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黄金家族系的蒙古人被明朝击败后,卫拉特人甚至占据了乌里雅苏台到哈拉和林一带的蒙古中部,成了明朝不可小视的力量。这时的蒙古已经分裂成了以卫拉特人为代表的西蒙古和以黄金家族为代表的东蒙古。
为了对付蒙古人,明廷采取了合纵连横的方式。当东蒙古强大的时候,就支持卫拉特人;当卫拉特人强大的时候,就支持东蒙古。但由于东蒙古在地理位置上夹在卫拉特人和明朝之间,在三者的博弈中逐渐处于下风,地域广大的卫拉特部越战越勇,大有统一之势。
公元1418年,一位叫作脱欢的卫拉特人继位为首领,并逐渐统一了卫拉特各部。公元1434年,脱欢又战胜并杀死了东蒙古的首领阿鲁台,统一了东西蒙古。这是北元衰亡后,蒙古本部第一次获得了统一,只是权力已经不掌握在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手中,而是落入了蒙古人的旁支卫拉特人手中。
不过,由于遵从黄金家族成员才能称大汗的传统,脱欢自己并没有称大汗,他把一个叫作脱脱不花的黄金家族成员扶上了汗位,自己满足于“太师”的职位。
脱欢死后,他的儿子也先继承了太师之位。在也先的南征北战之下,卫拉特人的势力从朝鲜半岛开始,联合了东北的女真人,横越整个蒙古草原,并包含了如今中国新疆北部地区、甘肃省的北半部、内蒙古的长城以北,直达中亚的楚河、塔拉斯河一带。
从地域上看,卫拉特人创造的大帝国已经足以和匈奴人、突厥人、柔然人以及蒙古帝国早期相媲美,一个新的游牧帝国正在冉冉升起。
最不愿看到这一幕的是位于中原的明朝皇帝们,他们把卫拉特人称为瓦剌,心怀惴惴地望着北方日益狰狞的邻居。但当卫拉特人兴起的时候,明朝政府却采取了自伤和掩耳盗铃的做法。
一方面,明朝政府知道卫拉特人的强大,为了遏制他们,明朝政府关闭了与卫拉特人的边贸,采取了闭关锁国的方法。在边关地区,两方的贸易并非随时都能展开的,人们必须把货物运送到专门的集市上去卖,而这些集市都是收门票的,门票钱就成了政府的一笔收入。当我在科布多闲逛时,竟然发现现在的科布多集市也要收门票。城市的集市设在一片房子围起来的广场里,里面是矮小的房屋和棚区,有人站在集市的门口,收取500图的门票。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要进集市买东西,必须先交500图给市场管理者。当然卖方也要交摊位费,这是市场的另一种收入了。不过,为了进去花500图我觉得有些不值,于是在里面转了半天,结果只买了两个鱼罐头出来。
科布多的集市继承了古代的遗风。而在明代,各个边境城镇出于税收和繁荣经济的目的是乐于设立集市的,但明廷认为,如果贸易过于繁荣,卫拉特人从中原会得到更多的物资,变得更加强大,威胁明朝的安全。他们下命令限制与卫拉特人做生意,除了武器、金属等战略物资之外,甚至茶叶等生活物资也不准买卖。
明廷没有意识到,贸易永远是对双方有利的,限制对方的同时,也限制了己方的发展。正因为这个原因,明朝的边关永远只是不发达的边关,以军事目的为主,军人们生活艰苦,谁也不愿意长久待下去。当边关无法成长为自我繁荣的贸易城镇时,一旦边关吃了败仗,人口立即锐减,城市立即荒废。由于边关无法自我供血,渐渐成了明朝财政的巨大包袱。
明朝的禁止只会逼迫卫拉特人将贸易转向西方和南方——从西方获得金属和武器,从南方直接获得茶叶。
这种绕开明朝进行贸易的做法,又让明廷感到不安。明廷不得不在禁止贸易的同时,开辟新的口子采取怀柔政策,这就是所谓的进贡制度。
明廷无视卫拉特人的强大,执意在中央帝国的架构下给卫拉特人安排一个外藩的角色,而外藩就要进贡。在古代,进贡是一种惩罚性和威慑性手段,比如,北宋交给辽国的大量贡赋影响了北宋的财政状况,导致了中央政府的疲弱。因此,谁也不愿意向别人纳贡。
可是到了明代,事情却出现了戏剧性的转变: 卫拉特人不仅愿意纳贡,还愿意纳越来越多的贡。
明朝为了维持中央帝国的尊严,吸引外藩朝贡,也为了给卫拉特人留下贸易的口子,每次对方纳贡时,朝廷给的赏赐总是要超过纳贡的价值。卫拉特人纳贡越多,获得的回报越丰厚。当他们发现这一点的时候,王公开始争先恐后地纳贡,他们带来毛皮、驼马,拿走金银绸缎等奢侈品。另外,还可以乘机用明廷规定的配额在边境大肆贸易,换回必需品。
