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你的命运,终究还是在那皇宫里。
药庐。
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
林远带着一行人又回到药庐。
药庐已经被烧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几个人只稍微整理了一番,便住下了。
院子里的井边,是默默打水的杭逸风和洗衣服的绿萝。
绿萝抬头,看了看那个沉默的背影,摇头叹息。
三天了。
第一天回来时,主子一言不发,如同丢了魂一般,硬撑着虚弱的身子,陪着他们将红蕊埋葬了,又坐在坟前发了好一会呆,竟又撑不住昏了过去,至今日未醒。
而他的魂,亦随着主子去了。
林大哥也是奇怪,常常看着熟睡的主子欲言又止。
似乎,除了她所知道的,主子与林大哥还有其他的秘密。
窗外是刺眼的阳光。
她轻轻地睁开眼,任由那阳光照射进她的眼眸,刺得生疼却固执地不肯闭上眼睛。
如今是什么光景?
这么热,她的额头上,颈脖上,背上,身上无一处不爬满细细密密的汗珠。
空气沉闷地让她喘不过气来,下身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吃痛地咬紧了唇。
发生了什么?
恍恍惚惚地,脑子里有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
门吱呀一声推开,进来的是——林远。
看见她睁开眼睛,林远惊喜地:“公主,您醒了。”眼角泛酸,好不容易才能控制住自己,不留下眼泪。
她一愣,随即呼地坐起身子,娥眉紧蹙:“林远!是父皇派你来接本宫回去的么?”她的嘴抿成一条线,气呼呼的样子甚是可爱,“你去回了父皇,连锦年那个家伙竟敢自己跑了,若他不来,我便不回宫!”
林远一愣,心中惊惧:“公主……你,你说什么?”
华清恼怒地:“你聋了么?连锦年竟敢把我一个人扔在扬州自己跑了!哼,若我就这样乖乖地回去,被父皇塞进花轿嫁了,不是要被人笑话死的!”总之连锦年不先来道歉,她便不回去。
心中似乎明白了几分,林远倒吸了一口冷气。
公主失忆了!
她的记忆,似乎停在了连家叛变谋反之前!
那棱角分明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他低头,轻声道:“臣遵命。”
便转身,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楚,回过头深深地望住她。
华清似乎有些不高兴了,掀了被子跳下床来,赤足走到他面前——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对这些倒也不甚避讳。
“林远,你今天怪得很。”她抿了嘴,歪着头仔细地打量着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难不成父皇这回真的生气了?
哼,她可不怕。
只要她往父皇身上一粘,搂住他的脖子几句甜言蜜语便是了。
林远凄然一笑。
“公主多心了。臣这就派人快马加鞭回去,将公主的意思转报皇上。”
又展现一个温暖的笑,伸了手,想揉揉她的头发——像他从前常做的那样——却又尴尬地停在半空。
公主失忆了,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他却没有。
他却是记得一切,即使痛苦,也清清楚楚地记得。
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她打量着四周。
“这是什么地方,如此残破不堪?”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在扬州城吗?
那个该死的连锦年,把她扔在了扬州城!
林远别过头去,不愿看她。
也没在意,便捏起桌上一片残破的镜子:“连镜子都是破的……啊!”
一声尖叫,摔掉手中的镜子,双手捂脸:“我的脸,怎么会有……会有这个印子!”
倒抽一口冷气,林远急忙上前:“公主,这……”
该怎么和她说?
“这什么?到底是什么人弄的!本公主要他拿脑袋来赔!”气得双眼泪流,跺脚不已。
“公主……在路上遇上了山贼,您忘了吗?”
“山贼?”含泪撅着嘴,华清露出迷茫的眼神,“好像……是有山贼……在破庙……”
林远吐一口气:“便是那些山贼伤了公主的脸,臣护驾来迟,还请公主恕罪。”便跪下就要行礼。
“那那些山贼呢?抓到了吗?本公主也要在他们脸上划个十刀八刀的!”
“回公主的话,所有的山贼已被臣等当场击毙,无一逃脱。”
不禁失望。
“死了?”难过地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拼命地揉着,“这疤痕……”讨厌,这疤痕到底能不能好?
待回到宫里,定要召最好的御医来看。
可是……
回宫之前,治愈之前,要怎么面对连锦年?
想起那张嘴角含笑的脸,心中甜蜜,却又是懊恼。
他一定会取笑她的吧?
得想个法子……
出得门来,林远将华清的症状告诉了杭太医,却没敢一五一十地说,只是告知她沈修华似乎是失忆了。
杭太医捋着花白的胡子,连连摇头:“想必沈修华是因痛失龙种,悲伤过度,冥冥中选择了遗忘以前的事罢了。”说着便长叹一口气,“哎,真是造孽啊。老夫进宫不过短短三年,却已见惯了宫中的悲欢。这皇宫,万万不是人待的地方。”
回身看着绿萝与小顺,心想着这事定是瞒不了他们的,便唤了他们到后院,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绿萝双眼通红,抑制不住地靠在小顺身上嘤嘤低泣。
小顺亦是眼角含泪。
想不到,主子竟是前朝的公主。
想不到,主子身上还有这么多的故事,主子她,受了这么多的苦。
“林大哥,现在我们该怎么做?”小顺含泪问道。
林远叹气。
如今,他还有什么法子?
