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年来临之际,一个消息传遍了景安市。
十三年前离开的景安世家江家的女儿江润芝回来了。
说起江家的话,景安稍微有点年纪的人都不会不知道吧。
景安的名门望族之中,尹氏和许氏是无法企及的存在。这两家已经不仅仅算是景安名门了。而除了尹氏和许氏,景安的四大家族之中,江家曾经是排在第一位的。
江家能够排到第一,不仅仅是因为财富,更多的是因为江家祖上人才辈出,从明朝中叶开始,就有人在朝中为官,一代一代地传下来,到了清末,江家则退出了仕途之争,几代人都拿起教鞭教书授学,因此而更加得到尊敬。
江润芝的祖父和父亲都曾经担任景安大学的校长。
江家几代单传,到了江润芝父亲江华平这一代,更是只生了一个女儿。而江华平也没有为了延续香火而“纳妾”之意,于是一家人就把江润芝当做是男子一样的来培养。
琴棋书画,治家之道,样样都需精通。
江润芝也没有让父亲失望,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是誉满景安的才女。自古以来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才女的人生总不会一帆风顺,这好像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江润芝也难逃此“诅咒”,直到二十五岁依然待字闺中。
后来,江润芝爱上了家里的花匠。
江家有头有脸,江华平绝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居然喜欢上一个目不识丁的花匠。他明令禁止江润芝和花匠来往,并把花匠辞退赶出江家。
可是——
一个月之后,江润芝怀孕了。
孩子当然是花匠的。江华平气得病倒,江母也每日以泪洗面,哭着求女儿打掉孩子,再另找一户好人家,只要清清白白,知书明礼,即使是穷一些也无所谓,但是绝不能嫁给一个花匠。
江润芝抵死不从,甚至在一个深夜,偷偷地逃出江家,打算和花匠私奔。没想到的是,那花匠抢走了她的钱,却把她留在车站自己一走了之。
后来渐渐有消息传来,原来那花匠早就已经结婚生子,与江润芝一起不过是贪图江家的钱财,没想到江润芝动了心,要与他私奔,花匠怕受牵连,抢了她的钱与妻儿远走高飞了。
一时之间,江润芝成了景安的笑话。
江润芝在外流浪了半个月,无奈之下只能回家,可是,等待她的却是父亲的死讯。
因为她的离家出走,父亲气急攻心,病发而亡。
江润芝羞愧难当,自觉再没有脸面活下去,吞药自尽却又被发现救了回来,但也因此伤了身体,腹中孩子出生后一直体弱多病,没多久就夭折了。
三个月后,江母也在忧伤中郁郁而终。
景安江家就此衰落,江润芝常年幽居在江家老宅,这位景安名媛,各种上流社会派对上的明星再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
直到十三年前,有人曾传说看到她带着一个小女孩出现在火车站,坐上了开往上海的火车。传说是她得到在英国的亲戚的邀请,举家迁徙到英国去了。
从此,江家彻底在景安消失,成为了人们脑海中的回忆和偶尔在槐树下晒太阳的时候的谈资。
可是,在这个新年的钟声还未消退的时候,江润芝带着江家上下,再一次出现在景安人的视线中。
江润芝虽然离开了,可是景安还有不少江家的房产。随着城市的扩建,许多原本在郊区的房产都变成了市区,房价飙升不止。
“景安江氏再度崛起?”
“江润芝出席尹氏新年餐会。”
“江润芝相约旧时好友,相谈甚欢。”
“江润芝将江家名下三处房产拍卖,并宣布所得款项将全部用于景安的教育事业。”
一时间,景安大大小小的报纸和新闻媒体里全都是关于江润芝的报道。
若亚合上报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原来,妈妈居然有这样庞大的背景和悲伤的过去。那个花匠,就是顾北川的父亲吧。这一切,妈妈并没有提起过,但并不难猜测。
报纸上的报道几乎巨细靡遗,可是却没有一个字是关于她的。
“江若亚”这三个字似乎和江家没有一点关系。
“咦,又是关于江润芝的报道吗?”小斓伸过脖子来。
若亚把手里的报纸递出去,“是啊。”
周围的同学都凑上来抢着报纸看,“哇,真漂亮……”
“我听我爸爸说,那时候江润芝是很多男人的梦中情人呢!她虽然不是明星,可是小摊上都有她的画报卖!”
“是啊,我妈妈也说,那时候如果江润芝穿了什么衣服逛街,第二天必定有很多人穿着差不多的衣服上街呢!”
“那时候就是个美人啊!”
“四十多岁了,看起来却只有三十岁!”
