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那些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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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凡人篇(4)

是啊,汉奸啊,该杀。把车轱辘装好了,修车的老头儿慢条斯理地说,眯缝着眼睛看看,随口接着说道,我是叹那个世道,逼着你不能不杀,原来都是一个胡同里头的小儿女呢……

当时觉得这话很新鲜,所以记住了,很多年以后,才注意到老舍先生没用任何一个好的字眼写过冠招弟。

老舍先生也是胡同里人呢。

也许,只有把她写得坏到那种地步,老舍先生才忍心让瑞全杀了她。

都是胡同里的小儿女呢。

一瞬间,仿佛胡同里头的国槐已经在了眼前,耳边还是那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清脆地笑着的声音——“你就贫吧你”,还有故都那淡淡的煤烟味儿。

电话里听来的一句话,就让人想家,还写了这么多,我这是怎么了我?

难道,就因为是个中国人?

“黄埔听训”——我在小学经历的变相体罚

以我小时候上学的经验,北京的学校,公开体罚的很少,变相的体罚却也不是没有。其中罚站居多——想起解放军对士兵也不体罚,最常见的惩罚是“站军姿”,不禁琢磨这是不是一脉相承的事情。

现在“学生不能体罚”政策是新中国成立以后提出的,当时共产党虽然被称做“****”,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很重视人权,蛮先进的。20世纪60年代人称“魔鬼教练”的大松博文到中国教排球,野蛮得很,******总理看他训练看得一头汗,倒吸一口冷气——这大松简直是个法西斯啊!法西斯是法西斯,周总理却没纠正他,就说了一句话——社会制度不同,你可不许打我们的姑娘啊。后来中国女排果然成就斐然,严师出高徒,但是确实没允许教练打人。

大松在日本是打人的,日本教育界原来提倡体罚,甚至通过高年级学生体罚低年级学生建立等级概念,不过近年来受西方影响改变很大。日本人做事叫死理儿,接受某个概念就做得很彻底,受英美教育思想影响,打学生的基本看不到了,但是暴力倾向依然存在,学生带着菜刀来杀同学,又成了某种新的隐患。

想象“土八路”进城搞教育,提出不许体罚,我想有些当老师的可能会挠头——长官同志,这个玉不琢不成器,不打调皮怎么办呢?

或许哪位长官灵机一动,就出了这个馊主意——不能打,可以罚学生站军姿啊!

这一手能把枪林弹雨过来的兵训得服服帖帖,那么学生更不在话下了。

我们小学的校舍是一座庙,教室在二层,原来是个佛阁。——这个学校今天依旧在用这个校舍,就是北京市东四三条小学,只是以前的篮球架子是用两大块功德碑压着的,现在改水泥板了,功德碑让文物部门要走了,说是有历史价值(有东四的朋友说那是咸丰年间的,不是文物部门收走了,是一家有钱的买了个四合院,翻修改造后觉得缺少历史气息,买了这两块碑竖在里面。想想和尚庙的功德碑竖在院子里增加历史气息,多少有些怪异)。

“八路”和老师交流的结果,是我这号习惯“忘带作业”,偷工减料,跟老师抬杠的主儿得经常站到走廊上,“我站在城头观山景”了。对面房顶上长的草是死是活,有没有结籽,我比谁都清楚。

我猜,看见太调皮的孩子,老师们也不是没有想打学生的时候。当时学校里两个体育老师年轻气盛,精力过剩,在院子里练起了空手道。两个老师平时都有外号,小萨看得得意忘形,大喊:“快来看啊,贾猴大战段鸡脖!”

周围的学生哄堂大笑。

结果人家两位不打了,“贾猴”恶狠狠盯着我,半天才说——你到我办公室来。

吓坏了,磨蹭半天才去。

“贾猴”有点儿二百五,琢磨着这位先生莫不是要揍我一顿?