清儿失去了那段记忆,现在的她又是那个骄傲的华清公主。
她要做的事情,又有谁能阻止得了她?
连锦年……
只是不晓得,连锦年愿不愿意陪他演这一场戏。
“我,去苏州一趟。”据消息,连锦年已经班师回朝,如今正在苏州府上住着。“这里,便交给你们俩了。”略一犹豫,又道,“你们没有侍候过公主……以前的公主,要小心些才是。还有,逸风和杭大夫那,怕也是瞒不住……”
绿萝点头:“奴婢知道了。”
再回头望一眼那小屋。
此次一去再回,他的梦想——带着公主远走他乡,再不见连锦年,只是平静地生活着——怕是无法实现了。
目光深沉忧郁。
公主,只望你不再受到伤害罢了。
苏州府
碧绿的葡萄藤下,放了一张卧榻,连锦年靠了在上面,闭目养神。
这个葡萄藤,是清儿在这府上住时种下的,至今不过一年多,便已是叶茂枝壮,郁郁葱葱。上面结的一颗颗葡萄,尚是碧绿色,一颗颗晶莹剔透霎时可爱。
清儿她怕热,那想必这赶走夏天的秋天,她是喜欢的吧?
嘴角不禁泛起一个恬淡的笑。
那时的她,住在这府上,心情是怎样?
不……
这个时候,她怕是已经接到进京的诏书了。
那又应该是怎样的表情?
身后传来侯德宝的声音,低低的却刺耳:“皇上……明日便要启程,回京去了吧。”
回京……
不禁心中烦闷。
又要回到那个皇宫吗?
那个无处不有清儿的影子的皇宫,那个她出生和长大的皇宫……那个只要他一闭眼,便能听到她银铃般的笑的皇宫吗?
如今那里已没有她,等待他的却是一堆的女人,费尽心机地要得到他的临幸,生下他的儿子,然后母以子贵。
可是,除了清儿,谁都没资格生出他的儿子。
“皇上……”又是侯德宝的声音,连锦年皱眉。“沈淑妃得知皇上您到了苏州府的消息,特派人捎了信来,您瞧瞧?”
连锦年烦闷地挥挥手:“扔了罢了。”
无非是些“思君不知食之味”的话罢了,听与不听无异。
沈淑妃……唐贵妃……董贵妃……
三个女人的脸忽地一下子又浮现在他脑际中。
沈淑妃如今怀了他的孩子,怕是得意洋洋不能自警,那孩子十有八九是生不下来的。
他要不要帮一帮她?
这个孩子……
他膝下子嗣单薄,朝中已是不满声颇多,如今要是这一个再没了,怕是……
也好。
唐贵妃董贵妃,无论谁动手,到时候他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对孩子,残忍了些吧?
“皇上……”又是侯德宝的尖嗓子。
“……”连锦年不耐烦地睁开眼,却看到了——
“林远!”忽地从榻上跳起,“你怎么会在这?清儿,清儿呢?”
心中是没来由的恐慌。
莫不是,清儿出了什么事?
“清儿……”林远冷笑,“那倒要问问你后宫的那些女人了。”却忽地想起父亲也参与其中,不禁气焰全无,“公主,派我来请你去。”
连锦年愣住:“请我去?为什么?”
她不是该一辈子都不愿再见到他了吗?
林远抬头,盯住顶上的葡萄藤,以掩饰自己将要流出的泪。
“是,请你回去。”
半晌无语,才又道:“公主,她失去记忆了。”
连锦年震惊!
“失去记忆……是什么意思?”
“她忘记了过去这三年来发生的事情,忘记了大昭朝的覆灭,忘记了皇上与皇后的死,忘记了是你们连家谋朝篡位,使她国破家亡。”低下头看着他,林远眼中是无穷无尽的悲愁,“她的记忆,停留在你把她留在扬州的那一日。”
那些痛苦的记忆,她无法再承受,便选择了丢弃。
“为什么会这样?”焦急担心得无法自抑,不禁大吼出声,一把揪住林远的衣襟,“我告诉过你,保护她保护她!我还派了八大高手保护她!为什么会失忆?她伤着了?伤着哪里了?”
据说……据说伤着头部才会失忆……
林远凄然,手指胸口:“这里,她伤的是这里,你还不明白吗?”忽然觉得解气,连锦年,你伤了公主那么深,如今,是该你受伤的时候了吧?“你知道吗,她怀了你的孩子。”
忽地松劲,连锦年目光里是狂喜:“孩子?她怀了我的孩子?”
