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想,或许……”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德馨公主是什么目的,他还真猜不准!
“或许是她的目的并不是皇上,是……比如说沈淑妃……还有唐贵妃,这唐贵妃害她丢了孩子,所以奴才想……”
“荒谬!”清儿不是那么有心计的人!
虽然嘴上这样说,心底却亦有了怀疑。
砒霜,沈淑妃……
……
“怀着身子……”华清喃喃地。
半晌沉默不语,才缓缓起身道:“算了,放她回去吧。”落寞地说完这一句,也不等侍女们抬来软轿,便独自走了。
那远去的背影。
那么哀愁,那么悲伤,竟不似华清……
那些悲伤太浓重了吗?便是失忆了,却还能感受得到?
……
“我哪敢要你的脑袋!”不禁哽咽,脱口而出。
连锦年愣住。
方才还一脸刁蛮傲然的她,此刻却似乎笼罩在浓浓的悲伤里,那眼眸中的泪光点点,似黑夜里暗沉的星。
……
清儿,她真的是假装失忆吗?
忽然,门外一个小太监急急地冲进来:“皇……皇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连贯。
“这是怎么了,后面有老虎追你不是?”侯德宝便骂道。
“不,不是!”小太监急得手舞足蹈,“公主,公主朝这边……”
来了两字还为说出口,连锦年立即变了脸色:“侯德宝,快,快去拿了衣裳了给朕换了!你!”又对着那小太监道,“把这奏折给我收了,茶也给我倒了!”
却看见那搁在笔架上的毛笔,饱蘸了墨汁,也管不了许多,急忙一把抓起便扔在书桌底下。
这么晚了,清儿不在夜清宫歇着,跑御书房来做什么?
如今“皇上”又不在宫内,这御书房“按理”是该闲置的,她却跑来了,难道真如侯德宝说的,她根本没有失忆,所以才会……
长廊上,已经换上普通袍子的连锦年带着小太监急匆匆地走着,迎面来的便是悠然地坐了在软轿上的华清。
“草民参见公主!”急忙行礼。袍子底下露出皇帝的衣裳才能绣的水罗云花纹,急忙扯了扯,掩了在外衣下。
华清看在眼里,表面是不动声色。
“连锦年,这么晚了你还在宫里转悠,还真是不避嫌啊!”半是嘲讽半是认真地。
连锦年深呼吸,从容答道:“公主说笑了。草民即将成为公主的驸马,这宫里的娘娘们自然是草民的母亲……”
“什么母亲,只有皇后是本宫的母亲,那些什么妃的,她们也配?”撅嘴刁蛮地。
“是。”讨好地赔笑。
华清看在眼里,心中亦是叹息。
连锦年,要你这样陪我演戏,也真是难为你。
“罢了,摆驾御书房。”
“公主!”连锦年急忙拦在前面,“这御书房如今正闲置着,空无一人,公主去了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让草民陪公主去御花园坐坐,今晚月色也好……”
轿上却是半日的沉默。
今夜忽地要到御书房去,是突然想起曾经在御书房的那幅画。
可如今连锦年这样阻拦,若是自己执意而去,到时候在他面前流露了什么情绪,怕会引起怀疑。
便摇头道:“罢了,这么晚了。”忽地又想到什么似的,“华琳的寝宫便在前面不远,去坐坐也好。”
长福宫。
软轿到门前,却不见有小太监守候着,那两个红色宫灯也灭了,越发地显得冷清起来。
华清心下奇怪。
便是睡了,这宫灯也不该灭了才对。
便示意身边正要进去通传的小顺不要发声,亦不许大家跟着。只自己轻提了群角,小心翼翼地溜了进去。
进了门,却依然是漆黑一片。
怪了,这么早便睡了吗?怎么连个服侍的太监侍女都没有?
难道华琳不住这里?
不对,连锦年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何况唐贵妃一行人亦已搬到梨香宫去住了,这空着也是空着,不让华琳住,不是平白遭华清怀疑吗?
虽才是中秋时节,那夜晚的大理石地面却已经冰凉。
那绣花鞋的底子薄,挡不住那袭来的寒意。
绕过大厅,穿过长廊,便到了当初唐贵妃接见众秀女的小花园。
隐隐约约地,那草丛中有点点火光传来。
忽地心里竟莫名地揪紧,阵阵心悸传来。
华清慢慢地走进,心跳却是越来越快,直至不能呼吸。
是一个素白色的人影,蹲了在草丛中,嘤嘤地低泣,她的面前,是一堆燃烧着的明黄色的冥纸。
忽地一股冷风吹来,一阵战栗在身上,仿若有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她的背。
那女子听见身后的声响,猛地站起回身——
“你是什么人!”华清吓得退后几步,捂了脸大声喊道。
却是半日无人应答。
难道真的是……
鬼魂?