到了地方,这家伙拳头捏得嘎嘎响,最后长出了一口气,说:你,把炉子上的铁壶拿上,去水房给我把水加满提回来……

让学生培养劳动观念,这不算体罚吧。

后来才知道,当时“贾猴”在追求我的班主任童老师,一个两条大辫子的漂亮女孩子。童老师有点犹豫,私下和手帕交说——人是不错,就是有点儿猴里猴气……

话传到贾老师耳朵里,正为这个烦恼呢,碰上我这个不长眼的。看动物世界,这种时期的雄性动物都特别好斗,那么温顺的鹿都逮谁顶谁,贾猴老师能跟小萨讲政策,应该算个了不起的教育人才吧。

后来想想,那解放军站军姿的传统,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原来是从国民党那儿来的。

国民党的老式将领,如胡宗南、黄杰,多有一站几个钟头不待打晃的好功夫,人称“黄埔听训”,那是有历史来头的。原来,建立黄埔军校的时候,军校教育长邓演达是非常重视军人风姿的,经常组织长时间的训话,学生们听训当然都是笔直立正的姿势。最初,时间长了有学生不耐烦乱动,甚至发生过遭到教育长朝天鸣枪警告的事情。这是因为邓教育长认为,连耐心听训都做不到,更谈不到成为合格的军人了。

国共两军同源,共产党的军事将领,也有很多出身黄埔军校,莫非是他们把这个传统带到了解放军中。然后,又传到了北京的学校里。

那俺们罚站就不是变相体罚,而是变相的“黄埔听训”喽?

子非鱼

和一位北京朋友通电话,讲今天早上京城大雨滂沱,其时乌云四合,天色阴沉,对面难以见人。有邻居惊呼——难道是猪八戒下凡了?

猪八戒的官衔是天蓬元帅提调天河水军都总管,故有此说。

我认为这纯属谣言,那时刚听一通灵的老哥说前些日子见着沙僧,沙和尚正跟孙悟空唠叨呢,说猴哥啊,咱不用担心师父了,现在二师兄的肉比师父的还值钱呢……

以北京目前的猪肉价格,就算嫦娥让警察当不明飞行物抓了,猪八戒怕也没下凡救美的勇气。

而友之语气,似惴惴。

问之,原来有心事。盖其家养了一缸金鱼,今日忽然死了几条。这些天友人家中有人生病,担心这个兆头不好。

略一思索,雨前气压低,如果没有及时换水,金鱼因为缺氧死亡,应该不是新鲜事。不过,老萨眼珠一转,想起一件事来,于是电话里立即向友人恭喜。

死鱼还要恭喜,喜从何来?友人颇为诧异。

当然。我说,这里面有门道啊。

事情是这样的——

几年以前,我到公司的香港分部去办事,会面的财务经理叫John,是个在加拿大受过教育的香港人。John为人柔和,狡诈多智,想从业务上赚他的便宜极难。他的办公室敞亮宽阔,引人注目的是窗子旁边放了一个大鱼缸,里面一条大肚子鱼在优哉游哉。

John和我说话时,每次走过鱼缸,都要“当”地敲一下缸边。一敲,那鱼就一哆嗦。

一次两次,每次如此。不好直说,等John不在的时候对他的秘书委婉说了一句——你们老板不会养鱼的,老这么敲,闹不好就给搞死了啊。

秘书是从深圳过来的,一笑,开门看看John不在,回过头来神秘兮兮地说——您不知道,他巴不得那鱼赶快死掉呢,就是不好明着干罢了。

好大的高级玻璃鱼缸,循环水系统,假山水草,看这架势John在此鱼身上投资不少。这下子老萨糊涂了——我说,这不对啊,要不喜欢就别养啊,花这么多钱养了干吗还盼它早死呢?看这个样子,这鱼的待遇可是不错啊。

当然不错啦。这秘书是个典型的小八婆,对于传小道消息很是热衷,搁“****”的时候估计生存都困难。她看看鱼缸,鬼头鬼脑地告诉老萨——当然待遇不错啦,比我都好。那是有原因的,你知道这鱼是谁?

问得不明不白,萨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鱼还能是谁?有户口或者暂住证的吗?

这鱼啊,就是我们老板自己,所以他不能让自己吃了苦头。

看看鱼,肥肥的,与John颇有点儿相似,但绝不会是一个品种。老萨不明白。

秘书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于是得意地解释起来。

原来去年以来,这个John家宅不安,自己生了很长时间的病,太太又得了忧郁症,生意也有点儿问题。John为此很是忧虑,于是花重金请了个风水先生来看。

香港人有个奇特的地方,就是对于风水特别迷信,几乎达到内地人难以理解的地步。办公室一屋的洋博士,搬家却要举着个烧猪游行,由亚太区总监(现在是Cisco的副总裁了)Owen带头拜了才算仪式完成。所以,John请个风水先生也很正常。

