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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晚请两位过来,实在是有些不得已。还请两位见谅。”方家母子一进门,便发现面对的不只是南宫老太太,还有南宫剑的几房叔伯。其中,南宫剑的大伯南宫律和气地笑着,一开口便是客气的话。
“哪里哪里。方家与南宫家世代交好,我们又分什么彼此?南宫大侠不必这么客气。”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南宫律和气的笑容里忽然带了些杀戮之气,“两人怕也是想到了,我们主要是为了那位名叫秦继眉的女子才麻烦两位的。”
程稚雅沉稳地笑着,以不变应万变,“怎么说?”
南宫律一皱眉,“夫人应该知道,秦姓女子声名有多狼藉,先坠烟花之地,又不洁身自爱,迎往送来……”
见到方近玄面色铁青,他才缓下口气,“总之极不妥当。我家剑儿少年不更事,也和这女子……幸好很快剑儿就认清了这女子的面目。这次来到戚家,没想到这女人竟摇身一变成了铁堡主夫人的挚友,堂而皇之地出入名门正派的府第。本来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可是最近听说,贤侄似乎也被这女子迷惑。思来想去,本着同辈道义,我南宫家也不能坐视方家受人愚弄,所以才请两位过来商量。贤侄,大丈夫何患无妻?千万不要为了个妖女做出傻事。夫人,您千万不要被那女子的花言巧语所欺骗,南宫剑前车之鉴,请三思哪。”说完,南宫律长长地叹着气,和气的笑脸完全消失了,换上了一张忧心忡忡的表情。
站在南宫老太太身后的南宫剑脸上隐隐有些得意之色。方近玄心中一窒,望向母亲。
程稚雅轻轻欠了欠身,“多谢南宫家费心照料了。说实话,秦姑娘的事,我们的确是有所耳闻。”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中了那女人的圈套?”南宫律不解地笑问。
“可是我认识的秦姑娘,却并不是如此不堪的人,或许是她已经悔过自新了吧。如今的秦姑娘,只是个个性率直的女子。正因如此,我才如此看重她。至于您刚刚提到的,关于小儿与她的事情……年轻人有他们的想法。不过我也相信玄儿,应该不会莽撞。秦姑娘之前或许是年轻气盛才犯下了大错。我也代她向南宫家讨个面子,您几位大人大量,何必跟他们小孩子一般见识。”程稚雅一径笑着,而方近玄则抿紧了唇。
南宫律一怔,满以为面前的孤儿寡母在听了他的话后,一定会大惊失色,然后感谢他拆穿了那女人的真面目,并且立刻发誓与她断绝往来。没想到程稚雅虽然客气,但言下之意却是断然拒绝。
程稚雅又叹了口气,“我们也相信铁堡主铁夫人的眼光,秦姑娘是铁夫人的好友,那是因为她相信秦姑娘有好品性。”含笑的话里已经将铁家搬了出来。
南宫律的面孔有些扭曲,“您这么说的话……”他转头看了一眼南宫剑,“不管怎么说,秦继眉与我南宫家有着难解之怨,我们实在不希望因为这样一个女人,影响你我两家的感情。”
方近玄胸口紧抽,南宫剑竟不惜以两家的交情做威胁,来毁了继眉么?
他的眼黯淡了。
程稚雅的面容严肃,“你我两家数代的交情,您真的要为了小辈的过往而毁掉吗?”
“端看贤侄如何选择了。”南宫律阴阴地一笑,望向方近玄。
方近玄暗暗握紧双拳。这意味着若他坚持,便会被南宫家排挤了吧。他的心跳得很快,但脑海中一片清明。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
“你还没回去?”疲惫地回了房,方近玄发现秦继眉仍在等着他。
秦继眉抬起头,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直直地看着他,“南宫家找你是什么事?”