他梦寐以求的,他和清儿的孩子!
“是。”林远冷冷地笑,带着报复的快感,“可是,没了。”
没了。
“那些京城来的刺客,踢中了她的肚子,孩子,便没了。”虽是想拿这话狠狠地伤连锦年,说出来,自己也是刺骨的疼痛,“公主悲伤过度,才选择了忘记。”
望着震惊的皇上和沉寂在悲痛里的林远,侯德宝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这沈……沈贵妃,又有新花样了!
平平静静地走了也就罢了,怎么又搞出……
听着这话的意思,这沈贵妃是——前朝公主?
这才恍然大悟。
早就知道皇上与那前朝公主的事,一直以为这沈贵妃不过是长得和那公主像,才能轻易地影响到皇上。
——却原来,她便是那公主!
哎哟,这回事情可又要闹大了!
“公主的意思,要你亲自接她,方肯回宫。”林远叹息,“可是……”那皇宫已不是原来的皇宫,哪里去找来皇上与皇后,与他演这一出戏?
何况,朝中虽有许多前朝旧臣,却也有连家心腹。
他们又如何肯接公主回宫?
连锦年亦陷入沉思。
“办法,不是没有。只是,怕撑不了多久。”
回身吩咐侯德宝:“你先行回宫,传朕旨意,朕回京之时,无须列队相迎,宫中宫殿,皆换成前朝的……”
细细地吩咐了,侯德宝得令而去。
林远看着他,目光暗沉。
“连锦年,”他低声开口,“再不要伤害她……她已经碎了。”
碎了,不再完整。
连锦年亦是低沉的目光,眼眸中暗光闪闪。
“我把公主交给你,请你,好好待他。”林远黯然转身,“想必那药庐在何处,你也是不需要我带路的。”
“你上哪去?”连锦年喊住他。
“离开。”他凄然笑道,“连锦年,曾经我以为你没有资格拥有她,因为你伤她那么深,你夺了她傅家的皇位,杀害了她的父母,使得她家破人亡。”
“所以我才执意要带她走,因为我认为我比你有资格照顾她。”
“可是我错了。”在无法否认他的父亲包藏祸心,意图杀害公主的那一刻起,他便心灰意冷,“我亦没有资格。”
“所以思虑之下,还是把公主交给你罢。毕竟,她爱的人,由始至终都是你。”
如今我面对着和你当年一样的选择,连锦年。
但是我不会像你一样,为了权利放弃她。
为了她,我放弃权利,和我的父亲。
远走天涯。
从此,世事与我无关。
药庐。
绿萝端了熬好的药,惴惴不安地敲了敲房门。
心中是紧张万分。
从现在开始,她要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主子,是前朝的骄傲任性的公主,德馨。
“进来。”是一个明亮声线,带着轻快的笑意。
推门进去,却是一个背影。
“主……公主,您在做什么?”绿萝放下手中的药盅,好奇地走过去。
华清转头,蛾眉微蹙:“你是什么人?”
绿萝愣住。
主子的左边脸上,原本的疤痕处,如今却是一朵绽放的粉色木芙蓉,小小精致的一朵,在颧骨处。
笑靥明亮,恰若那娇艳的木芙蓉,绝美。
“主子……”绿萝惊喜得忘了拘谨,“您是怎么想出的这个法子!”
不仅遮盖了那淡淡的疤痕,更添娇艳之美,原先毫无血色的脸庞也忽地生动起来,真不似是一个经受磨难的人!
华清蹙眉:“你到底是什么人,这样的没规矩!”
这才醒悟过来,急忙下拜:“回公主的话,奴婢是随林侍卫来的,林侍卫让奴婢留下侍候主子。”
华清不满:“为什么不带海棠和水仙来!”也不等绿萝回话,便起身,“本宫要出去走走,摆驾。”
药庐外。
杭逸风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恍若新生般的她,如今的眼里全然是陌生。
“你是这药庐的主人?”华清问,语气傲然。
点点头,不知如何作答。
“你叫什么名字?”眼中含笑,却是陌生的,刺痛他的心。
“杭逸风,飘逸如风。”低低地回答。
华清回头打量了一番:“这药庐虽破旧了些,本宫还是要感谢你的收留之恩。放心吧,待我回宫,自会向父王替你要来赏赐。”说着便在竹椅上坐下,好奇地翻起那些药草来,“这是什么?”举起一株小草,黄中带绿,手指般大小。
“……”那是治愈你伤疤的药草。
可如今,你不需要了吧?
望着那娇艳欲滴的木芙蓉,心中竟是那般的空洞。
清儿,你好美。
可那美,却不是为我。
见杭逸风默不作声,自觉无趣。
连锦年怎么还没有来……
随即又笑了,从京城到这儿,少说也得三四天吧,怎么会这么快来呢?
