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析】
诗无定法,却有一定的规律可循。不同题材的诗在内容与结构上各有其要求。这是一首典型的送别诗,仔细分析琢磨,对我们掌握此类诗的写作及鉴赏要领大有益处。
关于“赠别”诗,元代的杨载在《诗法家数》中提出这样的要求:“第一联叙题意起。第二联合说人事,或叙别,或议论。第三联合说景,或带思慕之情,或说事。第四联合说何时再会,或嘱咐,或期望。”参照这段话,我们再来回味简析本诗的结构,会别有一番体会。
本诗首联叙题,点明分别时的情景和气氛。二联叙别,述说别时及别后的孤独和冷清。第三联写景,带有同情之意,第四联嘱咐中含有期望之情。全篇用一“情”字贯穿起来,正合上文杨载所说的“赠别”诗的体式。再联系王勃的送别名篇《送杜少府之任蜀川》一诗的结构层次,便可领悟出一些写送别诗的道理来。
其次,本诗首联写法也很有特点。作者采取倒戟而入之势,显得生动活泼,出人意表。“朝闻”句直接写送别时的场面,次句才写到送别的地点和环境。作者用“度”字把霜拟人化,仿佛这些白茫茫的微霜是为今晨的送别特意渡河而来的,增强了表达效果。
登金陵凤凰台a
李白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b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c成古丘。三山d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e。总为浮云f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注释】
a凤凰台:《江南通志》:“凤凰台,在江宁府城内之西南隅,犹有陂陀,尚可登览。宋元嘉十六年,有三鸟翔集山间,文彩五色,状如孔雀,音声谐和,众鸟群附,时人谓之凤凰。起台于山,谓之凤凰台。山曰凤凰山,里曰凤凰里。”《珊瑚钩诗话》:“金陵凤凰台,在城之东南,四顾江山,下窥井邑,古题咏惟谪仙为绝唱。”b吴宫:三国吴大帝孙权迁都建业,后孙皓营建新宫,大开园囿。c晋代衣冠:东晋时的王公大臣。东晋元帝司马睿亦以建康为都城,宫城仍用吴国故宫。王谢等大贵族很盛。d三山:《江南通志》:“三山在江宁府西南五十七里。”其山滨大江,三峰行列,南北相连。山在今南京市西南长江东岸。e二水句:王琦注:“史正志《二水亭记》:秦淮源出句容、溧水两山,自方山合流,至建业贯城中而西,以达于江。有洲横截其间,李太白所谓‘二水中分白鹭洲’是也。”白鹭洲:在金陵城西大江中。f浮云:喻指朝中奸佞。陆贾《新语》:“邪佞蔽贤,犹浮云之障日月也。”
【译文】
相传在这座凤凰台上,曾有三只凤凰嬉戏优游。如今凤凰早已飞去,台上空空荡荡,只有台下的长江独自奔流。一切繁华都已成为过去,当年吴国宫殿的花草,如今已变得荒凉而深幽,东晋豪族曾经辉煌一时,如今都埋入长满蒿草的坟丘。只见那三山隐隐约约坐落在青天之外,白鹭洲把长江分为两道水流。可惜漫天的浮云竟遮蔽了太阳,眺望不到长安令我非常忧愁。
【评析】
据说李白写作此诗是想与崔颢的《黄鹤楼》诗比较胜负(参见前面《黄鹤楼》诗评析),其格律气势确实相仿佛,难分高低。
首联写凤凰台的传说,十四字中连用三个“凤”字,却不嫌重复。音节流转明快,和谐优美。两句诗与崔颢前四句内容相等。颔联就“凤去台空”进行发挥。六朝时的繁华显赫并未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一切都已成为历史的陈迹。颈联从历史回到现实,描绘眼前之景色。陆游《入蜀记》云:“三山,自石头及凤凰山望之,杳杳有无中耳。及过其下,距金陵才五十余里。”这段话正好说明“三山半落青天外”的意境。两句诗气象壮丽,生动逼真,对仗工稳,实为佳句。尾联用比兴手法暗示皇帝已被佞幸的小人所包围,抒发自己报国无门,忧伤愤懑的心情。“不见长安”暗点诗题中的“登”字,使全诗意义浑然一体。仔细体味,李白之愁是忠君忧国之愁,崔颢之愁是思乡之愁,李白愁的内容更深沉博大。
送李少府贬峡中a王少府贬长沙
高適
嗟君此别意何如?驻马衔杯问谪居b。巫峡c啼猨d数行泪,衡阳归雁e几封书?青枫江f上秋天远,白帝城g边古木疏。圣代即今多雨露h,暂时分手莫踌躇。
【注释】
