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佛骨表》气势豪横,振聋发聩,表现了韩愈排佛道、振儒学的宏伟抱负和坚强决心。唐宪宗览表大怒地说:
“韩愈说我奉佛太过,我尚可容忍;但他却说东汉以后信佛的皇帝都短命,这就太不像话。韩愈作为臣子,竟敢如此狂妄,其罪绝不可赦!”准备处以极刑。幸得裴度、崔群等为之求情,韩愈才免于一死,被贬为潮州刺史。
只得以虚弱之躯,戴罪之身,撇下家人与重病的女儿,只身上路离京。当韩愈孤身一人策马行至兰田关口时,只见大雪塞途,马不得前。正当韩愈满怀孤寂。冤愤、悲凉的心情踯躅不前时,他的侄孙、老成的儿子韩湘冒雪赶来相伴,这使韩愈悲喜交集。他望着远道而来的侄孙,放眼风雪中的关山,想冤情,忆别绪,念亲人,一时更加悲愤难抑,感慨万端,不能自己。于是,留下《左迁至兰关示侄孙湘》一诗,诗云:“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本为圣明除弊政,敢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兰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韩愈离京不久,其家属也被逐出长安,在途中赶上了韩愈。他患重病的女儿被迫上路后,终于在商山(今陕西商县东南)离开了人世,韩愈只能把她草草地葬在路旁的山脚之下。他怀着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写下一篇令人悲怆下泪的祭文,他痛感女儿抛尸他乡,“魂单骨寒,无所托人”,痛呼这异地的孤墳将由“谁守谁瞻”?
韩愈大约在三四月份,一家到达潮州。潮州地处南方,有飓风、恶溪、瘴气和鳄鱼,与北方的环境大不一样。韩愈感到自己年老体衰,恐怕此生无由再还长安了。
为了求得唐宪宗的宽恕,他到达潮州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皇帝寄去《谢上表》,谢罪感恩。
由于韩愈一生坚持复兴儒学,而“仁政”、“爱民”
又是儒家学说中的核心内容之一。韩愈担任潮州刺史,注意了解民情,关注民间疾苦。他了解到恶溪多有鳄鱼,经常残害吞食百姓的家畜,致使民生艰难。为此,韩愈采取了一种当时常见的,但是办法来为民除害。他撰就了一篇《鳄鱼文》,对恶溪中的鳄鱼下达了驱逐令。说:
“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韩愈命令部属秦济向恶溪投下猪羊各一只,宣读这一檄文后的当晚,恶溪水面就出现了“暴风震雷”,几日之后溪水干涸,鳄鱼西迁了60里。从此以后,潮州再没有发生鳄鱼为害的事情。
韩愈来到潮州,这个有1万余户人家的僻远之州,州学废止已久。不仅百余年间无一人参加过明经、进士考试,许多人连乡间一般礼义也不清楚,更无从谈起以忠孝为本的儒家思想。为此,他特地在潮州办起州学,并慎重地选拔了一名叫赵德的秀才,委以职事,让他专门分管州学的具体工作。在办学过程中,韩愈与赵德结下浓厚的友谊。韩愈还拿出自己俸禄的一部分补贴学生的生活,资助州学的发展。后来,潮州人把他尊之为神,专立韩文公庙,以纪念他在潮州期间的政绩。
韩愈给朝廷的《谢上表》,博得了唐宪宗的同情和好感。裴度等人乘机为韩愈说情,使唐宪宗觉得自己错怪了韩愈一片忠诚之心。不过他对韩愈说信佛的皇帝都短命一事,仍然耿耿于怀。加之部分幸臣从中挑拨,认为韩愈毕竟狂妄大意,不宜召回长安,暂让他移到离京较近的地方为官。唐宪宗当年十月,诏命韩愈改任袁州(今江西宜春)刺史。韩愈于当年初冬离开了潮州。到袁州后,适逢袁州大旱。为当时的袁州,不少平民百姓,或因水旱灾害所迫,或因公私债务难偿,沦为豪门债主的奴婢。他们地位卑贱,境遇凄惨,经常被“鞭笞役使”,有的甚至被折磨而死。韩愈到任后,查出为抵债而沦为奴婢的共有731人。他在返回长安后,上奏朝廷,建议在全国范围内清查此类不合法的债权,予以免放。
在韩愈刚到袁州时,唐宪宗突然死去,太子李恒即位,是谓唐穆宗。韩愈元和十五年(820年)十月,奉诏离袁州重返长安。
韩愈此次返京后的新职是国子监祭酒,这是20年来韩愈第四次进入教育部门。前三次的博士之职仅是一位担任主讲的教员,这次所任的祭酒是国子监的最高长官。
韩愈来到国子监视事之后,发现一些弊端。原来吏部在为国子监选拔委任学官时,只问资历,不看真才实学,导致学官的质量下降,影响了国子监的正常教育。
为此,韩愈在《国子监论新注学官碟》中向吏部提出建议,要求以后新授学官必须是“专通经传,博涉坟史,及进士五经请色登科人”。这些人,要经过考核,合格者才能任命公布。韩愈还希望吏部下放部分事权,将选择学官的一些具体事务交由国子祭酒去作。韩愈根据以上精神原则,亲自推荐道德学问堪为人师的张籍担任国子博士。在此之前,张籍任校书郎,官阶九品,此次升任五品的国子博士,心情极为兴奋。他在后来写的《祭退之》一诗中说:“公文为时师,我亦有微声。而后之学者,或号为韩、张……特状为博士,始获升朝行。”自韩愈对国子监整顿后,发生很大变化。像张籍等一批具有真才实学的人担任了学馆的不同职务,提高了讲学的水平,使听课的学生高兴地说:“韩公来为祭酒,国子监不寂寞矣!”
