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景安的冬天。
地处南方,景安有着阴冷潮湿的冬季。
夜晚,景安大学的学生们都在教室里上自习。这所大学最惹人讨厌的校规之一莫过于无论哪个年级那个系的学生,周一至周五晚上都必须上自习。
不少人都在心里偷偷咒骂学校的领导,搞什么啊,这么冷的天也要出来上自习,等一下还要顶着呼呼的北风回寝室,想起来都觉得毛骨悚然。
这时候,忽然响起一声爆炸般的响声,啪的一声在夜空中爆炸。
紧接着,漆黑的夜空中闪出一道七彩的光芒,细碎的噼里啪啦声延绵不绝,点点如星芒般的光点连续不断地炸开。
又是一声“咻——”另一簇烟花被放上夜空,啪地炸开,盛开红色紫色的光芒。
几乎是几秒之间发生的事情。
学生们纷纷扔下书本挤到窗口,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在学校里面放烟花,还是在上课时间?疯了吧!
所有人都挤到了窗边。
而这个时候烟花的数量更多了,一阵不绝于耳的咻咻声,夜空里顿时炸开一道又一道的光芒。啪!——啪!——啪!——
“好像是在艺术学院那边!”有人这样喊道。
艺术学院外。
小广场上。
周围早就已经被人群围了起来。
七八个大大的烟花桶筒被摆放在地上,争先恐后地吐出漂亮的烟花来。
一个穿着灰色外套的女孩子站在烟花之间。
此刻,小广场上点着无数的蜡烛,还有无数粉色的气球在半空中漂浮着。那些小小的蜡烛几乎将整个小广场铺满,只留下一个爱心的形状,和通往石阶的小道。
石阶下堆着一大丛一大丛的玫瑰花。
“哇,有人要表白吗?还真是大手笔啊!”
“天,那是一个女生吧?”
“真的哎!居然是个女生!”
男孩子这样大胆地向心仪的女生告白都需要一点勇气,而这一次——
居然是一名女生要告白?
天,男主角到底是谁!
景安大学的学生们一下子兴奋起来。
若亚站在爱心中间,远远的,她看到顾北川出现在音乐厅的平台上。
对,就是他……
音乐系前灯光明亮,照得顾北川的脸上一片皎洁。他就那样站在人群之中,脸上表情冷漠。而那张脸,已经深深地刻在她的心里。
若亚深深地呼吸,双手不由自主地拼命握紧双拳。
江若亚,你可以的。
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然后——
“顾北川,我喜欢你!”
安静的冬夜。
北风呼呼地吹着。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三秒,然后,爆发惊天动地的欢呼:“哇呜——”他们疯狂地鼓掌,疯狂地尖叫起哄着——没想到被表白的对象居然是音乐系的冰山才子顾北川呢!
“顾北川,顾北川,顾北川!”
他们呼喊着顾北川的名字。
“答应她,答应她!在一起,在一起!”
顾北川,景安顾家唯一的继承人。
在景安,尹氏和许氏两族是无法企及的存在,除此之外还有四大家族。而顾家虽然不是景安名门,可由于顾父的生意做得很大,财富已经有朝越四大家族之势。
而顾北川本人——
年仅八岁的时候就被送到奥地利去学习小提琴演奏,十八岁的时候在维也纳举行了个人演奏会,被评为全球最杰出的青年小提琴家之一,三年前回到景安大学就读,是出了名的冰山美少年。在顾北川刚刚进入景安大学的时候曾经迷倒无数女生,可是所有女生的表白全部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一年后四大家族之一骆家的女儿骆明薇进入景安大学就读,大家才知道——原来顾北川和骆明薇从小青梅竹马,早就有了婚约,于是没有女生再敢向顾北川表白。
可是今天,这个不知来头的女生,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向顾北川表白?
周围有学生们的起哄声不断此起彼伏。
若亚再次深呼吸,然后——
“顾北川!我是人文学院的江若亚,江河的江,若无其事的若,亚洲的亚——我叫江若亚,我喜欢你!”她大声地冲着顾北川的方向喊着。
声音穿透深冬夜里冰凉的空气,她闭着眼,不管不顾地喊着。
顾北川站在人群之中。
他只是被好友骆明安拉出来看热闹而已,原本就对这种热闹不感兴趣,可是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热闹”的男主角?
他抿嘴。
这时候许多人纷纷朝他投来异样的目光。骆明安在身边捅了捅他,“喂,你什么时候惹上了这朵大桃花?这女孩子不错哦!”
顾北川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揶揄,“无聊。”他转身,“走吧。”
“哎哎!不要走嘛!人家女孩子跟你告白呢!”有好事的男生拦住顾北川的去路。
若亚在这个时候已经走到音乐楼前。
“顾北川!”她扬起头,在黑夜里对着顾北川展开灿烂的笑容。她的眸子闪亮,透着一股子倔犟。她弯下腰,从玫瑰丛里拣出一支玫瑰,三步并作两步跳上阶梯,来到顾北川的面前。
她第一次面对面地看到了顾北川。
她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他的气息,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自己血液里的那些奔涌的恨意。
于是她的笑容更加灿烂。
她递上玫瑰花,“我们交往吧。”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那个晚上的告白都被景安的学生们孜孜不倦地谈论着。他们发挥自己所有的想象力添油加醋篡改“史实”,却唯独有两点没有被篡改。
一是当时江若亚对顾北川说出“我们交往吧”那句话的时候,眼底的自信和高傲,胸有成竹的样子。
第二点就是——
“神经病。”顾北川微微一笑,从嘴里轻轻蹦出这三个字,然后离开,没有一丝犹豫。
“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会追到你!以圣诞节为界,到时候你一定会爱上我!”江若亚冲着那个离去的背影喊道,声音里没有一丝被打击的沮丧,反而有一种欢欣雀跃。
“圣诞节就是下周末吧,这么短的时间,江若亚真的可以办得到吗?”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的,一群学生捧着书本在草地上晒太阳讲八卦。
“说不准哦,我觉得江若亚长得可漂亮了,如果院花重选的话,说不定她会打败骆明薇吧!”一个女生无限向往地在脑子里想象着江若亚的模样。
“哎,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旁边的女生瞪她一眼,“江若亚是第三者呢,而且明薇人这么好,你居然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刚转来几天就敢抢人家男朋友,让外面的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景安女生好欺负!”