这么一想,更是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冒起。
我并没有害死过什么人……
除了柳瑶,难道是柳瑶?
“妹妹为何如此惊慌。”竟是华琳的声音。
连忙放开手去看,果然是华琳。
一张素面朝天,已是泪痕斑斑,手中,还握着一叠明黄色的冥纸。
“你……”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么晚了,你在祭拜什么人,要这样偷偷摸摸的……”猛地住嘴。
她知道……
祭拜的是什么人。
父皇,她们俩共同的父亲。
“怎么不问了?”华琳冷冷道,“打破砂锅问到底,不是一向是华清公主的强项吗?我在这里祭拜我的一位长辈罢了,公主,这也不允许吗?”
华清连忙摇头。
“长辈?是很亲的人吧?”低低地问道。
华琳叹息。
“是很亲,就像父亲一般……”说话间便有了哽咽。
“那,我也来帮你吧。”
心中是难过与愧疚,忽地都如潮水一般地涌上心头。
这么久以来,她竟都没有想过要祭拜父皇与母后。
华琳一愣。
刁蛮高傲如她,竟然会主要要帮她祭拜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吗?
还没等她思索,华清早接过她手中的冥纸,蹲下身子专心地烧起来。
父皇,母后,你们的在天之灵一定一直看着清儿吧?
父皇,你一定很失望吧,你最宠爱的女儿,一直没有想起要祭拜你,而是把自己的心困在了那些仇恨与情爱之中。
我不是一个好女儿……
心中是愧疚,抑制不住地留下两行清泪,却不能让华琳知觉,只能强忍了不哭出声来。
双手却是无法控制的颤抖,那眼泪从脸颊上滑下,滴在那烧得滚烫的炉子边上,发出呲呲的声音。
“你……哭了?”华琳惊讶。
华清急忙摇头:“这好大的烟雾,呛了我的眼睛。”
华琳却是不信。
若只是烟雾呛眼,又怎会哽咽?
“姐……七姐……”身后有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
两人急忙转身:“庆儿,你怎么起来了。”
“我睡不着。”一双机灵的眼睛闪亮亮的,“姐,你这是在祭拜……”却看见华清也在场,“祭拜刘家叔父吗?”
华琳只稍稍一愣,便点点头。
庆儿,真的比她想象得要机灵得多。
或许,无论是什么人,只要在这后宫待久了,都会变得机灵的。
一阵夜风过,只穿着薄薄寝衣的天庆打了个哆嗦。
华琳急忙起身:“出来也不知道披件衣裳,回头该着凉了。我给你拿一件去。”话毕便匆匆走了。
见华琳走远,天庆才几步走进华清,伸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华清一愣。
为什么,在天庆的眼中,她竟看到了怜惜?
“七姐,不要哭了。”他小声安慰道,“父皇和母后已死,便是难过他们也不能活过来。你哭又什么用呢,放心,以后庆儿会保护两位姐姐……”
如耳畔惊雷,华清懵了。
“……你,你说什么?”
“七姐,你又何必装呢?庆儿知道你没有失忆,我也看到了,你偷偷溜进藏书阁偷出那包砒霜……”
猛地捂住他的嘴巴,华清惶恐不知所措。
他竟然知道!
竟然被他看见了!
“这话你可对别人讲过?可对你姐姐讲过?”
天庆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把推开华清捂住他的嘴的手,神情是平静自然:“七姐放心,庆儿知道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庆儿知道母妃是姐姐害死的,庆儿也不怪姐姐……”
“为什么?”
“母妃死的时候,是笑着的。”想起自己的母亲,他忽地黯然,“笑着的,很美。”
他知道,母妃一定是想起那个男子了。
那个她年轻时爱过的男子,为了爱她,丢了性命的男子。
华清倒吸一口冷气。
原以为一切都天衣无缝,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娃儿,便看破了她所有的伪装!
琴声悠悠。
波光粼粼的水面中间,是一个小小的水榭,四面皆镂空,专为表演而建。
华清懒懒地盘腿坐了在地板上,心不在焉地抚着古琴。
因为她的心不在焉,琴声亦断断续续的,没什么音韵。
低声叹息。
今日一起来,便莫名奇妙地情绪低落,做什么也提不起精神。
也许是昨日天庆的话,沉重地打击了她吧?
