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花影重重之梅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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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桐花“

十年前——

桐城最美的时节莫过于春幕,姗姗来迟的桐花在某个安静的夜色里开满疏疏密密的枝头,一树树淡紫粉白氤氲了千万户人家。稚儿顽皮天真,拾着落花舂碎涂抹,甜腻的花香在清脆的笑声中层层荡开,随风十里。

苏容逐与一众好友效仿魏晋名流欲踏春寻景,走遍桐花路,闻尽桐蕊香,百流觞,行花令。道不尽的风流惬意,回眸流连处惹得大姑娘小媳妇们双颊绯红。

这时的苏容逐还是桐城太守嫡次子,年少成名,文采风流,难得的是还相貌俊秀。桐城无数闺中少女的梦中郎君,非此君莫属。苏容逐也觉得自己的人生不会有太大变动,做着他逍遥惬意的风雅才子,寄情山水,闲来吟诗著词。

而这所有的一切,在某一天戛然而止。

桐城不远处有一座山,此山名羊头山。山高林深,且历来盗贼横行。苏太守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剿匪,但收效破微。在这一年的春幕,桐花开得最是灿烂时,桐城发生了骇人听闻的一件大事,桐城首屈一指的富商佟思涯惨死羊头山盗匪手中,尸体被挂在山寨楼门上曝尸三日。

三年后,桐城父母官苏碧城家中出现一堆人头,城主也惨死家中,死像凄惨。房中处处是打斗痕迹,凶手下手既狠又残忍。三月后,皇城兆京传来圣旨剿匪,却在羊头山的天险阻拦下收效甚微。

惨事过了数月之后,桐城又恢复了平静安宁。苏容逐与大哥苏容思每日都在为寻找杀复仇人而苦恼。几经周折才打探出凶手残忍利落的行事手法像极了千机阁的作风。朝廷命官却与江湖杀手组织扯上了关系,原本以为弄清了仇家的苏容逐和苏容思觉得事情更加扑簌迷离了。

在苏家一心寻仇的时候,遥在兆京的帝君再度关注到了苏家。以苏太守“受财枉法,勾结外邦”的罪名连坐家人。大哥充军,母亲与妹妹作为官妓发配进了醉红楼。他因为有进士的身份,幸免了被充军的下场。家破人亡之际,苏容逐才知道什么叫“百无一用是书生”,偌大个桐城,他一刹间谁都靠不了,眼看着亲人受罪。

佟雨桐出现的时机是那么的让人感激涕零,用她的钱财让他面前的铜墙铁壁一下就碎成铁渣。他可以去捞出他奄奄一息的大哥,换出孱弱的母亲和妹妹。他打心里感激着这个十六岁的有着冷眉艳目的姑娘。

那天,他满腔柔情的对着她,绞尽脑汁想用自己平生所学最美的辞藻来描绘自己的心意。佟雨桐却看着他,渐渐的笑了,笑容越来越大,最后甚至笑到失声。

苏容逐,你真的喜欢我吗?”

“嗯,佟姑娘对苏某的恩情,苏某此生难忘。”

”恩?是啊……好大的恩呢。”

直到进了佟家大院,他才明白。这个世间是没有突如其来的好意的,如果有,那一定是带毒的馅饼。

佟雨桐高高在上的坐在家主的玉座上,眼里刻满了恶毒与怨恨。他呢?他被壮硕的家丁押着,屈辱的跪在那金丝楠木铺成的地板上。波斯地毯绮丽的花纹在他眼里延伸,缠绕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令人窒息的缠绕。

进了佟府,他被安排在了一栋独立的小苑内,她十日中有四五日都是在他的苑内过,他知道,他已失去了做为男子的所有尊严,被一个女人当做宠物一样眷养在身边以供玩乐。

从慈悲的仙女到冷酷的恶魔。

无须万水千山,无须历尽坎坷。

只要将那张面具取下,即可。

一霎,风雨倾来。

她握着他的亲人,禁锢着他的自由。他就像折翼的鸟,被困在了这座又高又深的院子里,唯一能见的人,便是佟雨桐。

他必须很听话很顺从,他的母亲和妹妹才能安稳度日。

六年,他就这样,苟延残喘了六年。

早年,他不堪这般男宠之辱,多次寻死。可当他被惊慌的下人从池子拽上来看见她阴鸷的眸子时,他再也不敢去死第二次。他没有死成,却也是活罪难逃。虚弱的躺在昏暗破旧的小屋子里,她时不时的凌辱与笞打让他恨透了她狰狞的面孔。她怒时,百般折磨,她喜时,冷言相讽。

齐煜入赘佟府时,他已经在这个大院里禁锢了五年,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顺从,学会了表面的平和。齐煜来向他宣战,是在意料之外。眉目清朗的男子带着高傲的神情宣布“你只是她的玩物,我才是她的相公,是她执手一生的人。”

他看见了廊角绯红的裙角,一个恶毒的念头生了出来,他眉目舒展道:“一个被他人所枕的女人也难得还有你这样开阔之人赏识。”薄暮沉沉,晓光斜柱,齐煜愤然离去,他的目光一直远送绯红的身影,直至夜色垂暮。

然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再来过他的院子。他偷的一段安稳的时日,府中下人风言风语,均是说他被玩腻了,失宠了。

他看着头顶的桐花树,面目从容。心道,只愿一生不再被她“宠幸”。

佟府的院墙那么高,他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只能听见每日清晨更夫货郎的声音,听见游人如织的喧嚣声。一身浅绿轻裙的姿烟就这么突然的闯入了他眼中昏暗的景色里。

年轻美丽的姑娘天真而娇羞,那双脉脉含情的水眸纯净的好像琥珀,勾起他心湖的涟漪。十五岁的小姑娘仰着天真明媚的笑脸问他:“你是谁啊?”说到自己迷路时,鹅脂般的脸蛋上浮现淡淡的红晕,仿佛上好的胭脂在秋水里慢慢晕染开来。她说,她叫齐姿烟,今天刚刚到佟府,因为第一次到这么富丽堂皇的府邸,她一时新奇就……迷路了。

顾及自己的身份,他冷淡的向她指了齐婿院子的方向便将齐姿烟拒之门外。

自此,齐姿烟总寻着各种由头往他院子跑,即使他未曾答理,她也能自得其乐。下人看他们的眼光已有异色,他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如履薄冰。后有三日不见她身影,他便闷闷不乐。他想,他是喜欢上娟研秀丽的姿烟了,喜欢她浅绿色的轻裙,她明媚娇俏的容颜,干净剔透的眼眸。

透过梨木镂窗的斜光,容逐想,佟雨桐肯定会弄死他的……

但当姿烟带着一双红肿的泪眼扑进他怀里时,他又想:死了也未尝不好……

姿烟在他怀里哭得柔肠寸断,他温柔的抚弄着她柔软的发丝。

那日以后,两人似是互通了心意,姿烟来得更勤了。时而,他在一旁抚琴,姿烟就在那梨白的花树下翩翩起舞。他在书房内品读,她便在院内扑来往的流蝶。那种安怡平静的感觉让他即使知道很危险也放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