江若亚是一个转校生。
江若亚是一个第三者,而且长得很漂亮。
江若亚的对手是骆明薇,一个在景安大学、在人文学院都人缘不错的美女。她美丽却很善良,是所有女生努力的榜样。
因此,江若亚向顾北川表白之后,面临了前所未有的苦难境地。几乎大部分的女生都明里暗里地骂她一句第三者,不知天高地厚,试图勾引别人的男朋友结果反而被羞辱。
那天晚上,顾北川冷冷吐出的三个字“神经病”,被她们有意无意地反复在江若亚面前提起。
然而若亚却是一如既往地,天天准时来上课,微笑着跟大家打招呼,就和前几天一样。上课分组讨论没有人理她,她就自己一个人一组,独立完成老师给的题目,好像她对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她只是每天都拿捏好时间出现在艺术学院的门口,在看到顾北川出现之后,上去搭讪:“嗨,顾北川!早上好!”
“今天天气有点冷,你不多穿点吗?”
“街角那家奶茶店的榛果巧克力很好喝,热乎乎的,你喝过吗?”她每天都能找出不同的话题。
只是顾北川总是好像没看到她一般,目不斜视地穿过她。有的时候骆明薇也在他的身边,他便牵着骆明薇的手,微扬着下颌离开了。
骆明薇看着江若亚的眼神里,却没有一丝恨意。她总是歉意地对江若亚一笑,然后低声对顾北川说:“北川,不要这样嘛。若亚喜欢你没有错啊……”
于是骆明薇得到更多人的支持,而江若亚则变成了人人唾弃的不要脸的女人。
顾家别墅。
骆明安推开门,音乐室里光线明亮。冬日午后的阳光从一排排大格子窗之间透进来,将整个音乐室都照得发亮。
顾北川就站在音乐室中央,如痴如醉地拉着小提琴。
一片明亮之中,他的身影模糊得看不清楚,好像随时都会消失在这一片刺眼的光亮之中一样。
这间音乐室是与众不同的。
音乐室的一面是大格子玻璃窗,其余三面则是三排大柜子,柜子从地板直到天花板,遮住一整面的墙,而且被分割成一个个规则的方格,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个音乐盒。
是的,音乐盒。
骆明薇曾经数过,这里起码有超过五百个音乐盒,每一个都是不一样的,有钢琴造型的,有玩偶造型的,有盒子造型的,有水晶的、金属的、木质的、塑料的,甚至是一样的钢琴造型,也有多种不同的变化。
每一个音乐盒都美得让人惊叹。
这些,就是顾北川在八岁那年离开景安,去奥地利留学之后,十三年里收集的东西,也是他唯一带回景安的东西。
顾北川喜欢站在这几百个音乐盒之间演奏小提琴,也只有站在这里演奏的时候,他才会面带微笑。
一曲拉毕,顾北川放下小提琴,回过头来,“你们来了。”他把小提琴放入琴盒。
骆明安笑容明朗,“顾阿姨叫我们过来吃晚饭。”他说着,不自觉地伸手拿起一个音乐盒——
“喂!”顾北川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他的手狠狠地甩开,眸底有了一丝怒意,“不要碰我的音乐盒,我告诉你很多遍了!”
骆明安被吓了一跳。
什么嘛,这个家伙怎么忽然这么生气?骆明薇也怔住了,呆呆地看着顾北川。
“对不起。”顾北川道歉,然而眼底却不见一丝歉意,“但是我说过的,不要碰这些音乐盒。下次请记住。”
脸上那一丝浅薄的笑意也退去,顾北川从抽屉里拿出专用的丝巾,然后认真地开始擦拭起刚刚被骆明安摸过的那个音乐盒。他擦得很仔细,很专心,仿佛全然忘记了骆明安和骆明薇还站在一边。
骆明薇终于忍不住,“北川!我哥哥在你眼里看来有这么脏吗?只是摸了一下而已,需要这么仔细地擦吗?这样,很伤我的心,你知道吗……”
她眼里噙着委屈的泪,凝望着顾北川的侧影。
顾北川擦拭着音乐盒,“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音乐盒。”即使是骆明安,他最好的朋友,也不可以。
“北川,告诉我这些音乐盒的来历,好不好?”骆明薇轻轻抓住顾北川的手,“为什么你那么珍惜它们?告诉我它们背后的故事……即使是和另外一个女孩子有关的,我也能承受……”
“我说了没有。”顾北川僵在那里。
“是不是你在奥地利爱上了别的女人……”
“没有!”
