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宋词三百首译注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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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李清照(1)

李清照(1081-约1151),号易安居士,济南(今属山东)人。李格非之女,赵明诚妻。建炎三年(1129)赵明诚卒,从此李清照生活孤苦无依,辗转流离,晚年在杭州和金华度过。词以南渡为界分前后两期,词风婉约,偶有豪放之致。著有《词论》《易安居士文集》《易安词》,不传。后人辑有《漱玉词》。

凤凰台上忆吹箫

李清照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休休,者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注释】

金猊:狮形铜香炉。红浪:红被乱摊床上如波浪貌。宝奁:华贵的梳妆镜匣。者:这。阳关:即《阳关三叠》,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诗,为唐宋时送别曲,又称《渭城曲》。武陵人远:陶渊明《桃花源记》中载,武陵渔人误入桃花源,离开后再去便找不到路径了。此处借指丈夫赵明诚要去很远的地方,自己难以寻觅。秦楼:相传秦穆公女弄玉所居之所。此代指自己居所。

【译文】

狮形铜炉里的香已经冷透,红色的锦被乱堆床头,如同红色的波浪,我也无心去收。早晨起来,懒洋洋地不想梳头。任凭梳妆匣落满灰尘,任凭朝阳的日光照上帘钩。我生怕离别痛苦,有多少话要向他倾诉,可刚要说又不忍开口。新近来渐渐消瘦,不是因为喝多了酒,也不是因为悲秋。算了罢,算了罢,这次他必须要走,即使唱上一万遍《阳关》曲,也无法将他挽留。想到心上的人就要远去,剩下我独守空楼。只有那楼前的流水,应顾念着我,映照着我整天注目凝眸。就在凝眸远眺的时候,从今而后,又增添一段日日盼归的新愁。

【评析】

本词抒写惜别的深情和别后刻骨铭心的怀念。上片写不忍丈夫离去,着意刻画慵懒的情态,下片着重写怀念和痴情。笔触细腻生动,抒情极凄婉。

上片开头五句只写一个“慵”字。香冷而不再去换新香点燃,一慵也;被也不叠,任凭胡乱摊堆床上,二慵也;起床后连头也不愿梳,何谈化妆,三慵也;梳装匣上落满灰尘,懒得擦,懒得动,四慵也;日上帘钩,人才起床,五慵也。词人为何如此慵懒而没心情?原来是“生怕离怀别苦”。这句为全词之眼,在上片的中间位置,括上而启下。“多少事,欲说还休”,体现出主人公心地的善良和对丈夫的深挚的爱。杨慎评此句说:“‘欲说还休’与‘怕伤郎,又还休道’同意。”(杨慎批点本《草堂诗余》卷四)可谓深得其心。因为告诉丈夫,也只能增添丈夫的烦恼而已,故宁可把痛苦埋藏心底,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深情啊!歇拍三句为上片之警策,本来因怕分别才容颜瘦损,但作者偏不直接说出。“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那是为了什么,答案不言自明,而情味弥足矣。

下片设想别后的情景。“休休”是大幅度的跳跃,省略了如何分别如何饯行的过程,直接写别后的情景。“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两句写自己的孤独。“楼前流水”句暗承上片的秦楼。以下三句近乎痴话。流水本是无情物,怎能“念”呢?但正因这样写,才突出词人的孤独与痴情。一是写出终日在楼前凝眸远眺,或盼信或望归。二是楼前的流水可以映出她凝眸的神情,也只有流水方可证明体验她的痴情。抒情何其深婉,入木三分。结拍三句用顶真格将词意再度深化,“一段新愁”指什么?含蓄而又明确,与上片结拍的写法属同一机杼。沈际飞评云:“清风朗月,陡化为楚云巫雨,阿阁洞房,立变为离亭别墅。”(《草堂诗余正集卷三》)全词心理刻画十分细腻精致,在封建女性文学中实属难能可贵。

醉花阴

李清照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注释】

醉花阴:词牌名,双调五十二字。瑞脑:即龙脑,香料名。金兽:兽形铜香炉。东篱:语出陶渊明《饮酒》(其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暗香:指菊花的香气。帘卷西风:西风卷帘的倒装。西风,秋风。

【译文】

终日里阴阴沉沉,弥漫着薄雾浓云,我的心情愁苦烦闷。兽形的铜炉,瑞脑香已渐渐燃尽。又一度的重阳佳节来临。到了夜半时分,纱窗玉枕,感觉到一阵阵的清凉侵身。黄昏后在东篱下的菊花旁自饮自斟,轻淡的菊花香气充满衣襟。不要说此情此景不令人伤心,当秋风吹卷门帘的时候,就会发现屋里的人比外面的黄色菊花还要瘦损。

【评析】

本词抒写重阳佳节独守空闺的苦况。上片由白天写到夜晚,愁苦孤独之情充满其中。下片倒叙黄昏时独自饮酒的凄苦,末尾三句设想奇妙,比喻精彩,是古今盛传的佳句。

开头两句渲染寂寥无聊的环境氛围,天气阴沉,香已燃尽。词人不再续香,衬托出心境之不佳。“佳节又重阳”点明时令,也暗示心绪不好的原因。每逢佳节倍思亲。佳节时本应该夫妻团圆、共同饮酒赏菊,而如今只有自己,所以才会“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的。这种凉,既是身体之凉,更是心里之凄凉。下片前两句倒叙黄昏独自饮酒赏菊的凄凉,扣住“重阳”。末三句以菊花之瘦比喻人之瘦,本来已很新颖,再用人比黄花还瘦的夸张笔法,更出人意表,据伊世珍《嫏嬛记》载,李清照将此词寄给赵明诚,“明诚叹觉、自愧弗逮,务欲胜之。一切谢客,忘食忘寝者三日夜,得五十阙。杂易安作,以示友人陆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三句绝佳。’明诚诘之。答曰‘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正易安作也。”

声声慢

李清照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最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注释】

声声慢:词牌名。双调九十七字。乍暖还寒:乍暖乍寒,忽冷忽热。怎生:怎样。生,语助词。次第:光景、情景。

【译文】

如同是丢了什么,我在苦苦寻觅。只见一切景物都冷冷清清,使我的心情更加愁苦悲戚。忽冷忽热的天气,最难保养身体。虽然喝了几杯淡酒,也无法抵挡傍晚时秋风的寒气。正在伤心的时候,又有一群群大雁,向南飞去。那身影,那叫声,却是旧时的相识。满地上落花堆积,菊花已经枯黄殒落,如今还有谁忍心去摘?守着窗户独坐,孤苦伶仃,怎样才能挨到入夜?在这黄昏时节,又下起了蒙蒙细雨,梧桐叶片落下的水滴,声声入耳,令人心碎。此情此景,又怎是一个愁字概括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