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如果你遇见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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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夏天的回忆(5)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就一直问一直问。她又开始掏口袋。我想起去年冬天,也是在这个墙角,许安蹲在雨里哭的样子,心里忍不住难过。

林唱的匕首还没掏出来,刚才那群民工里的其中几个人又折回来,估计是吃完饭了吧,昏黄的路灯打在他们脸上,油腻腻的。

他们又开始吹口哨,其中一个人还伸手摸我的脸,被林唱一把打掉了。其他几个人也过来摸我的脸,一群人把我们围在中间。林唱拼命推,拼命推,可是那群人越围越紧。都不知道林唱这会儿掏匕首怎么这么迅速。我只看见其中一个“啊”的一声捂着大腿蹲下来,林唱拉着我的胳臂,把我朝那个缺口用力推,声嘶力竭地喊:“姜绚快跑。”

她的声音压在人群里,那么沉闷,却又那么刺耳。我好象这时候才找到了那天抽林唱的力量,撒开腿就跑,我听见身后有个人追了我几步,听见我不停地喊救命,就朝另一个巷子跑掉了。

也不知道我一口气跑了多远,等到跑得喘不过气停下来的时候,抬头看见学校附近的那个酒吧。我冲进去,董小武和“花痴”乐队的几个男生正在台上唱歌。

也许是灯光太暗,他们没有看见我。

我好不容易才挤到舞台最前面,大声地喊了一句:“董小武。”

都不知道我的声音怎么那么大,居然压过了高分贝的音响。董小武他们几个男生围过来,我一边哭一边说刚才发生的事情。

董小武说了一句“完蛋了”,抓起旁边桌子上一只酒瓶就冲出去了,“花痴”乐队的其他几个男生也每个人抓起一只酒瓶冲出去。那桌的客人急坏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那瓶酒还没喝完呢,怎么拿走了,服务生呢?”

旁边的几个服务生不搭理他,也抓起桌上的酒瓶冲出去,原来他们就是林唱的那几个长头发朋友。我看见那个客人都要哭了:“怎么服务生也抢,我那瓶酒还没开呢。”

我们跑到学校后面的巷弄,林唱和那帮民工已经不在了,地上一滩血。

昏黄的灯光里,我们沿着血迹往前追,一直追到一片好大的空地,那里刚刚拆迁过,一片荒凉,黑暗里有找不到家的猫在凄厉的哀号。大家都在焦急地喊:“林唱,林唱……”喊到嗓子都哑了,天都亮了。

后来,还是警察发现了林唱,在另一片拆迁地的一间空屋子里,都不知道那间屋子为什么没有拆,矗立在一片废墟里,像是一座孤岛,而林唱成了被遗落在孤岛上的那个人。

她的衣服全被撕烂了,腿上满是血,脸上的纱布也都滑落了,新的伤口叠着旧的伤痕,手里还紧紧握着匕首。

董小武怔怔站在门口,整个人都呆掉了。那几个长头发男孩子骑着摩托车在废墟上转圈,一圈又一圈,疯了一样。

在医院,一直都没有看到林唱的家人。她的服务生朋友说:“她爸爸和她妈妈离婚了,谁也不肯要她,她十六岁的时候就一个人了。她每次难过不开心的时候,就用那把匕首割自己的手腕。那把匕首她一直揣着,却只伤害过自己。她还开玩笑说,难过一次割一道,难过两次道成双,割完了手臂割心脏。”

看着闭着眼睛,满身伤痕地躺在病床上的林唱,原来她也和我一样,也是破裂婚姻的牺牲品,只是我还有妈妈,而她什么都没有。

我们再去医院的时候,林唱已经走了,连护士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们去她家,去酒吧,去每一个她有可能出现的地方找她,都找不到。她像是空气一样消失了。

黄昏的时候,穿过操场,看见董小武一个人坐在夕阳里,抱着吉他哭。

星期天回家,许小安已经病得更重了,听见我喊它的名字,它好几次想努力地睁开眼睛,却睁不开。妈妈还在每天坚持给它喂马应龙,她坚信这个偏方可以救许小安。我没有敢告诉许安,我怕他会和我一样难过。

站在窗前,看见许安坐过的那个花坛,里面的花已经全都开好了,是细碎的海棠,灼灼灿灿地开满株。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春天就来了,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冷?

许安写信来说,厦门也已经是春天了,道旁树全都开满了花,男生都不好意思从下面走,因为走一圈就会掉一脑袋花瓣,粉粉紫紫的,像个花痴。还好他的头发很软,只要轻轻一摇头,花瓣就滑下来了。

我想不出许安油头粉面,摇头晃脑地走在花丛里的样子。我也想不出厦门的春天花会开成什么样子,因为许安说的景象,好象和厦门的冬天一样。

许安又说,他们男生楼下有一株三角梅,一下雨就呼哧呼哧的往上长,没几天就把男生宿舍的窗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大家都叫它生态窗帘。

我家楼下好象也有一株这样的植物,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三角梅,或是爬山虎,或是紫藤花。它也长得可快了,下了几场雨,便爬到了三楼。可是我不想它长成一幕生态窗帘,因为我怕它遮住我的窗子,我就看不见楼下的花坛和许安了。

许安还说,他最近借了许多古惑仔的影碟来看,《人在江湖》,《少年刀手》,《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阳光灿烂的日子》,看着那些亡命之徒每天就那样拎着刀啊枪啊,跑来跑去,有时候都不想读书了,想去做黑社会,可以保护你。

我笑笑,却没有敢告诉他林唱出事了。那么坚强,那么勇敢的一个人都保护不了自己,还有什么保护是值得期待的。

林唱出事之后,妈妈便帮我报了跆拳道班,很苦,很累,但我却坚持下来了,哼哼哈嘿地砸烂了许多木板。我已经不在乎许安能不能保护我了,只要有他那个怀抱,我就很安心了。

董小武最近也在学跆拳道,和我在同一家道馆。每个星期天都能看见他和“花痴”乐队的另外几个男生一起过来,那几个男生和我打招呼,他也不理我,甚至不朝我看。他每次砸木板的时候,都好象是疯了一样,手和脚全都砸烂了,缠满纱布继续砸,然后血再渗透纱布,那些破烂的木板上都沾着血。

我心里难过极了,我们到底都怎么了?

许安那次在巷弄里哭过之后,一声不响地就跑去了厦门,那么远,连火车都要跑几天几夜。董小武虽然就在眼前,每天都能看得见,却感觉比厦门还要远,什么火车也追不上。林唱远到连看都看不到,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再多再快的火车也找不到方向。还有许小安,它已经连马应龙都喂不下去了,妈妈说它要走了,我们都知道它要去的地方,却没有火车能够到达。

学校门口的道旁树也开始开花了,粉的,白的,紫的,湛蓝的,轰轰烈烈的,潮水一样的开,又潮水一样的落。空气里都仿佛有花瓣噼里啪啦绽放的声音,整个城市都弥漫在馥郁的香气里。春天已经彻底来了,躲都躲不掉。

可是,路过解放桥的时候,看见巨大的广告牌上显示着气温零下1度,昨天也是零下1度,前天也是。自然课的老师说,是季节困在冬天出不来了,可是为什么花却开了呢?

我多希望,我和许安,我和林唱,我和董小武,也能和这魁梧的道旁树一样,只要是春天,不管有多冷,都能坚强地,满心欢喜地,开出一朵一朵花来。虽然我们的心,坚强如瓷,脆弱如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