苦笑。
这才知道,并不是什么人都适合这皇宫的勾心斗角,不是只要聪明便可以了,还需要细密的心思和不顾一切的狠。
两者她都没有。
轻易地,便被一个小孩子看出了破绽。
那么聪明如连锦年,是否也已察觉一二?
“我不恨你,姐姐。我只想要在你做完你想做的事情,我们三个一起出宫去,找个安乐富庶的小城平静地生活。”
天庆的话依然响在耳畔,句句扣入心弦。
这真不像一个小孩子会说出的话——沧桑得如同历经磨难的老人。
“找个安乐富庶的小城……”她低声喃喃,眼神却已涣散。
水面上,是一只小船缓缓飘来。
不一会儿,便徐徐靠岸。
绿萝从船上跳了下来,遣了船娘离开,才匆匆进了水榭,低声在华清耳边道:“主子,方才奴婢收到消息,唐贵妃向皇上要了杭大夫,专门调养她的身子……主子,您真觉得唐贵妃是看上杭大哥了吗?奴婢总觉得,她该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华清淡然一笑。
“她的确是知道。我也没有指望她会做出什么红杏出墙的事情来……”说着便又是叹息,“可是绿萝你没有爱过,你不知道……”
一个女人,一旦爱上一名男子,她的眼睛就会被遮蔽,看不见这男子一切不利她的所作所为——便是知道,也说服不了自己去伤害他。
“对了……”又想起什么似的,绿萝道,“奴婢听说,皇上和唐贵妃两人闹僵了。”
华清抬眼。
“就是那日沈贵妃流产了以后,皇上去了梨香宫。走了之后,据说唐贵妃的脸色吓得苍白,急忙就叫了雪雁进去密谈。后来有人看见雪雁偷偷出了宫,去了定远侯府。”
“然后呢?”心中有捕捉到猎物般的兴奋。
“后面的奴婢就不知道了。”绿萝为难地,“主子,咱们的势力只到皇宫为止,外头可不是随意能出去的。”
“也对……”失望至极,顿时泄了气。
若是林远还在身边就好了。
可是,林远如今不再当然大内侍卫一职,且还不知道自己是假装失忆,要找他帮忙似乎瞒不过去。
“唐贵妃到底做的什么打算……”
怎么觉得,要扳倒唐贵妃比当初对付柳瑶连蓉蓉之类的要难得多了。
桌上是袅袅升起的烟雾,空气散发着浓重的檀香。
锦榻下方,铺了大红色波斯地毯的地面上,是唐令心浑身颤抖着,蜷缩地倒在地上。
她的身边,放着一个酒杯,斟满了酒。
哆嗦着,伸手去握了酒杯,颤颤地送至嘴边,一饮而尽,方觉得心里平静了些,再度蜷缩在一起。
雪雁推门进来,瞧见地上的唐贵妃,“哎呦”了一声,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前扶起:“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又犯病了吗?”
这是第三天了。
自从那日娘娘决定了,请侯爷与林暮将军合作,密谋造反之日开始,每至半夜,都会这样被惊吓而起,蜷缩在地上,照杭太医吩咐的点了檀香亦不管用,只有喝些酒才能安神。
“看来这谋反的事,不是谁都做得的。”白日里,娘娘也曾苦笑地说。
这事情一旦败露,是满门抄斩连诛九族的大罪,谁会不怕呢?
何况如今情况不似当年,那时候前朝皇帝政治昏庸,手中又无兵权,都掌握在连家手中,这才能轻易一举成功。
“快……”唐贵妃低声哭喊着,“去请杭太医来……”
窗户大开,秋夜的凉风吹进,方惊醒那浑浑噩噩的灵魂。
“杭太医,本宫这到底是什么病?”唐令心惊恐地,“你只说是本宫忧虑过多,点了檀香安神便好,可是连续几天都是如此……”
杭逸风在帘子外头,手中握着那根红丝线,表情平淡。
“臣不知道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
“娘娘这怕是心病,心中有恐慌之事无法抑制,是吃药也吃不好的。”淡淡道来,胸有成竹。
唐令心一惊,随即掩饰道:“什么心病,本宫又会有什么心病。”
“有与没有娘娘清楚。但是若娘娘执意隐瞒,对病情有害无利,臣也不必再看下去了。”说罢收拾东西便要走。
“慢着!”唐令心恼怒地,“杭逸风,如今皇上让你专制调养我的身子,可是你说不看就不看的?”不禁心口有一阵酸意,“若今日得病的是德馨公主,你又当如何?”
