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阁老表情凝重,身后的家丁、管事们提了灯笼,照亮了整间屋子。严大少爷能看到他们脸上的震惊和恐惧,但他在严阁老的脸上只能看到疲惫。严阁老的视线穿过了严大少爷,看了看那悬空吊着的头颅,再扭过头,看到了就靠着门框的尸体,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去衙门找人来。”严阁老的声音沉重,压抑着悲痛,“把二少爷架出来,别碰乱了屋子里的东西,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许进来。”
老母亲遭人分尸,严阁老手指微颤,可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失态。
严二少爷被下人们架着出来,张氏差点儿栽倒在地,就要高声痛哭,对上严阁老的一张冷脸,这哭声就卡在了嗓子眼。
“老二媳妇,你带老二回去,好好照顾着。厨房里煮些安神汤,分派下去。”严夫人没有进屋,但看众人的脸色、二儿子身上的血迹,再加上迟迟没有见到太夫人出来,就知道了结果。兴许是因为没看见那惨烈的场面,严夫人很冷静地指挥着下人们,一条条指示传下去,整个阁老府灯火通明,有条不紊。
等到一切都安排好了,院落内多余的人都离开了,严夫人才看向严阁老。
严阁老立在院中,他比当今圣上还要大十岁,两朝阁老,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有机会当三朝元老,等到新帝继位再致仕。严阁老一生宦海沉浮,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人老成精,整个大胤朝无人敢将他当做一个寻常老人。可是现在,严阁老站在院落中,一脸寂寥,苍老得不成样子。
严太夫人是有名的长寿人,过了耄耋之年,都不怎么出院子了,可身体还算康健,神志清醒,吃睡正常。严阁老还觉得自己能给母亲做百岁大寿,又觉得自己可能会比母亲先走一步。他是从没想过有一天母亲会在自己的屋子内被人放血分尸,死不瞑目。
“老爷……”严夫人走上前,轻轻扶住了严阁老的手臂。
严阁老温声说道:“我没事。你先回屋休息去吧。我等衙门的人来。”
“老爷,这时候我怎么能走?”严夫人叹息。
“父亲,您同母亲一块儿去休息一会儿吧。等衙门的人来了,儿子再叫你们。”严大少爷提议道。
严阁老只是摇头。
一家子在院子内干站着,过了会儿,家中管事先来回禀。
“小福说,她夜里进里屋等着帮老太太起夜,就看到满屋子的血,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小的看她没有撒谎,而且被吓得不轻,回话都不利索。”
小福就是那个爬出来的丫鬟。
“守门婆子听到叫声第一个见到小福,被小福抓着脚不放,其他丫鬟婆子帮着拉开来,看到了小福身上的血,又见屋里面的老太太一直没动静,就慌了神,给各院通报消息。”
事实上,严大少爷和二少爷是第一和第二个真正看到严太夫人尸体的人。
“这一夜没有任何不对?”严阁老沉声问道。
放血、分尸,严太夫人还怒症双眸,死前肯定是清醒的,怎么样都该有动静才对。
管事回答:“没有动静,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是不是被人下了药了?”严大少爷问道。
管事犹豫起来,“大少爷,这小的可就查不出来了,得让衙门来查。”
院外有个管事妈妈跑了进来,额头上都是汗珠,行了个礼就主动禀告:“奴婢已经查过了,全府上下没找到血衣和凶器。”
严阁老冷笑起来,“整个府内都没见血,这人可真是好本事。”
又有管事领着人进来了,“老爷,京兆府尹李大人来了。”
京兆府尹没穿官袍,显然是从自己家里面被人叫出来了的。严阁老的母亲被人杀害分尸,这么大的事情,京兆府尹肯定得亲自到场。
李一鸣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倒霉透顶,对上严阁老暗沉的双眸,只能在内心里不断叫苦。