“哎,你说那个花匠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那种男人还真是……糟蹋了这样的美女!”
若亚目光平静地听着众人的议论纷纷。
景安名媛,名门之女……
她忽然想起骆明薇来。
音乐社登山事件很快就在景安大学传开来,骆明薇一夜之间从天使变为魔鬼,几乎没有人再肯靠近她,尤其是吴汀盛,更是把骆明薇当做自己最不可提及的耻辱。
她曾经竟然信赖,喜欢过这样一个朋友!
相比之下,大家对若亚的态度反而和善起来。人就是这么奇怪吧,当他们发现自己被欺骗的时候,反弹的情绪会比原本的大一千倍。
骆明薇走进教室。
她穿着白色的裙子,浅灰色的羊毛外套,黑色的长发光泽如墨,依然还是曾经的那朵美丽的水仙花。
可是同学们却没有再向她投去友善的微笑。
骆明薇咬唇,走过若亚身边的时候,她的身子狠狠地颤了一下。
若亚抬起头看着她。
骆明薇的眼底分明是很深很深的怨恨,可是若亚只是微微一笑,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纯洁无辜得像一个孩子。
她早说过,她是没有良心的魔鬼。
傍晚。
景安大学外的教堂。
这里因为曾是景安最让人羡慕的一对夫妻初遇的地点而闻名景安,不过这个时候教堂里也还是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暮色四合。
若亚安静地坐在长椅上,她抬起头看着十字架上的耶稣。
“真的有上帝吗?”她轻若无闻地说,“真的有的话,会原谅我的罪吗?”片刻之后,她又笑了,“即使有,即使不肯原谅我的罪,也没有关系。等我为哥哥报了仇,你要惩罚我,让我堕入无穷无尽的地狱,也没有关系。”
光线昏暗,她努力直视着十字架上的耶稣。
角落里的桌子上,一尊白色的圣母像安静地站在那里。
圣母的怀里抱着婴孩,慈祥的目光落在教堂的每一个角落,落在那个表情倔犟,身子却在发抖的身影上。
忽然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由远及近,最后在她的身后停下。
“江若亚,你这个无耻的女人!”骆明薇的声音仿佛是从齿缝之间迸发出来的,若亚相信,此刻的她恨不得把自己碎尸万段。
轻轻扬起唇角,她站起来,转身,眸光淡淡的。
“是你和那两个男人做了交易,要他们反咬我一口的,是不是?”骆明薇咬牙切齿地说,“江若亚,你真卑鄙!”
“卑鄙?”若亚不屑地轻笑,“难道不是你让他们把我扔到山里去的吗?我只不过是将计就计——骆明薇,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滋味,怎么样?”
“你……”骆明薇气得哑口无言。
“你哥哥给了那两个人多少钱?一百万,对吧?”笑容扩大,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很好玩的事情。
骆明薇咬牙,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感让她气得浑身颤抖。她是骆明薇,是景安四大家族之一骆家的千金大小姐,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玩弄她!
她讨厌这种感觉,她讨厌这个世界不在她的控制内的那种感觉!
“江若亚,你破坏别人的幸福,破坏我和顾北川的婚姻,你不怕遭报应吗?你不怕上帝会惩罚你吗!”
她恨不得能在上帝面前和江若亚同归于尽!
若亚转头望着十字架上的耶稣,嘴角的笑意始终不曾退去。
“我,是不在他管辖范围里的那一类人。”
良久的沉默。
“江若亚,我绝不会把北川让给你。”
“我不需要你来让。”若亚的笑如玫瑰上的朝露。
“你也绝对抢不走他!我和北川认识了十九年,他说过,他要娶我的心意从来没有改变过!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
“是吗?那你又在害怕些什么?”
若亚转过头来,对骆明薇展开好看的笑容。夕阳最后一抹余晖,穿透哥德式的彩窗照射进来,光影斑驳,落在她的嘴角。
刹那间,妖娆如花。
车子驶进院子。
张叔小跑着上来,脸色有些严肃,“少爷,先生回来了。”顿了顿,又低声道,“好像和夫人吵起来了。”
顾北川愣了愣。
才到二楼,便听见书房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你说什么?现在她回来了,你的心思又动起来了是不是?对啊,你这个见钱眼开的黑心鬼,江家还有那么多钱,十几年来你没有一刻忘记过!”
于素心的声音尖锐得可怕,顾北川需要努力去听才能听懂。他的心里一沉——江家?是那个江润芝的江家吗?
顾爸爸低声而愤怒,“你发什么疯?我和润芝根本……”
“啊,润芝,叫得可真是亲热!”于素心冷笑着,“如果不是心里还想着她,为什么她一回景安你后脚就出现?前段时间不是还说在上海总公司很忙,没时间回来吗?”
