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方平、范镇等老臣纷纷上书皇上,为苏轼说情。
朝中宰相吴克也多次劝说皇上宽待苏轼。有一次,他问神宗:“魏武帝曹操这个人怎么样?”神宗说:“何足道也!”吴充说:“陛下以尧舜为法,瞧不上曹操在情理之中,但曹操这个人素善狂忌,犹能容下称衡,陛下怎么就不能容一苏轼呢?”吴克又有一次,会同王安石之弟王安礼修起居注,进谏皇上:“自古大度之君,不以言语给人定罪。苏轼如此富有才华,若遭难,怕后世之人要说陛下不能容才。’神宗说:“苏轼招怨于众,是他们想害他,我倒不愿深究。”
太皇太后曹氏生前对苏轼印象很好,这年十月离世前她听说了苏轼下狱之事,特召来神宗说:“当年仁宗以科举得苏轼兄弟,曾高兴地说:‘我为子孙得两宰相。’今苏轼因作诗而下狱,会不会是仇人的中伤陷害呢?追究诗作,这也过分了些!”
苏轼在狱中由其子苏迈给他送饭菜。他与苏迈约定平时送菜、肉,如有不测,则只送鱼。一个月后,苏迈出外采粮委托他人代送,但没有作特别交代。正巧有鱼,别人就给送去了。苏轼见鱼,大惊失色,以为死期将到。
他写了诀别诗。其中一首诗为“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了须还债,十口无家更累人。是处青山可藏骨,他时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由狱卒送给苏辙狱卒不敢私自隐藏,于是上呈。神宗读了此诗后,愈感苏轼诚意,觉得他可怜之至,从此想宽释于他,而对那些鼓动要严惩的谗言者拒而不听。
苏轼有一天晚上在狱中刚刚入睡,忽见两个人进来,扔下小箱子当枕头,就在苏轼旁边睡觉。苏轼以为是其他囚犯,也没注意,继续睡他的觉。睡至四更时分,苏轼忽感到有人推他并连连向他道喜,苏轼转身问:“怎么回事?”那两人对苏轼说:“安心熟寝。”提着小箱子就走了。原来这是皇上派人试探他,两人都是宫中太监,来监狱是想观察苏轼睡觉情况如何,结果听到苏轼鼾声如雷。神宗听到太监汇报后,对左右部下说:“我知道苏轼于心无愧。”
神宗本人其实本来也没有杀苏轼之意,十二月二十七****宣布:“苏轼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令御史台差人转押前去。”与“诗案”有关系者,驸马都尉王洗被解除职务,苏辙被降为宪州酒监,与苏轼诗文来往的如张方平、司马光、范镇等22人,各被罚铜20斤。苏轼被囚130日出狱。十二月二十八日,重见阳光的喜悦令他诗兴又起,却对酒杯浑是梦,偶拈诗笔已如神”。他禁不住技痒,作《十二月二十八日,蒙恩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二首》:“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
苏轼作完诗后,暗骂自己:“犹不改也!”
苏轼元丰三年二月一日,到达贬所黄州,黄州即今湖北黄冈,地处长江岸边,风景优美,物丰价宜。城外的赤鼻矾传说是三国时周瑜大败曹操的赤壁之战的古战场,它引发了苏轼流传千古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及前、后《赤壁赋》。苏轼此时是作为“贬臣”被押送此接受“监督改造”的,因此生活条件十分恶劣,既没有几分薪水,也没有什么好住处。刚一到时,他只能落脚在定惠院,与僧人同吃素食。苏轼到达之后,曾在信中对他自己的处境作过描绘:“黄州僻陋多雨,气象昏昏也。鱼稻薪炭颇贱,甚与穷者相宜。然某平生未尝作活计……俸入所得,随手辄尽。而子由有七女,债负山积。贱内皆在渠处,未知何日到此。现寓僧舍,布衣蔬饮,随僧一餐,差为简便。以此畏其到也。穷达得丧,粗了其理,但凛禄相绝,恐年载间,遂有饥寒之忧。”苏轼他一个人随僧吃住。
数月以后,家眷迁到,苏轼全家住到临江的一个旧驿亭里去了。驿亭正在江边,苏轼写道:“寓居去江无十步,风涛烟雨,晓夕百变。江南诸山在几席,此幸未始有也。”苏轼开始节衣缩食,厉行节约。他自己规定每天日常所用不得超过150钱。每个月初,他取4500钱,分为30份,挂在房梁上,每天用画又挑取一块,然后把画叉藏起来,如每天有剩余,就装进一个大竹筒里,用以款待不速之客。即用此法,苏轼囊中之钱也仅可勉强支撑一年多。