“若是公主,臣会建议她试一试臣祖传的针灸。”杭逸风不慌不忙,“只是臣与娘娘并无甚私交,这针灸却必需是有肉体的接触,为了避嫌,臣是万万不能让娘娘……”
“果然有效?”唐令心打断他。
“不敢说立竿见影,药到病除。”聪明地为自己留了退路,“且娘娘这始终是心病,针灸只能舒一时之气,并不能根治。”
“好,本宫便试一试。”
只要战争一打响,她的病自然不药而愈,如今之计,是要先稳定病情,免得被有心人看出什么端倪。
静心苑。
依然是漫长的杂草,却因了深秋,已是枯黄颜色,更添了这院子的萧瑟之色。有鸟儿在草丛中寻觅着食物,不时地抬起头来,好奇地望着亭子里的人。
华清与裴祖寿坐了在亭子里,桌上一壶清茶,袅袅地升起热气,又随风飘散。偶尔有落叶被吹进亭子,掉了在桌上,华清只是淡然一笑,轻轻抚开。
“臣已经想皇上禀报过林暮有心谋反之事,无奈手中没有证据,林暮在大殿上矢口否认,臣也拿他没办法。”裴祖寿遗憾地,“不过依臣看来,皇上已经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华清淡淡笑道:“没有关系,裴大人你能做到这样便可以了。”
连锦年聪明,只要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是,即便当时不放在心上,或者是没有证据,他还是会去查个清楚。
只要连锦年肯动手,便达到了她的目的。
“臣听闻,最近定远侯唐毓祈和那林暮走得很近,不知道是不是……”
华清心下了然,摇头苦笑。
唐令心竟已走到这个地步吗?她想步连蓉蓉后尘?
却不知道,如今的连锦年,并不是当年那个一上朝就头疼的她的父皇。
“我听说定远侯的父亲唐老将军对连家是忠心耿耿。”她问道。
裴祖寿点头:“只是若真的到了那时候,比较是自己的血脉,老将军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若真的有那一天,怕是不会想上次那样轻易了结了。连锦年,不好对付啊!”
华清笑:“裴大人想得倒和华清一样。只怕那时候,遭殃的是京城的百姓。”
“臣听闻前些日子公主身中砒霜之毒,今日来是否痊愈?”裴祖寿关心地。
“谢大人关心,华清身子已无大碍。”忽地有想起一件事,“日后,华清若还有用得着大人的地方……”
“公主尽管开口,只要是臣做得到的,臣一定尽力去办!”裴祖寿急忙表明心迹,“臣已愧对先皇,如今能为公主略尽绵薄之力,亦算是将功赎罪。”
华清展露一个会心的笑颜。
“既如此,华清在此先谢过大人了。大人请先回吧,毕竟此地不宜久留。”转身对绿萝,“送裴大人出去,要小心。”
绿萝应了,领着裴祖寿下去。
御花园中。
华清信步走来,随意地看着这深秋的景象。
到处是盛开的菊花,黄色的绚丽如金,白色的纯洁似雪,那粉色的,却如锦缎一般的绚丽。
这便是皇宫,即便是深秋,也不该出现萧瑟的景象。
绿萝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远处,有皇后杨奇秀带了大皇子在亭子里下棋,一颦一笑皆能看得清楚。
华清意味深长地:“这皇后,似乎铁了心要栽培这大皇子。”声音轻若无闻,仿佛自言自语般。
绿萝上前道:“主子,听说,有人看见皇后在大皇子的膳食中……”做了个下药的动作,绿萝不敢再言。
华清一惊。
“那不过是个孩子,她怎么能……”
“奴婢猜想,怕是皇后娘娘将所有期望都放在大皇子身上,可这孩子才三岁,许是娘娘要求严厉了些……”
只是那药到底有没有效果,有没有害处,却只有皇后娘娘心里知道。
不禁微叹。
这皇宫里,子嗣亦是一个女子立身的根本,皇后娘娘此举,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那也不能……罢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她的目标如今只剩下林暮和唐贵妃,别的人,她可不想惹了。
“杭逸风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绿萝环视四周无人,才低声道:“杭大哥传来条子,说是一切顺利。请主子无需当心。看来主子猜的没错,唐贵妃真的对杭大哥有意呢。”一副窃喜的样子。