“我说了是工厂这边有事我才赶回来的!”
“工厂有老张顶着,哪一次有事你回来过?”
“你……”
“爸。”顾北川站在书房门口,轻轻喊了一声,
顾家道扬起的手掌慢慢垂下,脸上分明不自然起来。于素心转过头看见顾北川,笑意更冷了。
她走过来,一把扯住顾北川推倒顾明德面前,“啊,对了,北川!”她失控地低声嘶喊,“十三年前,要不是因为北川你早就跟那女人走了是不是?哈,就是因为你放不下这个儿子,不然你早就跟我离婚了,是不是?”
仿佛触动了记忆里的什么东西,顾北川的表情猛然一滞,心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始隐隐地疼起来。
“你够了!”顾家道沉声警告,“在孩子面前,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他走过来拍了拍顾北川的肩膀,“别理你妈妈,回房去。待会儿吃饭会让张姨叫你。”
顾北川顺从地离开了。
身后传来于素心撕心裂肺般的吼声:“为什么让他走?让他留下,让他知道他的父亲是一个多么龌龊不堪的人……”
走廊上乳白色的灯光柔和。
可是脑子里的记忆却犀利而深刻,它们仿佛是被关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太久了,而看见了一丝光明的雀鸟,扑腾着翅膀不断地撞击着企图冲出来。
雀鸟尖锐的喙不断地啄着他的心脏。
剧烈地疼痛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他咬牙,使尽全力还是忍不住那些疼痛,无力地靠在苍白的墙上。
……
“是你……”女子疯狂的面容蓦地放大在他的眼前,她拼命抓住他的双臂,“是你……我的儿子……”似乎发现了什么宝藏,她绝望的眸子里迸发出一丝狂喜。
……
妈妈……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是您的儿子啊,可是为什么,我在你心里存在的价值,只是把一个不爱你的男人留在你的身边而已!
如果,不是他的出现的话……
那么,爸爸他早就可以从这个家庭解脱了吧?
对不起爸爸……
对不起,我骗了您……
安静无人处,白净的面容上勾出一个最苍凉的笑。
早上没有课,若亚睡了一个懒觉。起床的时候室友都已经出去了。
嗯,也对,期末考试马上就要到了,大家都收起了玩心,开始很认真地复习功课了呢。
拉开窗帘,哗——
明媚的阳光在一瞬间充溢了整个寝室。打开窗,空气里弥漫着深冬的午后的暖意,景安的冬天特有的味道。
若亚深深呼吸着。
心情忽然一片明亮。
她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四肢仿佛都舒展开来了。
在餐厅里吃了一顿美美的午饭,热腾腾的海鲜砂锅,若亚抱起书,打算早点到教室去占个位置。
下午第一节是选修课,一个很有古典气质,总是穿着旗袍的女老师开的点评红楼梦的课程,是学校里为数不多大受欢迎的课程之一,如果去晚了就只能坐在角落里了呢!
刚到教室门口——
“你们乱说什么!若亚的妈妈才不会是你们说的这么不堪!”是小斓义愤填膺的声音,“你们不要血口喷人!”
若亚的心里一沉。
难道是有人发现她和妈妈之间的关系了吗?
为了报仇计划顺利实施,她们并没有公开母女的身份,难道是什么小道消息已经传开了?
怎么办?妈妈会很生气……
她呆立在门口,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候一个女生看到了她,急忙推了一把身边的女生。那女生看到是若亚,方才还很嚣张的气势一下子偃旗息鼓,可是嘴里还是嘟囔着,“又不是我说的,冲我发什么火啊……”
小斓转过身,看见若亚脸上一阵尴尬,“若亚,你别听她们乱讲……真是的,你妈妈,你妈妈怎么可能是……”
后面两个字的声音很轻,可是若亚还是听到了——
“妓女……”
怔了片刻,若亚哑然失笑。
原来是这样。
看到若亚脸上的笑容,大家都愣住了——奇怪,难道自己的妈妈被这样说,她一点都不生气吗?
若亚落落大方地走进教室,找了一个空位置坐好。
女生们面面相觑。
这样的反应……到底是默认,还是不屑解释啊?
“反正,我觉得不可能就是了!”小斓坚定地说,“肯定是喜欢骆明薇的人编排出来伤害若亚的,真是过分!”骆明薇都已经无耻到那个地步了,还有人会喜欢她?肯定是那些见色忘义的男生!
