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射在整个景安。
这一天,似乎整个景安都沉浸在一种欢乐的气氛里。如果不明就里的人一定会觉得很奇怪——
今天又不是什么节日,怎么整个城市都好像陷入了一种欢乐的气氛当中?
街上有小孩子快乐地玩闹着,他们的手里都拿着气球和漂亮的玩具。
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灿烂的笑容。
因为——
今天是景安第一世家尹氏家族的百年庆典啊。
虽然说是百年庆典,可是实际上尹氏在景安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只是真正地成为景安第一世家,到今年正好满一百年。
几百年来,尹氏在景安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名望,可以说是真正的名门望族。
而这一次,为了百年庆典,尹氏也是不惜大下血本。
从一个星期前开始,尹氏在全球的零售产业就开始进行百年庆典的活动优惠,旗下二十余家大型购物广场,三百多家连锁卖场都开始盛大的优惠活动。尤其是景安,更是变成了一个欢乐的购物节。
今天,还有小丑站在街头免费给小孩子分发气球和礼物。
于是大家都沾染上了节日一样的欢乐气氛。
皇后酒店。
顶楼。
灯光明亮,闪烁得如同天上璀璨的星芒一般。
尹氏家族百年庆典。
露天阳台上,到处可见盛开的红色玫瑰。尹氏家族的图腾就是一朵盛开的玫瑰花。
宾客们都已经到齐。尹氏不仅是景安第一世家,在世界都算得上是名门望族,因此今晚到场的宾客之中,有不少外国人。
金发碧眼的白色人种,也有拥有巧克力肤色的黑人。
“可是,少爷怎么还没赶到……”白管家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庆典就要开始,可是主角却还没有到场,这真是……
少爷,少爷他该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吧?
已经派出了家族保镖去寻找,可是报告是在从瑞士飞往景安的四五条航空路线中,都没有发现直升机的踪影!
也就是说,直升机要么还没有起飞,要么就是——
在某处被迫降落,或者更可怕的——
失事!
有人敲门。
“夫人,宾客们都开始有些议论纷纷了。”尹树半个多小时都没出现,的确是不能怪他们好奇心太重。
这可是尹氏百年庆典啊,如果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尹树怎么会缺席呢。
“不如还是我先出去应付一下他们吧。”许年恩站起来。
他应该能够吸引一些注意力吧。
“不。”许年惜摇摇头。
她站起来,脸色有些惨白。她努力地展开漂亮的笑容:“还是我出去吧。尹少爷已经不在,我再不出现的话,恐怕他们的猜测会越来越离谱。”
“真的能行吗?”许年恩担忧地。
他怎么觉得,她好像虚弱得风一吹就会倒了。
许年惜坚定地点点头。
“走吧。”
手和脚都是冰冷的。
这种恐惧感那么熟悉,那么熟悉……
小的时候,在以为哥哥和弟弟都死于泥石流之中的时候,那种深深的,无助的恐惧,和现在一模一样。
可是,事实上那个时候,哥哥和弟弟没有死,所以说,他也会平安的,是不是?
这个时候,白管家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他接起来:“是——什么?”
猛然,他脸色惨白。
时钟还没有指过八点。
然而在这短短的一个半小时时间,一个爆炸性的新闻从景安出发,迅速传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恐怕只有太平洋海底和南北极没有传播到——
晚上六点四十分,尹氏家族现任族长乘坐的,从瑞士出发飞往景安的直升机的残骸在土库曼斯特境内被发现!
这个消息意味着——
尹树死了!
尹氏家族的现任族长,在没有留下任何子嗣的情况下,死了!政府和尹氏家族都已经派出人马前往土库曼斯特寻找尹树,但是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这个消息足以震撼到整个金融界。
尹树离世,那么下一任的族长必将是从旁支中选出来的,他会是谁?而新族长上任,他又奉行怎样的政策?尹氏接下来的投资发展计划,又会作出怎样的调整?
