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薛飞自述:我在匈牙利的日子
22225000000007

第7章 商旅如梦(1)

1.中国餐馆

出国前,曾拜读过香港富商陈玉书先生撰写的《商旅生涯不是梦》一书,书中讲述了他在商场上成功的秘诀。记得,前言中介绍此书为经商指南,只要“照方抓药”没有不成功的。我就是抱着这部“经典”大作,踌躇满志地踏上了去国之旅……

我们开办的那家中国餐馆坐落在陶陶城的中心区——美丽的老人湖畔。那是一座两层楼的欧式建筑,楼上是公司的办公室和厨师的卧室,楼下辟为餐厅,就餐面积80多平方米。虽说面积不大,却被当地评为二级餐馆。

餐馆的装修简洁明快,雪白的墙壁挂着几盏中国式的古典宫灯,窗与窗之间挂了四幅中国山水画,颇具中国徽派建筑装修的风格;门厅的两边矗立着两只半米高的贴金彩绘木狮子;酒台上方用五种颜色的彩纸剪贴出五个大字:“福、禄、寿、禧、财。”

一次,一个中国朋友来餐馆就餐,抬眼看到这五个大字,大声喊道:“错矣!错矣!这个‘财’字是不能写上去的。你们想一想,开餐馆就是要让客人送财来,这财已经到了,你们还怎么发财呢?”真是,各家有各家的说道,各家有各家的讲究。难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其中的奥妙,绝非外行人所能揣测得到的。果然,当我们三年后忍痛关闭这家小餐馆时,酒台上方的那五个字,只有“财”字破了一个洞。这绝不是有意而为的,可这字上不知何时破损了的洞,恰似给我们打出了一个哑谜,而谜底就是——“破财!”餐馆开业初期,我尚未赴匈,据说生意非常红火。那时,虽然厨师的水平不高,有时自家人还要上灶帮忙,饭菜的味道也是一天变一个口味,可那些慕名而来的匈牙利宾客依然是挤满前厅,排队等候。这毕竟是当地第一家,也是唯一的一家中国餐馆。

我来到匈牙利后,餐馆已经营了半年多的时间。在经历了初期的新鲜与兴隆之后,开始进入正常平静的经营阶段。在这个仅有两三万人口的小城市,由于东西方饮食习惯的不同,人们看待中餐就像中国人吃西餐一样,尝鲜尚可,但是新鲜劲一过,形成不了日常性的持续消费。只有在周末和旅游旺季,才会有较多的食客前来光顾;而在萧条的冬季,我们更多的时候简直是心急如焚,在凭窗眺望中眼巴巴地注视着那条不太宽的柏油路,盼望着能有人,哪怕只是一两个朝这里走来,推开餐馆的大门,然而……原以为,靠着这个餐馆给我们带来丰厚的利润,能为我们积累发展的资金,能使我们有翻身崛起的机会。经过了很多次努力之后,才发现我们的想法和做法完全错了!就在我们“躲进小楼成一统”的时候,在匈牙利的华人已经开始红红火火地做起了大宗贸易。这一错,几乎使我们丧失掉了全部的机会,几乎使公司濒临崩溃的边缘。其实,像这类小小的餐馆,在国外多为一家人或夫妻共同经营。营业额虽不算高,但养家糊口之外尚有部分节余。而经营中的那份艰辛与劳累,真是只有经营者自己才能品味到。而我们却硬是要把它作为在匈牙利发展的奠基石,作为公司经营的摇钱树,靠着它来养活全公司八九口人,难怪它难忍重负,入不敷出,就像一部破旧了的老水车,越转越慢。终于,在经历了两任厨师的辞职,一任厨师的承包之后,我们终于下了决心,关闭了这家小餐馆。就像它当初开张时一样,关闭餐馆的那段时间,我同样不在匈牙利。虽然,它拖得我们很疲惫,以至于每次谈到它时大家都说:“这辈子决不再做餐馆生意!”然而,我们总还会时时回味它的温馨,时时谈起它初期的兴隆。虽然,它已经换了新的主人,但每次从它门前走过,就像又见到长大远行的儿女一样,心中总泛起那么一丝眷恋之情。它——曾经属于过我们!

