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幸福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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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山根的理想爱情

剪子胡同生得奇巧。胡同有粗有细。粗的地方像猪的胃;细的地方像猪的肠。人们像食物,整日都在胡同的胃肠里蠕动。

山根每日从胡同深处露出影,身后都像架着一柄红伞。细看不是,山根蹬着一辆神牛车。红伞是车的棚。晃晃悠悠过来,还有山根一张红通通的脸。

走到胡同分岔的时候,山根总会要停下车的。山根不是想和熟人说话,山根是在看胡同两侧的广告。好好的墙面,被疯涌而来的各种小广告,贴补得好似一张花狗腚。

山根寻找的不是那些掏下水,修冰箱,女的隆胸,男的壮阳。山根找的是征婚广告。

山根坚信,那里面会有属于他的一份爱情。

山根是第一批涌进城市蹬神牛车的农民。

那时候城市像得了瘟疫一样,正在流行“神牛”热。有钱的没钱的,都想尝试一下,显示一下。于是,山根的生意格外火爆。

有时候违章了被警察堵住,山根苦丧着脸说:“上有高堂,下有儿郎,企业亏损下了岗,日子苦啊!”

警察听了就将罚款改为警告。

山根为此很得意。他说:“下岗真好,在街上一提是下岗职工,好办事哩!”

城市的下岗职工还在长吁短叹的时候,山根和他的农民兄弟正在大把大把往兜里揣钱。

房东傻树梅骂:“这号人,跑这发咱的国难财来了,真是拿着没脸当官做!”

话虽这么说,剪子胡同的人家把房子租给的都是乡下人。

是他们让农民在城市找到了窝。

也怪了,剪子胡同的人家,家家窄窄巴巴,可大多数人家都有空闲房子往外租。

山根是勤奋的。他骑着神牛车,每天嘎嘎吱吱地驶进你的睡梦里。第二天你还没睡醒,他又从你的梦里头钻出来。嘎嘎吱吱地从胡同的胃游到肠,又在肠里绕了几绕,最后消失在城市的人流中。

山根在攒钱。攒钱娶媳妇。

城市的女人大胆着呢。啥都敢穿,哪都敢露。山根初来的时候;不知脸红了多少次。后来习惯了,就敢大着胆子看了。

看得山根脸红心跳,那处最为敏感的部位总会不甘寂寞的往起挺身子。

夏天天热,山根就一早一晚出车干活。余下的时间休息。晚上活最多的地方是大酒店门口。山根远远地停了车,一条腿担到车梁上,从车筐里取出一个大罐头瓶,里面是茶水。咕咚咚喝了一大口,看酒店的彩灯闪闪烁烁,听酒楼里变调的卡拉OK难听地呻吟。

没活的时候,同行们就都担在神牛车横梁上讲笑话。

很流行的一段笑话是这样的。

山根说他那天正在酒店门口等客人,过来位小姐。山根拉着小姐边走边唠。小姐说大哥,看你活着多自在。山根客气,哪里哪里,不如你们过得滋润。吃吃喝喝,唱唱跳跳就把钱挣了。小姐说,大哥你哪知道,这一天天陪喝酒陪上床,两只乳房都给揪挺长。看你们蹬神牛的,游街逛景地就把钱弄到手了。山根长叹一声说,大妹子你是不知道啊。我这一天天累的,穿大街,过小巷,两只卵子磨锃亮。

山根惟妙惟肖的笑话笑爆了大家伙的肚皮。

瞅别人笑得正欢,山根一哈腰,神牛车挤到了前列。酒店里出来几位客人。山根打声呼哨,把同行们甩到了身后。

同行们笑着骂:“这小子,一肚子花花心眼!”

山根拉的是一男一女。

那女的披肩长发,是那家酒店的小姐。神牛车七拐八拐,按那男的意思,在一处平房外停下车。

不知为什么,两个人发生了争执。女的说啥也不下车。

男的就动了粗。

女的见山根傻愣愣地发呆,喊:“救命啊!”

山根不知所措。问:“你俩谁给钱?三块!”

男的不理山根,抓住女的头发往车下拖。山根看不下去了,说:“好男不跟女斗,你下那么重的死手干嘛?”

男的不乐意。回头骂:“臭蹬车的,别多管闲事!”

山根的怒火在脑门上乱窜,上去一拳就将男的打倒了。

那男的趴在地上摸手机,打电话报警。

山根害了怕,蹬上神牛车就跑。直到扎进剪子胡同,山根才算长吁了一口气。

山根回过头时才发现,那个小姐还坐在神牛车里。

叫柳月的小姐平静地对山根说:“你给七十,今晚我就不走了。”

山根努力了半天,才把摇头晃脑往起挺身子的敏感部位压下去。山根咽口唾沫说:“那我不就跟牲畜一样了吗?”