世界各大网站的经济版第一时间开出了专题报告。虽然言语之中没有敢明确提及“尹树已经证实死亡”这样的信息,但是已经就“尹树已经证实死亡”这样一个事实开始分析。
娱乐版也不甘落后。
尹树与许年惜相爱的过程再一次被翻出来,大篇幅地报道。而尹树与许年惜每一次一起公开亮相的图片,也被不断地转载再转载。
甚至有人开始猜测,尹树死了,那么许年恩和许年惜的姐弟恋,是不是可能从见天日?如果不是,那么许年惜这位身家百亿的“公主”,又将带着她的庞大财产花落谁家?
尹家别墅。
橘色的灯光照下来,房间里显得温暖而温馨。可是此刻,许年恩却一点都感觉不到温馨。
许年惜躺在床上。
她双眸紧闭,脸上只有灯光染出的橘色。如若不是这灯光,想必苍白得可怕。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他的。
他就这样守在她的床边,从她听到在土库曼斯坦发现飞机残骸昏倒之后,他一直守在她的身边。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钟。
昏迷中的许年惜低声呜咽了一下。她的手猛然一紧,狠狠地抓住他的手。
“不……”
一颗泪珠从她眼角滑落。
许年恩的心里猛然一疼,急忙紧紧地抓住她的手。
门打开。
温绰飞焦急地进来:“小攸现在怎么样?”
看到依然昏迷的小攸之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放心,还是担心。
他本来在美国参加一个服装秀,在听说尹树出事了之后,第一时间飞了回来。他对许家两兄弟是没什么特别的亲情,可是对这个外甥女,却是不一样的。
因为,她长得和绰晨那么像啊,也因为,她那倔强坚忍的性格,和绰晨那么像啊。
“尹树真的……”他有些不敢把那个字说出口,好像说出来就会成真一样。
许年恩摇摇头。
“还没有找到尸体。可能是在坠机前跳伞了,但是飞机坠毁的地方很荒凉,恐怕……”是凶多吉少吧。
温绰飞沉默。许年恩也不再说话。他紧紧地抓住姐姐的手,试图给她一点温暖。她的手,好冰呢。
温绰飞拍了拍许年恩的肩膀:“去休息一下吧,你身子弱,不要也累倒了。”毕竟,年恩也是绰辰的孩子吧,虽然他比较喜欢小攸,可是也不是完全不关心年恩。
然而许年恩只是沉默着。
他紧紧地抓着许年惜的手。在这个时候,他一定要陪在她的身边。
黄昏下,小花园里的花都被染成淡菊的颜色,在黑暗来临之前,争取时间静静地吐露最后一抹芬芳。
许年恩看着云之初,眼神古怪。
“你说什么?”他轻轻地,好像一大声,就会把什么东西吵醒一样。
云之初站在他的对面。
她神色疲倦,是昨晚一夜没有睡好的后遗症。可是,她的眸子里,那光芒却是那样的坚定,那样的认真。
“我问你,你要的幸福,还和一开始一样吗?”
许年恩有些恍惚:“一开始……”
他要的幸福,还和一开始一样吗?
“是。”云之初点点头。
她的心在隐隐作痛,可是她用力忍住,努力笑得更漂亮一些:“难道你忘记了吗,我一开始就说过,要帮助你得到最大的幸福啊。”
“为什么忽然这样问?”许年恩有些茫然地。
“因为……因为他死了,不是吗……那么,你能回答我刚刚问的那个问题了吗?”她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什么问题?”
“你要的幸福,还和当初一样吗?”
“……”
“如果,还是一样的话……”她缓缓展开一个笑容,好像慢慢盛开的苍白色的玫瑰,“那么我就实现我的诺言,帮助你得到它,和大小姐在一起。”
“和……”和姐姐在一起?
许年恩怔住。
对了,他忽然想起来,他最初的幸福,他唯一的愿望——
是以恋人的身份,牵起姐姐的手啊。
他也忽然记起——
……
你为了她,付出那么多。”她的眼底闪着晶莹。千年之前,他默默地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千年之后,他必定也爱得很辛苦,“得到她的爱,是你应得的。”
“应得的……”如梦呓般,他轻声地。
“所以,我会帮助你。”黑夜下,她宣誓一般地庄重,“我会帮助你,得到她的心,我要让你得到你想要的幸福。”
……
她是以此为目的,留在他的身边的啊。
那么……
如果她达到了她的目的,是不是就会离开?如果离开,她又回到哪里去?那个地方,会很远吗?会远到,他永远再无法见到她吗?