她愤愤地坐下。
若亚转过头来,对她轻轻一笑,“谢谢你,小斓。”
小斓怔了怔,旋即脸红起来,“我只是说出我自己的看法而已。”呃,若亚笑起来真的好漂亮,漂亮得她都不敢去看了啦!
这节课上没有人再提起“江若亚的母亲是妓女”这件事情。而到下午放学的时候,整个学校里听说这件事情的人,也大多都选择了不相信。
“喂,这伎俩未免也太老土了吧。而且看不惯一个人是一回事,好好地扯上人家妈妈,有没有道德啊!”
“说不定这是骆明薇编出来的谣言,那个女人都能那么狠毒了……”
有人这样抱不平。
这样一个原本伤害性极大的传言,就在江若亚的笑而不语中,毫无挑战性地被平息了。
说平息或许并不太准确。
下课之后,骆明薇像往常一样抱着书本走出教室,人群从她身边擦过——
“喂,你听说了吗?”周围不断有窃窃私语。
“听说了,真想不到,水仙花发起狠来也会变成毒玫瑰呢!”
“就是。可惜伎俩太老套了一些。”语气是极为嘲讽的。“陷害人家是妓女的孩子,拜托,这样的伎俩言情小说里出现了几万遍了好不好!”
骆明薇站在那些嘲笑的目光之中。
她紧紧地抱着书本,嘴唇抿成了一条线。那些窃窃私语一点不拉地钻进她的耳朵里,嗡嗡嗡像蜜蜂一样。
“这个手段的确是有些下作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身后想起,骆明薇的身子猛然一颤,迅速回过头来。
若亚笑意淡淡地看着她。
“江若亚!”仿佛是错齿之间挤出来的三个字。
车子在两人面前停下,骆明安摇下车窗,眉头紧皱,“明薇,上车。”
骆明薇怔了怔,“北川呢?”
骆明安的眸子里有一丝犹豫,“他还在琴室练琴,坐我的车回去吧。”他真的不是撒谎的高手,这样一句谎言都说得极不自然。
周围有异样的目光投射过来,仿佛都在说:看,顾北川开始讨厌骆明薇了。
骆明薇咬唇,忍住要掉下来的眼泪。
她倔犟地看着若亚,“江若亚,你高兴了,哈……”
眉目间依然平淡,若亚的声音不轻不重,“如果你非要觉得我高兴了,那我就高兴一下好了。”
她勾一勾唇,表情漠然地离开。
如果说以前她对骆明薇还有一丝丝不忍的愧疚的话,那现在,那唯一一丝的不忍都已经消失了。
骆明安皱眉看着若亚离去的背影。
那晚她对顾北川说“背我下山吧”的时候眼底的那种神情,小心翼翼的希冀,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可北川和明薇是有婚约的。
她明明知道,为什么偏偏要喜欢上北川,为什么她喜欢的是北川,而不是……
不是他。
长叹一口气:“走吧,明薇。”
顾明薇咬唇站在那里,周围路过的同学投来异样的目光,还有那些窃窃私语的指指点点。
身影在夕阳下慢慢僵硬了。
风一点一点地凉下去。
骆明薇忽然笑开,擦掉眼泪自己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上车。骆明安松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哥,你要帮我。”明薇忽然抓住他的手。
骆明安怔住,“我……帮你?”
“你喜欢江若亚是不是,你喜欢她,你去追她,你帮我把北川抢回来,好不好……”眼泪无法抑制地流下来,“哥,我不能失去北川,不可以!”
她绝对不能允许自己的未婚夫被别的女人抢走,她无法承受这样的耻辱!
骆明安沉默着。
“哥……”
“我知道你不能容忍失去北川,可明薇,除了顾北川之外,真的没有人能给你幸福了吗?你为了他,做出那么多,那么不堪的事情,哥哥真的觉得很心痛。”
他最疼爱的妹妹,他真的不希望看着她变得那样陌生、那样可怕。
骆明薇呆呆地看着骆明安,眼眸里的色彩一点点退去。
“所以,你也讨厌我了吗?”良久之后,她才轻若无闻地说道。
骆明安长长地叹一口气,“傻瓜,你是我妹妹。只是,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情了,好吗?”