“她现在在哪里?她怎么了……”
“我说了没有!”他终于忍不住低声地怒吼出来。顾北川狠狠地把骆明薇推开,“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到底要说几遍你才相信?”
“可是……”
“我说过,顾北川喜欢的人只有骆明薇一个,顾北川的妻子,也只会是骆明薇。”是的,顾北川的妻子,只会是骆明薇。
骆明薇怔住。
她满脸泪光地望着顾北川。
他眼底的眸光那么浅薄,浅薄到她觉得方才那一番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十三年前,十三年前的顾北川不是这样的啊。
十三年前的顾北川……
……
教堂。
婚礼进行曲。
穿着白色婚纱的新娘,在父亲的带领下走进教堂,走上红地毯。神台上,她的新郎紧张而欢喜地等待着她。
“哇……姑姑今天好漂亮哦!”小小的骆明薇叹息着。
小小的顾北川坐在她的身边,听到这话他忽然转过头来,“今天的小薇也很漂亮啊,跟小公主一样!”
小小的骆明薇害羞地低下头去。
两家的大人坐在一边,会心一笑。
“新娘,你是否愿意嫁给新郎为妻,无论生老病死,不离不弃,白头到老?”神父对新娘说道。
“我愿意。”新娘紧张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底下的众人发出一阵善意的轻笑。
“好幸福哦……”小小的骆明薇羡慕地说。
“新郎,你是否愿意娶新娘为妻,无论生老病死,不离不弃,白头到老?”神父转而问新郎。
这时候——
小小的顾北川忽然抓住她的手,把一个易拉罐拉环套进小小的骆明薇的无名指,“我愿意!”他大声喊道。
教堂里沉寂了一秒。
然后爆发出一阵哄笑。
“哎哟,这两个孩子哦!看来我们两家的亲是结定了!”骆爸爸笑着摇头。
两个孩子在大人的一片笑声中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
十三年前的顾北川,看着她的时候,目光是那样的温柔,好像暖煦的春风一样啊,可是现在,为什么总觉得从奥地利回来之后的他,眼里已经没有她了呢?
“对不起,是我多想了。”骆明薇歉意地一笑,重新抓住顾北川的手,“我最近好像有些古怪,可能是因为江若亚的出现吧,总害怕你会被别的女人抢走……”
手依然是温暖的啊,或许真的是她多心了吧。
江若亚……
顾北川怔了一下。
“你放心,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简直就是个神经病,“我也绝对不可能会喜欢她。没有人能把我抢走。”这一点他很确定。
“嗯。”骆明薇开心地看着顾北川,重重地点了点头。
傍晚。
空气里有了丝丝的寒意。
顾北川站在小阳台上,看着骆家兄妹的车子渐渐驶离自己的视线,慢慢地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然后消失在山谷之间。
“你们都放心吧,没有人能把我抢走……”他低声地,仿佛是自言自语,“能抢走我的那个人,已经……已经死了。”
你们,骆明薇、明安、骆叔叔骆阿姨,还有……
妈妈,都请放心。
他转身,目光落在房间里墙上的大相框上。
相框里的照片上是一个小男孩的照片,他穿着白色的小西装,手里拿着小提琴,脸上的笑容灿烂得那么刺眼。他有着和顾北川那么相似的眉眼,似乎唯有目光是不一样的。
顾北川深深地凝视着照片。
“如果你还在的话……我就不用娶明薇了……是不是?如果你还在的话,我们都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的,是不是?可……”
如果,你还在的话。
冬日的傍晚,气温一点点降下去。
夕阳斜挂,映出天边一片一片连绵不断的红。小阳台栏杆的扶手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下周末就是圣诞节了呢。
这个圣诞节,大概又不会下雪吧。在景安本来就很难得有下雪的日子,正好赶上圣诞节的,更是少之又少了。
……
“下雪了吗?”小美愣愣地望着他。
“嗯,下雪了。虽然很小,可是很漂亮。雪花好像一朵朵白色的小桂花,哎,有一朵落在你的肩膀上了呢!”他指着她的肩膀笑道。
“很漂亮啊……”小美羡慕地说。
“嗯。”他的心里有一点发疼。
“嗯……哥哥,以后有下雪的圣诞节,就是小美的生日,好不好?”她很认真地说,“我没有生日,所以好羡慕你有生日。以后下雪的圣诞节,就是我的生日了!”
“好……以后到了圣诞节,哥哥就给你过生日。”
“不,只有下雪的圣诞节才是小美的生日。圣诞节每年都会来,每年都要过生日,这样很浪费钱吧……只有下雪的圣诞节,才是我的生日,但是过生日的时候,我一定要吃蛋糕!”
“好……”
……
下雪的圣诞节,才是小美的生日。而且,生日的时候,一定要吃蛋糕。
他忽然感到一阵钻心难耐的痛,痛得他死死地抓住栏杆,发不出一点声音。
汽车在路上行驶着。
骆明薇安静地靠在车窗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在想那个女生吗?”骆明安温声问道。
“嗯。”
“北川对那个女生不感兴趣,你放心好了。”他安慰着自己的妹妹,“而且我倒觉得这是件好事,你可以趁机思考下和北川之间的感情到底是不是……”
“哥,我说过了!”骆明薇皱眉,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和北川结婚这是我从小就定好的目标,绝对不会更改。”
“可是……”你真的爱他吗?