方近玄淡淡地笑着,“没什么,只是闲聊罢了。不早了,我送你回房吧。”
秦继眉看着他,她的眼睛清亮无比,方近玄低下了头。
她笑了,笑容很艳丽,仿佛是用尽全身的一个笑,而方近玄没有看到,“要回去了,是的,我要回去了。”
然后,她骤然转身,轻轻地问:“为什么?无论遇到什么事你都不会对我说呢?”声音如浓郁的花香,拖了长长的鼻音。
方近玄骤然抬起头,将她拖到怀里,面对的,是一双怆然的眼睛。
秦继眉轻轻挣开了他的手,“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你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对我说……你一早知道我的传言,你不问;我害得你家破人亡,你不骂;现在又是什么事?每一次都是在我的事情上,你选择一言不发……我不知道我该怎样面对你了。”
方近玄的手停在离她一尺的空中,手中失了温度,看着她低眉轻笑的样子,忽然心痛起来,“你……你要我怎么做?”
秦继眉的神情如同失去亲人的孩童般无助,“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一直等……我也不知道我在等什么……他们要对你说的话我全都猜得到,可是我猜不到你会对我说些什么……近玄,我不知道我在等什么。原来看到你我就会心安的,我以为这次也一样,只要你对我笑,我就什么都不想了。可是,一见到你才知道这次不行。你的眼睛有多累,你瞒不了我……可是你的嘴却不肯说。我一直等你说些什么,可是你永远只会说‘没什么’、‘很晚了’。这些话……我心安不起来。”
方近玄急忙握住她的手,“那你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你说!”
秦继眉闭上眼睛,“……我想回去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说罢,缓缓地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等一下!”方近玄心中升起惶恐,“你别走!既然你猜到他们会施压要我离开你,你不想听答案吗?你不想知道我说了些什么吗?我还没有告诉你,我不会答应的!无论谁来说,我都不会离开你!”
喑哑的喉咙急切地发着誓言,看着她的背影,方近玄只想抱住她。此刻的秦继眉,竟如此的不真实,仿佛水里升起的泡沫,转眼就会消失。总是遇到这样的事,总是看到她萧索的背影,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她的寂寞退去。而疲乏与痛苦积压在心中,让方近玄几乎要发不出声音了。
秦继眉蓦然转身,眼眶微红,但微笑甜美,“没关系,说什么都没关系,我知道的,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我好累,我想休息了。我不想再说话了。”
“你……”方近玄的喉咙完全哑了,他只能看着她。
“我……我一直想生活在风里,我觉得到处漂泊最适合我。离开南宫家的日子是我最自由的生活,从来没有过的无拘无束……我没有想过会遇到你的,一开始我只是觉得这是另一场小游戏……你明白么?所以……现在我想离开了。我不会陷在雾里,我秦继眉一向洒脱的,你也是一样,你最沉稳,你是方家的独子。伯母她们要你照顾,方家待你振兴……所以你也要洒脱,不要被一缕风系住。你会过得很好……没有我也是一样的!”
方近玄狠狠地握住了她的臂,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在说些什么?”他摇晃着她,奈何只看到绝情的目光。
秦继眉摇着头,竭力想要笑得更美,但泪水却不断地涌上来,只是让她的面容扭曲而已,“你还不懂吗?这个游戏结束了……你和我都自由了……”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怎么这个样子?我认识的秦继眉不是这样的!她是个大情大性开朗坦率的人,她才不会在什么都没有解决的时候断然抽身。继眉,”他的声音颤抖着,“你在怕些什么?没有什么人可以威胁到你我的情感,不需要你牺牲自己来成全我啊!”
“谁说我是在牺牲自己?你真是个傻瓜!我最会做的就是保全自己了。我只是累了,我想开始新的旅途,我不要再拖着一个你,你放手吧……”
方近玄傻了。
手上一痛。
慢慢低下头,那是她的眼泪。
他放了手。
秦继眉凝着泪水里的微笑,“方公子,我走了。”说完,转过身,毫不犹豫地离去。
方近玄全身冰冷,看着她的身影。
他颓然倒在椅中。
他的手颤抖地揪紧胸口上的衣襟。
十日后,探子来报,说在林也谈的师傅沈落叶的府邸,寻到了苍南花的味道。
十五日后,一行人前往落叶门,其中有铁氏夫妻、戚南峰、南宫家诸人、方家诸人,以及林也宣和秦继眉。
在会客堂上与众人见面的沈落叶一袭青衣,风逸若仙。他一人高高端坐在堂上,面对着众人微眯了眼,看来像是个潜心修道之人。
“沈大侠,想必你已知晓我们的来意。”铁凌落开门见山的话,引来了意想不到的回答。
“既然铁堡主看得起沈某,我也不躲躲藏藏了。不错,你们要找的那个人是我。所有的事情,全是我做的。”
众人面面相觑,从来没想到沈落叶竟会如此干脆地承认。铁凌落大笑着道:“真是个杀人放火的大丈夫!铁某怎么也料不到名震武林的沈落叶会是暗下毒手袭击女流之辈的‘好汉’!”