哥哥不希望你变成那样的女孩子。
骆明薇安静下来。
她擦去眼泪。
骆明安叹气,发动了车子。
可是——
坐在车上的骆明薇,紧紧地咬住了牙。
练完琴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天边的光线都已经完全消失,一轮颜色素淡的月亮安静地挂在夜空中。
顾北川拉开后车门把小提琴放好,转身上车,发动汽车之后,才发现雨刷上好像夹了一张纸条。
他拿下来。
是一张淡黄色的便利贴——
“其实我觉得《卡农D大调》也很好听。”
没有落款,可是顾北川想他能猜到是什么人留下的。他抬起头,在四周寻找着,可是周围是一片空荡荡的。
他笑了笑,把便利贴收进口袋里。
车子开出学校。
在经过街角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车子。
街角开了一家奶茶店,有一个很奇特的名字叫“张三欧式奶茶铺[ 此处创意来自著名的张三疯奶茶店,据说那是美丽的鼓浪屿上一家很有特色的奶茶店,有一只叫做张三疯的大猫,是茹茹向往并计划要去的地方之一。]”,顾北川忍不住想笑——一家欧式奶茶店,居然会起一个叫“张三”这样的名字。
“要一杯榛果巧克力。”他甚至没有看价目表,“要很热的。”又补充了一句。
“好!榛果巧克力一杯,要热的!”收银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女生,有着大大的漂亮的眼睛,而在后面操作台制作奶茶的是一个眉目清秀的男生,看起来两人好像情侣的样子。
顾北川发着呆,忽然察觉脚上有重量压了下来,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姜黄色的大猫,把他的脚当做了枕头,懒洋洋地卷起身子打算睡觉。
“张三,回屋来睡!”女孩子从柜台后面探出脑袋,对顾北川歉意一笑。
原来张三是这只猫的名字!
听到主人的话,张三不甘心地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顺带给了顾北川一个白眼,扭着硕大的屁股慢慢地踱回自己的小窝里去了。
“您的榛果巧克力。”
热乎乎的奶茶隔着乳白色的纸杯把温度传到他的手心,顾北川小心地吸了一口,“唔……”还真有些太烫了呢。
他揭开盖子吹了吹,又抿了一口。
香浓的榛子巧克力味奶茶顺着喉咙流下去,一瞬间充盈了他的胃,熨得他全身的血液都温暖了起来。
唇边展开好看的笑容。
“哎,你喝这奶茶的表情,和那个女孩子好像哦!”收银的女生忽然笑眯眯地说,“好像喝到了宝一样。”
“那个女孩子?”
“就是你们学校的女生,很漂亮的,好像叫,叫……”
“江若亚!”男孩子插嘴道。
“对,江若亚!哼,你就记得美女的名字!”
“什么啊,我冤枉……”
唇边的笑意更浓。
江,若,亚。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出这个名字。
……
“顾北川!我是人文学院的江若亚,江河的江,若无其事的若,亚洲的亚——我叫江若亚,我喜欢你,我要你做我的男朋友。”
她大声地喊着。
……
江河的江,若无其事的若,亚洲的亚。
江若亚。
女孩子背着双手站在他的面前,漂亮的脸上表情笑眯眯的。
顾北川呆呆地站着,脑子里还不断回旋着“江若亚”三个字,视觉神经和大脑的联系仿佛被切断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手里的奶茶温热。
榛果巧克力的香味弥漫在寒冷的空气里。
直到女孩子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顾北川,好喝吗?”
顾北川蓦然反应过来——天,这也太诡异了吧,他才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她的名字,她就好像使用了《哈利·波特》里的幻影移形一样,一下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还不错。”他木讷地回答着。
可是她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已经蹲下身子去,“张三,过来给姐姐抱抱!”第一次,他听见她用这样孩子气的声音说话。
姜黄色的大猫敏捷地从屋子里蹿出来,颤抖着满身的横肉贴到若亚的身边,用身子不断地摩挲着她的脚,绕着她转了一大圈,态度亲昵得不行。
“哈,有其主人必有其猫,张三你也是一只色猫!”收银的女孩子一副我把你看穿了的样子瞪着男孩子。
男孩子很无奈地埋头调制奶茶。
奶茶店旁的空地上堆着许多大根的原木。
若亚爬上去坐下来,双手捂着热乎乎的榛果巧克力,张三在她的脚边绕来绕去的,粘得不行,一边还冲着站在一边的顾北川翻白眼。
顾北川有些哭笑不得,他怎么就惹了这个小家伙了?