a峡中:指夔州,今重庆市奉节。b谪居:贬官所去之所。c巫峡:长江三峡之一,在三峡之中段。水深流急,两岸多有猿啼。d啼猨:猨同“猿”。《宜都山川记》:“自黄牛滩东入西陵峡,至峡口一百余里,山水纡曲,林木高茂,猿鸣至清,山谷传响,行者闻之,莫不怀土,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e衡阳归雁:《舆地纪胜》:“荆湖南路衡州,回雁峰在州城南。或曰雁不过衡阳,或曰峰势如雁之回。”f青枫江:指浏水,在长沙入湘江。g白帝城:故址在今重庆奉节白帝山上。h雨露:喻指皇帝的恩泽。
【译文】
感叹我们就要在此地分别,不知二位的心情怎么样?我下马端起酒杯,慰问你们因遭受贬谪而心情凄凉。巫峡中有猿猱哀鸣令行人下泪,衡阳常有大雁归来,不知二位能否传回惠书几行?流到长沙而汇入湘江的青枫江天高地远,白帝城边的苍老古木枯叶疏朗。圣明的朝代皇恩浩荡,我们只不过是暂时分手,二位也不必过于感伤而踟蹰彷徨。
【评析】
本诗写送别之情,较为常见。但同时送分贬两地的两个人,属双扇题目,都要照顾到,又要注意抒情的分寸,较难把握。但作者处理得非常好,可谓是送别诗中的翘楚。
首联点题,直接写送别衔杯。“意何如”三字无限含蓄,遥应尾联的劝慰。“问谪居”启中间两联,即想象二人要去之处所的景象。中间两联分写。因两位少府分贬二地,故四句中分别描述。三、六句写巫峡、白帝城,切李少府所贬之峡中。“啼猨”又用《巴东三峡歌》之典故,描写贬谪途中的凄凉,寓有伤别之情。四、五句写衡阳、青枫江,王少府所贬之长沙。“衡阳归雁”也用典状其荒远,有切盼友人多来信之意。各用二地名,一典故,分量相等,铢两悉称。尾联又合写,表达劝慰之意,回应首句的“意何如”而结题。全诗章法极妙。“中联以二人谪地分说,恰好切潭峡事,极工确,且就中便含别思,末复收拾以应首句,然首句便已含蓄”(盛传敏《碛砂唐诗纂释》卷二)。关于本诗抒情的分寸,朱三锡等《东岩草堂评订唐诗鼓吹》中说:“人臣一身惟君所命,今二公被贬,即口无怨辞,或中萌一点怨尤之意,便是不忠。一起曰:’嗟君此别意何如‘,妙妙,盖’意何如‘三字推到至微至隐之地。”
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a之作
岑参
鸡鸣紫陌曙光寒,莺啭皇州春色阑。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独有凤皇池b上客,阳春c一曲和皆难。
【注释】
a大明宫:唐宫殿名,在长安城东北角。b凤皇池:皇,同“凰”。中书省所在地,故可代指中书省。c阳春:古代高稚的曲名:此处形容贾至诗作高雅。
【译文】
鸡鸣之时,京师中的大街沐浴着晨曦,微觉寒意。黄莺开始歌唱,皇城里正是暮春天气。金碧辉煌的宫殿内传出报晓的钟声,层层宫门次第开启。玉石台阶上,神仙般的仪仗导引着千官,升上丹墀按班站立。宫中的鲜花迎着挂剑佩玉的文武大臣,寥寥的晨星刚刚隐去。柳条轻拂着仪仗中的旌旗,晨露尚未尽晞。凤凰池上中书省的官员才能卓越,创作出高雅的阳春之曲,令同僚们难以唱和赓续。
【评析】
本诗是一首唱和诗,描写早朝时威严和肃穆的气氛,可以看出大唐帝国的赫赫声威。
首联用“鸡鸣”、“曙光寒”写“早”字,用“莺啭”、“春色阑”点明暮春季节。中间两联渲染早朝时的景象,写得富丽堂皇。晓钟悠扬,万扇宫门层层启动,十分壮观。“仙仗拥千官”写出朝仪的整肃庄严,气象恢宏。颈联进一步突出“早”字。尾联赞美贾舍人诗作之高妙,属唱和诗的客套话,以结题意,颇为得体。
全诗紧扣题目,布局紧凑。喻守真说:“题是早朝,就从’早‘说起。所谓’曙光‘、’晓钟‘、’星初落‘、’露未干‘,都是做的一个’早‘字。所谓’金阙‘、’玉阶‘、’仙仗‘、’千官‘、’旌旗‘,都是做的一个’朝‘字。结句始出酬和之意,自谦而尊人,身分均合。”在同题诗作中,后人对本诗评价较高。吴汝纶说:“庄雅秾丽,唐人律诗此为正格。”(《唐宋诗举要》卷五)
和贾舍人此诗的,除岑参外,还有王维和杜甫。或者还有一些人,但作品保存下来的却只有王、杜、岑三首,连原唱是四首。由于四首诗同一题材,同一形式,出于同时四位名诗人之手,故引起后人的广泛兴趣,加以比较评论优劣的大有人在。笔者无暇详述众说,但总的倾向是对王维、岑参的诗评价较高。
为参照阅读,今附录贾至原作如次:
早朝大明宫呈两省僚友