严太夫人能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那个人岂不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严阁老给杀了?说不定还能在京城其他权贵人家行凶呢。如此大案,若是破了,自然是大功一件,若是迟迟无法告破,他真的要去乡下当个芝麻小官了。李一鸣有自知之明,他不是萧勤,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这案子要是外人做的,他肯定是查不到,要是严阁老府上出了内贼,他这就是知道了别人家的丑事,两头不讨好。
“李大人,你放开手脚查案吧,严府上下都会配合。”严阁老客气地说道。
李一鸣客气地谢过,叫了手下的捕快和仵作,先去看了看那惨不忍睹的凶案现场。虽然不是神探,但李一鸣好歹也坐到了京兆府尹的位置,面对着血腥的场面也只是脸色微白,还在里面勘察了许久,才缓缓走出来。
严太夫人的尸首已经被收敛,只是这是凶案,严阁老还报了官,尸体就得移到衙门的停尸庄内,交由仵作详细检查一番。
严阁老深深看了眼担架上的人形轮廓,这才转头看向李一鸣。
李一鸣清了清嗓子,“严阁老,此案恐怕是高手所为,屋内没有留下任何作案痕迹,分尸的手段干净利落,是个熟手。”
严阁老的目光停留在那个仵作身上。
仵作被看得身体发麻,差点儿给严阁老跪下。
李一鸣注意到不对,神色有些尴尬,“严阁老……”
“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严阁老语气很淡,淡得让李一鸣心慌。
李一鸣有些无奈,看了看四周。
严阁老一挥手,只有严家的几位主子留了下来,剩下的人都去守着院门,防着有人接近偷听。
李一鸣给仵作使了个眼色。
仵作磕磕绊绊地说道:“小的……小的看了那个……断口,发现……呃,发现那断口像是……”
“像是什么?”严大少爷不耐烦地问道。
“像是猛兽咬断的。”仵作利索地说了一句就闭上了嘴巴。
“猛兽?”严大少爷瞪大了眼睛。
严府内哪来的什么猛兽?
严夫人和马氏同样惊异,不约而同地看向李一鸣。
李一鸣一脸无奈,“下官也察看过那断口,的确有野兽齿痕留下。只是这事情……”
这事情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可有什么工具能够伪造这样的断口?”严阁老问道。
李一鸣摇头,“据下官所知,是没有的。但也不是不可能。”
造一副兽齿不难,猎到猛兽,将它们的牙齿锯下来也可以。可这些工具都不是一时兴起就能得到的。要说有人为了这一天,故意准备这样的工具,又有些莫名其妙。再者,真要是用这样的工具,肯定携带不便,远不如刀剑斧锤来得好用,还容易被人发现。即使要故布疑阵,也没有这样故弄玄虚的。
这事情实在是蹊跷。
李一鸣原想着等到回了停尸庄,仔细察看尸体后再说,没想到仵作露了马脚,让心细如发的严阁老发现了。
“除此之外呢?”严阁老问道。
李一鸣再次摇头,“除了这一点,就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了。倒是要请阁老命人察看一下屋内有没有东西缺失。再有,就是要询问一下阁老家中的下人。”
严阁老答应下来,严夫人立刻找了院中的管事妈妈去屋内察看,又让人辟了个院子出来,让捕快们一一询问府中下人。
几人转去了花厅等待。
李一鸣心绪不宁,只干坐着等待结果。
严阁老神色已经平静,开口问道:“听说李大人最近在查霍家的案子?”
李一鸣一惊,谨慎地回答道:“是槐树胡同吊死的那件案子,如今就剩下一些细节需要查证。”
“嗯,刑部最近人心思动,李大人可要稳住阵脚。”
“阁老说的是,下官一定谨记。”
两人闲聊了这两句,管事妈妈前来回禀,屋内什么东西都没缺少。
捕快那边还没那么快将所有下人问完,李一鸣坐立不安,只能往自己的肚子里灌茶,跑了两趟茅厕,捕快们才回来。
严家的下人没有任何不对,最近严家唯一有些特殊的事情就是严大少夫人请谭夫人来家中做客时,张清妍一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