华清点头。
正要起步再走,却忽见那一边,连锦年不知何时来了,正在那亭子里和大皇子嬉戏。
顿时脚如灌了铅一般的,再不能挪动。
连锦年脸上是温柔的笑,那种温柔是与给她的笑不同的。
是宠溺的笑,一如当年父皇对她笑的时候一样。
连锦年抱起孩子,将他放在膝上,伸手去捏了捏他的小脸,逗得那孩子咯咯地笑着。
杨奇秀亦从旁拿了糕点,笑着递与连锦年。
那笑,亦是温柔,是妻子看着心爱的丈夫的笑。
忽地才想起,她才是连锦年的妻,而其他人,都只不过是妾罢了。
连她亦是。
连锦年接过那糕点,却没有放进自己嘴里,倒掰了一小块,喂进大皇子口中。
大皇子吃下糕点,伸手又抢了连锦年手里的,一张嘴便一口吞下,顿时引得周围的侍女们大笑起来。
连锦年亦是笑得前俯后仰。
接着,杨奇秀又引了连锦年至棋桌旁,连锦年饶有兴致地与大皇子下起棋来。
“果然……是自己的亲骨肉。”咬了唇,却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手不由地抚上肚子。
这里,曾经也孕育过他的骨肉。
禁不住一阵酸意涌上鼻头。
“主子……”知道主子想起了伤心的事,绿萝赶紧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宫吧?说不定杭大哥传了消息来……”
华清回头,苍白一笑,握住了绿萝的手。
“我知道,你不用安慰我。”
毕竟骨肉情深,是爱情也敌不过的。
当年父皇那么爱容妃,不还是事事都迁就着她这个宝贝女儿,有时不惜得罪容妃吗?这或许也是容妃当时的心情吧?
所以,她那么恨她。
“绿萝,我想出宫……”忽地喃喃道。
“什么?”绿萝一惊,“主子,这皇宫可不是想出去便能出去的……”
华清黯然。
我知道这皇宫不是任意能出去的地方,这是我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我会不知道吗?只是……
忽然好像离开一会儿,到别的地方去……
即便只是玉岚山也好……
御书房中。
连锦年手中拿着一封书信,眉头紧锁。
额上的青筋暴现,脸色亦黑得吓人。
“皇上?”侯德宝大气不敢出。
想必是宫外密探传来什么消息了吧?他知道皇上一直与宫外密探有联系,在调查一件事,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连他这个左右手都瞒住了,想必是件大事。
“什么事?”连锦年不耐烦地。
“夜清宫那边传话来,说公主在宫里闷得慌,想出去走走。”
不禁眉头皱得更紧。
“出去?她这样子能上哪去?”忽地灵光一闪而过,嘴角勾起一个笑,嗜血残酷,“也好,出去走走,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
玉岚山。
华清无聊地站在长廊的侧椅上,伸了手揪住一枝树枝,无聊地扯下一片半黄不枯的叶子,扔进长廊下的小溪中。
叶子袅袅飘下,落在溪水中,恰若一只小船,随波而去。
叹息,又扯下一片叶子,扔进小溪。
来这玉岚山都整整七天了!
原本在皇宫中闹事,不过是为了做做样子,免得太过安静了惹起有心人的猜疑,没想到连锦年不仅一口答应了她出宫的请求,还带了一小队精锐侍卫,亲自陪她上山来!
前晚上她偷偷地躲到连锦年屋外偷听了,才知道如今为了连锦年陪她上玉岚山这事,朝廷里已经闹翻了天。
有人指责连锦年沉迷女色,不顾国务繁忙,不是明君所为。
此话一出,引起朝中不少人附和,一时间是议论纷纷。
可是连锦年却丝毫不着急,每日还是陪着她在山野中,或漫步,或嬉笑,或只是那样傻傻地坐着,看这山中秋色。
可是,她心里却急!
出来七天,也不知道杭逸风那边怎么样了,若是她猜测错误,唐贵妃根本对杭逸风没有好感,又或者唐贵妃一狠心斩草除根,那杭逸风孤身一人在皇宫,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行,她要去和连锦年说,出来也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宫去了。
可是……这样会不会引起连锦年的怀疑?
“公主原来在这。”心中正想着,连锦年那张笑靥便出现在眼前,“绿萝在前头找你呢,急得她跟什么似的!”