若亚沉默地望着天空。
“看月亮吗?”顾北川问道。
若亚摇摇头,“我在想,妈妈是不是在天上看着我?”她把手里的奶茶握得紧紧的,好像需要依靠奶茶的温度才能驱赶掉心里的寒冷。
顾北川的眸光暗下去。
“对不起。”他轻声地说。
若亚不解地看着他。
“那个流言,我代明薇跟你道歉。”
若亚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妈妈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是一个……”她没有把后面两个字说出来。
顾北川表情坦然,“不管怎样,死者为大。”
死者为大……
若亚忽然想起来曾经告诉他自己是个孤儿的事情。如果等到哪一天,他发现她不仅有妈妈,还有一个很有钱很有地位的妈妈,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如果他发现,她的妈妈是他爸爸曾经狠狠伤害过的女子,发现她接近他的目的是为了报仇,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一种莫名的心虚和恐慌涌上来,她狠狠地吸了一口奶茶。
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到胃里。
“你和骆明薇什么时候订婚?”她喝完了一大杯的榛果巧克力,才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
“下个月十五号。”
若亚笑了,“我输了。”她叹息着,“我以为我努力就可以做到的,可是顾北川,你始终还是没有爱上我,还是选择了骆明薇。”
她跳下木堆,走到顾北川面前,踮起脚,在他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的时候——
她吻了他的脸颊,轻轻的。
“再见。”她退后一步,眸光暗淡。
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瞄——”张三弓起身子,不满地叫了一声,跳下木堆跑了。
顾北川站在那里。
怔住半日,竟都无法思考。
脸颊上还有淡淡的温度。
轻轻呼吸,好像还有唇彩的香味。
那种,甜甜的果香,让他的心脏猛然一缩,骤然停止。
他僵立在那里。
直到手里的榛果巧克力都冷掉。
轻轻吐出一口气。
转身,脚步猛然停住——
骆明薇站在他的车旁。
车子飞速地开着。
一盏盏路灯如飞一般掠过。
车里弥漫着让人难以忍受的沉默。
骆明薇坐在副驾驶座上,身体挺得笔直笔直,嘴唇紧紧地抿着。她始终不曾开口说话,于是顾北川也就这样沉默着。
眼角的余光瞄到她的双手用力地绞着,泛出潮红的颜色。
可他实在没有一丝想要和她说话的欲望。从奥地利回来,第一次见到骆明薇,到现在也有四年了吧。可是这是第一次他那样清楚地意识到——
她不是他爱的女子。
她的幸福是他的弟弟承诺的,而如果没有她,或许他可以活得更像自己一些。
于是,他忍不住厌恶起骆明薇来。
直到车子在骆家的别墅前停下。
顾北川下车,走到副驾驶座旁打开车门。
可是骆明薇却没有下车。她扬起脸,望着顾北川,“顾北川,你说过你要娶我的决心从来没有变过的。”
声音冷冷的,一点都不像她往日的甜美。
“是。”
“骗子!”
顾北川声音淡漠,“我没有骗你。”
“那江若亚呢?”她的目光咄咄逼人,以一种傲慢的姿态盯着顾北川。
顾北川没有回答,“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骆明薇的表情僵住。
片刻之后,又泛开一丝丝苦笑。
安静的夜幕下响起低低的啜泣声。
那声音如夏日的虫鸣一样钻进顾北川的耳朵,这是骆明薇第一次在他面前哭,这是他第一次让骆明薇哭了,可是——
顾北川感到莫名的烦躁。
从前那些对骆明薇的耐心,好像顷刻之间全部瓦解了。忍耐了四年,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忍受下去,可是……
他好像失败了。
顾北川不说话,靠在车门上沉默地看着夜色。夜雾冷冰冰的,冻得他的身子轻轻一颤,莫名地怀念起那杯热乎乎的榛果巧克力。
骆明薇不知道哭了多久。
“顾北川,你背叛了我们的约定。”
“……”
“你说过的,只喜欢我一个人,长大了一定要娶我,你都忘记了……”
好像是这一句话,一下子击到顾北川的心里。
“我没有!”他失控地大声喝断骆明薇的哭诉,“我没有背叛那个约定,那个约定从来都和我没有关系!”
什么只喜欢骆明薇一个人,什么长大了要娶她,这个约定跟他根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可是,这个约定却束缚了他整整十三年。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代价,那他还会不会,会不会……
……
“想要这个音乐盒吗?”妈妈的笑脸那么温柔,那么美丽,她的声音也是柔柔的,好像三月飘落的柳絮,和他梦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于是他认真地点点头。
他想要这个音乐盒,他想要把它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小美。
小美……
会开心吧?
妈妈的笑容更漂亮了,“那好。这个音乐盒送给你。”她把音乐盒放在他的手上,“可是,以后就要乖乖听妈妈的话,知道吗?北川,妈妈的乖孩子……”
……
猛然而至的巨大疼痛一下子击中了他的心。
他无法抵抗,颓然靠在车子上。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骆明薇已经走下车子。
她站在他的面前,眸光阴冷地看着他痛苦的表情,那表情带着他所不熟悉的狰狞。
“顾北川,你是我的。”好像宣誓一般,她咬牙切齿地说。
若亚看着挡在她面前的骆明薇,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周围路过的同学窃窃私语,朝着两人投来探究的目光。
“我们谈一谈吧。”骆明薇这样说道。
消防楼梯里。
“那么,骆同学你想和我谈什么呢?”若亚的声音友好极了。
骆明薇显然不那么友好,“离开顾北川,需要多少钱?”