傅华清,你真是的被他迷住了!
回京后,便跟父皇说,她愿意嫁。
嘴角漾开甜蜜的微笑。
父皇……
心中刹那间有闪电般的疼痛。
连忙站起身来:“我到那边去走走。”
池塘边上,是一个小小的土塚,上面放了一簇簇的花儿,淡黄色的花瓣,鲜红欲滴的花蕊,引来一只蜜蜂,嗡嗡地飞着。
华清站着,看了许久。
“这是谁的坟墓?”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绿萝。
那声音中,竟有悲伤。
绿萝黯然。
主子,便是失却记忆,依然能感觉到失去红蕊的悲伤吗?
“回公主的话,是同奴婢一起从宫里出来的红蕊。那日公主遭遇抢匪,红蕊为主子挡了一箭……”
已是哽咽不能语。
“是吗……本宫却记不得了。”华清怔怔地,“回京后,本宫禀明父皇,给她家里多送些钱财去罢了……”
风吹过,惊飞那只小蜂,黄色的花朵散落一地。
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是皇……驸马!”绿萝惊喜道。
嘴角扬起最明媚的笑,转身。
连锦年飞身下马,隔着水,正看见那名白衣女子,明媚的笑颜一如从前,只是脸上多了一朵娇媚的花儿。
“清儿……”
仿佛他也忘却了一切,只记得那些明媚的青葱岁月。
“连锦年!”华清皱起小脸,“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扔下本宫一个人,自己跑回京城去!”
哼,今日若不给她个交代,她是不会善罢甘休。
连锦年苦笑着摸摸鼻子。
“草民该死。”
脸上是恭敬却顽皮的神色。
绿萝叹息。
这便是皇上吗?那个从来都是恬淡地微笑着,却有着最深沉的眸子的皇上,那个万人之上的皇上——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的表情。
“你倒真是该死。”华清轻巧一笑,扬头,“不过若你能给本宫一个理由,本宫便跟你回宫去。”
“回宫?”连锦年佯装惊讶,“公主不是说不回去吗?”
华清蛾眉一挑:“你不期望本宫回去?你来,不就是为了带我回宫,好让父皇把我嫁给你吗?”
果真是忘了一切。
连锦年心中疼痛,脸上却依然是恬淡如梨花的笑容:“是。”略一思索,“草民此次回宫,是皇上下旨召草民回去的。”
“父皇召你回宫做什么?”
“天气炎热,皇上带着皇后与容妃娘娘几人去了行宫避暑,召草民回去是商量草民与公主大婚延迟之事。”
闻言,华清气得不轻:“什么?去行宫避暑?”往年避暑都是她陪同父皇母后去的,如今却一声不吭地瞒着她便去了!
“是。”连锦年恭敬答道,“皇上命草民先行带公主回宫,三个月之后待皇上与皇后从行宫回来,再为公主与草民完婚。”
能拖多久,便拖多久吧。
要是日子说长了,依公主的性子非得到行宫去找人不可——他可哪来的人假装皇帝皇后!
杭逸风在院子中,远远地望见华清与连锦年。
那男子,便是当今的皇帝,是清儿心中的那个人吗?
果然是一表人才,一举一动中透露出来的王者之气,不是他所能比拟的。
骄傲如她,喜欢的必然也是出色优秀的男子。
他……
不过是山间的一个小小大夫,只有一间破烂不堪的药庐,又如何入得她的眼?
正出神,华清与连锦年却已走到她面前。
“杭逸风!”华清喊他,“我这便要走了。虽然想不起来你是如何照顾医治我的伤,却还是谢谢你。等我回去以后……”
他却忽地站起。
“我跟你走。”平静地吐出这一句,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话,仿佛在他心中已说过百遍。
华清愣住,连锦年亦愣住。
“公主身子不好,草民愿一同前往京城,照顾公主的身子。”这话,却是对着连锦年说的。
想来,林大哥一定已经把情况都告诉他了吧?
连锦年默然。
这男子眼中的光亮,看着华清时的眼神,那样沉痛的悲伤……
让他有一种莫名的不适感。
“我不求功名利禄,”见两人不语,急切地,“我不要赏赐……”
华清笑了。
“你倒是奇怪。”歪着头一想,“那你便跟着我走吧。”
杭逸风急忙点头,心中松了一口气,却没看见,连锦年那若有所思的眼神,和父亲在身后的摇头叹息。
长福宫。
一干女眷皆搬了椅子坐在这前院中,看着侯德宝咋咋呼呼忙上忙下。
“哎哟!歪了歪了!”