银烛朝天紫陌长,禁城春色晓苍苍。千条弱柳垂青琐,百啭流莺绕建章。剑佩声随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炉香。共沐恩波凤池里,朝朝染翰侍君王。
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王维
绛帻鸡人a送晓筹,尚衣b方进翠云裘c。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d。日色才临仙掌e动,香烟欲傍衮龙f浮。朝罢须裁五色诏g,佩声归向凤池h头。
【注释】
a绛帻鸡人:戴红色头巾的负责伺更报时的官员。《汉官仪》:宫中夜漏未明,三刻鸡鸣,卫士候于朱雀们外,著绛帻(红布包头像鸡冠)鸡唱。鸡人:古官名,即鸡供奉。b尚衣:官员,负责供天子冕服。c翠云裘:用翠羽编织的有云纹图案的裘衣,此代指珍贵的龙袍。d冕旒:天子之冠。旒:冠前下垂的珍珠串。《礼记·礼器》:“天子之冕,朱绿藻,十有二旒。”e仙掌:皇帝身后宫女所持的羽扇。一说指汉武帝所造的柏梁铜柱仙人掌,但与全诗意境不合,恐不确。f衮龙:天子所穿龙袍上面有龙的图案。g五色诏:即天子诏书,因用五色帛书写,故称。h凤池:凤凰池之简称,乃中书省所在地,故可代指中书省。贾至是中书舍人,在中书省任职,故云。
【译文】
黎明时分,皇宫内外分外寂静,负责伺更报晓的官员开始行动。他们头戴象征鸡冠的红色角巾,把表示时间的筹码送进宫中。各种人员开始忙碌,负责穿衣的宦官捧着龙袍脚步匆匆。层层宫门依次开启,响声隆隆,庄严肃穆的早朝即将举行。天子走上金銮殿,文武百官依次侍立,众多外国使臣也跪拜在大殿之中。当太阳刚刚照临时,在皇帝身后手持羽扇的宫女便开始移动,簇拥着皇帝离开皇宫。御炉中的缕缕香烟随着龙袍轻轻浮动,仿佛要依傍君王的威风。早朝已经结束,您将要回到中书省,裁好书写圣旨的五色纸,思索草拟圣旨的新内容。
【评析】
这是一首和诗。原作是中书舍人贾至所写,描绘大明宫早朝时的恢宏气象,表现出大唐盛世的赫赫声威。
本诗层次清楚,按照时间顺序写来。首联写早朝的准备阶段,鸡人报晓,尚衣进裘均是真实的宫廷生活。颔联写早朝刚刚开始时的壮观场景。写景由外到内,场面宏大。“万国衣冠拜冕旒”一句表现出大唐帝国国势强盛,处在宗主国的地位,周围的许多属国臣服听命的威势。在“万国衣冠”后面用一个“拜”字,突出很多外国使臣拜见中国天子的情景,运用数量上众与寡,地位上尊与卑的对比突出大唐帝国的强大国势和威严,是符合历史实际的。胡元瑞赞叹这联诗“高华博大,冠冕和平,使全诗为之生色。”确是知言。颈联写早朝刚刚结束之景,皇帝离去,香烟缭绕,充满富贵祥和气象。尾联恭维贾至甚得圣眷,回去即要忙于起草圣旨了。篇末归结到原唱上,深合和诗之体。
奉和圣制从蓬莱a向兴庆b阁道
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应制
王维
渭水自萦秦塞c曲,黄山d旧绕汉宫斜。銮舆迥出千门柳,阁道e回看上苑f花。云里帝城双凤阙g,雨中春树万人家。为乘阳气h行时令,不是宸游重物华。
【注释】
a蓬莱:宫苑名,即大明宫,位于禁苑东南。《唐会要》卷三十:“龙朔二年,修旧大明宫,改名蓬莱宫。长安元年十一月,又改为大明宫。”b兴庆:即兴庆宫,在东内之南隆庆坊。本玄宗在藩时之邸宅。c秦塞:唐都城长安,古时为秦池。d黄山:即黄山宫,汉惠帝二年建造,故址在陕西兴平市西北的黄麓山上。e阁道:在地面上架起的空中通道,上面进行封闭,两侧开小窗户,实际是当时立体交通的形式。f上苑:禁苑,即宫中的苑圃。g双凤阙:《三辅黄图》:“凤凰阙,汉武帝造。《古歌》云:’长安城西有双阙,上有双铜雀,一鸣五谷成,再鸣五谷熟。‘”铜雀,即铜凤凰,故谓双凤阙。h阳气:谓春气。《汉书·律历志》:“阳气动物,于时为春。”又《礼记》:“立春之日,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迎春于东郊。”
【译文】
渭河曲曲弯弯,萦绕着古秦国的地面,渭水之滨斜对过坐落着汉代的黄山宫殿。伴随皇帝的銮驾走上高出街道柳树的阁道,回头可以看到鲜花盛开的宫廷禁苑。云雾低回缭绕中一对凤阙显得更加壮观,茫茫春雨中树木簇拥着万户人家生意盎然。圣上出游是因为阳气通畅而顺天行时,并不是为了游览风光到处赏玩。