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城市黄昏里的一只候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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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老郑的春天(2)

跟老郑搭伙这么多天,楞是没有见过她的丈夫。我去过老郑家的楼,室内不见她的男人。趁老郑不注意,我认真的检查过了。这次唯一的收获是,我从老郑女儿的房间里,看到了老郑女儿的裸体照。还没有来得及脸红,老郑已经一阵风似的把我赶下楼。还笑着骂我不要脸。说这是艺术,我不懂。我帮老郑往楼上扛煤块,顶她一句,狗屁艺术,我看是流氓。我往老郑家的楼上扛煤,这本身就很滑稽的。老郑家住五楼,单位黄了,暖气没有人管,这楼里家家户户都在室内升火炉子。老远瞅,一溜大烟筒伸在楼外边。

直到晚饭,老郑的男人都没有露影。我忍不住问老郑。老郑给我盛了一碗饭,说要我保证千万别告诉别人,她早就离婚了。离婚了?我含着饭望着老郑很不解。老郑很平静地说,她下岗那会,有一天回来,发现丈夫和另外一个女人正在他们的床上。丈夫很嚣张,以为下岗后的老郑不敢和他离婚。老郑还是离了,一个人在市场卖菜,一个人供女儿念书。

老郑对外一直说她有丈夫,可能是怕别人的欺负。这次找我帮忙扛煤块,一是跟我混得熟了,认为我这个捡来的“外甥”除了嘴有点皮以外,其他的地方还不错。二是扛煤块这样的活不轻闲,没有个好体格不行。天已经冷了,煤迟早得拉的,所以才叫上了我。

知道了老郑的秘密后,我反倒和她开不起来玩笑了。我开始十分正经地叫她郑姨了。倒是老郑跟我熟起来,动不动就给我讲个笑话。

突然有一天,老郑一言不发,眼睛红红的。问她咋了也不言语。想不到晚上竟一个人寻到我的住处来。妻子拉她吃饭,她也不吃,闷了一会儿哭了起来。嘴里说作孽啊。妻子不知道咋了,老郑终于问我们哪有做人流的。我噔大了眼睛问,你怀孕了?老郑气得骂,放屁啊你,我怀啥孕啊。妻子细打听才知道,老郑女儿怀孕了,找不到做人流的地方。做人流当然得去医院,去医院可就该闹个满城风雨了。女儿才二十出头,丢不起那个人。问妻子有办法吗。妻子想了半天,告诉老郑原先在胜利桥租房时挨着家私人诊所,那个老太太是医院退休的妇科专家,专门接生和做人流的,价钱低还给保密。老郑就说,那就那家吧,那外国鬼子真不是人揍的,拉拉完种子就跑了。我和妻这才知道,敢情老郑女儿让人家给甩了。妻子为了这事,跑了好几个来回。老郑嫌丢人,一直托付妻子代办这件事。妻子先回来说,四五个月的孩子都长成人形了,硬往下做有危险。老郑犯了愁,说那可咋办。妻子说医生说了,有药,吃了就能给弄下去。老郑就托妻子去给买药。妻子拿钱去了,很快就回来了,说那医生说了,吃药有吃药的好处,也有坏处。老郑紧张了,说啥坏处。妻子告诉她,吃药兴许打不干净,打不干净还得再刮。老郑说那可不行,别闹出人命来。麻烦你再去一趟。妻子说我不去了,人老太太生气了,光我一个人来来去去的,见不着你女儿她也拿不定主意。

老郑后来把女儿撵去了,结果老太太当机立断,把老郑女儿肚子里那点外国人的杂碎连搅带拖给血乎拉的弄了出来。据妻子事后回忆,老郑女儿脱光衣服时还在手术台上磕瓜子,把老太太气够戗,所以劲使得很大。老郑女儿爹一声妈一声地声讨外国侵略者,鲜血流了很多,搅出来的那个孩子都有了人形,还******是金色头发。妻子告诉这一段时很兴奋的样子。后来我发现大事不好,敢情妻子不是讲给我一个人听,她逢人便讲这段。吓得我拉回在街上演讲的妻子,嘱咐她千万别在豁吵了。妻子很纳闷,说要不是那杂种是金色头发,我都怀疑是你的种了。

为了不让大家看出来自己家出了事,老郑一直是坚持出摊的。不过,老郑这段日子明显的不在状态。她的摊基本是我帮着她照应的。老郑女儿好了伤疤忘了疼,没到一个礼拜,就参加了朋友的生日。急得老郑找了好几家酒店,才算找到女儿。老郑和我之间也很有意思,现在我们谈的没有一句玩笑话了。老郑说,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让人想不通了,跟谁住一宿像吃棵小辣葱随便。你说,我们家那个“现世宝”,这才刮掉孩子几天啊,又扭又跳的,那大小也是个月子啊。