由此朝贡队伍越来越庞大,最初一次的朝贡只有几十人,后来则达到几百人,最后则有数千人之多。他们还在朝贡次数上做文章,以前一年一次,后来则一年两次、多次。每次来人,一路上各个地方衙门就要出人出力提供马匹车辆、楼堂馆所,弄得地方政府也叫苦不迭。朝廷在赏赐上的花费也越来越高,即便富甲天下的皇帝也受不了了,只得变相地允许他们在边境处做一部分贸易,不用把所有的贡品都带往北京。即便这样,还是有大量的人涌入。
公元1448年,当也先又派了一个号称3500人的大型朝贡团前来的时候,明英宗终于忍无可忍了。他一面叫人严格核对人数,发现贡团实际上只有2000人,一面叫人按照实际人数以及对方希望价格的五分之一付账。
明英宗的做法激怒了也先,第二年,他派出了庞大的骑兵进攻明廷。明英宗在宦官的怂恿下决定亲征,他的人马仓促到达太原,听说后路有可能被劫,又连忙挥师返回。他的运气不够好,在居庸关之外,一个叫作土木堡的小地方被围住做了俘虏。
在我准备前往蒙古国,在北京附近练车的时候,首先想到去土木堡看一看。出乎我的意料,土木堡距离北京城只有不到100公里的路程,开车只需要2个小时,骑自行车也只需要一天时间。
如今的土木堡,所有的防御设施都已经荡然无存,看上去只是北方农村一个最普通的小村子。经过我的打听,村里人才指给我在电信发射塔下的一个小院子,那个小院现在是卫生所。小院的角上有一座小庙,庙门紧锁,水泥的门楣上写着: 显忠祠。整个建筑小到让人无法把它和当年的风云变幻联系起来。也许,现在的人们还是无法走出当年的阴霾,我们更乐于看到当年的辉煌,却无法正视失败,哪怕这失败发生在几百年前。
下午,我决定开始寻找去往边境城市布鲁根(Bulgan)的汽车。布鲁根距离边境还有40公里,过境后就是中国新疆的塔克什肯口岸。这座城市距离科布多有200公里,在最初计划路线时,我就决定最后一段体验一下蒙古国境内的汽车。
但当天已经没有去往布鲁根的汽车了,我必须在塔克什肯待一天。事后,我才知道,这一天的耽搁会放大成三天,因为当天已经是星期四,如果晚一天,我就只能在星期五从科布多出发,星期六早上才能到达布鲁根。而边境口岸只有工作日开放,周末是闭关的。这样我就必须在布鲁根多停留两天等待周一出关。
但由于没车,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骑车向布彦特(Buyant)河边行去。
公路左侧的河边大约有上百顶帐篷,排在河边显得非常壮观。路的右侧,当地人在河滩的草坪上洗衣服、玩耍。这里河水分成了两股,将一座巨大的孤岛环绕在中央。我在孤岛上扎了营。
在我的旁边,一家当地人(大约十几口人)正在野炊。这里的蒙古人喜欢一家人开着车到河边或者湖边扎营,撑开帐篷,搭上锅悠闲地度过一天。我在旁边望着玩耍的孩子,心想也许800年前的蒙古人也这样玩耍。他们显得无拘无束而乐观天命,将一切交给腾格里决定。我自己拿出啤酒和罐头慢慢地吃着,夕阳将远方的红羊山映衬得如同着了火,归家的牛儿不时从我的身边走过。
出乎意料,当我的邻居们做好了饭,一位青年突然用塑料袋托着两大块羊肉和一块面包朝我走来,他面带微笑将礼物放在我的手中。
出乎他意料的是,过了一会儿我也拿着两个罐头和半包巧克力向他们走去,一位老太太看见我的举动呵呵地笑了起来,接着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孩子们在我的相机前摆着各种姿势,争抢着巧克力。
直到天快全黑的时候,蒙古人才心满意足地收起帐篷,驱车离开,剩下我一个人在黑暗里钻进帐篷,回味着与他们的交往。
土木堡事变后,就在我们以为也先俘获中国皇帝,又要建立另一个类似于元帝国的统治时,历史却仿佛和卫拉特人开了个玩笑。他非但没有建立帝国,反而连原来的疆土也失去了。
也先虽然俘虏了明英宗,却并没有如卫拉特人愿引起明朝的崩溃。明朝政府在于谦等大臣的坚持下,迅速决定了新皇帝人选,并开始准备北京保卫战。卫拉特人虽然获得了大量的战利品,却无法征服一个帝国。到最后双方议和,送回了明英宗。
此时也先的日子也不好过。他的傀儡大汗——黄金家族的汗王脱脱不花——不再甘心受人摆布,开始反抗他。也先只能杀死了他,自己当上了可汗。他打破了蒙古人的规矩,遭到了部下的反对,被部下杀死。