当时国子监的学宫有不少人均出身于势要之家,他们自视高贵,风气不正。有位直讲(品位较低的教员),很善于讲授礼学,但他的相貌比较丑陋,其他学官就轻视他,排斥他。在规定的中午集体用餐时,都远远地躲着他。韩愈获悉这一情况后,在用餐时吩咐一名吏员说:
“你去把直讲请来,我要与他共同进餐。”韩愈以自己的行动提高了这位直讲的身价,教育了其他学官。此后,再没有欺侮这位直讲了。
韩愈担任国子监祭酒作了不少工作,使国子监的面貌发生较大变化。
韩愈唐穆宗长庆元年(821年)七月,被耀任兵部待郎。在此之前,成德节度使田弘正被其部将王庭凑杀死,王庭凑要求朝廷承认他为节度使,但遭到朝廷的拒绝,于是河北发生叛乱。魏博节度使李朔心听到田弘正遇害的消息,准备派深州刺史牛元翼统兵进讨王庭凑,王庭凑反而纵兵将深州包围。深州告急之后,朝廷把闲置已久的裴度请出来,让他率军三面援救深州,因粮草不足未能征服王庭凑。朝廷出于无奈,只得于长庆二年(822年)二月,委任王庭凑为成德节度使。与此同时,派韩愈充当宣慰使,前往镇州安抚王庭凑。对这危险的使命传开后,不少朝臣都为韩愈的处境担心。元镇上奏说:“韩愈可惜!”此时的唐穆宗也有些悔意,于是再下诏旨,要韩愈到达镇州边镜时,酌情处置,不一定冒险进入镇州。韩愈接到朝廷诏命却说:“让我进至边境相机而待,不要冒险而人,这是皇上对臣子的仁爱之心;但是为国尽忠死义,却是臣子的本分。”韩愈决心身入虎穴,表现出一种临危不惧的可贵精神。他在到达官军驻地后,写给裴度的两首诗:“日驰三百自嫌迟”,“恨不身先去鸟飞”,“风霜满面无人识”。
韩愈到达镇州,径人叛军大营。王庭凑如临大敌,剑拔弩张。韩愈入庭就座后,狡诈的王庭凑对韩愈说:“事情所以搞到如此地步,全是士卒闹的,不是我王庭凑的本意。”韩愈当即驳斥,喝道:“朝廷以为你有将帅之才,才授你以节度使之职,想不到你竟不能与士卒讲话安抚,听任他们胡来妄为!”韩愈刚说到此,一些兵士拥上来狂呼乱叫,说:“我们承德军的先太师(指承德军原首领。王庭凑之父王武俊)曾为朝廷赶走朱滔,征战血衣至今仍在。我们这支军队有什么对不起朝廷?朝廷为何把我们当成寇贼?”韩愈面对气势汹汹的士卒,镇静自若,侃侃而谈。他列举了天宝以来,安禄山、史思明、李希烈、梁崇义、朱滔等背叛朝廷的军阀,不仅自己身败名裂,而且还贻害子孙,以及田弘正等归顺朝廷之后,子孙富贵荣华的正反两方面的事实,教育引导士卒忠于国家。但士卒却反驳韩愈说:“田弘正刻薄我们,所以我们才造了他的反!”韩愈机智地对士兵说:“你们说得也有道理,不过你们不是已经杀了他,并且杀害了他的全家吗?既然如此,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众兵士都觉得韩愈说得在理,情绪逐渐缓和下来。王庭凑担心韩愈继续鼓动士卒,于己不利,立即驱散士卒,哭着问韩愈来镇州的使命和真实意图。韩愈问:“你把牛元翼包围这么久到底想干什么?”王庭凑答应立即解围。韩愈一看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就对他说:“如果真能解围,那你就没有事了。”后来牛元翼之围解脱,韩愈就怀着不辱君命的兴奋心情回京复命了。韩愈只身抚叛活动,表明他是一位既长于诗书道理,又具有胆略识见的难得人才。是他暮年为维护国家统一而做出的杰出贡献,韩愈因镇州抚叛之功,又被朝廷耀为吏部侍郎。他在担任吏部侍郎九个月中对吏部某些不合理的旧制进行过整顿。韩愈长庆三年(823年)六月,又由吏部侍郎调任京兆尹兼御史大夫。京兆尹所管辖的主要地区是京城长安,这是皇戚贵族、权臣势要云集的地方,大批皇家的侍卫部队禁军,依恃其特殊的地位,横行不法,为非作歹。这是历任京兆尹最感头痛的官职。56岁之高龄的韩愈出任此职后,他执法严厉,禁军士兵私下议论说:
“这个人连皇帝老子崇拜的佛骨都想烧,可千万别触犯他。”他担任京兆尹时,因为遇上旱灾,长安发生粮荒,韩愈采取严厉的措施,管制粮商,治理有序。由于韩愈执法不阿,得罪某些权贵和其他一些原因,当年十月,他又被调任兵部侍郎。不久,改任吏部侍郎。
韩愈长庆四年(824年)六月,病倒,获准休假百日,在长安城南村内的一所庄园中静养。他的学生、挚友张籍来此相伴两个月,贾岛也不时地前来探望。张籍在《祭退之》一文中,详细地描写过韩愈养病的生活情况:有时他们移船入南溪,荡舟起清波,鸥驾围着小舟飞翔,引来农夫村童聚岸观看;有时他们垂钓板亭,吟诗唱和,心情欢畅,忘却许多世俗烦恼;有时他们乘月登高滩,观赏着满天星斗,兴致盎然,经常是露沾衣衫,深夜方归;有时他们遇上老农,品尝他们送来的时鲜瓜果,深为他们的质朴所感动。但韩愈毕竟是患病的老人,他自己也深深感觉到身体状况的恶化,有时竟到了“足弱不能步”的程度。八月十六日夜,张籍应邀再度入韩宅。
他们在一起赏月畅谈,兴致颇浓。为了助兴,还特地命两名歌妓“合弹琵琶筝”,丝竹之声在微凉的秋风中回荡。
大概由于此晚夜深风冷,韩愈的病情加重,此后张籍天天到韩宅视疾。57岁的一代文学大师韩愈当年十二月二日去世。对家人说:“获终牖下,幸不致失大节,以下见先人,可谓荣矣。”他辞世时,神色不变,仪态安详,张籍由此而称他为旷达之士。韩愈的遗体第二年归葬于河南河阳先人墓地。后来朝廷追赠韩愈为礼部尚书,谥号为“文”,所以人们又称他为“韩文公”。
韩愈重视教育,敢为人师,韩愈之家族是一个文学世家,又是一个官宦世家。其父辈兄辈,“才名振耀”,“文章冠世”,“道德文章优一世”,“立词为世轨式”。韩愈正是在这种家庭教育、熏陶和影响下成长起来的,他深知“正心”、“修身”在“齐家”、“治国平天下”当中的重要作用,更清楚教育在重要作用。韩愈自从步入仕途后,曾四次国子监之门,他三为博士,一为祭酒,专门从事教学和管理工作达八年左右。一种职业的责任感和提倡儒学的使命感,使他分外看重自己所从事的教育事业。韩愈志存高远,每每以振兴儒学自许,他深知在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一场扭转潮流的宏伟事业。重视教育,提倡师道既是培养队伍的有效途径,又是韩愈要实现政治抱负的必然要求。唐朝中叶以来,一部分把持朝政的士大夫仍然沿袭了魏晋门阀制度的弊风,将门第家世视为入仕的捷径。他们轻视学校,“耻学于师”,使尊师重教之风日衰。韩愈“四举于礼部乃一得,三选于吏部卒无成”的坎坷经历,使他对钻营之风日盛、重教之风渐衰的认识更加深刻。韩愈在崇学重教方面,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作出了突出的贡献,并在实践过程中形成了一整套教育理论。
《旧唐书·韩愈传》中说:韩愈“颇能诱厉后进,馆之者十六七,虽晨炊不给,怡然不介意”。韩愈一生学生很多,凡是经过韩愈指导教诲过的士人,都以“韩门弟子”自喜。在汴州时期,韩愈就结识了两位学生。
一是比韩愈小四岁的陇西人李翱,他偶尔从徐州来到汴州,开始与韩愈有了接触。当李翱听到韩愈“讲文析道”
之后,大为叹服。从此他一直追随韩愈,不久又娶韩愈堂兄韩弇之女为妻。另一个是比李翱稍大的张籍,贞元十三年冬张籍到达对州后,韩愈派车将张籍接到家中,二人互致倾慕之情。就给张籍安排了住处,以便就近读书、交流和指导。韩愈与张籍建立了一种在封建时代很少见的师生朋友关系,张籍一方面接受韩愈的悉心教诲,尊重崇拜老师;逐渐结下终生的深厚友谊。李翱和张籍经韩愈的教导,进步很快,成为韩愈后来领导的古文运动的重要骨干。在他赋闲洛阳时,身边就聚集了像侯喜、李翊等一批后进。韩愈教导弟子,热情认真,循循善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