“嘿,你是脑子被泥糊了?跟你说是王羲之的墨宝,你给拿来的是什么东西?”气得扬手便是一个嘴巴子,侯德宝双目圆睁。
那被打了的小太监被打得晕晕乎乎地,脸上依然带着讨好的笑,忙不迭地下去了。
如蝶摇着扇子,懒懒地靠在长椅上。
身后是侍女朱雀摇着一把雪白的天鹅绒扇子,又有侍女湖兰为她捏腿。
“这皇上到底想干什么?”捏起一枚枣放入口中,如蝶不解地看向唐贵妃,“先是传了旨,不许咱们出宫门接他,见了他也不许行礼,又不许叫他皇上。这演的是哪一出戏?”
贤妃正坐了在一张软椅上,闭目养神,身后是一名嬷嬷替她按摩着太阳穴。
也不睁眼。
“依本宫看,无论这是哪一出戏,排场都是不小。”
林暮派的人已经回来,回说没有能杀掉沈若水。
皇上如此,是不是和这沈若水有关?
想想却又觉得不通。
心下想起哥哥唐毓祈的话:“依臣看,林暮那老头子必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我看他对沈若水的事极为上心,倒不似只是因了他那儿子那么简单。”
林暮,到底有什么秘密……
如蝶见唐贵妃这不温不火的,倒是有些恼了:“看起来,娘娘对这事似乎并不在意。”
唐贵妃淡淡一笑。
“我在不在意有什么要紧的。倒是妹妹,还是先别在意这些事了。”
如蝶侧目:“娘娘此话何意?”
“妹妹的肚子,如今也有三个月了吧。”唐贵妃睁开眼,紧盯着如蝶那尚未隆起的肚子,“老人家说,怀孕三个月是最危险的。妹妹,你可得悠着点。”
接触到唐贵妃的目光,如蝶紧张地捂住了肚子。
这孩子,如今是她的护身符。
若是孩子没了,她的荣华富贵也到头了。
可这宫里,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肚子。
正想着,忽地有传:“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
如蝶和唐贵妃同时皱眉,面面相觑。
这皇后已经出宫回娘家住了好一段日子了,如今怎么忽地回宫来了。
却是忙不迭地起身相迎。
“臣妾参见皇后,皇后千岁。”
杨奇秀一身大红色后服,纯金的凤冠依然在发髻上尚未摘下,看来是刚回宫便往这边过来了。
如蝶看她的身后,跟着一名女子,紫色衣袍,梳的是双月髻,亦是华贵的装扮,双目如翦,竟与沈若水有几分相似。
心下一惊。
“娘娘,这位是……”
又是一个想借着前朝公主的容貌打动皇上的女子吗?
这皇后是糊涂了吧,竟想出如此的点子。
杨奇秀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并不答话,只是对唐贵妃道:“这都是在做什么?”
唐贵妃恭顺行礼:“回娘娘的话,这是皇上的旨意,要把这整个皇宫翻新成和前朝的一样,宫殿的牌扁也要换过。”
杨奇秀皱眉。
连锦年,你又搞什么花样!
回身看那女子,女子也是一脸茫然。
“侯德宝!”便唤来侯德宝,“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侯德宝涎着脸赔笑:“奴才参见皇后,皇后千岁。”
杨奇秀不耐烦地:“你快说罢了,知道我最讨厌这宫里这一套!”
侯德宝暗自吐吐舌头,脸上却是不松懈:“回皇后的话,这是皇上吩咐的。奴才只是奉命行事,不敢妄自揣摩圣意。”
杨奇秀蹙眉,却也谅这奴才不敢撒谎,便不再问。
“娘娘怎么回宫了?”唐贵妃又问道。
杨奇秀对如蝶的态度倒是让她心中颇为舒坦——总该有个人来教这沈如蝶知道身份地位的,还以为肚子里怀了个种便一飞冲天了。
杨奇秀冷冷地:“本宫是接了皇上的旨意,陪同姐姐回宫的。”
姐姐?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那女子。
忽地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姐姐——”
傅天庆惊喜地跑过来,一把保住了那女子,哭喊道:“姐姐你可回来了,庆儿好想你……”
“这位便是太后长女,华琳公主。”杨奇秀介绍道。
两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那德馨公主的姐姐,难怪与沈若水也有几分相似了。
昭琳亦蹲下身子保住天庆:“庆儿,这些日子以来,你在宫中受苦了吧……”想起母后的死,想起庆儿在宫中无依无靠,不觉心酸。
“姐姐,他们都欺负我……”庆儿大哭起来,如黄河之水决堤不可掩。
“好了,姐姐这次回来,定带你出宫去……”
这个皇宫已不是她傅家的,如今母妃亦死,留在宫中遭人白眼吗?
“皇上下旨请公主回宫?”唐贵妃有些意外。
这昭琳公主早在前朝时便嫁了出去,本朝建朝以来,虽然太后是她的母亲,却从未召她进宫相聚过。
怎么如今太后去了多时,反倒召她回宫了?
