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从磨合到整合:贺州族群关系研究
21688700000029

第29章 贺州的族群关系与民族团结(1)

由表及里,在了解了贺州族群的边界、互动和认同的基本情况后,我们的研究才得以接触主题,即探讨贺州的族群关系。

对于族群关系,人们往往注意的是族群的互动和认同,认为这是族群关系的两个基本方面。如果是这样,我们在本书第四章和第五章中已有论述,是不是可以说我们对贺州族群关系的研究可以结束了呢?不!如果由表及里,人们在了解了贺州族群的互动和认同后再进一步追问:族群互动的过程是什么呢?认同的结果又是什么呢?

一、贺州的族群关系:多元磨合与整合一体

族群关系,指的是族群与族群之间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的对立统一关系。一般来说,族群关系的这种内涵,往往表现在族群的互动和族群的认同上。而族群互动是指族群与族群之间通过文化的传播而发生的相互依赖性的社会交往活动。可见,族群互动必须发生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族群,发生了相互依赖性的行为之时。在族群互动中各族群不仅交流文化,而且还交流思想和情感,从而发生文化适应,达到族群间的相互认同。我们在贺州考察中,这样的个案很多。如八步镇压良村点灯寨最早定居的何、梁、侯三姓的八都人,由于客家人的迁入,以及与鸬鹚村为邻,他们在与客家人,鸬鹚人的互动中,为了文化的适应,普遍会讲客家话、鸬鹚话,以及在八步较流行得广府话和桂柳话。事实上,八步镇在族群互动中,语言的互动十分突出,一个会讲会听五六种方言,甚至七八种方言的人大有人在。通过贺州汉族族群语言互动的这个现象,我们发现,讨论贺州的族群互动,不能用静止的、机械的、孤立的眼光去看,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对贺州汉族族群语言互动的情况只能简单地作出贺州方言多的解释。问题的关键在于,贺州汉族各族群的人为什么要学会多种方言?会讲多种方言要达到什么目的?

众所周知,从互动到认同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族群互动作为社会互动的一个重要方面,它的过程也是有规律可循的。美国社会学家贝尔斯在20世纪40到50年代提出了一种小群体研究方法——互动过程分析。他认为互动可以分为下列几个阶段:第一阶段,定向阶段,主要解决情境辨认的问题。参加互动的成员在开始时往往首先要确认是何种情境。第二阶段:评价阶段,主要解决态度确定问题。明确了互动情境后,成员们往往要考虑自己对此情境持何态度。第三阶段:控制阶段,主要解决作为选择问题,即对此情境做些什么。而美国芝加哥学派的帕克和伯吉斯等人则将互动过程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竞争。互动双方争夺同一个目标。这时双方只是一种排斥关系,而非对立关系。第二阶段:冲突。由于激烈的竞争,双方可能产生对立情绪,出现以攻击对方为目的的行为。第三阶段:顺应。冲突在少数情况下会以一方消灭另一方面结束互动,但大多数情况下,冲突的一方或双方会部分地改变其思想、态度和习惯来适应对方,以避免、减少或消除冲突。第四阶段:同化。顺应的结果使双方在很多方面日益接近、融合,趋于一致,实现同化。[1]相比之下,这两种分析互动过程的理论以后者更符合族群互动的情况。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族群互动都按竞争——冲突——顺应——同化的模式进行的。通过对贺州汉族族群的考察,我们发现族群互动的过程还有另一种模式,那就是从磨合到整合。

1.磨合:贺州族群互动的过程

磨合,现在学者们口头常用的这个词,并不见于人文社会科学的词典,在《辞海》中又称为“走合”,指的是新的或刚经大修的汽车(机器)在其运行初期,各摩擦零件的接触面上的加工痕迹磨光和配合形状密合的过程。[2]笔者借用这个词,来说明族群互动的过程,具体地讲,就是在族群互动的过程中,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族群通过文化的传播而发生的相互依赖的社会交往活动,既交流文化,又交流思想和情感,沟通心理以减少和调适各族群间因文化差异而造成的矛盾和冲突,达到相互适应和和谐一致的过程。这是贺州汉族族群关系发展一个重要的阶段。

