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花影重重之梅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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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桐花”

一场暴雨在电闪雷鸣间踏至,漆黑茫茫的夜色里,雨水像洪荒一般冲击着大地,明日,便是残红满径,高台树色阴阴见了。

琐喇丝竹之音不绝于耳,炮竹鼎沸之声如影随形。艳丽的罗幔红楹,华丽的凤冠霞帔。容逐执一壶酒坐于庭中,院外的喜乐之景让他频频冷笑,佟雨桐,你真是大费心思了。竟将婚礼操办得如此盛大,你何不,直剜了我心弃于油锅之中。

佟雨桐的身影久违的出现在门边,天际繁星璀璨,皎月疏朗。容逐看着她披一身清辉缓缓而来,眉目依旧冷冽。他嘲讽的勾起嘴角凭一丝朦胧的醉意一把拽她入怀,笑道:“佟雨桐,你是我见过最可怜的女人!”

佟雨桐眸光淡淡的看着那轮明月,似乎感觉不到手腕传来的剧痛。淡淡的“蒽”一声,眨眨眼,突然说道:“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可怜?”

薄醉的容逐突然像个孩子一般大笑:“你没有生气。你竟然没有生气。你为什么没有生气?你应该生气啊!你怎么不生气?你生气啊。你生气啊……”至后,已是哽咽难语。

佟雨桐收回目光静静的望着泪痕满面的容逐,良久,起身离开。

容逐透过迷蒙的泪光看见佟雨桐越走越远,月色下,她的身影显得单薄,一个人慢慢的走着走着消失在门后。蜷缩起身子,夜凉如水,夜风萧瑟,倾倒的酒壶泅湿了一片光景,明灭着斑驳的月光,清幽得寂廖寒冷。

年仅十六的姿烟就这么嫁给了一个大她十五岁的男人,容逐看着床上毫无生机可言的苍白女子,心里沉郁苦涩。一年前,她误入院中,那时,她是多么的天真可爱,青春可人。一年光景,一个如花妙龄女子衰竭如七十老媪。像是得到感应,榻上的姿烟睁开了眼,他甚至来不及躲避就这么直直的对上她空洞的眸子。他看见她像死灰复燃般难以置信的与他静静对视,半晌,嘶哑的嗓子内轻溢出声:“…容…逐”泪,簌簌落下:“容逐,孩子……没…了”

他心上一痛,想上前拥她入怀。却见她惊恐的弓起身子竭力的喊道:“不要过来!”她忧伤的眸内盈满了泪水:“姿烟……好脏…”

容逐低咒一声,上前紧紧的抱住奋力挣扎的姿烟,安抚下她所有的不安与挣扎:“姿烟是世上最干净的女子。在容逐心中永远纯洁永远美丽,容逐永远喜欢。”

“容逐……”

“咳。”

二人一惊,见阿常一脸阴鸷的立在门前。姿烟见是丈夫,不禁害怕的向容逐靠近。

阿常一瘸一拐的进了屋,直直的盯着容逐,道:“容公子,姿烟已被大小姐许配给了小人。容公子这般,阿常也不好做。被大小姐知道了,受苦的反而是小人夫妻,还请容公子高抬贵手。”

容逐挣扎片刻,将姿烟安抚放下。起身向前对阿常行了一个辑,道:“此番是容逐逾矩了。这是一百两银子,还请你好好调养照顾姿烟。”

阿常平静的收下银票,见容逐消失在门外。回头冲姿烟恶生恶气道:“你最好给老子安分点,少给老子戴绿帽子,不然你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个臭(婊)子。(妈)的,娶他(妈)个破鞋,还躺着干嘛,还想老子伺候你不成?滚起来做饭去!想饿死老子不成。”

屋外的容逐紧紧握住双拳,阿常有一句话说得对。他要是再管不住自己,佟雨桐一定会想方设法折磨姿烟的。他没有再去过从前的院子,即使他知道姿烟常常受到阿常的漫骂与毒打。他都知道,他也知道,这就是佟雨桐对他的惩罚。要他看着姿烟受尽折磨却无能为力,让他活在自责中。佟雨桐最擅长的不是谋略,而是一个字:狠。一双眼睛毒辣精练,她太了解人性的弊端了,她知道皮肉之痛对性烈之人毫无作用,她折磨人向来是采用一刀一刀慢条斯理的凌迟,她深谙磨人还需心头血,最痛莫过万念俱灭。她如今,便是在一刀一刀捅他个千疮百孔。如果他继续反抗,承受的只会是她恼羞成怒后的毁灭。

天际征鸿行如缀,冉冉过楚天。这世上花开花落数载,于岁月,不过须臾。徒羡长江之无穷。亦不知,他何时能走出这片牢笼,当这只是一场梦靥。回忆戛然而止,床上的佟雨桐睁开了一双冷泉眸子直直射进他的心里,将他来不及隐藏的怨恨和狼狈都收入眼底。

“容逐……你可以滚回柴扉了。”佟雨桐慵懒的坐起身,扯一床薄衾紧裹住身躯,越过地上的容逐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

容逐平静的起身穿衣,看阳光在地上投出陆离的影子,无所谓的笑笑。缓缓踱步离开。经过曾经居住的小院,想起了被打断的回忆,他怅然笑笑。上前推开尘封多日的院门,自阿常夫妇搬往府外之后,此次无人打理应是狼藉残红,花凋夏蔽了吧。

院子里的一树梨花争奇斗研,树下老旧的摇椅上一美貌少妇手执一本《诗经》沉沉睡去,素白的花瓣落于她轻绾的云鬓间,秀丽高雅。

容逐没有想到院子已有主人,正准备收回脚退出院子,树下的女子已睁眼看了过来,笑容和煦的招呼道:“公子进来坐坐吧。”

容逐恭手说道:“在下不知此院已为夫人,多有冒犯。”女子闻言温柔的笑了,认真的瞅了他半晌,道:“你就是容逐吧……坐吧,相逢既是缘,我这门外又没写上‘闲人勿扰’,何来冒犯。”

容逐抬首回视女子,她有三十五六的年纪,眉眼细致狭长,整个人散发着宁静的美。他在府中六年,从未见过此人。

女子邀他坐下,放下手上的书替容逐倒上一杯茶。

“听说你从前也住这儿?”

容逐愣一下,没料到她突然开口:“是,两年前搬出了。”

安茜饮一杯茶,唇角含一抹笑:“雨桐的性子,你肯定吃了不少苦。”容逐端着茶杯,细细回想了一下那些苦,淡淡苦笑。

“雨桐从小就带着一股‘野性’,除了她父亲和少数几人,就没见她对谁服过软。她是个重情义的孩子,谁对她好,她一辈子都记在心里,时时刻刻想着报答。谁对她不好,她也记在心里,瞅着时机就会随时反扑。”安茜扫一眼容逐面容上的认真,缓缓的笑了,也许容逐自己都不知道他脸上的神色是怎样的,饮一口茶,继续回忆着记忆里的佟雨桐:“因着她这性子,初时可是闯了不少货。思涯常常被受害者们责怪,在这个世上,雨桐最在意的便是思涯吧,所以,后来她渐渐的学会了做一个乖孩子。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如果思涯没有死,我相信,你今天看到的会是另一个佟雨桐,一个善良的佟雨桐,一个更像女人的佟雨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