若亚挑了挑眉。
“如果光有钱不够,我可以帮你介绍男生。如果你不喜欢我哥哥,我可以帮你介绍别的男生,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都可以帮你找到。你知道的,凭我们骆家在景安的地位。”
若亚哑然失笑,“我喜欢顾北川,你能帮我吗?”
骆明薇抿唇,“江若亚!”
若亚收了笑容看着她。
“你到底想怎样?”骆明薇绝望极了,“你为什么一定要缠着顾北川不放,他是我的!”她哭着抓住若亚的手,“我求你了好不好……若亚,我不能没有北川,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嫁给他……”
她哭着,若亚想,这或许是骄傲的骆明薇第一次求别人吧。她的心下也有一瞬间的犹豫,这样伤害一个女孩子,她怎么忍心……
可是这样的念头只是在心里一闪而过。
她说过,她早就把良心卖给了魔鬼。她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
“对不起,我做不到。”她冷冷地拒绝。
“伤害别人而得到的爱情,你会幸福吗?”骆明薇质问着。她的手紧紧地掐住若亚的手腕,若亚被疼得皱起眉头来。
“这你无需担心。”她要的从来都不是幸福。
“江若亚!”
“即使你和顾北川订了婚,我也不会放弃,即使你们结了婚,我也不会放弃。如果你聪明的话,最好现在就放手,免得以后更痛苦。”若亚微笑着,她想自己现在的样子,在骆明薇看起来一定像极了恶魔。
“你明白的,顾北川已经爱上我了。”
顾北川,已经爱上她了。
若亚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有那么一秒的颤动,那颤动牵动着她的神经,颤巍巍地传开来,直到四肢百骸。
她垂下睫毛,不去看骆明薇绝望的眸光。
骆明薇沉默着。
良久之后,她忽然轻笑一声,“江若亚,你是打定主意要跟我争了,是不是?”
“我从一开始就很坚定。”
“那么,好……”
心里掠过一丝慌张,若亚猛然抬头,瞥见骆明薇嘴角那一抹笑,绝望而坚决,然后只是一秒,那笑容便蓦然消失——
若亚惊得怔住。
她呆立在那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发生却来不及阻止——
骆明薇漂亮的面容朝后倒去……
她笑着松开了若亚的手……
她的脚退后一步,踩空在楼梯上……
她狠狠地摔了下去!
“啊——”惨烈的尖叫声划破天空。
若亚长久地怔住。
江若亚把骆明薇推下了消防楼梯。
骆明薇摔得很重,头破血流。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景安大学。
若亚抿唇站在一边,看着顾北川抱着昏迷的骆明薇冲出消防楼梯,看着不断涌过来的人群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始终不发一言。
她知道,这个回合她输了。
真没想到骆明薇最后会出这样一招,竟然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也要阻止她抢走顾北川。那样摔下去,或许,她会死也不一定。
她真的那么喜欢顾北川啊……
爱情,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友情,又是一种什么东西?十三年来,她都不曾思考过这些事情。
若亚走在大街上,脑子里一片混乱。
眼前浮现的居然都是顾北川抱着骆明薇离开的时候的样子。
……
顾北川冲进消防楼梯,只看了一眼呆怔在那里的若亚,“我听说……”
他满脸的担忧,可是却在顺着若亚的目光朝下看去之后,瞬间冰冷。
“明薇!”
再没有看若亚一眼,他冲下楼梯,抱起昏迷过去的骆明薇,几步跨上楼梯。
若亚就那样看着顾北川,巨大的震撼让她一时间没有任何反应。
顾北川抱着骆明薇,从若亚身边擦过。
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落在她的身上。
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也没来得及解释什么,顾北川已经抱着骆明薇冲出消防楼梯,消失在聚集过来的人群中。
……
若亚漫无目标地走着。
母亲说过,当他已经对你产生误会的时候,不要试图去解释,就让误会一直存在他的心底,那你也会跟着误会一起存在在他的心里。
可……
为什么,这一次这句话已经无法说服她?
为什么,这一次她居然有一种无法控制的恐慌,害怕顾北川会误会她?
大街上到处是一对对的情侣。
他们或牵着手,或相互拥抱着,看着对方的时候眼神都是笑眯眯的。若亚站在路边,看着路过的一对对情侣。
爱情的话……
是一种,为了对方可以放弃一切的感觉吧。
那……
也包括仇恨吗?