联想起近日一系列的不寻常,忽地有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皇后寝宫。
昭琳拿了湿锦帕,细细地替天庆擦去脸上的泪痕。
“你看看,都瘦了。”心疼地捧起弟弟的脸,昭琳心中满是疼惜。
母后暴毙,他小小的孩子在宫中,怕是受了不少委屈。
天庆摇摇头:“比起我来,七姐才瘦了许多呢。”
昭琳愣住。
“七姐?你是说华清?”
天庆点点头,神秘地看了一眼四周,见无人才低声道:“姐姐你不知道,二表哥的沈修华,长得和七姐一模一样。她不肯承认她是七姐,但是我觉得她就是。”
“你觉得?”
天庆有些得意:“是,我看她看母后时的眼神,还有她身上的味道,都和七姐一样。”
傅华清,她回到皇宫!
“那她现在何处?带我去见她!”昭琳急急地问道。
华清她回来了,一定是她杀了母妃。
她恨她,从以前就是,如今更是。
闻言天庆不禁垮下脸来。
“七姐,被二表哥处死了。”说道伤心处,竟又留下眼泪来。
昭琳急得无心再安慰他:“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啊!”
“是那个沈淑妃说的,七姐与林大哥……什么私相授受,二表哥大怒之下,便处死了七姐……”
话说出来,昭琳却是不信。
她有预感,这次连锦年召她回宫,定与华清有关。
傅华清,她一定没有死。
京城繁华地,车水游马龙。
是凌晨
两辆黑色的马车笃笃地行着,马蹄声清脆悦耳。
华清尚在睡梦中。
连锦年坐在对面,眼睛是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她的酣睡的容颜。
还好他拿捏的准,在凌晨的时候赶进京城。
若是在白日,他倒真不知道这排场该如何安排了。
皇宫里他可以要众人一起演戏,这偌大的京城,却不是他一句话便能强求得了的,即便他是皇帝。
另一辆车里,坐着绿萝小顺。
车外是杭逸风,坐了在车夫身边,一身月牙白的袍子,双眼空洞无神地打量着这街道。
这便是京城。
曾千万次想过进京来行医,凭他的医术扬名立万。
却一直都没有机会。
此次进京,心中却已没有了扬名立万的抱负。
只是想守护在她的身边,以他一技之长保护她不再受伤。
脑子里又回想起临行前爹的吩咐。
“这皇宫是藏污纳垢之地,虽都是女子,却个个心如海深,如针细,如蝎毒。你自己要小心,不要保护不了你要保护的人,反害了她。”杭予允语重心长地。
逸风点头,眼中是一去不回的决绝:“爹,你放心。
不多时,便到了宫门前。
他探出头去,乾华门三个烫金大字在夜色中依然清晰可见,却暗沉得如同此刻他的心情。
“杭公子,你可准备好了?”绿萝从马车里探出身子,低声问他。
“……”杭逸风无言。
准备?
在这皇宫里,从来没有一个人是准备好了的吧?
百密终有一疏。
只胡乱地点点头。
沉重的开门声,宫门被打开。
惊醒沉睡中的人儿。
“睡得可好?”连锦年展颜,伸手扶她坐起。
揉揉惺忪睡眼,小脸因酣睡而红扑扑的,煞是可爱。颧骨处的木棉花却依然绽放着娇艳,为这憨容平添一份柔媚。
“到了么?”
连锦年点点头:“已到乾华门。”
华清探出头去,望着那三个大字,竟有些失神。
半晌才笑道:“不过个把月没回来罢了,怎么忽地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句话说的连锦年心中咯噔一下,再看华清时,她已敛了笑容,闭起眼养神。
暗处,竟没发觉她眼角的一行清泪。
夜清宫。
夜幕中,依然是水雾升腾,凉意丝丝。
园子原就有专人打扫整理,如今得了旨意,更是修整一新,种下好些应景的花草,郁郁葱葱煞是可爱。
湖中的水榭,亦修整了出来,有歌女在上面架好了琴瑟,随时准备弹奏。
华清坐了软轿,依然是半睡半醒地靠了在椅背上。一进夜清宫,那飘然而来的水雾侵上脸庞,忽地才惊醒过来。
“公主回来了!”侍女水仙领着众侍女在宫前等着,见得华清下轿,急忙迎上去。
“怎么是你?”华清皱眉问道,“容桃呢?”夜清宫管事的是容桃。
水仙急忙答道:“回公主,容桃姐姐跟随皇上去了行宫伺候。”
华清有些恼怒,却也只能点点头。
便有侍女拿了公主的金丝软烟罗袜,替公主换下脚下的粗布袜子;又有侍女拿了在花瓣水里浸过的锦帕,上前为公主擦拭脸颊。