老郑这次去酒店没有白去,在酒店遇到了过去纺织厂的好朋友,当年她俩和另外一个姐妹是厂里的业务能手,并称姊妹花呢。老郑感慨道,要知道,她可比我还大三个月呢,看人家那穿的戴的,起码比我年轻十岁。人家现在可混得好了,还没有忘掉姐妹,让我往她酒店送菜呢。老郑给我扳着手指头算,我们那群下岗姐妹里,候美丽算第一了。候美丽就是酒店遇见的那个女人。老二还就是我了,卖菜发不了大财,可也不少挣,就是辛苦点。可话说回来了,不辛苦房芭不掉馅饼。惨就数刘红惨。我问刘红咋的了。老郑说刘红出事了,当初我们三个都去上访,我去了几天就回来卖菜去了,候美丽也开了饭店,就数刘红认真,都三年了还坚持着告领导呢。这不前两个月她带头鼓动下岗工人去拦火车,都上了电视了,听说火车晚点是要判刑的。这回她可惨了。也是,下岗有啥难的,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这人要是钻进了死胡同,就是想不开,再回过头走照样有出去的路。

老郑后来开始专心卖菜,她的朋友候美丽经常来她摊上买菜。老郑的生意重又有了起色。候美丽往菜摊上拿过一张照片,是她们三个的工装照。我仔细分辨半天也没有认出那个被称做郑玉梅的女工是我眼前的老郑。候美丽每到月末都要叫老郑去酒店结帐。有一次老郑去了,回来通红的脸开骂。原来,老郑这次去得晚了一些,进了候美丽的房间,见候美丽的身上还压着一个男人。老郑认识那个男人,那是原来纺织厂的厂长。此时,正在候美丽的身上很惬意的运动呢。老郑气得满连通红,连呸了厂长好几口,指着候美丽的鼻子说再也不去酒店了。

候美丽后来专程找过老郑,俩人唧唧呱呱吵了一顿哭了一会又和好了。老郑那些日子忙得很,也非常辛苦。菜市场是露天的,春夏秋还可以,到了冬天是够我们操心的。破棉门帘子破被子全都搬了出来,这样还会把蔬菜冻伤。老郑那些天还得回家看着炉子,原来是晚报给纺织厂家属院冬天用炉子取暖的事暴了光,造成的后果是,暖气仍然没有人解决,倒是有人出来干涉这样做不利于安全不利于环保的问题了。老郑怕谁把她家的炉子给撤了。那炉筒子不贱,花七块钱一节买的呢。其实,老郑的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老郑家住的是五楼,没有人能爬得上去。

除了我对老郑有过关照外,卖烤地瓜的老马头也时常帮老郑的忙。可老郑一直躲着老马头,有啥事就招呼我。老马头很失落,跟我商量把机会多让给他几次。我这才明白老马头的心思,老马头这是对老郑有意思了。我也想,老郑也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就从中极力撮合。老马头一直没有太大的进展,找我诉苦,我虽然是个卖烤地瓜的,可我有退休金,一个月八九百呢,我儿子每个月又给我钱,不少给。我儿子现在是老板,有出息。我说你儿子过去是干啥的。老马头说,过去是纺织厂的厂长。

我在心里说,老马头你没戏了。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我和老郑的摊位一直没有停。临近小年,传来消息,过了年,开了春,北街要改造。市场要取消了,再卖菜得进封闭市场。买摊位的钱得预交的。我们这些农村来的,去市场办打听,得知买摊位的钱很昂贵的。一年的费用又太高了。所以大多数的乡下人都选择了不买。有的回了农村,钱挣足了盖房搭屋去了。更多的农民则涌向了另一条没有开发的街道,那里尽管已经人满为患,可还是能容下这些无孔不入的乡下人。

老郑交了款,在未来干净整洁的大厅里将会有老郑的摊位了。我决定告别这段卖菜生涯,去另外的城市闯荡。临走的时候,老郑哭了,给我的孩子买了一身衣服。并嘱咐一定常来城里看她。

去年我和妻进城,又走到老北街,一切都已经是物事人非了。连老郑家住的楼房都不见了。我去那个封闭市场,老郑不在,有几个小姑娘正忙得不可开交呢。问老郑,她们都说郑经理去南方进菜去了。看来,老郑的日子过得不错。在市场门口,去一鞋摊擦鞋,没有想到擦鞋的老人是卖烤地瓜的老马头。我问和老郑的那事咋着了。老马头一笑,人家老郑可闹好了。我说你没有接着追她。老马头说,还追啥呀,我们俩成了亲家了。我说啥?老马头说,她姑娘成我儿媳妇了。我说你没有搞错吧,你儿子比老郑的岁数还大呢,我郑姨怎么会答应呢。老马头说,可不不答应,闹腾多半年,她那姑娘态度坚决,跟我儿子先给我生了个小孙子。

我说你不在家哄孙子,又有退休金,出来受这累干啥。老马头说,单位早不给发退休金了,孙子在托儿所,我呆不住,出来打点食。老马头瞅瞅四周说,我不还得帮你郑姨物色物色人吗。怕她看走了眼。我说我郑姨上茬了咋的?老马头神秘地一笑说,嘿,你郑姨的春天就快来了。

我想老郑的春天来时,我一定赶回来向她道一声祝福的话。那个时候,老郑一定会很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