永远无法见到,然后慢慢遗忘吗?
这个认知让他忍不住有些慌乱,有些不知所措。他沉默了半晌,才说道:“这个事情以后再说吧,既然你没事,那我上去看看姐姐。”
他的声音好轻,好轻。
轻到他自己都听出了自己的心虚。
他急忙转身离开,不愿意再多留一秒。
“真的是这样的吧……”
云之初凝望着许年恩离去的背影,在夜色里,唇边的笑容越发苍凉:“是这样的吧……我知道啊,因为,这是……”
这是,千年来都无法改变的命运啊。
而且,她来到他的身边,目的不就是让他能够得到幸福,能够和许年惜在一起啊,所以,现在目的要达成了,她应该开心才对。
因为,可以回到青城山去,和姐妹们见面了。因为,以后可以专心修炼,等待得到升仙的那一天了,所以,应该要开心才对。
可是……
为什么泪水在脸上疯狂地蔓延着……
那些咸咸的泪水,冰凉的泪水,浸湿了她苍白的面颊,浸湿了她苍白的唇。她忽然觉得心里冰冷冰冷的,冷到好像要窒息,她无法再呼吸了。
好像,那些冷冰冰的泪水,把她的心脏都填满了。
真的,好难过。
房间里很昏暗,只有梳妆台前的灯点着。
许年惜坐在梳妆台前,面前是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什么隔离霜,粉底,腮红……一应俱全。
她在化妆。
“姐姐,你要干什么?”许年恩有些担忧地,从床上拿起毯子铺在披在她的身上,“身体不好,小心感冒了——真是,窗户也不关。”
他皱眉,走过去把窗子关上。
许年惜没有回答他。
她对着镜子,很认真地化着妆。
她没有哭,除了在梦里流了几滴泪,因此眼睛并没有很肿。涂上隔离霜,擦上粉底,打上散粉,嗯,再画上淡淡的眼线。
哦,对了,还要刷上腮红。
这一切都完成的时候,镜子里的她,已经不再是脸色苍白精神不济的样子,如果不去看那苍凉的双眸的话,一定会觉得是某个要参加派对的时尚名媛吧。
她站起来,朝更衣室走去。
许年恩皱眉,急忙跟上去:“姐姐……”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担心得快要疯了。会不会,会不会姐姐也和当年的他一样,无法接受……
该死!
他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怎么可以往坏的方面想!
他一直相信,她是一个足够坚强的人。
那么多苦难,她都撑过来了,不是吗?那么多的伤心和痛苦,她都一个人熬过来了,何况如今,她还有他。
他会一直守护在她的身边。
更衣室里点着明亮的灯。
许年惜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更衣室。
这里几乎囊括了她所有的作品,还有VW的一些经典之作。有一些是温绰飞特别为她设计的,绝无仅有。
她按下开关。
所有衣柜的门都应声打开。
一排排精致的礼服,玲琅满目。她甚至还有一整面墙的高跟鞋。
“这件,好看吗?”她挑出一件浅绿色的小礼服,上面开着大朵大朵五彩缤纷的花,“这是那时候,为了陪他出席在泰国举办的一次商会而特别做的呢,看,是不是很有热带风情?”