因而苏辅作《初到黄州》诗:
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做水曹郎。
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
苏轼在到黄州后例行的《黄州谢表》中,再不敢像《湖州谢表》那样发牢骚,而是诚惶诚恐感谢圣上不杀之恩:
“伏惟此恩,何以为报!惟当疏食没齿,杜门思愆,深悟积年之非,永惟多士之戒。”在给位居文官的朋友的信中,他也是再三决心痛改前非——“平时惟子厚与子由极口见戒,反复甚苦。而某强狠自用,不以为然。今在囹圄中,追悔无路,谓必死矣。不意圣主宽大,复迂视息人间,若不改者,某真非人也。”(《与章于厚参政书二首》)《答李端叔书》中他有一段:
轼少年时读书作文,专为应举而已。既及进士第,贪得不已,又举制策,其实何所有。而其科号为‘直言权谏’,故每纷然诵说古今,考论是非,以应其名耳。
人苦不自知,既以此得,因以为实能之,故尧尧至今,坐此得罪几死。所谓“齐虏以口舌得官”,真可笑也。
然世人遂以轼为欲立异同,则过矣。妄论利害,谗说得失,此正制科人习气。譬之候虫时鸟,自呜自已,何足为损益。
苏轼在上述《答李端叔书》中对此理解颇透,他反思自己30年来的所作所为,感到病根即在逞己之所能,所以他“自得罪后,不敢作文字”。他愿意“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不为人识”。
混迹于百姓之中。
苏轼为彻底洗涤性情,清静根念,干脆“归诚佛僧”,他选择了城南安国寺,“间一二日辄往,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则物我相忘,身心皆空,求罪垢所以生而不可得”
(《黄州安国寺记》)。从元丰三年滴居于此直至七年离开此地,苏轼5年间,带去安国寺。
苏轼此时并未背弃儒家用世之道,对儒家经典深入加以研究,撰写成了《易传》九卷,《论语说》五卷。
苏轼是以一种宽广的胸怀接受佛老的,他择取其中的部分为我所用,而他所接受的儒家思想也并非僵硬不化的,故儒释道三家在苏轼心中是相通的。他并不像韩愈那样一定要以儒学排斥佛老,强作“入世”与“出世”之分,他反认为佛老之“养生治性”是对儒家的一种调剂。
苏轼到黄州后第二年,他的一个老朋友见他吃不饱肚子,于是请求郡中拨了十亩荒地给他开垦营种。这片地满是荆棘瓦砾,荒废已久,加之这一年正逢大旱,土壤坚硬,开垦起来十分艰难。苏轼长年为官,乍于农活,累得腰酸臂疼,浑身乏力,但他虽不免叹息,却并未有多大的委屈。“使君原是此中人”,他感到自己能自食其力,内心还是充满了愉快。田地开垦出来后,他因地制宜进行了精心的设计:低处种水稻,高处种枣、栗等,又选择了一个好处所营造房屋。苏轼因素来仰慕白居易,白居易晚年滴居黄州时有《东坡种花二首》《步上东坡》等诗,所以他也将这片地命名为东坡,自名为“东坡居士”。他又将所盖之屋的四墙都画上了雪景,并雅致地将此屋命名为“雪堂”。
苏轼因为每天干农活,日晒雨淋,他脸上黝黑,他比喻是“日炙风吹面如墨”。白天劳累,他晚上常常还没点灯就上床入睡,熬夜苦读的习惯也没有了。他常常心挂的是何时下雨,怎样消灭虫害,及找菜籽,筑水坝等等。他所交往的朋友也都是农夫或其他三教九流人士。
他数次为之赋诗的三位好友郭道、潘大临、古耕道,郭是卖药的,潘是卖酒的,而古“疑是押牙孙”。苏轼有时去郭造处喝酒。有时去江对岸武昌他的一个姓王的四川老乡那儿去串串门。
苏轼立于生活之上能优游于生活之中,没有郁郁不得志的压抑心理,保持心境的平衡,能做到在上不骄横,下不消沉。居然保持一种幽默的超然态度。