柳月愣了愣。说:“那我也不走了,那个嫖客会找到酒店的!”

山根在那晚的梦里始终嗅到一股诱人的女人香味。确切地说,那不是梦,是事实。是山根跟一个漂亮女孩同床共枕的事实。

山根那晚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柳月早上走的时候,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个月以后,柳月又来找山根。

山根出车到深夜,柳月就斜挎着只背包站在剪子胡同口等。

山根吓了一跳。神牛车当时蹬得很快,猛踩刹车,在黑夜里发出难听的声响。柳月先是扑进山根的怀抱,后发出嘤嘤哭声的。

柳月说她是四川的,家里有生病的妈妈。因为没钱看病才走上这条路的。开始也不想干,可老板总是开导,客人又总缠着。才有了第一次。女人有了第一次,就无所谓第二次第三次了。

柳月说:“你要是不嫌弃,就娶了我吧!”

山根真的动了感情。

山根说:“我不再乎你以前是啥样,我只想以后你能跟我干净地过日子。”

干净地过日子,一直是山根心中最理想的爱情境界。

城市交通要治理,神牛车在那座城市被取缔。山根只能是偷偷摸摸出去拉几个客人。剪子胡同的人们听着山根的神牛车声没有先前那么欢快悦耳了。

山根有一天半夜归来,不见柳月的影。

等一会儿柳月回来,见山根在家里等她。慌慌地去外屋洗澡。

山根把一只茶杯重重地摔在地上。山根喊:“为什么还出去干那个?”

柳月洗澡的水声就没了。声音软软地飘进屋:“我错了,我看你挣钱挺难的。”

山根像狼一样嚎:“你向我保证过了!”

后来柳月不辞而别,并且拿走了山根的五千块钱。柳月给山根留下一张纸条,意思是她妈妈病情加重,她先拿钱回家看病。她一定会回来的。

剪子胡同的人们都替山根鸣不平。

都说戏子无情****无义,这话一点不假。到底是乡下人啊,没什么经验。

山根的神牛车后来被没收了。 山根在城里混不下去,就向房东傻树梅退了房,回乡下去了。

事情很快就被人们淡忘了。剪子胡同的流动人口很多,类似这样的事情多得很。山根和柳月就像两枚小石子,先是在水里激起一圈涟漪,后来就渐渐平息了。

两年后的一个秋日。

柳月婀娜的身姿又出现在剪子胡同里。柳月敲开了傻树梅家的大门。傻树梅根本认不出面前这个华贵的女人就是当年那个小姐柳月。

柳月打听山根的下落。

没有几个人还记得山根。

柳月把一个手机号码和一百块钱递到傻树梅手里。柳月说如果有了山根的消息就打这个电话。她还会给钱酬谢的。

柳月走的那天下午,我和妻正式搬进了傻树梅家。

山根的爱情故事都是傻树梅告诉我的。傻树梅的表述能力太一般了。都是零零碎碎地一些片断。为了增加故事的完整性和可信度,我是做了一些艺术加工的。我之所以对这个故事感兴趣,是因为我知道山根这个人。两年前,山根承包了我老家一个很有名气的石材厂。赚了很多钱。听说很多人给他提过亲。他都一直没有答应。

傻树梅给了我五拾块钱,让我回乡下的石材厂找山根。

可得到的消息令我震惊:山根几天前得病去世了!临死前,他嘴里总叫着一个柳月的名字。

我按照那个号码拔通了柳月的手机。

我说我是山根的朋友,山根现在有了妻子有了家庭,他的日子过得很好。我不希望你再来扰乱这份平静。

柳月在那边停顿了好半天,说:“谢谢你啦!”

柳月挂断了手机,留给我的却是很多难解的谜。面对着这两间山根曾经住过的房间,我发出了一连串的提问。柳月当初离开山根,是不是真的去给妈妈看病了?真是看病的话,怎么一去两年杳无音讯?如果柳月真是骗子,又为什么两年后在茫茫人海中苦苦地寻觅山根?如果山根当初那个夜晚彻底破灭了理想爱情的话,又为什么这么多年不结婚?这些答案只有山根和柳月能够知道,它只给我们提供了丰富的想象空间。

当有一天,我提起笔想把它们写成小说时,我才知道,我没有这段故事的标准答案。于是我又拔通了那个手机号码。话筒里有个声音告诉我:“你所拔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内。”

于是,我只能把小说写成这样,把那些疑问留给读者。

傻树梅用我还给她的五拾块钱买了鸡腿啤酒。我和她的丈夫李大锁喝酒时,傻树梅又谈起当年这段往事。

傻树梅最后感慨道:“大腿间的事,最是难说清楚的。”

傻树梅的话虽粗了点,可琢磨一下难道不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