她朝他微笑着,眼底满是希冀。
许年恩忽然一阵心酸,可是,他只能拼命忍住。
“是。”他轻声地,点点头。
“这件呢?”她又抽出一件,“这件,是师傅做的,去巴黎度蜜月的时候……哈哈,你知道吗,老爷子是个老顽童一样的人,可是奇怪的是他居然和阿树很谈得来,”她摇摇头,眼底已经有了泪花,“要知道,他是那样正经的一个人啊……”
“姐姐……”许年恩心疼地低喊。
“那这件呢?”她慌忙地打断许年恩未说出口的话,顺手从衣柜里再抽出一件,“这件粉紫色的……”
她忽然不能说话了。
许年恩的心,也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这件粉紫色的礼服……
是她第一次参加里美奖颁奖典礼,获得最佳服装设计奖的时候穿的那件礼服啊,也就是——
尹树向她求婚的时候,她穿的那件礼服啊。
有眼泪涌上来了。
但是,她不能哭。
许年惜深深呼吸,生生地把那些眼泪逼回去。
“不能哭,妆会花的。”她朝着许年恩努力笑笑,仿佛在告诉他,没事,我不会哭,我一只很坚强,不会哭。
许年恩不再说话。
他接过许年惜手里的礼服,把它们挂回原处。
然后,从衣柜里取出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就这件吧。你不是说,这是他送给你的第一件礼物吗?”
许年惜微怔。
哦,对啊,这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呢。她恍惚着接过来,棉麻的质料,捏在手里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忽然就觉得,他好像始终不曾离开自己。
“年恩。”她轻轻地。
“嗯?”
“昨天晚上,我好像梦到误以为哥哥和你死去的时候了。”她的声音轻轻的,空空的,在这寂静空旷的更衣室里,显得有些飘渺。
“嗯。”
“那个时候,真的好害怕,好害怕。我一直哭,一直哭。后来被送到孤儿院,也是每天每天哭。
“可是,后来慢慢的,我就不哭了,因为我想,你们,妈妈啊,哥哥啊,还有你,都不喜欢看到我哭吧。所以,我决定要一直微笑着生活下去。
“可是,为什么我坚强了,勇敢了,离开我的人,就更多了呢?爸爸也走了,后来幸运地找回了你们,可是哥哥,却再一次离开我了。
“现在……”
许年恩抱住她,动作那么轻柔:“笨,你还有我啊,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还有舅舅。”
可是,许年惜却仿若无闻一般。
“现在,他也离开我了。”她的声音,难过到无以复加,可是却始终不曾流一滴眼泪。“我以为,伤心的事情都过去了,剩下的,就全部都是幸福,原来,我错了啊。”
原来,她错了。
她推开他。
然后抓住他的手。
她深深地凝望着他,那眸子悲伤,却带着一丝闪亮:“年恩,答应姐姐,一定要好好把握自己的幸福。”
许年恩也看着她。
“要……”好好把握自己的幸福?
“是,好好把握幸福,好好把握小初。”
“她……”
“你爱她的,对不对?”
“我爱……爱她?”
许年恩猛然怔住。
他……
爱她吗?
他许年恩,爱着云之初吗?
第一次,他这样直白地问自己,在姐姐期待的目光下,他无处可躲,只能直面这个,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她是唯一一个会让你开心地笑,开心地生气的女孩子啊。”许年惜微笑着,紧紧地握住年恩的手。
她想要把自己那些勇敢的力量,都传给自己的弟弟。
“她是唯一一个,会让我……”开心的笑,开心地生气的……“不……”他有些惊慌,试图否认。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云之初,怎么可能!他喜欢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而已啊,那就是他的姐姐,他怎么可能会背叛自己的爱情……
可是——
他发现他无法否认。
他无法否认,那个傻乎乎的云之初,带着她那样清澈的眼眸,那样坚定地说着,要给他最大的幸福,走到了他的心里。
心里最深,最深的那个地方。
他想要赶,也赶不走。
她已经在他的心里生了根了,发了芽,开出了灿烂的花。
“年恩,我一直以为,失去至亲的亲人是最痛苦的事情。所以当初,如果需要我放弃他,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他。
“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即使我不想要承认自己是那么自私的人,可是,我现在才知道,他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他比任何人都重要,包括——”
“我。”
许年恩静静地笑了。
笑得那么明亮,美丽得让人窒息。
许年惜怔了怔,最后点点头。
“对不起,年恩,但是,这是实话。”原来,有些东西,真的要等到失去的时候,你才知道他对你有多重要。
你无法想象的重要。