“连锦年!”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出来也好些天了,明日便起驾回宫吧?”
闻言,连锦年是一愣,随即笑道:“怎么,在这玩腻了?那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去北边的神女山可好?”
“不用了。我想回宫。”
心里越想越不对。
连锦年不阻止她出宫已是奇怪,如今又阻止她回宫,该不是他暗中部署了什么事情吧?
“公主急着回宫是要做什么?”连锦年忽地脸色一沉,“是那宫中有让公主担心的人吗?”
原来他在想这个!
华清哭笑不得,却无奈地:“没有,我不过是想回宫去罢了……这深秋的山到处是萧瑟的景象,有什么好看的。”
连锦年舒眉:“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公主担心杭逸风的安危呢。”
被说中了心事,华清不免有些讪讪地:“我担心他做什么,如今他已经不是我宫里的人,转而投靠那个唐贵妃了……”
“这样说来,那杭逸风意图谋杀唐贵妃,人赃并获被唐贵妃当场处死一事,看来是无需告知公主知道了。”连锦年不经意地,眼睛却一刻没离开她的脸。
果然见她脸色忽地惨白。
“……”她身子一晃,几乎要站不稳,跌坐在侧椅上,“你说什么?”
意图谋杀,当场处死!
怎么可能?
“那杭逸风不知道受什么人指示,意图谋杀唐贵妃,人脏并获被盛怒的唐贵妃当场处死。”强忍着心中的酸意,他故意一字一句地。
果然,你心里还是有那个男人的吧?
“不可能!”华清失控地,泪水禁不住流下,“我吩咐过他,在我回宫之前不要轻举妄动,他不可能……”忽地噤声,她看见连锦年意味深长的眼神。
“果然,清儿,你果然没有失忆。”他眼里闪动着的,不知是喜悦还是盛怒,如同漩涡般深不见底。
“你说什么……我只不过是讨厌她,我讨厌每一个和母后争宠的妃子,所以我才叫杭逸风去杀她……”
“你撒谎!”连锦年一步一步逼近,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魑魅迷离的表情,“你没有失忆,你记得发生过的一切,你回宫来是为了报仇的……你最终想要杀的那个人,是我……”一想起来便心痛得无以复加。
没等华清辩驳,他便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刀,唇边绽放凄然的笑:“我说过,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我的命,也给你……”
他握起她的手,手指冰冷,如失却全身的血液一般。
手中握着那把刀,那上面有连锦年淡淡的体温,竟勾起她全身的血液沸腾。
“若你真的想杀我……清儿,你便动手吧……”他笑着,淡淡吐出的气息如兰。
杀了他……
脑子中是一片空白。
杀了他,便可以为父皇母后报仇……一切都会结束,杀了他,然后……她也不会再活着,一起下地狱……
眼前闪过的是一幕幕往事,父皇的宠溺,母后的微笑,流浪在外的苦难,素儿死去的场面……
如鬼魅般纠缠着,在她眼前。
她伸手拔出短刀,刀刃锋利,闪着寒光刺骨。刀把上镶嵌着的红宝石,闪动着血一般的鲜艳的光,嗜血残酷,仿佛是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
可是……
可是……
“我不恨你,姐姐。我只想要在你做完你想做的事情,我们三个一起出宫去,找个安乐富庶的小城平静地生活。”
天庆的话一直在耳畔回响着。
天庆是傅家血脉延续的希望,她杀了连锦年,那朝中那些人会放过天庆吗?
他现在是无父无母,没有一丝一毫保护自己的能力!
杀与不杀,仇恨与无法割舍的爱……
握住小刀的手,不住地颤抖,连锦年看在眼里,心里也是惊痛。
他带给她的,不仅仅只有仇恨……
“连锦年……”终于哽咽着开口,“我回来,不是要杀你……”
“你恨我。”他苦笑着。
那么恨我,却不杀我?
“我恨你……”的确是恨你,可是我也爱你,“可是,木已成舟,杀了你我能挽回什么……我的仇恨,已经让三个……或者更多无辜的人丧命……”
不能再连累华琳和庆儿。
我对你的恨,注定是无法释怀……如今,我不过是要为素儿和孩子报仇罢了……你该知道的,你这么聪明,你应该清楚的!
为什么不假装糊涂,让我……
“驸马爷!”有侍卫匆忙跑来,“启禀驸马,林暮与唐毓祈起兵造反,林暮已带了三万兵马,围上玉岚山!”
