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心碎湖边明月沉
笙语堂没了,他们,也就失去了栖身之处。——好在,梅箬兰还有一间小筑。虽然,该小筑不大,要容得下他们几人,却也不成问题,只要将就一下便好。
念生从怀里掏出两瓶金创药,然后,递一瓶给紫藤,吩咐道:“寒姑娘,因为在下身上只有两瓶药,因此,只能要你和箬兰姨共用一瓶了,你就屈就一下吧。”
她接过药,淡淡地道:“有药就已经很好的了。”虽然,她并没有说出抱怨张一航和周百顺镖头的话,然,从她那淡然的语气之中,孰不知她很在乎此事呢?
念生不好说什么,便转身回房,把药递给张一航以及周百顺,自己,却站在一边,莫名地叹气……
——是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血就这样被查封了,谁能不感到惆怅呢?
“念生,你怎么不上药?”张一航转过脸来,问道:“你挨的板子可比我们多啊!”
他听后,微微一转身,笑道:“我没事,你们上药吧。”说罢,右手悄悄地抚摸着伤痛之处,心想:“药本就不多了,又何必再分些给我?”
他离开了小筑,踏入树林之中。茁壮的树昂首挺胸,肢体积极地向外攀延,向上伸展,努力地吸取更多的阳光。折下一片叶子,反复地用拇指与食指蹂躏着它,不知何时,已感到指头一片湿润,俯手一看,竟发现方才蹂躏叶子的两个指头已微显浅绿,而叶子,已然不成形。
弃去手中的叶子,他抬首仰望那密密麻麻的绿叶,此刻发现自己身边竟也是春意融融!一时之间,感触万端——是的!笙语堂没了,日后可以重开!大人并没有判他们此生不可再重开药铺,仅是查封了一间笙语堂而已啊!以后,他们要开很多很多间,用富人所给的诊金来造福贫民!
一想到此,他的心境便豁然开朗,笑着走出树林,进了小筑……
*** ***
晚上……
伤痛难忍。就是没有碰到痛处,他都能感到刺痛犹如被千万根细针深扎,更何况,他还要睡在大厅那冰冷而坚硬的地上!
不敢辗转反侧,因为,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能令他痛得难以入睡!因此,他只能趴在地板上睡。一闭上眼睛,脑子里便全是影笙、语华的影子,只是……不知为何,影笙的要多一些……
一缕笙乐缓缓地飘来,伴随着那股无处不在的清风,自由自在地飘。飘过之处,难免会荡上一抹痕迹……
那曲子似乎并不欢乐,有些哀怨、缠绵的味道。
念生听出了吹笙者是紫藤,便慢慢地撑起身子,站起来,然后,出屋。不知怎地,他总觉得紫藤就是影笙,影笙就是紫藤。那一切,只不过是紫藤捏造的谎言而已!并不是他不相信自己身边的人,而……实在是她的疑点太多了!更何况,影笙从未提起过她有一个孪生姐姐啊!——可是……原因?目的?这些,就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
果然,吹笙者是紫藤。念生慢慢地朝她走来,轻轻唤着她。她怔了怔,回眸笑道:“宇文公子,怎么还不歇息?是我吵到你了么?”
“不是。”他淡淡地说,“寒姑娘为何事感到悲伤?”
“公子怎知?”她有些愕然,见他并未回答,她低低地招出:“为笙语堂一事。”
念生长叹,然后,把之前在树林里突发的感想告诉紫藤,希望因此而缓解她内心的不舍与哀痛。她微微抬头,淡淡地道:“对不起。”
他惊怔,不知她为何道歉,便也明问。只听她低低地答道:“深夜吹笙,吵醒了公子,且笙乐悲愁,让公子担心,小女子又怎过意得去?”话虽是这么说,可是念生却认为事情并不简单。或许,只是他多虑吧!
见他不语,紫藤便想打破这诡异的沉默:“宇文公子,听说你今天没有上药。现下还疼么?”
他只微微一笑,并没作答。
她猜出了他的意思,便从怀里掏出半瓶药酒,对他说:“公子,这是前些日子小女子亲自泡的药酒,对那方面颇有良效。此番挨了板子,我用了半瓶药酒,剩下的半瓶,你就拿去用吧。”
他接过药酒,恭恭敬敬地说:“谢姑娘。”他把药酒放进衣兜内,心想:“只是……姑娘既上了这药酒,那么,那一瓶金创药……”想罢,不禁微微蹙眉。
夜色茫茫。云儿遮住了繁星,却掩不住那淡淡的月华。银白色的光辉,洒落在竹篱茅舍四周,显得格外的明朗。就连茅舍门口隐约露出的一个人头,也能全然暴露在这清新的夜之中。他,似乎在……诡异地笑……
*** ***
旦日清晨。
念生取出那半瓶药酒,拔开瓶塞,正要倒在伤痛之处,忽闻到一股刺鼻之味,正要寻出那物,却发现那味道竟是自己手中的药瓶所发出!他惊疑地望着那瓶药酒,然后,凑到鼻子边,嗅了下,然后,再仔细地端倪着它,发现它大有问题!可是,事情还没有查清,——绝不可以贸然拿去向紫藤对质!
他放下药瓶,离房。正要离开小筑,箬兰唤住了他。“少侠,你应该没有上药吧,我这儿还剩一些金创药,你就拿去用吧!”