这样,从磨合的角度来看,前述点灯寨的八都人之所以会讲两三种或三四种方言,其深层次的内涵是磨合的需要和必然。试想,点灯寨的八都人与后来的客家人要交流文化、交流思想和情感,以减少和调适两个族群间因文化差异而造成的矛盾和冲突,达到相互适应和和谐而共处,语言不通如何做得到?所以,磨合需要他们会讲多种方言,这也是族群互动的必然。

贺州汉族族群众多,族群互动过程中的磨合现象十分普遍,除了语言互动的磨合时,还突出表现在婚姻互动的磨合和民间信仰互动的磨合上。

(1)婚姻互动的磨合

在人类学的理论中,家庭是一种最小和最基本的社会单位,它具有生物的功能包括满足****、生育后代、保护幼儿、照料老人等;心理的功能包括行为养成、人格塑造、情感发泄、爱情培植、精神安慰等;经济的功能,家庭本是最小的经济单位,乃生产、分配及消费的场所,个人的衣、食、住莫不依赖之;政治的功能,可视作一小型政府,个人的权威观念、服从观念等便是在长幼关系的互动中逐渐形成的;教育的功能,家庭是人最初的文化濡化机构,其成员在此接受知识的、行为的、道德的诸方面的教育;娱乐的功能.儿童从小就在家庭中嬉戏玩乐,同辈间自不必说了.一辈之间也有种种娱乐,如我国古时的老莱子彩衣娱亲及国内外都有过的国王趴在地上扮马负儿;宗教的功能,宗教信仰的传授、宗教仪式的学习等都曾在家庭中进行,至于祖先崇拜之类宗教活动更是以家庭为中心开展的。[3]而对于家庭的建立而言,婚姻关系是最根本的、核心的、主要的、决定性的。对此,古代汉族就有十分清楚的认识,《颜氏家训·兄弟篇》即言:“有夫妇而后有父子,有父子而后有兄弟,一家之亲,此三而已矣。”婚姻之亲,原因在于婚姻是社会认可的性与经济的联合,使其产生的后代合法化,同时在丈夫和妻子之间,肯定一种相互的权利和义务。而婚姻对于社会来说它又是构成社会秩序的基本成分,是与社会生活所有方面整合在一起的一个重要的部分。

正因为婚姻对家庭和社会有这样重要的作用,所以汉族自古就十分重视婚姻,强调“门当户对”,正如《礼记·婚义》所说:“婚姻者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因此,婚姻的互动及磨合,对于族群之间的交融.尤其是在思想和情感上的交融乃至心理的沟通都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为此,我们在贺州考察时特别注意了各族群之间婚姻的互动。笔者在厦良寨考察时问民兵营长:“你们喜欢娶什么人的姑娘为妻?”他说:“我们喜欢娶客家姑娘为妻。”“为什么”?“因为客家姑娘一般都能吃苦耐劳,聪明能干。”“您的妻子是客家人吗?”“是!”

但是,在考察中我们知道,在贺州的汉族族群中,客家人是最晚迁入贺州的一支族群,在旧社会土客之争一直不休,客家人一直不愿学讲本地话和都话,但是,解放后,在族群互动的磨合中,客家女却大量外嫁到本地人和都人家中做媳妇,如嫁入厦良寨的客家女有75人,占总户数的25.08%;嫁入点灯寨的客家女有61人,占总户数的36.08%;嫁入曾在的客家女有17人,占总户数的17.52%;嫁入灵风村的客家女有183人,占总户数的40%。这样深刻的都人与客家人的婚姻互动,既涉及和影响了都人的家庭,也触及和影响了客家人的家庭,许多都人与客家人从此结成姻亲,这正是贺州汉族族群进行文化交流、思想和情感交流的需要,也正是族群互动的必然,这种族群间的通婚大大有利于族群的磨合。由此可见,族群互动深入到了婚姻这个层次,对于族群家庭和社会的影响已不是表面的、肤浅的了,而是进入了族群家庭和社会的深层次结构。