清风庵外林暮带了几百精锐,摆开了阵势。
“连锦年,你已经走投无路了,快些出来写下退位诏书,或许本将还能饶你一命!”他放肆地叫嚣着。
庵内门后,连锦年面色平静。
倒是绿萝忿忿不平:“这逆贼,还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华清却是担忧。
连锦年此次上山,只带了不过百余人的精锐,虽个个精英,可人家却有三万兵力……这不是螳臂当车吗?
“开门。”连锦年脸上是淡定的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连锦年!”华清上前,心中的焦急早已取代了所有其他的感觉,“你小心,万一他们放箭……”
看到华清焦急的表情,原本暗沉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
安慰地摸摸她的头,温柔得无以复加。
若是我真能这样死了,对你或许便少了一份煎熬。
山门大开,连锦年从容地跨出门槛,嘴角勾起一个自信且威严的笑。
只往那一站,便尽是帝王之霸气。
“林暮,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起兵造反!”连锦年淡淡说道,声音不大,却足够威严。
林暮冷笑一声:“连锦年,话不用说得这么好听,你们连家的王位,不也是起兵造反得来的,你有什么资格说话!”
“林将军先是出卖傅家,如今又起兵谋反,可真是一位忠义之士。”连锦年讽刺地。
出卖傅家?
华清懵了。林家只不过是投降连家罢了,怎么会变成出卖傅家呢?
“当年若不是林将军打开宫门,我军长驱直入,怕要逼昭清宗退位,不会如此顺利。”连锦年的语气似不像一个皇帝对谋逆者,而是两位盟友之间的聊天罢了。
昭清宗便是华清的父皇!
原来是这样,当年大昭的覆灭,林暮是一大帮凶!
华清攥了拳,恼恨得紧咬了银牙。
“前事莫提!”被当着属下的面揭穿他当年不忠,如今不义的作为,林暮脸上颇有些挂不住,“连锦年,你杀人如麻,非明君所为。独宠前朝公主,非我朝之幸,如今朝中对你亦是不满……”
“杀人如麻?”连锦年冷笑,“朕什么时候杀人如麻了?”
“你无辜杀害唐贵妃娘娘,这事已经在朝野传开了!”他得意地,“定远侯与唐大将军盛怒,才与本将一起愤而起兵。”
华清心下一惊。
不是说杭逸风刺杀唐贵妃不成,被盛怒的唐贵妃当场处死吗?这样说来唐贵妃应该没事才对,为何……
“哦?”连锦年一脸惊讶,“怎么唐贵妃死了吗?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禀报于朕?”转身,怒看侯德宝。
侯德宝急忙上前奏道:“启禀皇上,奴才并没有接到这消息,想来唐贵妃还在宫里好好的呢,不知是哪些该死的嚼舌头!”
连锦年嘴角是一个隐秘的笑,不易察觉。
“不可能!”林暮有些惊慌。
他们是得到唐令心的死讯,认为侯老爷子一定会因为爱女的死而站在他们这边,才犯险起兵的!
难道,这一切只是连锦年的诡计,只为了引他们行动?
不管了,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不成功便成仁!
想着,便是一声令下:“大家休听这昏君胡言,放箭!”
瞬间,数百把弓箭呼地搭起,一时间“咻咻”声不断,直向连锦年飞来。
“连锦年!”华清大惊,顾不得许多便冲上去。
却——
看不见其他,只见几道寒光直冲而来,眼见便要往她身上戳来。
原本胸有成竹的连锦年,一见华清冲出,顿时也有些慌乱。急忙翻身抱住她,顺势跳过门槛,便滚到地上。
华清趴了在连锦年身上,清楚感觉到一阵寒意从后脑勺的地方呼啸而过,不禁害怕得有些颤抖起来。
“呯”的一身,侍卫们已经把门关上,木板门剧烈地晃动着,是箭射到了门上。
绿萝赶紧来扶了华清起来。
“连锦年,现在怎么办……”心有余悸地。
无论如何,这小小的庵堂是挡不住林暮的进攻的吧?
“连锦年,快些出来投降吧!”外头又传来林暮得意的叫嚣声,“如若不然,本将就放火烧了这庵堂,让你们一个个都被烧死!”