“顾北川是最好的结婚人选。”他不仅优秀,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小提琴演奏家,更重要的是顾家家产丰厚,这对虽然身为景安名门却日益衰落的骆家来说,十分重要。
骆明安沉默了。
他了解自己的妹妹。
从小到大,她在一个完美的环境里生活着,养成了她要求一切都完美无缺的性格。她给自己制定目标,并且一定要达到。如果生活里有什么事情脱离了她预期的轨道,那是不能容忍的。
而和顾北川结婚,是她制定的最重要的目标之一。
“而且,哥哥……我想,我是真的很爱北川。”她仿佛陷入甜蜜的记忆,眼底尖锐的光芒退去,浮出一丝温柔。
骆明安怔了怔,随即静静一笑。
午间的操场。
音乐系与美术系的足球赛。
因为都是艺术学院的学生,所以被安排在一起踢球,就这一点来看,景安大学还是很注重公平的。
文科类的和文科类的比,理科类的和理科类的比,艺术类的,就和艺术类的比。男女比例实力都不相同,因此不能放在一起比赛。因此每年大大小小的体育竞赛,总是要评出三个冠军。
艺术类的学生总不是很多,因此男生也就更少。所以,连顾北川这样性格内敛安静得几乎让人忽视他的存在的人,也被拉上了战场。
足球场边上围着许多人。
男生们是为了看球来的,而女生们则多数是为了看男生来的。她们高声地呼喊着,呐喊着,为自己的学院加油,而在所有的呼喊声中,一个名字被提及的概率最高——
骆明安。
“骆明安加油!你是最棒的!”
“我们爱你!”同学院的女生高声地呼喊着,明目张胆。还有一些其他学院的女生也来为骆明安加油助威。
甚至,连对手美术系的拉拉队们,都忍不住在心里偷偷为骆明安加油。
因为——
作为景安大学最帅的两个男生之一,骆明安名草无主,而且性格阳光开朗,是许多女孩子喜欢的类型啊!
相比之下,为顾北川呐喊的人就少多了。
就算有暗恋顾北川的,也只敢偷偷在心里喊吧。因为人家的正牌女友骆明薇就在场边站着呢!
骆明薇站在球场边上。
她今天穿了一条浅灰色的连衣裙,颈脖处有一个粉色的领结,配上白色的羽绒服,看起来漂亮得不行,像一朵漂亮的水仙花。
她可是景安大学许多男生的梦中情人喔!
不过,每一次比赛,都不曾听到骆明薇的呐喊声。
因为——她可是人文学院的院花,娇滴滴的小水仙,怎么可能会在球场上扯着嗓子大吼大叫呢?顶多,只是抓着手里的水杯,焦急地跺跺脚罢了。
这样的女孩子如果忽然声嘶力竭地喊“加油”,肯定是大煞风景吧!
于是,顾北川就没有了为他加油的人。
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了。
“顾北川!顾北川!”若亚穿了一件红色的短款羽绒服,在球场上不断地蹦着跳着,活像一团燃烧着的火焰,“顾北川,加油!顾北川,加油!”
她大声地欢呼着,全然不顾周围异样的目光,好像天和地之间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一样,她完全没有把其他任何人放在眼里。
骆明薇的脸色明显很难看了。
这时候顾北川踢进一个球。
“哇呜——yeah!”若亚得意地欢呼尖叫着,开心地冲着顾北川做了一个剪刀手,“顾北川最棒,音乐系必胜!”她欢快地旋转跳跃着。
欢呼声清晰地传进顾北川的耳朵里。
他拧紧了眉。
真是一个神经质的女生。
“北川……加油!”骆明薇忍不住也喊出来,可是那声音细细的,好像被扼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
顾北川似乎听见了,冲她笑了笑。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在心里嘲笑江若亚的自作多情,在人家小两口的深情对望之前还不知廉耻。
于是终于也有人忍不住了。
“喂,江若亚,你这女人也太不要脸了吧?”一个身材魁梧的女生挡在江若亚面前,“知不知道顾北川已经有骆明薇了?不要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想勾引别人的男朋友!”
她挥舞着硕大的拳头威胁着。
江若亚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对不起,可是我没有勾引顾北川,我只是在追求他而已。”她说得理所当然。
那女生明显被气得不行,“哈?你说什么?”
“耳朵聋了吗?我不想说第二遍!”江若亚仰着头无畏地说。
“他妈的!”女生骂了一句脏话,举起拳头就往若亚挥去——
“汀盛!”骆明薇拉住女生的手,“别这样……不要打人!”她轻轻推了那个被叫做汀盛的女生一下,那女生就主动让开了。
“可是,这女人不好好教训,她就不知天高地厚!”吴汀盛有些不甘愿地说。
这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再关注球赛了,尤其是女生,注意力都被这边吸引过来。
正牌女友出手搭救不知廉耻的小三!
明薇真的是很善良的女生啊!