香港地面上的风水先生很值钱的,像John请来的这位据说给包玉刚解过厄的,一个钟头要上万港币呢。

这样的先生果然身手不凡,看了一会儿就发现问题。一番解释之后,说John的种种灾难都是由于刚搬了办公室。其中说法很是晦涩,大意是John的新办公室迎面对着贝聿铭设计的香港中银大厦,这座楼是有名的凶楼,状似三棱刮刀,气势如虹,John是搞财务的,与之相克,但气势上无法与人家相比。最好的办法就是John搬家或者改行,否则双方必然要克死一个的——John克死中银的话造化也太大了,所以结果必然是……

John绕着办公室走了三圈,最后觉得还是没办法。他坐哪儿是公司安排的,自己不能改——就算想改,有谁敢跟他换呢?改行?他不干财务,大概只能去跑马场当马仔了,也不行。

最后大师收了银子,终于给他指点一条明路——兄弟不妨在窗户前养一条鱼,因为银钱如水,这鱼,也就算搞财务的了。那么,让它做你的替身,和中银去扛吧,什么时候这鱼死了,你就万事大吉,逃过了血光之灾。

不过,一看John的表情,大师就赶紧提醒——这鱼饿了要给东西吃,不能多喂;该换水换水,水温要合适,不能从冰箱里拿水来换……总之,你不能虐待它,因为它就是你的替身,虐待它你自己也要倒霉。虽然鱼死你的灾就解,但只能等它自然死亡。

John对大师的话很相信。按照秘书的说法,他也有一些阴险的办法,比如这么大的鱼缸只养一条鱼,期待让它孤独而死;把鱼食就放在鱼缸外面,希望这鱼跳出来抢食吃不幸晒成咸鱼干,但终究是不敢虐待这鱼的。只是,过来过去的敲一下鱼缸,这不算虐待吧?

反正,过了一年我再去香港,那鱼还活得好好的呢,与John、中银大厦相安无事,真是命硬得很。

所以,我对这位朋友说,你养的鱼突然死了几条,大概是作为你家人的替身应了灾,而你家人自然就平安无事了。实在是大吉大利啊。

对面那朋友沉默半晌,最后冒出一句来——对啊,我爱人也是学财务的,街对面就有一个工商银行的ATM机!大师太神了!

挂上电话的时候,感觉那边很愉快。

忽然想起一句话来——“子非鱼……”

让人发疯的太医

有朋友送了我一本《刘太医谈养生》,作者自称是明代太医院使(中央医疗保健局局长)刘纯之后,从书中看其诊疗作为,颇有祖上之风。萨不是医生,对其中医疗和养生的内容不敢评述,只是觉得其中几段有关明代历史的文字读来觉得颇为有趣。

冷静下来一查,史料中所谓“太医院院使刘纯”的身世,却和这本书中的记载大相径庭——刘纯是朱丹溪之徒,西北名医,但一辈子安贫乐道,行医于斯,并无进京做官的事情。而且,刘卒于永乐年间,书中所写的刘纯查勘宣德帝死因(宣德是永乐的孙子),为况钟治疗痢疾等事,显然是不可能发生的。

历史上的问题,刘太医好像也没法反驳。(其实刘太医还是太厚道了,可以直接拿乾隆说事儿嘛——“建奴”篡改历史,把有关史料都销毁了,另换了一套欺骗后世人民……)

向医学界朋友问起这位“刘太医”的底细,得到的回答却是——“没见着治愈的实例”,“这位前两年无照行医给抓了”。“据他说里根的癌就是他给治好的”。

这年头的事儿啊。

不过,这部书里面记载的一些明代太医们的事情,感觉和历史上的轨迹还是若合拍节的,看来就算不是真正刘纯的经历,也是来自民间一些有据的传说。

比如,书中提到刘纯治疗永乐皇后徐仪华的乳腺癌,虽然延长了皇后的寿命达七年之久,徐死后刘仍然下了诏狱。这符合明代太医的生活,当时治不好病人的太医,甚至还有被殉葬的危险。嘉靖年间,宫女杨金英等拿皇上的脑袋练拔河,等拔完河一看皇上基本也断气儿了。要搁现在,这也就是奥运会要不要加个项目的事儿,问题那是明朝啊,好多人不能接受皇上断气儿这种事情,于是死马当活马治把皇上交给了太医院。

这下,轮到负责扎针的李姓太医哆嗦了。倒不是医术如何,这死马谁不敢扎啊。问题现在皇上还有一口气,如果一针下去断气了,那无论原来是不是死马,扎针的全家都得送去殉葬。

最后这位还得下手啊,不然眼看着皇上断气也是一死。

一针下去,皇上从死马变活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