“我自认一生光明磊落,但对铁堡主的确心有愧疚。可是无毒不丈夫,我不求诸位理解,只求自己心安。”
戚南峰愤恨地道:“好个沈落叶!我戚家与你有何冤仇?你要阴谋嫁祸我儿,害得我与铁堡主差点儿反目成仇。戚某瞎了眼!原以为你是个堂堂君子,结果竟是这样的小人!”
林也宣也凛然道:“不错!家兄敬你重你,我父也视你为尊,你为何要教唆家兄干出这样的错事?”
沈落叶笑了,“成大业者难免有些牺牲,你们这样的心情我懂。燕雀哪知鸿鹄之志。”他缓缓地叹了口气,“戚兄你也不是做错了什么,可惜戚双凌竟拜了个徒有虚名的莫起云为师。莫起云何德何能,霸占了武尊之位多年,我自然是要代天下豪杰,将这老匹夫的假面具撕下。戚双凌既然为徒,也不免受了牵连。你要怪就怪自己识人不清吧。”
一袭话,听得堂下众人背上生寒,惟一的念头就是:这个人八成已经疯了。
戚南峰一顿足,“别管这疯子!快把他制住,救出凌儿!”话没说完便已拔剑相向。
一触而动全身,所有的人都行动起来。照之前的安排,铁凌落、方近玄与戚南峰等缠住沈落叶。而曾到过落叶门的林也宣则负责搜寻戚双凌。余下诸人,对付沈落叶的门人,或是各自保命为第一要务。
场内大乱,只见堂上不少人围拢过来,正是落叶门的弟子。当场把救人计划搅成了如糊粥般光景。
沈落叶才与众人交手,便觉得有些不对。之前令他功力大增的苍南花似乎失了功效,真气运转也停滞了。
铁凌落大笑着道:“沈大侠是不是觉得所服药物失了效?可惜我们这边来了一位神医,知道苍南花的奇效,还找了一味药帮沈大侠消了这毒药的害处。你不知道吗?只需一点点黄末草,就能让遏制苍南花。考虑到沈大侠多半是长期接触这花,普通的份量对你没用。我们在你房内连放了数日的黄末草,可能直到今天才让沈大侠感觉有些不适吧。”
“不可能!”沈落叶额头青筋突暴,全没了原先气定神闲的样子。但再试几次,结果还是一样,他开始滴下冷汗。在一旁看着刀光剑影的女人们面带微笑。穆非寻花了几日在医书中寻找方法,果然没有白费精力。莫影斜忍不住对秦继眉道:“我忽然觉得……你们好卑鄙哦!”
秦继眉淡淡地笑着道:“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对付这样的人不必花费多余的同情心。”
莫影斜看着她勉强的笑意,忍不住皱了眉。才几天功夫,秦继眉脸上的美丽完全失了光彩。有时看她真像个没有灵魂的瓷娃娃,但是秦继眉什么也不说,旁人也不敢问。莫影斜苦恼地叹了口气。
“小心!”秦继眉拉过莫影斜,帮她闪过突袭的敌人,与其他人交换了眼神,便把莫影斜推入中间保护起来。
莫影斜看看程稚雅与南宫老太太,只觉得心里不舒服,平常杀敌冲锋的她现在只能与老太太们一起沦为被保护对象,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秦继眉时不时望向远处的身影。
他这几天憔悴了好多,能行吗?
但是她强拉着自己扭过头。
既然已经决心要断,为什么还牵牵扯扯的?