于是她们对若亚的厌恶又加深了一些。
“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明薇对汀盛摇摇头,“只是不凑巧,喜欢的人已经有了女朋友了。迟了一步,不是她的错。”她转过头,拉住若亚的手,“对不起,汀盛是为我打抱不平才会这样的,我替她向你道歉。”
若亚表情坦然,“我接受。”
骆明薇怔了怔,随即温柔一笑,“那就好,握手言和了!”她开心地看向汀盛,眼底有强忍着的晶莹。
“切!”汀盛哼了一声,“也就只有明薇才会原谅你这种女人,要是换了我,一定早就把你揍扁了!”她愤愤地拉着明薇离开了。
比赛结束。
音乐系三比零战胜了美术系。
“YEAH!”男生们在球场上击掌欢呼,骆明安跳得最高也喊得最响,而顾北川却只是轻轻地击掌了事——赢了球赛对他来说似乎不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一帮男生朝着休息台走过来。
拉拉队们早就拿着准备好的毛巾和水迎了上去,“明安,喝水!”最多听到的是这句话。
“北川,累吗?”骆明薇柔柔地笑着,递过去手里的水杯,“喝点水吧。”
顾北川也笑,“还好,谢谢。”他接过水,喝了一大口,然后小心地把盖子盖好,还给骆明薇,“谢谢你。”
不经意间,目光竟触及到那个站在边上的红色身影。眉头皱得更紧——大概她以为他是一个只要她死缠烂打,总会对她动心的男生?简直好笑至极,或许是对自己太有自信吧。
不过顾北川也承认,江若亚长得的确漂亮。
若亚站在球场边上,看着骆明薇和顾北川在不远处上演着亲热的戏码,不时地耳边还有细细的声音传来——
“真是不知好歹,人家北川心里只有明薇一个!”
“就是,看都没看她一眼,要是我早就脸红跑掉了,她居然还好意思站在这里!”
“大概是等着顾北川再送她一句神经病吧!”
然后是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然而她把这些话全部过滤在脑子之外。
她是谁?她是江若亚。她是没有自尊,没有自我,没有脸皮,什么都没有,只有复仇两个字的江若亚。
这时候,从女生堆里挣脱出来的骆明安忽然走向她。
若亚抿唇,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Hello,美女!”骆明安抱着球,站在她的面前,帅气得一塌糊涂。“我是骆明安,你的情敌——”他指了指骆明薇,“的哥哥,也是北川的哥们儿。”
若亚点头,微笑,“我知道。”
“哇!”骆明安夸张地欢呼了一下,“真是我的荣幸。只是不知道,我有这个荣幸请你喝一杯榛果巧克力吗?”他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若亚又听到周围那些嫉妒的议论声。
她想,现在那些女生的目光应该是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吧?而顾北川呢——她朝顾北川看去。
“先把衣服披上吧,免得着凉了!”骆明薇把顾北川的外套披在他的身上。
“谢谢。”顾北川低声而温柔地说。
她扬起下颌,“对不起,没有。”
骆明安挑眉。这可是有史以来,他骆大帅哥第一次主动邀请女生被拒绝哦,而且是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
“喂,你未免太不给面子了吧!”他委屈地抱怨,“你喜欢的顾北川,已经是名草有主了。不如退而求其次,选择我啊!况且,我也不能算是‘其次’吧!”说起来,他在景安受欢迎的程度要远远大过于顾北川呢!
“我拒绝。”若亚简单而坚定地说。
然后,她转身离开了。
“真是一个很特别的女生,是不是?”望着若亚离去的背影,骆明薇试探着问顾北川。
顾北川表情不动,“不觉得。好像有点神经兮兮的罢了。”他沉默数秒后,又扬起一个温柔的微笑,“不用担心,她迟早会死心的。我也绝对不会喜欢这样的女生。”
于是骆明薇露出明媚的笑容。
若亚抱着书走进教室,却发现教室里几乎坐满了,只留下垃圾桶边上的一排位置没有人坐。
因为是下午最后两节课,垃圾桶里堆满了垃圾,甚至堆出了垃圾桶外,散发出一种难以忍受的气味。
若亚皱眉。
周围有人投来挑衅的目光,似乎在等着她爆发。
然而,若亚只是默不做声地走过去,把书放在桌子上,拿起墙角的扫帚和簸箕,把散落在地上的垃圾扫好,倒进垃圾桶里,又用扫帚压了压满得要溢出来的垃圾桶,然后她用脚把垃圾桶推到教室门外的走廊上去。
“切——”有女生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若亚的表情始终波澜不惊。
可是,从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洗完手回来,她放在桌子上的书却不见了。
有人拿走了她的书!
而就在这个时候,上课铃声响了起来,老教授夹着书本走进了教室,看到若亚还站着,不满地咳了一声:“同学,上课了。”
若亚抿唇,坐下。
周围发出窃窃的笑声。
老教授翻开书本,“今天,我们来讲《诗经·邶风》里的《柏舟》,先请一名同学来朗读一下——”老教授戴上老花眼镜,扫视了一下教室,“就刚才那名站着的女生,你来读一下。”
话音未落,教室里已经有人忍不住轻声笑起来。
哈,这个老教授是出了名的挂科王,在他的课上只要一开小差,期末保证挂科,更不用说是没有带书了!江若亚这下子死定了!
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偷偷地朝她投来。
若亚知道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被老教授骂个狗血淋头。
她站起来,神态自若,“对不起,老师,有人把我的书拿走了。”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怀疑她的诚挚。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什么?”老教授凝眉,“谁把你的书拿走?拿你的书干什么?”
若亚微微一笑,“我不知道。刚刚去洗手回来就发现我的书不见了。我想大概是哪个同学没带书,所以借走了我的吧。如果老师不相信的话,可以看一看大家的课本,没记错的话,我的书里夹着一张书签,书签上画的是黄山的风景。”
她扫视教室,果然看见大家的目光都偷偷地瞟去同一个人——她的室友之一,蓝小斓。
而老教授显然也注意到了。
他大怒,几步走过去拿起那个蓝小斓桌子上的课本,翻了几下,然后有些吃惊地说:“没有书签?”