“所以,请好好地把握你的幸福。”
你的云之初。
屋子里是长久的寂静。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她的脸上,没有泪水,她说过,要坚强地面对一切。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
这个,曾经他以为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他看着她,她的眼底有那么浓重的悲伤,他清楚地知道那些悲伤为的是谁,可是此刻,他的心里,已经不再为之而难过。
他难过,是因为姐姐难过,而不是因为,她为了别人难过而难过。
良久。
明亮的灯光下,他终于点点头。
“是,我知道,我会的。”
她笑了。
如雨后阳光下绽放的白菊花,那么恬淡却幸福的笑容。
“那,现在你还要为我做一件事情,陪在我身边,陪我走过这艰难的一段。”
大厅。
灯光大亮。
欧式皇室风格的大厅,在金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金碧辉煌,加上那些正襟危坐,锦衣华服的男女,让人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云之初安静地站在门厅后面。
这是尹家的事务,她身为外人是没有资格旁听的。
她望着大厅里的许年恩。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于是显得身子更加单薄。他的脸上有淡淡的笑容,这笑容带起强大的气场。
他坐在许年惜的身边。
看到许年惜,云之初不禁有些惊讶。
她竟然能够如此镇定!在承受着丈夫死去的悲痛,和家族里的人迫不及待地瓜分他的权势的愤怒之下,她居然还能够面带微笑。
她面带微笑,然而眼眸却是那么凌厉,不怒自威。
她穿着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然而只微微一扬下颌,便犹如尊贵的女皇,让人不敢直视。相比之下,那些穿着锦衣华服的男女,反而显得有些气场不足。
她是这样坚强的女子啊。
一千年前是,如今也还是。
她从来都不是会被悲伤和挫折打败的女子。
心底忽然泛起一阵酸。
她怔怔地望着许年恩。如今,他终于可以取代尹树,站在她的身边了。他……
一定很高兴,觉得很幸福吧。
“真是让我刮目相看的女子,难怪两个这么优秀的男人,都爱了她两辈子。”黎丝丝轻声叹息着,拍了拍云之初的肩膀。
云之初呆了呆:“姐姐,你怎么来了……”
黎丝丝看着她,那眼底有明显的怜惜:“还用问吗?我当然是不放心你才来的。”看到许年恩坐在许年惜身边的样子,看到小初眼底的难过,她更加肯定了自己没有来错。
虽然许年惜的确是个很值得爱的女子,可是,小初却因为她,而承受着那么多委屈。
云之初深呼吸一下,对着黎丝丝展开笑容:“放心啦,我没有事情。这是我最希望看到的结果啊。他终于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这本来就是她来到人间,来到他的身边的目的。
黎丝丝有一些难过。她这个白痴的妹妹,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自己心里很难过呢?即使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可是她是她的姐姐啊。
该死的竹凤浅,该死的许年恩!
不过,事情发展至此,或许对小初来说反而是好事。虽然她会伤心,会难过,可是她可以离开许年恩,至少,她不会再受到伤害。
她真的不敢保证,这个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个男人是傻妹妹,会不会一时头脑发热做出什么违反天规的事情,自取灭亡。“这些天我会一直呆在景安,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们一起回青城山去。”她握住云之初的手,试图给她一些温暖。
于是——
她惊骇地发现她的手滚烫!
“小初!”她低喊。
云之初茫然地看着她,她努力想要笑,可是眼底的光却凉薄到难以掩饰。
“你的手怎么这么烫!”她生病了!
天,一只狐妖,居然生病了!
这是她这辈子听到最好笑,也让她最想哭的笑话了。
云之初依然怔怔的:“生病……”她生病了吗?“原来我真的生病了吗?我还以为是因为太……高兴,所以才觉得头晕晕的。”
她还以为自己是被喜悦冲晕了头脑呢,可是原来……
是被悲伤和难过冲垮了身子吗?
她的目光遥遥地落在大厅里许年恩的身上。
那里,灯光那么明亮。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苍白的脸上,有种难以言语的惊心动魄之美。仿佛,是那些苍白让他更美了,美得,让人心疼。
他望着许年惜,深深地。
那样的目光,仿佛就是要清清楚楚地告诉许年惜,告诉所有人,告诉云之初——
他会一直在她的身边。
他会成为她最伟岸的肩膀。
“姐……”
“嗯?”