2.公司、友人、家人

不久前,国内一家杂志刊载文章,披露国内最富实力的一家私营公司——“希望集团”的刘氏兄弟四人开始分股单干。看到这篇报道不禁使我回想起到匈之初的那段混混沌沌的日子——

在我赴匈之前,公司中的各种矛盾已经产生,人与人之间的偏见已经形成。朋友埋怨家人保守狭隘、目光短浅,只看眼前利益,阻滞了公司的发展;家人指责朋友好大喜功、华而不实,将初期资金耗尽再也无所作为,致使公司陷入僵局。

1992年初,我的到来,似乎给压抑已久的氛围掘开了一个口,所有的倾诉向我迎面扑来。似乎我有回天之力,似乎只要我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实际上,一切已成定局,一家小小的公司已没有能力来维系这个还称不上庞大的人员机构,何况这家公司本来就是我跟几个家人、友人你出几千美元,我添几千美元,他再垫几千美元地凑起来的,如今仅靠一个小小的中餐馆和快餐店,连生存都成问题,根本谈不上发展。一阵倾泻过后,大家重又灰心丧气,各打各的主意,矛盾不断地激化,偏见不断地加深。面对这错综复杂的一切,我夹在当中一筹莫展,只能重操旧业,施展出在电视台播音时的本领——动嘴皮子,这边告慰朋友:困难只是暂时的,要往大处着眼,咬紧牙渡过难关;那边劝告家人:要宽容大度,只有团结一心,公司才能有所发展。

启程出国时,曾胸怀着扭转乾坤的雄心大志。原以为,虽没有回天之力,但靠着那份赤诚,至少也能说动大家化解矛盾,摒弃偏见。然而,这种“乌托邦”式的美好幻想,在既得利益面前显得那么无力。我自认为很公允,很坦荡,可以说是推心置腹,却怎么也攻不破“偏见”这层城墙。或许,我根本就不该经商,根本就做不了商人。商场有商场的规则,商场有商场的计较,商场有商场的无情,使你再不能保持原有的那份矜持、那种虚荣。常常有人对我说:“你成为不了一个商人。”我听了以后缄默无语,不过不管怎么说,我至今仍在如梦的商旅中漂泊着。或许,公司的构成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俗话说:“商场无父子。”“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与他人相处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那份温文尔雅、谦恭俭让,在诡诈莫测的商场上显得那么幼稚、那么软弱;至于宰相胸腹、儒家风范,大概永远只属于那些商场上的成功者。我有时也自问:你凭什么能让大家信服?商场上需要的是实力,你有什么?仅凭那经过磨炼的三寸不烂之舌吗?而最致命的一点,我也是这个家庭的一员。只看这一条,我在他人眼中就根本无公正可言。

终于有一天,我也被卷入了矛盾的旋涡之中。那是在刚刚做完一笔健身球的生意之后……

那段时间,匈牙利电视台刚刚播放完一部介绍中国健身球的专题片,我们抓住这一机会,通过公司里一位股东在国内的关系,立即空运了一批健身球到匈牙利销售,谈好利润各占百分之五十。

货到后,我们全力以赴,很快销售一空。然而,在返款时却因为一笔消费税(类似于国内实行的增值税)产生了分歧。那位朋友说:“从未听说过还要交消费税。”另一位朋友也帮腔说:“你们从来都是往自己口袋里多算钱。”

由于已有矛盾在先,此笔生意我们大家都极为看重,很想以此为突破口将贸易做起来,扭转公司的被动局面。因此,全部销售收入一律公开,账目由我亲自经手。问心无愧地说,一切都在公平与坦诚之中进行。而且,在用当地货币换汇的问题上,还特意考虑多照顾对方利益。然而,在固执的偏见面前,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事情眼看又要进入僵局,我耐心地说:“匈牙利有匈牙利的税法(与匈牙利不同,当时中国尚未实行增值税制),你们可以给所认识的朋友打电话咨询一下,问一问是否有这么一笔税款要缴纳。”

咨询很快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了结。他们很快又在换汇问题上开始纠缠,提出了一套他们自认为合理的换汇方案。

也许是初涉商场,从未遇到过这么多让人头疼心烦的事;也许是闲散惯了,实在难以忍受这种毫厘之利的纠缠。从被人管的职员当上了管人的老板,才知道职员有职员的省心与自在,老板有老板的操劳与难处。这之中似乎只是毫厘之差,就可能有着天壤之别。所以,才有太多的职员不甘于做职员而想当老板;所以,才有太多的老板在做了老板之后才感叹:失去了那份省心与自在!

有几次,我真想撒手不管,回国重过我的闲适日子。可国内还有那么多朋友在期待着,我又怎么向他们交代呢?只得硬着头皮,苦苦地在老板的位置上挣扎,谁让自己当上了这么个操心受累的老板呢!