华清颇有些不耐烦:“好了好了!本公主累了,想早些休息。”
水仙忙道:“回公主,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请公主洗浴。”
水是温温凉凉的。
华清并不喜欢热水——何况这是在夏末。
水面上悠然地浮着几瓣鲜红的花瓣,如同风中的落叶一般。
身边有侍女轻轻地不断地将羊乳与香料注入浴池中,淡淡地芳香带着甜甜的乳香,沁人心脾。
华清将自己完全浸入水中。
半晌才忽地站起,惊得侍候在一边的水仙惊慌失措,自己却乐得呵呵直笑。
水仙急忙拉了拉屋角的五彩络子,便有侍女进来,手中捧着羚羊毛皮的缎子与公主最喜欢的梨花色丝缎寝衣,动作轻柔地用缎子将公主的身子擦拭干净,又替她换上寝衣。
又有侍女拿了檀木的梳子,为她梳顺一头湿发。
“公主,今夜要用桃心枕,还是竹叶枕,还是……”看到公主不悦的脸色,急忙住口。
今日是十五,按公主的习惯是要用桃心枕,在清水阁里搭了睡榻睡的。
看来公主是真的失忆了。
心中原有疑惑的水仙这才放了心。
清水阁
华清卧在软榻上,榻上铺的是青竹编制得密密的席子,清凉沁心。
任湖面的清风温柔抚过,带着丝丝水珠,撩动披在身上的薄纱。
身后是侍女水仙,拿了一把洁白胜雪的天鹅绒毛扇,轻轻地扇着。
桃红的桃心枕,幽幽地散发出干枯桃花的苦涩,枕边的金檀木矮桌上,是一只雪白的白玉盘,盘中盛着朱红的金丝蜜枣。
华清懒懒地躺着,眼睛却是冷冷地望着阁子外面的水面,那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这天上的圆月和点点繁星。
她随着光线抬起头,便见那一轮圆月,皎洁无瑕。
月圆之夜,该是团圆的日子。
如今父皇和母后却不在宫里……
远处湖面的水榭中,是一班唱曲的宫女,远远低低地吟唱,随着风轻柔地送进她的耳朵。
渺茫而空灵。
唱的是熟悉的曲子,在今夜伴她入睡。
湖对面,是一个玄色的身影,有好看的眉眼,忧愁却又深情地望着她。
身后有绿萝上来:“皇上……”
连锦年挥手。
“你进去吧,朕已经吩咐下去,替你在夜清宫找个职位。你小心地看着主子……”
“是。”绿萝顺目退下。
锦晟殿。
殿下是议论纷纷,众朝臣明显地分成两派,左右两边站了互相攻击。
旧臣一派以礼部尚书裴祖寿为首,支持连锦年接华清回宫。
而反对派则以御史大夫何清辉为首,极力指控裴祖寿此举乃是心存异心,妄想借德馨公主复辟前朝。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颇有撩袖子打一架的势头。
裴祖寿气得不轻,出列长跪在地:“皇上明鉴。老臣虽为前朝旧臣,无奈前朝皇帝昏庸无能,也颇为无奈。自我朝建立,皇上不计前嫌启用我们一班旧臣,我们皆是感恩戴德不尽。吾皇勤政爱民,亦是臣等的福气,臣从未存过异心!”
连锦年点头:“裴卿平身罢。”环视殿下,众人忽地鸦雀无声。
却有定远侯唐毓祈出列奏道:“启禀皇上,这裴大人的忠心可以姑且不论。只是如今这德馨公主乃是前朝余孽,皇上宽大为怀放她一条生路,臣等无话可说。只是如今却要接进皇宫,成为皇上枕边之人,实在是可怕,万万不可!”
话音刚落便得到一班大臣的附和,一向与唐毓祈唱反调的太常卿董瑜今日也一改常态,上前附和唐毓祈:“启禀皇上,臣认为定远侯所说极是。臣风闻这德馨公主在此之前,曾假冒苏州知府之女进宫,欲行刺皇上。此等女子应当立即处死,以绝后患。”
闻言,连锦年恼怒得“哼”了一声:“董爱卿,你是为了朕好,还是为了一己私仇,朕心中清楚得很。”
这董瑜便是董贵妃的父亲,董佩芳的祖父。
董瑜急忙跪下:“臣不敢!”
“这德馨公主之前曾进宫之事不假,”连锦年心中的火气直冒,脸上却依然是不温不火的表情,“可这意欲行刺朕的罪名,不知是那位好事者强加的。”
他并未透露过华清便是之前进宫的沈若水,可明显看来,众大臣都已知晓,定是宫中人透露了消息。
“皇上!”唐毓祈依然坚持,“不论这罪名是不是强加的,德馨公主身为前朝余孽,心中比如记恨皇上,臣等不能让这样的女子留在皇上身边。董大人说的没错,应当立即处死德馨!”
“朕说过,她失去了这一段记忆,她根本不记得大昭朝已灭,如今是朕在坐天下!”连锦年再不能掩饰心中怒火。
这群豺狼,竟要处死清儿!