刚开始,念生执意推托,说箬兰姨的伤未痊愈,大可不必顾他,可是箬兰说什么也要他上药,他也只好接受。
看得出,她真的很关心他。幸好,在这小屋子里还是有人关心他的!至少,他不再因为紫藤的欺骗而深感绝望……
他回房,上药。
忽然帘子被人掀起,念生急忙回首,一瞧,却是梅箬兰!而她,却又像是没看见似的, 毫不避嫌!念生苦于今早被子给洗了,床上并无什么可以遮掩的!
“啊!”箬兰惊怔,只见她双手抱着个大木盆,盆里装了些水,盆边还搭着条毛巾,原来她是来给念生送水的。她见念生衣着不整,便忙别过头去,腾出一只手来遮掩那双又大又美的眸子。
尽管动作极快,但她却留意到……念生的臀部有颗红痣!——是红痣!
她的心情起伏不定,搁下木盆后,匆匆离屋。
“怎么可能!”箬兰此刻心乱如麻,“一样的名字、一样的胎记!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么?只是……巧合?”她随手拾了颗小石子,投入水中……
荡起一圈涟漪,尚未平息,却又有另一圈涟漪不安分地扩散,正如她此时的心情……不宁……
无聊地在溪边徘徊,心里满脑子都是念生,——应该说是浩天!不小心踩到那长了青苔的石块,不小心地滑入水中……
衣衫湿透。借着那一溪冰凉的清水,她尽情地使自己那颗烦躁不安的心得以平静。“姐姐!请你告诉我答案!”她使尽全力,高喊一声,那一声,虽不能震荡山谷,却足以震碎自己的心……
她决定了!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她都要去面对!她不想逃避,也不能逃避!她回到小筑,却不见念生之踪迹,问过紫藤、周总镖头,皆不知他的下落。此时,张一航见她如此紧张,便知她有什么要紧事儿找念生,便告诉她念生去了西子湖畔。她听后,急得就连衣裳也来不及换,便飞奔到西湖去,以求事情的真相……
西湖很大,要找一个人,实在不易。
她找了很久,最后,终于在断桥之上寻到了他……
“宇文公子。”她轻轻地唤住了他。
他回首。见箬兰衣裳不自然地贴紧她的娇躯,毫不留情地将她那凹凸分明的身材全然显现出来,他便猜出箬兰此时穿的衣服是湿的。
他焦急地说:“箬兰姨,怎么不换套衣裳呢?穿着湿衣裳,再加上这凉风,很容易着凉的!”
她眼睛略微湿润,颤声道:“谢谢你!”
他发现有些不对劲,便马上低头看看她的双眼,发现她的眸子里暗含泪光几点,便紧张地问道:“怎么了?”说罢,像安慰小孩子似的,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部。
她并未闪躲,用十分严肃的语气,像是质问,又像是极为普通的猜疑。“你爹……是不是叫作……宇、文、磬?”
他神色愕然,一边点头,一边惊讶地问:“箬兰姨识得我爹?”
她颓然向后连退几步,且连连摇头,似是不相信,可是,她又不可以走!她必须面对眼前这个人!——她的亲外甥啊……
“浩天!”她泣道,“我的外甥!”她流出了泪,是因为喜悦,还是因为别的?她激动地说:“浩天,我可不可以和你谈谈?”
他一时之间并未反应过来,只能愣在那儿,慢慢地接受这个事实……
箬兰见他呆若木鸡,便重复一下方才她的那番话,此时他微微颤栗,“哦”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她。
她决定了!她要把往年之事全然告诉她的外甥!于是,她扶着他下桥,到一边的亭子内坐下,而后,畅谈上一辈之事……
“你娘名叫‘梅箬菊’……”话音未落,却被念生打断——“我娘名叫‘梅荏昕’!”
箬兰听了,也怔住了,半晌,才冷笑道:“呵!梅荏昕!哈哈!那丧失人性的宇文磬不仅抢了我姐姐走,还给她改了名!——什么‘梅荏昕’!”
“阿姨,请冷静一些。”念生劝道,“我爹不是什么坏人,相反,我娘应该好不到哪里去吧。”他心直口快,也不看看眼前坐着的是谁,便脱口而出。
她惊愕地看着他!——她的亲外甥!她姐姐的亲儿子啊!“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是不是狄海跟你说的?”她紧张地问。
他认真地回答:“的确是义父和我说的。”
倏然,她大笑起来,脸色亦逐渐变得狰狞。“上当了!你们全都上当了!——那只不过是一个骗局!一个宇文磬处心积虑地策划的骗局!宇文磬,你就是死,也要这样诋毁我姐姐么!想当年,我也是被这样一个卑鄙小人给毁了!我恨!我好恨!”
“够了!我不许你再这样辱骂我爹!”念生终忍不住,开口就责备。亦不顾她是尊长,晚辈应该敬重长辈。
她的脸色倏地暗淡了下来。忽然,脸上多了两行水,一直划落到嘴边,渗入嘴里。那味道,却亦是淡淡的,仿佛没有了情感。“你不信,便算了,我逼不得你。”她冷冷地道,“不过,我不可以让这个误会延续下去,这样我姐姐会很无辜!她也是你的娘亲啊!你就不想弄清真相?”
念生呆住了。一直以来,他都对狄海所说的身世深信不疑,而今天——居然有另一个人告诉他自己的身世并非那样!他惊愕,心烦,不想去理会。可是……箬兰说的对,平白无故地冤枉了自己的娘那么多年……个中的原因,身为自家人,确该弄清楚。
他垂首,他徘徊,最终,他终于拿定主意!——他要——弄清真相!
往事如烟,朦胧不散。反而,随着时间的累积,它越发浓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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