此时,按照对方提出的复杂的换汇方案算来算去,竟比我原准备付给对方的还要少,看来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那些常常算计别人的人,到头来总是要把自己算计进去。至此,我已经意识到,绝不是用坦诚的胸怀和一点善良之举就能换回他们的理解与合作。

片刻的沉默之后,那位站出来替别人算账的人恼羞成怒,竟耍起流氓手段,口出狂言以“玩刀子”动武相威胁。

这下激起了我心底的那股犟劲,少林武功虽没练过,却从小受家父熏陶跳过几年舞蹈,又曾在中学田径队受过一段半专业化的训练,身手还算得上矫健。凭着那坦荡胸怀和凛然正气,岂能被这种流氓行径吓倒!我一口咬定按照他们的计算方案付款。

在此之前,考虑到那份要命的情面,会耐着性子向对方去解释、去表白;而今这张面皮已经撕破,反而使我卸掉了包袱,可以冷静果断地处理问题。或许,对方显得不够老练,这恰恰是他最大的失算。只是让我感到有些伤心:原以为是我所结交、所信赖,并最早一批办理出国的朋友,在利益面前竟会变成这样一种人;或许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怪只能怪自己择友不慎!

此事之后,那位不值得称为朋友的朋友利用回国的机会,鼓动尚在国内的股东一起撤股。他深知,公司此时根本没有资金来退还股份,他的目的只是以此为由来搞垮公司。当他返回匈牙利后宣布脱离公司,另起炉灶,将全部债务甩给了这个脆弱、支离破碎的公司,甩给了那个生意惨淡的中国餐馆,甩给了尚在支撑这一公司和餐馆的一家人。

然而,朋友之中还有相知在,尚有真情存。钱对于大家来说都重要,那是他们辛辛苦苦挣来的,可此时朋友间的信任与理解比金钱更加重要。他们信得过我,他们知道我答应的事绝不食言!

至今,他们中的很多人依然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且在此基础上,我们彼此间更增加了几分信任和了解。

商旅生涯的第一步,就如同做了一场梦。今后的路还很漫长,谁知道明天的梦是好梦还是噩梦?

人生本就是一场梦,醒来的时候少,睡去的时候多。

3.练摊

在匈牙利的中国人虽说家家都成立公司,个个都称得上是老板,然而在众多的老板之中,没有练过摊的恐怕没有几个,当了老板之后至今仍在练摊的比比皆是。在大街边、市场中铺开的摊位,既是首批闯荡匈牙利的华人创业和崛起的奠基石,又是一批接一批后来的华人在匈牙利安身立命的根据地。

我初到匈牙利的那段时间,由于有了一家中国餐馆和快餐店并没有去练摊。看到不少中国人顶烈日冒严寒摆摊卖货,我心中还暗自有几分庆幸。可是,随着公司矛盾的不断激化,餐馆和快餐店的微薄利润无法维系和支撑公司庞大的开销,加上公司分裂,部分股东要求退股,巨大的债务压在了在这个不大的小公司中坚守下来的一家人肩上。

出路只有一条:从起点开始。

幸好家里人手多,留下内弟坚守餐馆,快餐店又过了经营季节,大门一锁我们开始练摊。

集贸市场,匈牙利语称“比奥茨”,其形式、规模与北京的秀水街和雅宝路相似。除了首都布达佩斯的“比奥茨”是每天经营之外,其他中小城市的“比奥茨”都带有乡镇赶集的特点,每周或一日或两日,定期开放经营。

陶陶城的中心就有一个全州最大的“比奥茨”,占地面积近两万平方米,每周周三、周六两天有集市。在旅游旺季,每个周六这里都热闹非凡,一眼望去整个“比奥茨”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使这个只有两三万人的小城市在这一天的人流量一下子猛增到二三十万,以至于当地的旅行社在安排旅游项目时又加上了这么一项——逛“比奥茨”,他们将整客车前来旅游的德国人、奥地利人、捷克人……带到“比奥茨”,任其尽情挑选购买他们觉得物美价廉的商品。然而与国内截然不同的是,这些介绍游客前来的旅行社是不从市场或者商人那里拿“回扣”的。

在“比奥茨”练摊,首先要学会吆喝叫卖的语言,在匈牙利最简单的一句叫卖的话就是“逮谁”,那意思是:“请”、“请您买货”、“请您瞧一瞧,看一看啦!”恰好跟中国话里面的“逮谁”谐音,倒是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