若亚笑着点点头,“本来就没有。我只是吓一吓拿了我的书的人罢了。”
虽然没有书签作证,可是同学们的一致反应都已经证实了若亚的话,而且书上面做的笔记字迹无法解释,因此蓝小斓被老教授狠狠地批评了一通。
下课。
若亚收拾好书本打算离开。
“喂!”蓝小斓在若亚面前,“你站住。”
若亚微笑,“请问有事吗?”她表情平静,似乎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呸!”小斓狠狠地骂道,“狐狸精,卑鄙,无耻!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害我挂科?你也太过分了吧,江若亚!”
“就是,太过分了!”周围有女生附和着,“挂科王一定会让小斓挂科的……”
若亚看着小斓,“挂科的话补考就是了。而且是你先拿走我的书,过分的那个应该是你吧?”
“谁让你先做第三者的?我这是为大家出一口气!”小斓气呼呼地说,“江若亚,你如果还有一点自知之明的话,马上离开景安吧,所有人都讨厌你!”
若亚拿起书本,“这是我的事,与你们无关。”
绕开小斓,她朝门口走去。
“喂!”小斓气得追上去。这个江若亚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啊,以为长得漂亮一点就了不起了吗?就可以目中无人了吗?“江若亚……”
小斓忽然噤声。
一个帅气的男生出现在教室外,拦住若亚的去路。
“嗨,江若亚!我是信管二班的王成杰,能做个朋友吗?”他笑着伸出手来。
王成杰……
若亚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是小斓的暗恋对象吧。蓝小斓在寝室里几乎都要天天念叨这个名字几次。若亚转身看了一看,果然小斓待在原地,用一种怨恨的目光瞪着她。
若亚在心里笑了笑。
“对不起,不能。”她用一种礼貌且冰冷的语气拒绝,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能感受到身后的小斓投来的怨恨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若亚想,这次的梁子是结大了,刚刚得罪了她,偏偏又赶上那个王成杰来瞎搅和。
然而她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朋友对她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她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复仇。什么王成杰,什么蓝小斓,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对她来说,唯一重要的一个名字是“顾北川”。
顾北川。
阳光明媚的中午。
学生们抱着书本享受着午后温暖的阳光,慢慢地踱进教学楼里。
车子在人文学院前停下来。
顾北川下车,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就送到这里了,你进去吧。”
“你要回家了吗?”骆明薇带着公主般的骄傲表情下车,有些依依不舍地问。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周围的女生投来的羡慕目光,于是下颌又微微扬起一些。
顾北川淡淡一笑——好像只有在面对着骆明薇的时候,顾北川才会露出这样温和的表情呢。
周围的女生羡慕地看着。
“下午没有课,所以打算回家一趟。下课的时候我会来接你。”
“那好吧,路上小心。”骆明薇踮起脚,在顾北川的额上轻轻印下一个吻,然后转身走上台阶。
这时候——
“顾北川!”若亚抱着书出现,“哈,能在这里见到你,真好!”她笑容灿烂,好像顾北川是她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而不是一个完全没有正眼看过她的人。
“嗯——你来这里干什么?”没有给顾北川说话的机会,她自己思索起来,“我想应该不是来见我的哦——这是你的车吗?哇……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呢……”
她啧啧地说着,伸出手去在车上敲了敲。
顾北川皱眉。
这个女孩子,还真的是够厚颜无耻的。
最近学校里关于她的那些流言飞语,他不是不知道,她几乎已经成了全校嘲笑和厌恶的对象,可是她居然还可以笑得这么明朗。
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引起他的注意吗?未免也太可笑了,他顾北川绝对不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孩子——不仅不喜欢,更多的是厌恶。
因为江若亚的表白和追求,他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
“看,那个就是顾北川。”
“哦,被告白的那个啊!”
他极度地讨厌这种感觉!
“你别闹了,好不好?”他伸手推开若亚,一脸不耐烦,“我真的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你没有自尊心吗?这么多人讨厌你厌恶你,你没有察觉吗?”
这时候周围聚集了许多来上课的学生。
喔,顾北川痛斥江若亚,这样精彩的戏码可不容错过哦!看来这个江若亚真是无耻到没救了,这样只会让顾北川更讨厌她吧!
到底是哪里来的女人,这么没脸没皮啊!
若亚看着顾北川,一脸的无所谓,“当然知道啊,我又不是聋子。她们说话也不避着我,我当然知道大家都讨厌我,看不起我,嘲笑我。”
顾北川微怔,“那你还这么我行我素?”他气得想要打人。如果她不是一个女孩子的话,或许他已经忍不住揍她一拳了。
“她们说她们的,我干我的。我喜欢你,关她们什么事!”若亚说得理直气壮毫不心虚。
“那总关我事吧?”
“现在还不关,等我追到你,就关你的事了!”若亚很认真地解释着。
顾北川忽然觉得自己很好笑,居然跟这个神经病讨论起关不关他的事来。鬼才要关他的事呢!
“对不起,我今天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一辈子,你都不可能追到我,我也绝对不可能喜欢你,请你以后不要来打扰我,打扰我的女朋友。”
“对不起,我今天也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一定会追到你,而且我说过,圣诞节为界,你一定会爱上我!”
若亚大声地说。
真是不可理喻!