“好难过……”
“……”
“难过得,快要死掉了。”她听到心底大片大片的悲伤剥落,那声音轰隆隆的响,响得她的耳朵嗡嗡的,连自己说了些什么都听不到。“可是,我为什么要难过,真是越来越搞不懂我自己了。我喜欢的,又不是他。”
我喜欢的,是先生。
“我又不喜欢他,为什么会难过?”
黎丝丝微微怔住。
然后一股怒意涌上心头。
她低下头去,不去看云之初,因为她害怕,一旦她看着云之初,看到她眼底那样脆弱的光芒,看到她眼眶里的晶莹,她会心软,会不敢说出她要说的话。
可是,她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说。
“白痴,你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你根本就是喜欢他,根本就已经爱上他了。”而且恐怕爱得比竹凤浅更甚,强烈到已经无法只守护在他的身边,就足够满足。
“……”云之初愣住。
她,真的爱上他了吗?
爱上,许年恩了吗?
“噗通”一声闷响。
有人惊叫:“哎呀,云小姐晕倒了!”
大厅里激烈的讨论声戛然而止。
许年恩怔住。
所有人都怔住。
所有的目光都投过来,这些目光中有被打断的不满和薄怒,有惊讶和心疼,还有——
眸子一沉,许年恩站起来。
他眉头微皱,在众人的目光中,他大步穿过大厅。
他走得极快,好像脚底要生出风来一样。金色的灯光从顶上泻下来,他的面容在刘海的阴影里,看不清楚。
只是,好像浑身都散发着恶魔般的黑气,让人不敢靠近,不敢发声。
他走到门厅外。
云之初双目紧闭,晕倒在地上。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
黎丝丝看着他,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想施个法术然这个男人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在众人的目光中。
许年恩弯下腰去。
他轻轻地抱起云之初,小心翼翼地,好像抱着珍贵易碎的陶瓷娃娃。眼底的眸光,在抱起她的一刹那,瞬间温柔无比。
好像融化在阳光下的棉花糖。
黎丝丝证了怔,随即脸上却绽出淡淡的笑容。
她轻声叹息。
身体消失在暗色的光芒之中。
许年惜坐在巨大的沙发里。
沙发很大很软,绣满了精致繁复的玫瑰花。她小小的身子,在这沙发里显得更加单薄。
她看着许年恩抱着云之初走上楼梯。
他脚步焦急,却又努力克制着要走得沉稳一些。
多年来,她第一次意识到,年恩真的已经不再只是她的弟弟了,他真的已经不能一只陪在她的身边了。
她抿唇一笑,转过身来面对着尹氏族人。
“好了,我们继续谈刚才的问题,虽然三叔公的意见我也认同,但现在毕竟还没有找到阿树的……”她的目光暗了一下,然而很快又明亮起来,“还没有找到阿树的尸首,我们不能先入为主地认得他已经不在了,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不尊重……”
她的声音不响,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可是,底下坐着的那些人,却不由地挺直了脊背,点了点头。
房间里灯光柔和。
许年恩小心翼翼地把云之初放在床上,又帮她拉好被子。想了想,似乎不放心,又将背角掖了掖。
他直起身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然而屋子里是半日的沉默,寂静得好像空无一人的深夜,风吹起窗帘,轻微的沙沙声也听得如此清楚。
良久。
“对不起。”他的声音在这片安静的沙沙声中,好像是动人的低吟浅唱,“我……”可是这话始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屋子里再次沉默下去。
又过了许久,终于响起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
空气里,好像有一点点秋天的味道了。