接着便是一阵放肆的狂笑。
连锦年脸色铁青。
嘴角却是鬼魅一般的笑,仿佛在刀光剑影之间,嗜血残忍。
看着连锦年嘴角的笑,华清心中惊惧。
那笑容,她从未见到过,不像他往日那般的恬淡温柔,却如魔鬼一般,让她心里无端害怕。
她没有在父皇脸上见到过这种笑。
或许,这便是父皇做不了一个好皇帝的原因。
“皇上,”侯德宝上前,“是不是该让王将军……”
连锦年略略一点头,表情寒冷如冰,目光如炬。
侯德宝恭敬地退下。
“什么王将军?”难道他早已经安排好了,知道林暮会起兵造反?
没错,她是让裴祖寿去提醒他,可是,他又怎么会知道林暮打算什么时候造反?
唐贵妃……
一时间,所以的事情仿佛都串联在一起。
连锦年为何要亲自陪她上玉岚山,朝中那些流言为何他一直不放在心上,为什么林暮会说唐贵妃被连锦年赐死,而实际上却似乎根本没这件事!
这根本是连锦年为了制造假象,告诉林暮与定远侯谋反时机已到,从而一举将他们歼灭的计划!
而她,亦是这计划中的一颗棋子!
苦笑。
人生,不过是一局棋。
你把他人当作棋子,你亦被他人当作棋子。
连锦年早知道她的计谋,她的报仇计划,才配合她将杭逸风推到唐令心身边……
不一会儿,却听见外头忽地鼓声雷动,呼声大起,接着便是一阵兵器相接的打斗声。
连锦年脸上是满意的笑。
侯德宝匆匆从后面跑来:“启禀皇上,王将军已经率部到达,正在剿杀逆贼。”
连锦年淡然点头,转而对华清道:“公主受惊了,先回屋子里,喝杯茶压压惊吧。”看见华清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他讪讪地转过头去。
“对不起,形势所逼,我并不是有意欺瞒的。”
华清默默转身。
心下平静。
他的确是个皇帝,一个真正适合做皇帝的人。
忽地,从旁的侍卫中窜出一个人影,一把拉了华清,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呼地飞身上檐,翻出墙去。
庵外的厮杀顿时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你要做什么?”难掩心中的恐慌,华清拼命挣扎着,却忽地寒光闪过,已有一把剑架上她的脖子。
“不要乱动!”那人恶狠狠地。
连锦年亦翻身出来,抽剑直对那人:“将公主放下!”目光中凭空多了一股杀气,比那剑上的寒光还要寒冷刺骨。
那人见连锦年出来,心知也不是连锦年的对手,威胁道:“连锦年,你敢动,我就割断她的脖子!”
连锦年咬牙。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救得了华清而不伤她一分一毫!
那边林暮看见这边的动静,亦喊道:“连锦年,让他们都给我退下,否则我就拿傅华清陪葬!哈哈哈,我林暮一介武夫,能有先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和你最爱的女人给我陪葬,死亦无憾!”
华清看连锦年脸上的表情,是恼怒,是心疼,是不安与紧张。
“连锦年,江山要紧……”
若我死了,我们之间的恩怨便能结束了,傅家的天下,连家的天下,早便不是她关心的事情——只要连锦年能治理好国家,她认了!
她死了,便不用在徘徊在爱与恨之间,杀与不杀之间,报仇与放弃之间……
那很痛苦!
很痛苦……
“你敢伤她一分一毫!”连锦年黑着脸,威胁那男子,同时拔剑出鞘,剑上寒光闪耀,一股寒气逼人。
华清明显感觉到那人抓住她的手有微微的颤抖。
他在害怕!
连锦年的武功造诣,怕是天下人都略知一二,武林盟主的外孙,岂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
“把剑扔了!”那人哆嗦着,“不然,我割断她的喉咙!”
连锦年望一眼林暮,见他已被王简将军缠住,无瑕顾及这边的情况,余光扫过,嘴角是一丝冷然的笑意。
“你以为我丢了剑,便伤不了你?”他回复了一贯淡然的笑,让对手捉摸不定,“看来你对自己信心十足。”
那人被连锦年笑得一哆嗦,手中剑竟一抖,在华清白瓷般的颈脖上划出一道血痕。
“唔——”华清忍不住低吟。
那人吓了一跳,赶紧看住连锦年:“你不要过来,我只是不小心的……把剑扔了,叫他们都住手!”
见到那血痕,连锦年早心疼得咬牙,恨不得一剑刺穿那家伙的脑袋,却琢磨不定那人的武功,不敢轻举妄动。
“来人!”他大吼一声,“传朕旨意,所有人撤离三里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