苏轼密州时期,在太守任上曾救活弃儿数千,在黄州他又遇到了类似情况。尽管他这时已无权无势,但他仍不愿坐视,而是奋力奔波,力尽人道的责任。武昌的一位朋友一次过来告诉苏轼这样一件事,此地风俗每家一般只养二男一女,超过此数,婴儿一生下来即被溺死在水盆里。女婴尤受歧视,被溺死者不计其数。其父母也不太忍心,但往往背过身去,闭住眼睛,狠心将孩子按在水里,孩子咿嘤很久才死。苏轼听到此事后,感到十分辛酸,数日吃不下饭去。他即刻给鄂州太守朱寿昌写了一封书信,详细讨论此事。他建议朱太守告谕百姓,溺婴是犯罪行为,要严加查处,同时对于贫困而养不起孩子的家庭予以周济。只要孩子出生时不被立即溺死,养上一阵之后,你再劝他杀他也于心不忍了。在黄州,苏轼成立了一个育儿会,请诚实善良的古耕道任会长。他们每年请当地富人捐款,购置食物、衣服等,凡乡间家贫养不起小孩的,他们就主动救济。苏轼乐观地想,如果每年能救活上百个小孩,他的闲居也算没有自过。他自己家中应说是比较贫寒的,但他每年主动按富人的标准捐出一大笔钱。经过苏轼的积极活动,此地溺婴的习俗日后逐渐革除。苏轼为当地人民做的一件好事。
苏轼“乌台诗案”成为一生的转折点,也是他文学创作的一个转折点。
元丰三年正月十八日,苏轼正跋涉在由京城贬居黄州的路上,时遇风雪,他写道:“下马作雪诗,满地鞭簺垂痕;仁立望原野,悲歌为黎元。”总想一吐为快。
黄州时期,苏轼由于亲自参加劳动,他为百姓鸣不平的诗作。《鱼蛮子》写农民不堪剥削而漂泊在水上。《五禽言》中“不辞脱裤溪水寒,水中照见催祖瘢”,描写了农民因交不起赋税而被打得伤痕累累的情景。苏轼有一次在朋友处见到一幅《朱陈村嫁娶图》,朱陈村在徐州丰县深山里,这幅图描绘了从前民风淳朴的朱陈村喜气洋洋的婚嫁场面。苏轼在任徐州太守时曾去过朱陈村,情形已远不像图中所描绘得那样美好,他作(《陈季常所蓄来陈村嫁娶图》)诗:
我是朱陈旧使君,劝农曾入杏花村。而今风物那堪画,县吏催钱夜打门。
苏轼元丰五年正月二十日,与潘大临、郭遘两人出郊寻春,忽然想起去年同日去岐亭时,潘、郭和古耕道3人曾送他到女王城,他良多感慨,步前韵和诗:
东风未肯入东门,走马还导去岁村。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
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
苏轼黄州诗作中常为人提及的,《东坡八首》全是五言:
种稻清明前,乐事我能数。毛空暗春泽,针水闻好语。分秧及初夏,渐喜风叶举。月明看露上,一一珠垂缕。秋来霜穗重,颠倒相撑拉。但闻畦陇间,蚱蜢如风雨。新春便入甑,玉粒照筐筥。我久食官仓,红腐等泥土。
行当知此味,口腹吾已许。
这五言诗,随着年岁的增长,心境的淡化,苏轼的审美趣味开始发生变化。质朴的五言,看似简单平淡,实际上是一种洗尽铅华的纯净厚重。标志着苏轼的诗作达到了一种新的境界。
苏轼黄州时期,在词创作上达到一了自己一生的高峰。词创作的数量很多,佳作也很多。苏轼密州时期,的词就已走向成熟,出现不少名篇。苏轼黄州以后,对现实及人生的体验日趋深邃,表现在词作上是其词思深度的增加。
如苏轼《卜算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惟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临江仙》: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
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索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这首词很快流传开了,人们纷纷传言苏轼已挂冠于江边,乘舟而去,太守赶到了苏轼住处,结果发现苏轼鼾声如雷,正在熟睡。
苏轼元丰五年七月,来到赤壁,作代表作《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词中描绘了长江美景,又描绘了在这如画的江山中古代英豪的壮举。“樯橹灰飞烟灭”六个字就传神地概括了赤壁大战,其中谈笑间建丰功伟绩的周郎形象,寄寓了苏轼为国建功立业的心情。
苏轼除诗词之外,这一时期小品及赋的成就也很高。
苏轼一生散文成就很突出,“唐宋八大家”中,苏轼一家就占了3位,而苏轼散文在八大家中可说名列前茅而无愧。苏轼前期多写政论、史论,动辄千言,纵横驰骋,能言善辩。这段时期,苏轼经过“乌台诗案”的打击,不再妄论时局,而转向言简意赅的笔记小品及赋的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