也先死后,卫拉特人保持了一段时间的威慑力,但没有人能够统一蒙古草原。黄金家族的人再次被拥立为汗王,却并不掌握实权,直到属于黄金家族的达延汗即位后,形势才有了改观。
达延汗统一了漠南蒙古,将卫拉特人赶出了今日蒙古国的东部和中部。从此,漠南蒙古属于东蒙古的达延汗后人,而漠北蒙古属于喀尔喀蒙古人。喀尔喀逐渐形成了土谢图汗部、赛音诺颜部、车臣汗部、札萨克图汗部这四部,至今仍然是蒙古国的主体。
卫拉特人再次被赶回了如今蒙古国的西部边陲、中国新疆北部、俄罗斯萨彦岭一带,成了边境上的蛮荒之人。
达延汗的孙子就是俺答汗,那位重新引入藏传佛教的蒙古汗王,正是他授予了三世****“****喇嘛”的称号。只不过,这时的黄金家族已经无力再向外扩张了。在他们的东面是更加落后的女真部落,南面则是汉人的天下,西面的卫拉特人虽然处于边缘地带,却截断了他们通往中亚的道路。
如果不是卫拉特人的第二次崛起,蒙古人或许早已经成了一个偏居于北方草原、信奉佛教的边缘化民族,退出历史的核心舞台了。
8月2日,一头牛从我的帐篷边经过,它的蹄子绊在了拉帐篷的绳子上,剧烈的摇晃让我醒了过来。
从帐篷里出来,太阳已经升得很高。由于骑行已经结束,这是我睡得最香的一天。我骑车来到了城边的停车场,打听到了去往布鲁根的汽车。
不过,车要下午五点才开,这意味着我还要在这里等一天。我把自行车车轮卸下,把车子塞入了汽车的后备厢,躺在车上昏昏睡去,醒来时是中午十二点,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
有人把我摇醒,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人说:“中国人。”
只见一个中国人模样的年轻人也在打听汽车,我向他招手他没有看见。那人过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接着上来一个姑娘,手里提着几个苹果,她坐在我的旁边大大咧咧递给我一个。其余的乘客也陆陆续续到了。五点时,上路的时间到了。但司机似乎并不打算走,他懒洋洋地把我的自行车拿下来,把车厢里能塞的地方全都塞满了货物,又开始在车顶架上堆放木头。最后才把我的自行车捆在了顶架上。
晚上八点,汽车还没有走。又过了半个小时,司机发动了汽车,我松了一口气。
司机开车在城市里转了一圈,在一个宾馆前接了一位客人,正是下午看到的那个像中国人的家伙。他上车后,坐在我旁边的姑娘立即让开,坐到后面去了,姑娘认为应该让********人在一起聊天。
但那人并不是中国人,他是日本人。日本人的英文不错,我们聊了起来。他在德国的大学里工作,参加了蒙古国最大的跨国研究项目,正要赶往设在布鲁根的野外基地。
“你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到布鲁根吗?”我问道。
他告诉我,汽车要开十几个小时,大约第二天上午可以到。路程一共只有200公里,却需要跑一整夜。
就在我们认为汽车要出城时,司机突然又把车开回了车场,这次是为了装载另一批货物。装完货,又去城外几公里的地方拉了个人,这才慢慢悠悠上路。
出城不远,我们就可以看见远处的大湖哈喇乌苏(Khar Us),不过这时四周已经开始笼罩淡淡的蓝色,并逐渐变深,很快我们就笼罩在一片黑暗里。
汽车果然开了整整一夜。第二天,8月3日,天亮后,车上的一位漂亮的小姑娘摆弄着我的手机,挨个儿给车里的人拍照。日本人已经跑到车后座去睡觉了,小姑娘不停地拍着他睡着的模样。
上午,我们的车到达了布鲁根,汽车停下时,日本人告诉我这里已经是布鲁根的市中心。他拿了包,朝我摆了摆手,消失在几栋房子后。他是有住处的人,和科研基地的其他人住在一起。
在蒙古历史上,有一个著名的小镇叫作横相乙儿。从横相乙儿沿着乌伦古河(Ulungur)西行,穿过一连串低矮的山口,就进入了新疆北部。
横相乙儿还是蒙古帝国第三任大汗贵由死去的地方。贵由上台时,和自己的堂哥、术赤系的拔都势同水火,一度曾亲征去惩罚拔都,谁知刚刚走到横相乙儿,就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