顾北川狠狠地瞪着这个女孩子。
“神经病!”又是扔下这三个字,他转身钻进车子里。这个女生简直就是个疯子,还是不要和她理论的好,反正也说不通。
他发动车子。
“再见!”车外的若亚笑着朝他挥手。
他皱眉,倒车,调转方向盘。
“顾北川,再见!我爱你!”若亚大声地朝着车子里喊着。突然——一瓢凉水忽然从天而降。
“哈哈哈——”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人笑得直跺脚,有的笑得捂着肚子站不起来,“白痴……”
若亚全身湿漉漉地站在那里。
水冰冷冷的,从她的发梢开始一直往下滴,从毛线衣的领子里钻进去,一阵阵刺骨的凉。
汀盛插着腰,拿着脸盆站在台阶上。
“哈,小妖精,这下变成落水鸡了吧!”她狠狠地咬重了那个“鸡”字,于是惹来更多笑声。
顾北川从后视镜里看过去。
他忍不住轻轻惊叫了一下,呀!大冬天的,虽然正午的阳光正好,可是这样一盆水泼下来,估计还是冻得慌吧。
这个吴汀盛是出了名的泼辣,爱打抱不平。
后视镜里。
阳光下,穿着灰色大衣的江若亚,全身湿透地站在那里。
周围有无数的嘲笑声和讽刺的目光。
她深深呼吸,然后——
“顾北川,我说到做到!”她冲着车子大喊。
“……”顾北川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踩下了油门。
下午的课没有去上,若亚回到寝室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等头发要吹干的时候,小斓她们下课回来了。
才一进门,看见若亚的样子,小斓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可是目光里满是嘲笑。
林燕的声音不重,却刚好能让她听到,“活该。”
若亚只是假装没有听到,她本来就没有指望她们会同情自己。
吸了吸鼻子——
好像还是有点感冒了。
操场上。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跑步。
若亚一圈一圈地跑着。
她好像已经忘记自己跑了多少圈,只知道额上身上的汗水不断涌出来,可是脑袋却越发地昏昏沉沉起来。
眼睛好像也慢慢地看不清晰了。
脚步好像也抬不起来了。
可是——
她咬牙坚持住。
“江若亚?”一个明亮的声音响起来。
骆明安抱着球站在操场边,看清楚那个在跑步的身影果然是若亚之后,扬起笑容,露出一排珍珠白的牙齿,泛着淡淡的光芒。
骆明安似乎是按着小说里完美男主角的样子生长的。他有着漂亮的面容,有着良好的家世背景,性格开朗阳光,爱好踢足球,身边有一群好朋友,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都无法不喜欢他。
完美到简直无可挑剔。
若亚没有理会他,继续跑着。
这时候骆明安似乎发现了不对,“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身体不舒服吗?”他关切地跟在若亚身边慢慢跑着,一边探过头去仔细观察若亚的表情。
“没事。谢谢关心。”若亚冷冷的,一副请勿靠近的模样。
“生病了不好好休息,跑这里来跑步干什么?穿得这么单薄,小心感冒!”骆明安指了指她身上的运动服。听说她中午被吴汀盛泼了一身的冰水,恐怕会感冒吧?
若亚依然没有说话。
他知道什么,这是小时候哥哥教他的办法——那一次哥哥生病了,却还是用仅有的钱给她买了一个大包子,而不愿去买药吃。因为太穷,没有钱吃药,所以哥哥才会用这种谎言来欺骗她的吧。
可是,即使知道是谎言,她也愿意傻乎乎地相信。
“喂!”骆明安一把拉住她,“别跑了,我陪你去医务室。”
若亚皱眉,拼命挣扎着,“多管……闲事……”
“什么多管闲事!”骆明安不满地大吼,把手抚上她的额头,“哇,这么烫,我的手要变成红烧猪蹄了!”他一惊一乍地大呼小叫起来,硬要拉她去看医生。
“不用……”
然而一个“了”字没有说出口,她就重重地昏倒在骆明安的怀里。
医务室。
穿着白大褂的校医大惊小怪地说:“哎哟,这么冷的天还穿得这么单薄去跑步?一出汗,风一吹就感冒了!”她责怪地瞪骆明安一眼,“你这个男朋友怎么当的?也不知道把衣服给她披一下?”
骆明安不好意思地挠头,“对不起,我忽略了。”于是赶紧脱下身上的大衣,然而又被校医制止,“笨,已经到这里了还脱什么!这里不是有被子吗?”她指了指床里面叠好的白色棉被。
骆明安吐舌。
对哦。
“发烧,三十八度四。”校医给若亚测了测体温,然后问,“吃药还是打点滴?还是打个点滴吧,我看她身子有点虚。”然后她念念叨叨地说了一大串什么“要多关心女朋友身体”了,“这么冷的天不要出来约会吹西北风”了之类的话。
若亚皱眉,“我跟他没有关系。”她努力挣扎着,然而声音轻到完全被校医的唠叨盖过去。
于是她闭眼,放弃了反驳。
点滴室里只有若亚和骆明安两个人,安静得几乎能听到点滴滴落的声音。
骆明安坐在床边陪着若亚。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若亚闭着眼睛,保持沉默。骆明安也沉默着,没有说话的意思。
治疗室里静悄悄的。
只有北风吹到玻璃窗上的声音。
过了许久,直到玻璃瓶里的点滴液快要滴完,若亚的脸色开始有了微微的红润的时候,骆明安忽然问:“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在想,如果看到你晕倒,送你来医务室的是顾北川多好?”
