逐渐滋长,更幻想长生不老,永享帝业。为达到这种目的,他通令全国大肆搜罗方术之士,为他炼造长生不老的仙药。唐宪宗还虔诚地求告于佛门。唐宪宗元和十四年(819年)正月,亲自导演并掀起的佞佛狂涛。
原来长安西面的凤翔(今陕西宝鸡)法门寺中,有一座护国真身塔,塔内供奉着相传是佛祖释迦牟尼的一节手指骨。该塔每30年开放一次,供信男信女瞻仰膜拜。
据说,凡遇开放年间,总是五谷丰登,人寿康泰,天下太平。元和十四年正是开寺年头,大正月里,唐宪宗命令宦官杜英奇率领30位宫女,捧香持花,恭迎佛骨人宫内并供奉3天,然后又依次送往长安各寺供人瞻拜。
由皇帝老子带头,长安出现一股空前的佞佛狂澜。王公士民争相瞻仰,施舍财物,有的用香火灼头顶,烫手臂以示虔诚;有的甚至卖掉房舍,献给寺院。整个长安,人流如潮,奔走若狂。韩愈在这时刻,不顾个人安危,毅然向正在兴头上的唐宪宗上了《论佛骨表》鲜明而坚决地提出自己的反佛主张。
《论佛骨表》开宗明义就提出“佛者,夷狄之法耳”。
说佛教是一种外来的东西,并不是中国固有的传统思想文化。为驳斥崇佛消灾致福的荒谬。他先列举了佛教传入中国之前的黄帝、舜、禹到周穆王等十几个享年百岁的事实,说明不信奉佛教亦可长寿康泰。又列举了佛教传入中国之后,一些佞佛皇帝短命的事实,说明“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的道理。他尖锐地指出,所谓的佛骨,只不过是一堆“枯朽之骨,凶秽之物”罢了。他要求将这节枯朽之骨“付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用这种严厉的方法以“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他最后宣称:如果佛真有灵知并能降灾的话,他愿一人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