“她可以失忆,也可以恢复记忆!”董瑜不服地,“万一将来有一日她恢复了记忆,而无人得知,那她要刺杀皇上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唐毓祈亦道:“即便她再记不起从前的事,臣试问皇上,又如何能骗得她一辈子?皇上要演戏,要上何处去寻来前朝皇帝来演这一场戏?”说到激动处,竟忘了顾忌,“皇上莫忘记了,前朝皇帝早就自缢而死了!”
此言一出,殿中霎时安静不少。
连家建朝以来,一直对外宣称先皇先后被禁足虚英观禁足供养,知道实情的都是一些连家的幕僚。
虽然许多人心中也明了先皇十有八九已经遇害,却从不敢妄自揣测,如今听得唐毓祈这样说出来,许多人霎时私底下议论纷纷。
“唐卿家!”连锦年有些恼了。
唐毓祈亦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有些讪讪的。
裴祖寿已是气得老泪纵横,“皇上,臣认为,我朝建朝以来,民间亦有不少死忠之士拥护前朝,不肯承认皇上的统治,近年来虽有缓和,却依然怕皇上存心报复,隐居山林,不肯为我所用。这德馨公主,正是上天赐给我朝的至宝。”
连锦年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忙问道:“裴卿有何高见?”
“皇上心胸宽广,既能接得前朝公主回宫,且这公主是前朝皇帝与皇后唯一嫡出血脉,又是前朝皇帝最疼爱的女儿,试问那些死忠之士见此,谁不赞皇上襟怀?皇上能做到如此,定会有大批有识之士入朝为皇上效忠!”
旧臣一派亦附和:“是啊,这德馨公主,正是皇上拉拢死忠前朝的有识之士的关键!”
“我朝建朝之初,打的是清君侧的名号,如今对外亦声称先皇先后仍被禁足在虚英观,好生供养。如今若皇上执意处死德馨公主,天下人又将作何猜想?”中书侍郎翘玉丰亦上前奏道,“依臣之见,前有唐太宗与杨妃之先例,不如将德馨公主收入后宫,对外宣称先皇亦承认我朝统治,亦能使天下人信服。”
“简直是一派胡言!”唐毓祈急忙争辩,“万一那德馨包藏祸心,行刺皇上,这个责任你们谁担得起?”
只这一句,使得裴祖寿一派哑口无言。
连锦年叹息,抬头盯住大殿顶上雕的飞舞金龙。
“说来说去,便是怕她行刺朕罢了。”若是死在她的手里,他倒也甘愿。
可是,她下不了手不是吗?
若非不然,她之前有的是机会,可是她没有下手。
她心里是爱他的,不是吗?
如今的她,失却了记忆,他还能送她去哪里?
要硬生生地告诉她,她的父母已经死了,她现在已经不是公主,而夺走她傅家江山的正是她深爱着的男子吗?
这样的痛,她已经受过一次,他不能让她再经受第二次。
“可是,她是朕的妻子。”平静地扫视众人,眼中是不容质疑的威严。
“朕与德馨是前朝皇帝赐的婚,虽未举行大婚典礼,却已在前朝皇帝下旨之后便在双方宗祠入籍,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朕的妻子,不能流落在宫外,不是吗?”
看着唐毓祈与董瑜:“如若不然,朕这后宫的妃子可……不知有多少要流落在外——或许,还没有这流落的福气。”
唐毓祈与董瑜皆是心惊。
皇上在暗示他们,若是他们今日再反对,宫里的唐,董两位贵妃就有可能要流落宫外!
“且,她怀了朕的子嗣,却在宫外被人追杀之时,掉了。”语气阴沉,是沉重的悲痛,他和清儿的孩子。
唐毓祈一时语塞。
莫不是皇上知道了什么?可这杀手并不是他派去的,该不会……
他们兄妹俩暗地里做了不少事,也不晓得连锦年到底知道多少,忍了多久。若今日自己不顺着他,往后真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就新帐旧账一起算,废了妹妹的贵妃之位——那唐家没落之日也屈指可待。
“臣……还请皇上三思。”语气却已没有了方才的强硬,讪讪地退回去。
嘴角是满意的笑,连锦年转头看董瑜:“董卿?”
董瑜吓出一身冷汗。
看来今日皇上是铁了心要接这德馨公主入宫了。
嘿,管她是不是前朝余孽,如今保住自己的官位和女儿,董家才能长保富贵。
也不敢说什么,耷拉着脑袋退下了。
何清辉气得直哼哼,正要上前再奏,连锦年已是不耐烦。
“朕意已决。裴卿家所奏不无道理,乃是真正为我朝的肺腑之言。”顿了顿又道,“区区女子罢了,又已失却记忆,众卿家又何必如此大做文章!”
便起身:“好了,朕乏了,众卿家都退下吧。”
抬步便走,不顾身后何清辉依然固执地喊着:“皇上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