如果是的话……
那么妈妈为什么会恨那个人恨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始终无法释怀,最终还是要回来报复呢?
而她……
将来,会爱上什么人吗?
会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放弃一切吗?
她抬起头望着天空。
“哥哥,我应该是没有资格去爱的人吧?”她的心里充满了仇恨,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装下“爱情”了啊。
她勾了勾唇角,那样苍凉。
她收回目光,正打算离开的时候,目光忽然被一个黑色的身影吸引了。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是——
顾北川的母亲,景安大学的校长于素心。
仿佛一个惊雷猛然炸响在耳畔。
……
“就是这个孩子,把她带走!”
“哥哥?谁是你哥哥?”
“就是那个潜进屋子里偷东西的小孩对吧?他死了。”
“到我家来偷东西,被我发现了,还不就活活打死了。”
“好了,快把她带走!”女子扔下最后一句。
……
这就是于素心,这就是……
那个杀死哥哥的凶手!
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她更接近那个杀死哥哥的凶手。这个认知让她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冲过去,抱住她一起冲到川流不息的车辆中去同归于尽,可是……
可是……
她不能。
若亚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马路对面的于素心在花店里买了一束白菊。她的脸,若亚在报纸杂志上看到过很多次——
女强人于素心,幸福的婚姻,美满的家庭,出色的事业……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她的脸,可是这一刻,她就那样生动地站在她的对面——
她不能呼吸了。
耳朵里好像有一百束烟花噼里啪啦炸响,脑中一片空白。
于素心买了花上了了车。
若亚惊醒过来,她茫然地拦下一辆出租车,紧紧地跟在于素心的后面。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要跟着她。
车子驶出闹市区,朝着郊区的方向开去。
出租车司机的驾驶技术很好,紧紧地跟在于素心的车子后面不曾弄丢,只是他似乎不太明白若亚要做什么,“小姐,你这是拍电视剧哇?跟踪那车子有什么目的?”
司机好奇地问来问去,可是若亚只是抿唇不说话。
她没有办法说话!
她的脑子里,唯一翻涌的就是仇恨!
司机兴味索然地咕哝了一句,“有什么好跟的,这个方向,肯定是去墓园了嘛!”
墓园……
若亚呆呆地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墓园?
于素心果然是去了郊区的墓园。
若亚知道这里,她听妈妈听过,这是景安最古老的墓园之一,能安葬在这里的,都不会是普通的平民老百姓。
墓园被修建得和一座公园一样。
若亚小心地跟在于素心的后面,努力不被发现。这个时候并不是扫墓的时节,墓园里的人少得可怜,好在于素心似乎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跟踪她,只是快步地朝前走去。
翻过一座小山丘,就到了墓群。
若亚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远远地看着于素心把手里的白菊放在一个墓碑前,站在那里似乎说了些什么。
隔得太远,若亚甚至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里葬着什么人?
若亚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葬着什么人,又和她有什么关系?简直是鬼使神差,她居然会跟踪于素心来这里,做了这样毫无价值的一件事。
于素心很快就走了。
若亚从大树后面走出来。
她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那墓碑。
她想她应该可以离开了,可是,却有一种无法控制的力量,在推着她,慢慢地朝着那墓碑走过去。
这果然是一处风水宝地,墓地的方向正对着一个开阔的山谷,山谷里有一个大大的湖泊,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若亚走到墓碑前。
白菊花就放在那里,花瓣上还有新鲜的露水尚未干涸。
她的目光落在墓碑上刹那间——
所有的眼泪,在这一刻夺眶而出,毫无预兆地顺着脸颊肆虐地流着。她不能呼吸,不敢呼吸。
周围安静得可怕。
连风的声音都没有。
连她的心跳声,都消失不见了。
一种好像死亡的冰冷,顺着她的指尖一点一滴地慢慢渗透了她的全身。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若亚才恍惚地走近一步,跌坐在墓碑前。
她伸出手去。
那是一块空白的墓碑,没有刻任何字,除了右下角的那一串日期——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十三年前的十二月二十七日!
圣诞节后……
恍然间,手指碰触到那串数字。
她的心,狠狠地痛了起来。
“哥哥……”
她终于忍不住,伏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哥哥,原来……
你被葬在这里。
哥哥……
你还好吗?
十三年来,你有想念过我吗?
哥哥……
你去了天上吗?你见到了妈妈吗?你们是不是过得很幸福?
哥哥……
死的时候,会痛吗?有留恋吗?有放心不下我吗?
哥哥……
原来你在这里……
我,好想你。
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