若亚睁开眼睛。
她舔了舔干涸的唇。
“嗯。”
虚弱的她,没有了平日里看起来的那种奇异的阳光和坚强,微微垂下的睫毛,还有唇边浅浅的笑,都那么温和恬淡,与那个大喊着“顾北川,我喜欢你”的她截然不同。
那个她像是一株坚韧的藤蔓,现在的她好像是被风吹弯了腰的小花。
“你真的喜欢北川啊?你根本不认识他,怎么就……”只是单纯地被舞台上的顾北川吸引了吧。
很多女孩子都会因为舞台上的“他”的模样,而爱上他,实际上爱上的是她所幻想的那个“他”。这个道理和那些追星的粉丝一样。
“嗯。”若亚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可是,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呢。”骆明安挠头,“你说要北川跟你一起过圣诞节,不过他现在还是很……不喜欢你。”他把“讨厌”两个字偷偷地藏起来。
这样的话,那些女生更会笑话她吧?
说出大话,会在圣诞节之前追到顾北川,要让顾北川爱上她,可是顾北川现在简直对她避之唯恐不及。会被那些女生放大无限倍地嘲笑吧。
若亚转过头来看着骆明安。
这个时候,她的目光又和以前一样了——充满战斗力和敌意的,明亮的,“你很奇怪。”
“顾北川不是你妹妹的男朋友吗?你居然会担心起我这个破坏你妹妹的爱情的人来,你很讨厌你妹妹吗?”
“当然不讨厌。不过我也不会因此讨厌你就是了。”他笑一笑。
其实,他担心她才是。
他的妹妹骆明薇是什么样的人,恐怕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了。她绝对不会容忍有人破坏她制定的目标,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除去阻碍她的人。
他不担心明薇受伤,却担心她做出什么无法收拾的事情来,到头来会害了自己。
若亚怔怔地看着骆明安,片刻的沉默之后,她转身,把头侧到里面。
骆明安只能看到她粉嫩的耳朵。
他怔住了。
点滴打完了。
校医阿姨过来拔了针头,又开了药,念叨了一阵之后,两人才终于逃出了医务室。
下雨了。
“真是一个啰唆的女人,下次打死我也不来医务室了。”骆明安叹息着。
若亚把药放进口袋里。
“这次谢谢你,再见。”她转身打算要走。
“喂!”骆明安拉住她,“我送你回寝室!”这向来是一个绅士应该有的作为。他不可能让一个女生自己回去,尤其是在这样的下雨天。
“不用了,我认得路。”若亚干脆地拒绝他。
“我送你。”骆明安固执地抓住她的手臂。
“不需要。”若亚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还有,请把你的手放开好吗?我想一个男生,不经同意就碰触女士的身体应该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她的目光坚定到淡漠。
骆明安在这样的目光下败下阵来。
“那好吧,不过最起码……”他脱下外套试图披在她的身上,“把衣服披上,免得二次感冒。”
若亚侧身躲开,“不用了,免得还要把衣服还给你,麻烦。”
“……”骆明安彻底被打败,“衣服送你,总行了吧?”
“我不喜欢拿别人的东西。”
不喜欢欠下任何人情,因为她都还不起。
午后温暖的阳光从飘窗外照射进来。
黑色的小矮桌上,一个红色的娃娃音乐盒寂寞地站在那里,安静地唱着动听的曲调。
顾北川半躺在沙发里,翻着手里的书。
门推开。
一个穿着月牙色旗袍的女子走进来。她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头发乌黑,眼角却有一丝皱纹,掩饰不了岁月的痕迹。她的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北川,下周一晚上把时间空出来,我们和骆家一起吃个饭。”
“嗯。”顾北川头也不抬。
于素心走过去,在顾北川身边坐下,“走,妈妈带你去商场买套新衣服。前天专柜经理打电话来说有新款……”
“我又不是没衣服穿。”顾北川淡漠地翻过一页,侧了侧脸,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于素心浑然没有察觉,“这是什么话,妈妈打算趁这个机会跟骆家提你和薇薇的婚事,当然要穿得正式一点。我一直盼着你们结婚,好不容易都长大了……”
砰的一声顾北川把书合上,他转头,眸光清淡。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顾北川!”
于素心怔住,“北川……”
他侧过头,望着窗外,“请出去吧。”
“北川!”
“出去。”
于素心腾地站起来。
原本带着明媚笑容的脸猛地扭曲到可怕,“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好,哈……”目光落在娃娃音乐盒上,她咬牙冷笑着,拿起来就要往地上砸去——
“你敢。”
顾北川抓住了她的手腕,眼眸猛然迸发出火光。
空气凝滞了。
于素心愤怒地瞪着顾北川。她明显地感受到他抓住她手腕的力度,那种毫不掩饰的愤怒,只要再加一分,就可以把她的手腕拧断。
她呆住了。
记忆里,他仿佛从不曾对她表达过这样强烈的愤怒,每一次……
“是,妈妈。”
“好,我知道了。”
每一次,他都带着淡漠却不失和顺的表情回答她,从不曾有过这样强烈的愤怒。
拿着音乐盒的手慢慢垂下去,然后音乐盒从手里滚落到沙发上。她咬牙哼了一声,转身离去,“衣服我让管家去帮你买。”
屋子里静悄悄的。
音乐盒已经停止歌唱。
那个带着憨憨笑容的小女孩,眯着眼睛看着他。
冬天安静的午后。
窗外的阳光有些苍白。
他好像又想起小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