可是……第一次见到他使出这样的功夫……比起她的想象,他真的很厉害……
程稚雅看到秦继眉挣扎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闲闲地对莫影斜道:“铁夫人不用担心。我家玄儿平时习武用功,不是我自夸,也算同辈人中的好手。不过他不喜招摇倒是真的。他一定能帮上铁堡主一臂之力。”
莫影斜看到她的笑容,心领神会,“我自然相信方公子。他又稳重又踏实,我要有妹妹,一定要做个媒硬塞给方公子了。”
说得秦继眉心头火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但莫影斜扭过头,理也不理她,让秦继眉更是窝火,同样狠狠地扭过头。
就在扭头间,她的脸变得苍白。
离她一臂之处的南宫老太太身旁,一个青年男子挥刀而来。老太太身边无人保护,也无人察觉到她的险境,老人面对刀光,已经呆住了,不动也不喊,只直直地迎着大刀站着。
秦继眉不及细想,立刻赶了上去,拉开老人,挥剑出击,总算抢下了一条性命。
但是,莫影斜尖叫着,而身边南宫老太太的眼神也变得那么古怪,秦继眉一愣。
然后她才感觉到胸口巨痛。
低下头,只见鲜血飞溅,力气瞬间消失。
秦继眉迟疑着抬起头,敌人正缓缓地倒地,而他的身后露出了南宫剑的脸。他诡异地眯着眼。
胸口又是一痛,她这才发现,南宫剑的长剑透过敌人刺穿了她的胸。
南宫剑倏地缩回剑,故作惊惶地大叫着:“秦姑娘!”而脸上却露出了一瞬间的得意之色。
秦继眉看着他的眼,缓缓地笑了,缓缓地委顿在地,眼前漂浮着一片殷红。
听到惊呼,方近玄心中一冷。
眼前,血染桃花。
他看到南宫剑拔出长剑,血雨纷飞。
而那个人,慢慢地倒在地上。
然后,他的眼前也是一片红。
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只知道红了眼的他不要命地砍杀,如同浴血修罗的出世。
沈落叶被擒。
可是方近玄的心已如冰封,剑铛锒落地。他缓缓走向那染血的人儿。
秦继眉的胸前一片血色。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秦姑娘会冲上来,是我不小心!”南宫剑辩解着,可是方近玄已是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跪了下去,接过了母亲手里的她。
她的身体那么软那么小,就如记忆中的香味,她向来最有精力,为什么现在却躺着不说话?
“醒来,醒来……”是谁在喃喃着,是自己吗?
“你不要睡,这里冷,我们回家去我就让你休息。你睁开眼!你不是喜欢到我书房的水榭吗?我们立刻回去重造,再给你安一个床榻,你爱晒多久太阳都行。继眉,你不要睡……”
手里温温的,为什么手变红了?是谁的血染红了他的手?
“求你,继眉,你不是说最爱自由吗?我答应你,只要你醒过来,我陪你看大漠孤烟遨游湖海,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要走就走你要留就留都随你的性子只要你醒来!”
秦继眉慢慢睁开了眼。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笑了。
是的,那片腥红只是一个噩梦,真正的世界里,她的身边有方近玄一直陪伴着他。
是的,是他……
她喃喃着。
方近玄哽咽着凑近了她的唇。
“良人——”
如同受伤的低鸣,又如同幸福的噫语。
然后,她闭上了眼……
尾 声
“昨天老太太来看你了?”
“嗯……她说了声对不起,虽然很低很低,不过我还是听到了。”
“你……原谅南宫剑了?”
“无所谓,一剑换来老太太的道歉,值得!”
“还敢说!你还说最会保护自己!我看你最会让我担心才是!”
“呵呵,也不知道是谁硬抱着我不肯放,连穆非寻想要帮我疗伤都得把他硬生生地扯开!”
“你……你说什么?”
“呵呵,脸红了脸红了!”
“没良心的人啊!”
一连串的惨叫……
“那个……方公子,她伤刚好你可要忍耐啊!我好不容易才补好她的伤口哦。建议过几天再揍她!”
“穆非寻你好幽默哦,我明天就飞鸽传书告诉朵丽你上青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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