因为,这风吹过,这么的苦涩,吹得她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呢。
云之初睁开眼睛。
窗外有静蓝色的夜空,一缕夜云缭绕着明黄的月,一切都美好得好像记忆里最甜蜜的年月。
“没有关系。”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静静地飘着,“真的,不需要感到抱歉。因为很快我就会从你的生命里消失。”好像从不曾存在过那样,消失不见。
她咬紧下唇,作出了最后的决定。
盛夏的清晨。
应该是很炎热的天气,可是位于山谷里的尹氏别墅,却清凉得如同初秋。
二楼的会客厅。
落地窗开着,浅金色的窗帘在风中飞扬。
窗外是一片开阔的绿地,遥遥地可以看见另一边的山上矗立着的许家的别墅。
许年恩坐在窗口,怀里抱着吉他轻轻拨着。
他弹得一手好钢琴,吉他虽然不如钢琴,可也是信手拈来,要弹出几首曲子也不是难事。尹家没有钢琴,这倒很是奇怪。
云之初静静地听着许年恩的弹奏。
许年惜一大早起来就开始收拾东西,她说要搬回许家别墅去。尹树不在了,尹氏家族对她来说,已经什么都不是。所以她决定搬回许家,从今以后,不再有尹少夫人的名号,她只是许年惜。
这很好,云之初想。
从今以后,你们的世界里就只有彼此,这很好。
“年恩。”她轻声地喊他。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或许也会是最后一次了吧。
许年恩转过头来。
阳光明亮。
清风凉爽。
小阳台的栏杆上,绿色的藤蔓在风里轻舞着。
他如雕塑一般无可挑剔的侧脸,美好得让云之初忍不住想哭。
“唱歌给我听吧,好不好?”她在阳光中展开笑容。
“好,你要听什么?”他点点头,“《旋爱》,《清风》,还是《天堂笑》?”《天堂笑》是他最为出名的一首歌曲,正是这首歌奠定了许年恩如今在国际歌坛的地位。
那是一首唱给他死去的姐姐听的歌。不过,在发现姐姐的死只是一个误会之后,他便把这首只唱给姐姐听的歌也收录在专辑里,虽然不是主打,却是那一张碟里最热门的歌曲。
云之初摇摇头:“我想要听《知足》。”
她不要听他唱给别人听的歌。她只是想,至少他有一样是专属于她的。至少,有一首歌是他只唱过给她听的。
“《知足》?”许年恩有些迷茫,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歌。
云之初点点头:“就是五月天的那首。”
许年恩眯起眼睛:“你还听五月天的歌?”声音里有了些微的不悦——
她应该只听他唱歌才对的!
“当然,亚洲天团呢。而且,我觉得阿信很帅啊。”她声音快乐地,“《恋爱ING》也好听,《突然好想你》也很好听。”
不过,《突然好想你》的话,还是留着以后她自己唱吧。
“不唱。”许年恩赌气似的。
他才不要唱别人的歌。
尤其是唱给她听。
“那好吧。”云之初有些悻悻的。
想要在你忘记我之前,在你离开我之前,拥有你的一个唯一,都不可以吗?她低下头去,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又是明亮的笑容。
这时候。
许年恩轻轻地拨动吉他。
熟悉的音乐潺潺地流出来,美丽的音符在阳光中跳跃着。
云之初怔住。
阳光下,许年恩轻轻地唱着。
“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
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
天上的星星笑地上的人,总是不能懂不能知道足够。
……”
许年惜从房间里出来。
许年恩在窗口唱歌,云之初深深地凝望着他的背影,认真地聆听着。
这样的画面,让她忍不住扬起笑容。
真好……
云之初转过头来,对上她含笑的目光。
她愣了愣,随即也微微一笑。
“如果我爱上你的笑容,
要怎么收藏,要怎么拥有,
如果你快乐不是为我,会不会放手才是拥有。
……”
“如果……你快乐不是为我,那放手,也能算是拥有吗?”她的声音轻到无以复加,轻到连自己都听不到。
放手了,也能算是拥有吗?