(2)民间信仰互动的磨合

民间信仰是在民众中自发产生的一套神灵崇拜观念,行为习惯和相应的仪式制度。它历史悠久,世代传承,拥有广泛的社会基础,是一种极复杂的社会文化现象,它与人们的社会生活、思想情感及心理的联系非常密切。对于族群来说,它是比婚姻更深层次的一种文化。

贺州汉族族群在民间信仰上的互动也进入了很深的层次。本来民间信仰包括灵魂、自然神、图腾、生育神、祖先神、行业神等,其不仅有特有的精神活动,伴有祭祀、巫术等行为方式,而且还有信仰媒介——巫觋,以代人通鬼神。贺州汉族族群的民间信仰活动十分活跃,且尤其重视“打醮”。所谓打醮,是在汉族中流行的一种祭祀风俗,民间常常驱瘟疫,除灾害,求神拜佛,许愿打醮;有时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也打醮酬谢,请道士打三、五、七天清醮;民间丧葬的人家,也请道士打醮,传说为此可使亡人的灵魂升入天堂。打醮时,有的还要演戏娱神,放焰火等。而由于历史不同,族群文化的差异,贺州本地人,都人与客家人的打醮本来边界鲜明,本地人和都人打醮一般都只设文坛,两天三夜的程序和内容一般为请水——请龙——发文谍——请神——拜留——闹堂——请神洗脸——起幡——安灶君神位——行朝——上表、施阳食——道公念经——拜神——拜忏——拜留——闹堂——行朝——安大土——道公念经——拜忏——行朝——放生——行朝——皱邪——放水灯——崇山——行朝——拜留——妥土——送神——倒幡——送灶君——散醮。客家人打醮一般都设文坛和武坛同时进行。文坛的程序和内容与本地人和都人基本相同,武坛的程序和内容则有请龙——下油锅、吹油火——进香——上刀山——过天桥——过火炼——唱鸡歌——招神兵神将、买马。

这种世代传承,边界鲜明的打醮活动在族群互动中也发生了交流,即客家人打醮往往请本地人和都人的道公师傅打文坛,请客家人的道公师傅打武坛,并且有的文、武两坛同时进行。而本地人、都人虽然一般只打文坛,但据报告人蒋水群说本地人中解放前也有会做武坛的道公,只是后来失传了。而今若想设武坛打醮就必须请客家道公来做了。笔者在贺州考察时既参加了都人的打醮,又参加了客家人的打醮,深感就是民间信仰这样深层次的族群文化方面,贺州汉族族群之间的互动已很深了。这种影响人们心灵和信仰互动的磨合,正是贺州汉族族群进行文化交流、思想和情感交流的需要,也正是族群互动的必然,也大大有利于族群间的磨合。由此可见,族群互动深入到了民间信仰这个层次,对于族群文化的影响也已不是表面的,肤浅的了,而是进入了族群精神生活深层次领域。

总之,贺州汉族族群语言互动的磨合、婚姻互动的磨合、民间信仰互动的磨合,都是趋向于一个目标,即在互动中既交流文化,又交流思想和情感,以减少和调适各族群间因文化差异而造成的矛盾和冲突,达到相互适应和和谐而共处。

有意思的是,贺州族群的磨合,不仅仅是发生在本地人、都人和客家人之间,也发生在贺州的其他汉族族群——鸬鹚人、船家、广府人、铺门人之间,形成多元磨合的态势,语言的磨合不必多言,贺州八步的汉族几乎人人会说五六种,甚至七八种方言,就是在婚姻磨合上也如此,如灵凤小学黄水金家,其本人是铺门人,妻子是壮人;父亲是铺门人,母亲是都人;祖父是都人,祖母是铺门人;儿子是铺门人,大儿媳是本地人;侄儿媳是客家人,呈现多元磨合的态势。又如鸬鹚人聚居的鸬鹚村,到1998年底止,嫁入的客家人有24人,占总户数的36.36%;本地人19人,占28.78%;九都人8人,占12.12%;广府人1人,占1.51%;钟山董家人1人,占1.51%,合计外来新娘占全村总户数的78.77%.同样呈现出多元磨合的态势。贺州族群多元磨合的态势,使得贺州犹如一座清除族群隔阂的大磨房。

2.整合:贺州族群互动的结果

族群互动的过程是磨合,那么,族群互动的结果是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