她忽然笑了。
那么灿烂的笑容,明亮得好像绚烂的花朵,开满山野。
眼睛又湿了。
她闭上眼睛,风轻轻地吹着她湿润的睫毛。
“终于你身影消失在人海尽头,
才发现,笑着哭最痛。
如果我爱上你的笑容,
要怎么收藏要怎么拥有。
如果你快乐再不是为我,会不会放手其实才是——
拥有。”
她默念咒语。
刹那间——
天空上乌云飞梭交织,遮天蔽日。明亮的早晨,忽然暗如黑夜。风停止了,窗帘也紧紧地垂下去,安静得近乎死寂。
阳台上绿色的蔓藤上,小小的黄色的碎花,五个娇嫩的花瓣迅速合拢。
花园里怒放的花朵们,忽然都合成了一个个花苞。
时间仿佛静止了。
许年恩背对着她坐在窗口上,可是他吟唱出的那些音符她已经听不到。许年惜站在她的面前不远处,面带微笑。她的眼睛很漂亮,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她决定了。
如果要事情达到最完美的结局,那么最好的办法是——
让许年惜忘记尹树,让许年恩忘记她。
让他们彼此都忘记那一段过去,忘记自己曾经爱过和被爱过。让他们的记忆里,只拥有彼此的微笑和温暖。
她决定要拿走他们的那一段回忆。
即使是违反天规,即使如果被发现,她必须忍受雷霆击顶之灾,她也心甘情愿。
咒语从她的嘴里轻轻地流淌出来。
它们在空中欢舞着,如精灵,如恶魔。它们欢舞着,叫嚣着朝着两个目标飞去,一旦它们进入他们的脑子,就会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卷走他们的记忆。
他会忘记她。
一辈子都不会再记得她。
他会牵着许年惜的手,会有最幸福的笑容。他会唱许多歌给她听,他会微笑地看着她,用最美好的表情。
他永远不会想起,曾经有一个叫做云之初的笨蛋,傻傻地爱过他,目光坚定地告诉他,要帮助他得到他想要的幸福。他永远不会想起,有一个叫做云之初的笨蛋,傻到把他当作尹树来勾引,被他夺走了她的初吻。
他永远不会再想起。
“再见,年恩,再见,先生。”
“小初会一直默默地祝福你。”
“请,一定要幸福。”
还有——
“我爱你,许年恩。”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白管家一脸狂喜地出现在门口:“少夫人……”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显而易见是飞速地跑上楼来的,“少爷他,他回来了!”
在整个世界的人都以为尹树死于空难的时候,在尹氏家族的人沉浸在权利更换的喜悦和惊恐之中的时候,在所有的报纸杂志电视所有的媒体大张旗鼓地连续报道了整整两天关于“尹树之死”的新闻之后,另一个让人瞠目结舌大呼“天啊”的消息,在这个早晨迅速传遍全球——
跟尹树的死讯一样快,然而却更让人目瞪口呆。
尹树,回来了。
尹氏族长,毫发无损,神采飞扬地出现在电视上,用他一贯那高傲的语调和神情,冷冰冰的口吻,推翻了自己的死讯。
办公室里,尹树无奈地耸耸肩:“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你说过以前在巴黎的时候,很喜欢吃住的地方附近一家面包店的甜甜圈,所以在巴黎下了飞机去给你买甜甜圈。”
他把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放在许年惜的面前,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好像是做了好事在想老师讨要夸奖的孩子。
“在路上不小心被车子刮了一下,怕你担心,也怕外界小题大做,正巧遇上一名老中医,就在他家里住了一天养伤。”
那是个很老的老中医,现代化的东西一概不懂,家里电视报纸都没有,所以他才错过了那么多“精彩”的新闻。
“所以说,你根本不在直升机上。”许年惜瞪着尹树。
她至今还不敢相信尹树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这个事实,总觉得好像是在做梦,一闭眼,再睁眼梦就会醒来。
尹树点点头。
“我让他们自己先开回来,打算自己搭飞机。本来是想让他们早点回来休息,没想到反而是害了他们。”如果不是这样,说不定飞机不会失事。
“真是的,也不会打个电话回来,让人担心死了!”许年惜紧紧地抱住他,责怪道,“闹出这么大一个乌龙,尹氏恐怕要成为天下人的笑话了!”
尹树不以为意地皱皱鼻子。
“笑话又怎样,最起码让我们看清楚了很多人的面目,不是吗?”现在,那些人恐怕惊慌得要睡不着吃不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